这人背上负着五只布袋是丐帮的五袋弟子。他逃得极是匆忙不问可知自是假传号令、骗项长老上船去之人了。传功、执法两长老相对叹息一声并不说话。只见人影一晃一人抢出来拦在那五袋弟子身前。那人满脸红光手持鬼头刀正是四大长老中的吴长老厉声喝道:“刘竹庄你为什么要逃?”那五袋弟子颤声道:“我……我……我……”连说了六七个“我”字再也说不出第二个字来。
吴长老道:“咱们身为丐帮弟子须当遵守祖宗遗法。大丈夫行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敢作敢为也敢担当。”转过身来向乔峰道:“乔帮主我们大伙儿商量了要废去你的帮主之位。这件大事宋奚陈吴四长老都是参与的。我们怕传功、执法两位长老不允是以设法将他们囚禁起来。这是为了本帮的大业着想不得不冒险而为。今日势头不利被你占了上风我们由你处置便是。吴长风在丐帮三十年谁都知道我不是贪生怕死的小人。”说着当的一声将鬼头刀远远掷了开去双臂抱在胸前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气。

他侃侃陈辞将“废去帮主”的密谋吐露了出来诸帮众自是人人震动。这几句话所有参与密谋之人心中无不明白可就谁也不敢宣之于口吴长风却第一个直言无隐。

执法长老白世镜朗声道:“宋奚陈吴四长老背叛帮主违犯帮规第一条。执法弟子将四长老绑上了。”他手下执法的弟子取过牛筋先去给吴长风上绑。吴长风含笑而立毫不反抗。跟着宋奚二长老也抛下兵刃反手就缚。

陈长老脸色极是难看喃喃的道:“懦夫懦夫!群起一战未必便输可是谁都怕了乔峰。”他这话确是不错当全冠清被制服之初参与密谋之人如果立时难乔峰难免寡不敌众。即是传功、执法二长老大仁、大义、大信、大勇、大礼五舵主一齐回归仍是叛众人数居多。然而乔峰在众人前面这么一站凛然生威竟是谁也不敢抢出动手以致良机坐失一个个的束手就缚。待得宋奚吴三长老都被绑缚之后陈长老便欲决心一战也已孤掌难鸣了。他一声叹息抛下手中麻袋让两名执法弟子在手腕上和脚踝上都绑上了牛筋。

此时天已全黑白世镜吩咐弟子燃起火堆。火光照在被绑各人的脸上显出来的尽是一片沮丧阴沉之意。

白世镜凝视刘竹庄说道:“你这等行迳还配做丐帮的弟子吗?你自己了断呢还是须得旁人动手?”刘竹庄道:“我……我……”底下的话仍是说不出来但见他抽出身边单刀想要横刀自刎但手臂颤抖得极是厉害竟无法向自己颈中割去。一名执法弟子叫道:“这般没用亏你在丐帮中耽了这么久。”抓住他右臂用力一挥割断了他喉头。刘竹庄道:“我……谢谢……”随即断气。

原来丐帮中规矩凡是犯了帮规要处死刑的如果自行了断帮中仍当他是兄弟只须一死便洗清了一切罪孽。但如由执法弟子动手那么罪孽永远不能清脱。适才那执法弟子见刘竹庄确有自刎之意只是力有不逮这才出手相助。

段誉与王语嫣、阿朱、阿碧四人无意中撞上了丐帮这场大内变都觉自己是局外人窥人阴私极是不该但在这时退开却也已不免引起丐帮中人的疑忌只有坐得远远地装得漠不关心。眼见李春来和刘竹庄接连自溅当场尸横就地不久之前还是威风凛凛的宋奚陈吴四长老一一就缚只怕此后尚有许多惊心动魄的变故。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觉处境甚是尴尬。段誉与乔峰义结金兰风波恶中毒后乔峰代索解药王语嫣和朱碧双姝都对乔峰心存感激这时见他平定逆乱将反叛者一一制望自是代他欢喜。

乔峰怔怔的坐在一旁叛徒就缚他心中却殊无胜利与喜悦之感回思自受上代汪帮主深恩以帮主之位相授执掌丐帮八年以来经过了不少大风大浪内解纷争外抗强敌自己始终竭力以赴不存半点私心将丐帮整顿得好生兴旺江湖上威名赫赫自己实是有功夫过何以突然之间竟有这许多人密谋反叛?若说全冠清胸怀野心意图倾覆本帮何以连宋长老、奚长老这等元老吴长风这等耿直汉子均会参与其事?难道自己无意之中做了什么对不起众兄弟之事竟连自己也不知么?

白世镜朗声道:“众位兄弟乔帮主继任上代汪帮主为本帮领并非巧取豪夺用什么不正当手段而得此位。当年汪帮主试了他三大难题命他为本帮立七大功劳这才以打狗棒相授。那一年泰山大会本帮受人围攻处境十分凶险全仗乔帮主连创九名强敌丐帮这才转危为安这里许多兄弟都是亲眼得见。这八年来本帮声誉日隆人人均知是乔帮主主持之功。乔帮主待人仁义处事么允咱们大伙儿拥戴尚自不及为什么居然有人猪油蒙了心意会起意叛乱?全冠清你当众说出来!”

全冠清被乔峰拍哑穴对白世镜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苦于无法开口回答乔峰走上前去在他背心上轻轻拍了两下解开他的穴道说道:“全舵主我乔峰做了什么对不起众兄弟这事你尽管当面指证不必害怕不用顾忌。”

全冠清一跃站起但腿间兀自酸麻右膝跪倒大声道:“对不起众兄弟的大事你现今虽然还没有做但不久就要做了。”说完这句话这才站直身子。

白世镜厉声道:“胡说八道!乔帮主为人处事光明磊落他从前既没做过歹事将来更加不会做。你只凭一些全无佐证的无稽之言便煽动人心意图背叛帮主。老实说这些谣言也曾传进我的耳里我只当他是大放狗屁老子一拳头便将放屁之人打断了三条肋骨。偏有这么些胡涂透顶的家伙听信了你的胡说八道你说来说去也不过是这么几句话快快自行了断吧。”

乔峰寻思J:“原来在我背后早有许多不利于我的言语白长老也听到了只是不便向我提起那自是难听之极的话了。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那又何必隐瞒?”于是温言道:“白长老你不用性急让全舵主从头至尾详详细细说个明白。连宋长老、奚长老他们也都反对我想必我乔峰定有不对之处。”

奚长老道:“我反叛你是我不对你不用再提。回头定案之后我自行把矮脖子上的大头割下来给你便是。”他这句话说得滑稽各人心中却均感沉痛谁都不露线毫笑容。

白世镜道:“帮主吩咐的是。全冠清你说吧。”

全冠清见与自己同谋的宋奚陈吴四长老均已就缚这一仗是输定了但不能不作最后的挣扎大声道:“马副帮主为人所害我相信是出于乔峰的指使。”

乔峰全身一震惊道:“什么?”

全冠清道:“你一直憎恶马副帮主恨不得除之而后快总觉若不除去这眼中之钉你帮主之位便不安稳。”

乔峰缓缓摇了摇头说道:“不是。我和马副帮主交情虽不甚深言谈虽不甚投机但从来没存过害他的念头。皇天后土实所共鉴。乔峰若有加害马大元之意教我身败名裂受千刀之祸为天下好汉所笑。”这几句话说得甚是诚恳这副莽莽苍苍的英雄气概谁都不能有丝毫怀疑。

全冠清却道:“然则咱们大伙到姑苏来找慕容复报仇为什么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与敌人勾结?”指着王语嫣等三个少女道:“这三人是慕容复的家人眷属你加以庇护。”指着段誉道:“这人是慕容复的朋友你却与之结为兄弟……”

段誉连连摇手说道:“非也非也!我不是慕容复的朋友我从未见过慕容公子之面这三位姑娘说是慕容公子的家人亲戚则可说是眷属却未必。”他想王语嫣只是慕容复的“亲戚”绝非“眷属”其间分别不可不辨。

全冠清道:‘非也非也”包不同是慕容复属下的金风庄庄主‘一阵风风波恶’是慕容复手下的玄霜庄庄主他二人若非得你乔解围早就一个乱刀分尸量个中毒毙命。此事大伙儿亲眼目睹你还有什么抵赖不成?”

乔峰缓缓说道:“我丐帮开帮数百年在江湖上受人尊崇并非恃了人多势众、武功高强乃是由于行侠仗义、主持公道之故。全舵主你责我庇护这三位年轻姑娘不错我确是庇护她们那是因为我爱惜本帮数百年来的令名不肯让天下英雄说一句‘丐帮众长老合力欺侮三个稚弱女子’。宋奚陈吴四长老那一位不是名重武林的前辈?丐帮和四位长老的名声你不爱惜帮中众兄弟可都爱惜。”

众人听了这几句话又向王语嫣等三个娇滴滴的姑娘瞧了几肯都觉极是有理倘若大伙和这三个姑娘为难传了出去确是大损丐帮的名声。

白世镜道:“全冠清你还有什么话说?”转头向乔峰道:“帮主这等不识大体的叛徒不必跟他多费唇舌按照叛逆犯上的帮规处刑便了。”

乔峰心想:“白长老一意要尽快处决全冠清显是不让他吐露不利于我的言语。”朗声道:“全舵主能说得动这许多人密谋作乱必有极重大的原因。大丈夫行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众位兄弟乔峰的所作所为有何不对请大家明言便是。”

吴长风叹了口气道:“帮主你或者是个装腔作势的大奸雄或者是个直肠直肚的好汉子我吴长风没本事分辨你还是及早将我杀了吧。”乔峰心下大疑问道:“吴长老你为什么说我是个欺人的骗子?你……你……什么地方疑心我?”吴长风摇了摇头说道:“这件事说起来牵连太多传了出去丐帮在江湖上再也抬不起头来人人要瞧我们不起。我们本来想将你一刀杀死那就完了。”

乔峰更加堕入五里雾澡摸不着半点头脑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抬起头来说道:“我救了慕容复手下的两员大将你们就疑心我和他有所勾结是不是?可是你们谋叛在先我救人在后这两件事拉不上干系。再说此事是对是错这时候还难下断语但我总觉得马副帮主不是慕容复所害。”

全冠清道:“何以见得?”这句话他本已问过一次中间变故陡起打断了话题直至此刻又再提起。

乔峰道:“我想慕容复是大英雄、好汉子不会下手去刹害马二哥。”

王语嫣听得乔峰称慕容复为“大英雄、好汉子”芳心大喜心道:“这位乔帮主果然也是个大英雄、好汉子。”

段誉却眉头微蹙心道:“未必未必!慕容复不见得是什么大英雄、好汉子。”

全冠清道:“这两个月来江湖上被害的高手着实不少都是死于各人本身的成名绝技之下。人人皆知是姑苏慕容氏所下毒手。如此辣手杀害武林中朋友怎能说是英雄好汉?”

乔峰在场中缓缓踱步说道:“众位兄弟昨天晚上我在江阴长江边上的望江楼头饮酒遇到一位中年儒生居然一口气连尽十大碗酒面不改色好酒量好汉子!”

段誉听到这里不禁脸露微笑心想:“原来大哥昨天晚上又和人家赌酒来着。人家酒量好喝酒爽气他就心中喜欢说人家是好汉子那只怕也不能一概而论。”

只听乔峰又道:“我和他对饮三碗说起江南的武林人物他自夸掌法江南第二第一便是慕容复慕容公子。我便和他对了三掌。第一掌、第二掌他都接了下来第三掌他左手中所持的酒碗震得粉碎瓷片划得他满脸都是鲜血。他神色自若说道:‘可惜!可惜!可惜了一大碗好酒。’我大起爱惜之心第四掌便不再出手说道:“阁下掌法精妙‘江南第二’四字当之无愧”。他道:‘江南第二天下第屁!’我道:‘兄台不必过谦以掌法而论兄台实可算得是一流好手。’他道:‘原来是丐帮乔帮主驾到兄弟输得十分服气多承你手下留情没让我受伤我再敬你一碗!’咱们二人对饮三碗。分手时我问他姓名他说复姓公冶单名一个‘乾”字。这不是乾坤之乾而是干杯之干。他说是慕容公子的下属是赤霞庄的庄主邀我到他庄上去大饮三日。众位兄弟这等人物你们说是如何?是不是好朋友?”

吴长风大声道:“这公冶乾是好汉子好朋友!帮主什么时候你给我引见引见。”他也不想自己犯上作乱已成阶下之囚转眼间便要受刑处死听到有人说起英雄好汉不禁便起结交之心。乔峰微微一笑心下暗暗叹息:“吴长风豪迈痛快不意牵连在这场逆谋之中。”宋长老问道:“帮主后来怎样?”

乔峰道:“我和公冶乾告别之后便赶路向无锡来行到二更时分忽听到有两个人站在一条小桥上大声争吵。其时天已全黑居然还有人吵之不休我觉得奇怪上前一看只见那条小桥是条独木桥一端站着个黑衣汉子另一端是个乡下人肩头挫着一担大粪原来是两人争道而行。那黑衣汉子叫乡下人退回去说是他先到桥头。乡下人说挑了粪担没法退回要黑衣汉子退回去。黑衣汉子道:‘咱们已从初更耗到二更便再从二更耗到天明。我还是不让。’乡下人道:‘你不怕我的粪担臭就这么耗着。’黑衣汉子道:‘你肩头压着粪担只要不怕累咱们就耗到底了。’”

“我见了这副情形自是十分好笑心想:‘这黑衣汉子的脾气当真古怪退后几步让他一让也就是了和这个挑粪担的乡下人这么面对面的干耗有什么味道?听他二人的说话显是已耗了一个更次。’我好奇心起倒想瞧个结果出来要知道最后是黑衣汉子怕臭投降呢还是乡下人累得认输。我可不愿多闻臭天在上风头远远站着。只听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江南土话我也不大听得明白总之是说自己道理直。那乡下人当真有股狠劲将粪担从左肩换到右肩双从右肩换到左肩就是不肯退后一步。”

段誉望望王语嫣又望望阿朱、阿碧只见三个少女都笑眯眯的听着显是极感兴味心想:“这当儿帮中大叛待决情势何等紧急乔大哥居然会有闲情逸致来说这等小事。这些故事王姑娘她们自会觉得有趣怎地乔大如此英雄了得竟也自童心犹存?”

不料丐帮数百名帮众人人都肃静倾听没一人以乔峰的言语无卿。

乔峰又道:“我看了一会渐渐惊异起来觉那黑衣汉子站在独木桥上身形不动如山竟是一位身负上乘武功之士。那挑粪的乡下人则不过是个常人虽然生得结实壮健却是半点武功也不会的。我越看越是奇怪寻思:这思衣汉子武功如此了得只消伸出一个小指头便将这乡下人连着粪担一起推入了河中可是他却全然不使武功。像这等高手照理应当涵养甚好就算不愿让了对方那么轻轻一纵从那乡下人头顶飞跃而过却又何等容易他偏偏要跟这乡下人呕气真正好笑!

“只听那黑衣汉子提高了嗓子大声说道:‘你再不让我我可要骂人了!’乡下人道:‘骂人就骂人。你会骂人我不会骂么?’他居然抢先出口大骂起来。黑衣汉子便跟他对骂。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各种古里古怪的污言秽语都骂将出来。这些江南骂人的言语我十句里也听不懂半句。堪堪骂了小半个时辰那乡下人已累得筋疲力尽黑衣汉子内力充沛仍是神完气足。我见那乡下人身子摇晃看来过不到一盏茶时分便要摔入河了。

“突然之间那乡下人将手伸入粪桶抓起一把粪水向黑衣汉子夹头夹脸掷了过去。黑衣人万料不到他竟会使泼‘阿哟’一声脸上口中已被他掷满粪水。我暗叫:‘糟糕这乡下人自寻死路却又怪得谁来?’眼见那黑衣汉子大怒之下手掌一起便往乡下人的头顶拍落。”

段誉耳中听的是乔峰说话眼中却只见到王语嫣樱口微张极是关注。一瞥眼间只见阿朱与阿碧相顾微笑似乎浑不在意。

只听乔峰继续道:“这变故来得太快我为了怕闻臭气站在十数丈外便想去救那乡下人也已万万不及。不料那黑衣汉子一掌刚要击上那乡下人的天灵盖突然间手掌停在半空不再落下哈哈一笑说道:‘老兄你跟我比耐心到底是谁赢了?’那乡下人也真惫懒明明是他输了却不肯承认说道:‘我挑了粪担我然是你占了便宜不信你挑粪担我空身站着且看谁输谁赢?’那黑衣汉子道:‘也说的是!’伸手从他肩头接过粪担左臂伸直手掌放在扁担中间平平托住。”

“那乡下人见他只手平托粪担臂与肩齐不由得呆了只说:‘你……你……’黑衣汉子笑道:‘我就这么托着不许换手咱们对耗是谁输了谁就喝干了这一担大粪。’那乡下人见了他这等神功如何再敢和他争闹忙向后退不料心慌意乱踏了个空便向河中掉了下去。黑衣汉子伸出右手抓住了他衣领右臂平举这么左边托一担粪右边抓一个人哈哈大笑说道:‘过瘾过瘾!’身子一纵轻轻落到对岸将乡下人和粪担都放在地下展开轻功隐入桑林之中而去。”

“这黑衣汉子口中被泼大粪若要杀那乡下人只不过举手之劳。就算不肯随便杀人那么打他几拳也是理所当然可是他毫不恃技逞强。这个人的性子确是有点儿特别求之武林之中可说十分难得。众位兄弟此事是我亲眼所见我和他相距甚远谅他也未必能见我的踪迹以致有意做作。像这样的人算不算得是好朋友、好汉子?”

吴长老、陈长老、白长老等齐声道:“不错是好汉子!”陈长老道:“可惜帮主没问他姓名否则也好让大伙儿知道江南武林之中有这么一号人物。”

乔峰缓缓的道:“这位朋友适才曾和陈长老交过手手背被陈长老的毒蝎所伤。”陈长老一惊道:“是一阵风风波恶!”乔峰点了点头说道:“不错!”

段誉这才明白乔峰所以详详细细的说这段铁事旨在叙述风波恶的性格心想此人面貌丑陋爱闹喜斗原来天性却极善良真是人不可以貌相了;刚才王语嫣关心而失碧双姝相顾微笑自因朱碧二女熟知风波恶的性情既知莫名其妙与人斗气者必是此君而此君又决不会滥杀无辜。

只听乔峰说道:“陈长老咱们丐帮自居为江湖第一大帮你是本帮的要人物身份名声与江南一个武人风波恶自不可同日而语。风波恶能在受辱之余不伤无辜咱们丐帮的高手岂能给他比了下去?”陈长老面红过耳说道:“帮主教训得是你要我给他解药原来是为声名身份着想。陈孤雁不知帮主的美意反存怨责之意真如木牛蠢驴一般。”乔峰道:“顾念本帮声名和陈长老的身份此事尚在其次。咱们学武之人第一不可滥杀无辜。陈长老就算不是本帮的脑人物不是武林中赫有名的耆宿那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的取人性命啊!”陈长老低头说道:“陈孤雁知错了。”

乔峰见这一席话居然说服了四大长老中最为桀傲不驯的陈孤雁心下甚喜缓缓的道:“那公冶乾豪迈过人风波恶是非分明包不同潇洒自如这三位姑娘也都温文良善。这些人不是慕容公子的下属便是他的戚友。常言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众位兄弟请平心静气的想一想:慕容公子相交相处的都是这么一干人他自己能是大奸大恶、卑鄙无耻之徒么?”丐帮高手大都重义气、爱朋友听了均觉有理好多人出声附和。

全冠清却道:“帮主依你之见杀害马副帮主的决计不是慕容复了?”

乔峰道:“我不敢说慕容复定是杀害马副帮主的凶手却也不敢说他一定不是凶手。报仇之事不必急在一时。我们须当详加访查查明是慕容复自当抓了他来为马副帮主报仇雪恨如查明不是他终须捉到赵凶为止。倘若单凭胡乱猜测竟杀错了好人真凶却逍遥自在暗中偷笑丐帮胡涂无能咱们不但对不起被错杀了的冤枉之人。对不起马副帮主也败坏了我丐帮响当当的名头。众兄弟走到江湖之上给人讥笑嘲骂滋味好得很吗?”

丐帮群雄听了尽皆动容。传功长老一直没出声这时伸手摸着颔下稀稀落落的胡子说道:“这话有理。当年我错杀了一个无辜好人至今耿耿唔至今耿耿!”

吴长风大声道:“帮主咱们所以叛你皆因误信人言只道你与马副帮主不和暗里勾结姑苏慕容氏下手害他。种种小事凑在一起竟不由得人不信。现下一想咱们实在太过胡涂。白长老你请法刀来依照帮规咱们自行了断便是。”

白世镜脸如寒霜沉声道:“执法弟子请本帮法刀。”

他属下九名弟子齐声应道:“是!”每人从背后布袋中取出一个黄布包袱打开包袱取出一柄短刀。九柄精光灿然的短刀并列在一起一样的长短大小火光照耀之下刀刃上闪出蓝森森的光采。一名执法弟子捧过一段树木九人同时将九柄短刀插入了木中随手而入足见九刀锋锐异常。九人齐声叫道:“法刀齐集验明无误。”

白世镜叹了口气说道:“本奚陈吴四长老误信人言图谋叛乱危害本帮大业罪当一刀处死。大智分舵舵主全冠清造遥惑众鼓动内乱罪当九刀处死。参与叛乱的各舵弟子各领罪责日后详加查究分别处罚。”

他宣布了各人的罪刑众人都默不作声。江湖上任何帮会凡背叛本帮、谋害帮主的理所当然的予以处死谁都不会有什么异言。众人参与图谋之时原已知道这个后果。

吴长风大踏步上前对乔峰躬身说道:“帮主吴长风对你不起自行了断。盼你知我胡涂我死之后你原谅了吴长风。”说着走到法刀之前大声道:“吴长风自行了断执法弟子松绑。”一名执法弟子道:“是!”上前要去解他的绑缚乔峰喝道:“且慢!”

吴长风登时脸如死灰低声道:“帮主我罪孽太大你不许我自行了断?”

丐帮规矩犯了帮规的人倘若自行了断则死后声名无污罪行劣迹也决不外传江湖上若有人数说他的恶行丐帮反而会出头干涉。武林中好汉谁都将名声看得极重不肯令自己死后的名字尚受人损辱吴长风见乔峰不许他自行了断不禁愧惶交集。

乔峰不答走到法刀之前说道:“十五年前契丹国入侵雁门关宋长老得知讯息三日不四晚不睡星夜赶回报知紧急军情途中连毙九匹好马他也累得身受内伤口吐异血。终于我大宋守军有备契丹胡骑不逞而退。这是有功于国的大事江湖上英雄虽然不知内中详情咱们丐帮却是知道的。执法长老宋长老功劳甚大盼你体察许他将功赎罪。”

白世镜道:“帮主代宋长老求情所说本也有理。但本帮帮规有云:‘叛帮大罪决不可赦赦纵有大功亦不能赎。以免自恃有功者骄横生事危及本帮百代基业。’帮主你的求情于帮规不合咱们不能坏了历代帮主传下来的规矩。”

宋长老惨然一笑走上两步说道:“执法长老的话半点也不错。咱们既然身居长老之位哪一个不是有过不少汗马功劳?倘若人人追论旧功那么什么罪行都可犯了。帮主请你见怜许我自行了断。”只听得喀喀两声响缚在他手腕上的牛筋已被崩断。

群丐尽皆动容。那牛筋又坚又韧便是用钢刀利刃斩割一时也未必便能斫断宋长老却于举手之间便即崩断不愧为丐帮四大长老之。宋长老双手一脱束缚伸手便去抓面前的法刀用以自行了断。不料一股柔和的内劲逼将过来他手指和法刀相距尺许便伸不过去正是乔峰不令他取刀。

宋长老惨然变色叫道:“帮主你……”乔峰一伸手将左条一柄法刀拔起。宋长老道:“罢了罢了我起过杀害你的念头原是罪有应得你下手罢!”眼前刀光一闪噗的一声轻响只见乔峰将法刀戳入了他自己左肩。

群丐“啊”的一声大叫不约而同的都站起身来。段誉惊道:“大哥你!”连王语嫣这局外之人也是为这变故吓得花容变色脱口叫道:“乔帮主你不要……

乔峰道:“白长老本帮帮规之中有这么一条:‘本帮弟子犯规不得轻赦帮主却加宽容亦须自流鲜血以洗净其罪。’是也不是?”

白世镜脸容仍是僵硬如石缓缓的道:“帮规是有这么一条但帮主自流鲜血洗人之罪亦须想想是否值得。”

乔峰道:“只要不坏祖宗遗法那就好了。”转过身来对着奚长老道:“奚长老当年指点我的武功虽无师父之名却有师父之实。这尚是私人的恩德。想当年汪帮主为契丹国五大高手设伏擒获办于祈连山黑风洞中威逼我丐帮向契丹降服。汪帮主身材矮胖奚长老与之有三分相似便乔装汪帮主的模样甘愿代死使汪帮主得以脱险。这是有功于国家和本帮的大事本人非免他的罪名不可。”说着拔起第二柄法刀轻轻一挥割断奚长老腕间的牛筋跟着回手一刀将这柄法刀刺入了自己肩头。

他目光缓缓向陈长老移去。陈长老性情乖戾往年做了对不起家门之事变名出亡老是担心旁人揭他疮疤心中忌惮乔峰精明是以和他一直疏疏落落并无深交这时见乔峰的目光瞧来大声道:“乔帮主我跟你没什么交情平时得罪你的地方太多不敢要你流血赎命。”双臂一翻忽地从背后移到了身前只是手腕仍被牛筋牢牢缚着。原来他的“通臂拳功”已练到了出神入化之境一双手臂伸缩自如身子一蹲手臂微长已将一柄法刀抢在手中。

乔峰反手擒拿轻轻巧巧的抢过短刀朗声道:“陈长老我乔峰是个粗鲁汉子不爱结交为人谨慎、事事把细的朋友也不喜欢不爱喝酒、不肯多说多话、大笑大吵之人这是我天生的性格勉强不来。我和你性情不投平时难得有好言好语。我也不喜马副帮主的为人见他到来往往避开宁可去和一袋二袋的低辈弟子喝烈酒、吃狗肉。我这脾气大家都知道的。但如你以为我想除去你和马副帮主那可就大错而特错了。你和马副帮主老成持重从不醉酒那是你们的好处我乔峰及你们不上。”说到这里将那法刀插入了自己肩头说道:“刺杀契彤国左路副元帅耶律不鲁的大功劳旁人不知难道我也不知么?”

群丐之中登时传出一陈低语之声声音中混着惊异、佩服和赞叹。原来数年前契丹国大举入侵但军中数名大将接连暴毙顺行不利无功而返大宋国免除了一场大灾。暴毙的大将之中便有左路副元帅耶律不鲁在内。丐帮中除了最高的几位脑人物谁也不知道这是陈长老所建的大功。

陈长老听乔峰当众宣扬自己的功劳心下大慰低声说道:“我陈孤雁名扬天下深感帮主大恩大德。”

丐帮一直暗助大宋抗御外敌保国护民然为了不令敌人注目以致全力来攻打丐帮各种谋干不论成败都是做过便算决不外泄是以外间多不知情即令本帮之中也是尽量守秘。陈孤雁一向居傲无礼自恃年纪比乔峰大在丐帮中的资历比乔峰久平时对他并不如何谦敬群丐众所周知这时见帮主居然不念旧嫌代他流血洗罪无不感动。

乔峰走到吴长风身前说道:“吴长老当年你独守鹰愁峡力抗西夏‘一品堂’的高手使其行刺杨家将的阴谋无法得逞。单凭杨元帅赠给你的那面‘记功金牌’便可免了你今日之罪。你取出来给大家瞧瞧吧!”吴长风突然间满脸通红神色忸怩不安说道:“这个……这个……”乔峰道:“咱们都是自己兄弟吴长老有何为难之处尽说不妨。”吴长风道:“我那面记功金牌嘛不瞒帮主说是……这个……那个……已经不见了。”乔峰奇道:“如何会不见了?”吴长风道:“是自己弄丢了的。嗯……”他定了定神大声道:“那一天我酒瘾大没钱买酒把金牌卖了给金铺子啦。”乔峰哈哈大笑道:“爽快爽快只是未免对不起杨元帅了。”说着拔起一柄法刀先割断了吴长风腕上的牛筋跟着插入自己左肩。

吴长风大声道:“帮主你大仁大义吴长风这条性命从此交了给你。人家说你这个那个我再也不信了。”乔峰拍拍他的肩头笑道:“咱们做叫化子的没饭吃没酒喝尽管向人家讨啊用不着卖金牌。”吴长风笑道:“讨饭容易讨酒难人家都说:‘臭叫化子吃饱了肚子还想喝酒太不成话了!不给不给。’”群丐听了都轰笑起来。讨酒为人所拒丐帮中不少人都经历过而乔峰赦免了四大长老的罪责人人都是如释重负。各人目光一齐望着全冠清心想他是煽动这次叛乱的罪魁祸乔峰便再宽宏大量也决计不会赦他。乔峰走到全冠清身前说道:“全舵主你有什么话说?”全冠清道:“我所以反你是为了大宋的江山为了丐帮百代的基业可惜跟我说了你身世真相之人畏事怕死不敢现身。你将我一刀杀死便是。”乔峰沉吟片刻道:“我身世中有何不对之处你尽管说来。”全冠清摇头道:“我这时空口说白话谁也不信你还是将我杀了的好。”乔峰满腹疑云大声道:“大丈夫有话便说何必吞吞吐吐想说却又不说?全冠清是好汉子死都不怕说话却又有什么顾忌了?”全冠清冷笑道:“不错死都不怕天下还有什么事可怕?姓乔的痛痛快快一刀将下杀了。免得我活在世上眼看大九丐帮落入胡人手中我大宋的锦绣江山更将沦亡于夷狄。”乔峰道:“大好丐帮如何会落入胡人手中?你明明白白说来。”全冠清道:“我这时说了众兄弟谁也不信还道我全冠清贪生怕死乱嚼舌根。我早已拚着一死何必死后再落骂名。”白世镜大声道:“帮主这人诡计多端信口胡说一顿只盼你也饶了他的性命执法弟子取法刀行刑。”一名执法弟子应道:“是!”迈步上前拔起一柄法刀走到全冠清身前。乔峰目不转睛凝视着全冠清的脸色只见他只有愤愤不平之容神色间既无奸诈谲狯亦无畏惧惶恐心下更是起疑向那执法弟子道:“将法刀给我。”那执法弟子双手捧刀躬身呈上。乔峰接过法刀说道:“全舵主你说知道我身世真相又说此事与本帮安危有关到底直相如何却又不敢吐实。”说到这里将法刀还入包袱中包起放入自己怀中说道:“你煽动叛乱一死难免只是今日暂且寄下待真相大白之后我再亲自杀你。乔峰并非一味婆婆妈妈的买好示惠之辈既决心杀你谅你也逃不出我的手掌。你去吧解下背上布袋自今而后丐帮中没了你这号人物。”所谓“解下背上布袋”便是驱逐出帮之意。丐帮弟子除了初入帮而全无职司者之外每人背上均有布袋多则九袋少则一袋以布袋多寡而定辈份职位之高下。全冠清听乔峰命他解下背上布袋眼光中陡然间露出杀气一转身便抢过一柄法刀手腕翻处将刀尖对准了自己胸口。江湖上帮会中人被逐出帮实是难以形容的奇耻大辱较之当场处死往往更加令人无法忍受。乔峰冷冷的瞧着他看他这一刀是否戳下去。全冠清稳稳持着法刀手臂绝不颤抖转头向着乔峰。两个相互凝视一时之间杏子林〓中更无半点声息。全冠清忽道:“乔峰你好泰然自若!难道你自己真的不知?”乔峰道:“知道什么?”

全冠清口唇一动终于并不说话缓缓将法刀放还原处再缓缓将背上布袋一只只的解了下来恭恭敬敬的放在地下。

眼见全冠清解到第五只布袋时忽然马蹄声响北方有马匹急奔而来跟着传来一两声口哨。群丐中有人哨相应那乘马越奔越快渐渐驰近吴长风喃喃的道:“有什么紧急变故?”那乘马尚未奔到忽然东也有一乘马奔来只是相距尚远蹄声隐隐一时还分不清驰向何方。

片刻之间北方那乘马已奔到了林外一人纵马入林翻身下鞍。那人宽袍大袖衣饰甚是华丽他极迅的解去外衣露出里面鹑衣百结的丐帮装束。段誉微一思索便即明白:丐帮中人乘马驰骤极易引人注目官府中人往往更会查问干涉但传报紧急讯息之人必须乘马是以急足信使便装成富商大贾的模样但里面仍服鹑衣不敢忘本。

那人走到大信分舵舵主跟前恭恭敬敬的呈上一个小小包裹说道:“紧急军事……”只说了这四个字便喘气不已突然之间他乘来的那匹马一声悲嘶滚倒在地竟是脱力而死。那信使身子摇晃猛地扑倒。显而易见这一人一马长途奔驰都已精疲力竭。

大信舵舵主认得这信使是本舵派往西夏刺探消息的弟子之一。西夏时时兴兵犯境占土扰民只为害不及契丹而已丐帮掌有谍使前往西夏刺探消息。他见这人如此奋不顾身所传的讯息自然极为重要且必异常紧急当下竟不开拆捧着那小包呈给乔峰说道:“西夏紧急军情。信使是跟随易大彪兄弟前赴西夏的。”

乔峰接过包裹打了开来见里面裹着一枚蜡丸。他捏碎蜡丸取出一个纸团正要展开来看忽听得马蹄声紧东那乘马已奔入林来。马头刚在林中出现马背上的乘客已飞身而下喝道:“乔峰蜡丸传书这是军情大事你不能看。”

众人都是一惊看那人时只见他白须飘动穿着一身补钉累累的鹑衣是个年纪极高的老丐。传功、执法两长老一齐站起身来说道:“徐长老何事大驾光临?”

群丐听得徐长老到来都是耸然动容。这徐长地第在丐帮中辈份极高今年已八十七岁前任汪帮主都尊他一声“师伯”丐帮之中没一个不是他的后辈。他退隐已久早已不问世务。乔峰和传功、执法等长老每年循例向他请安问好也只是随便说说帮中家常而已。不料这时候他突然赶到。而且制止乔峰阅看西夏军情众人自是无不惊讶。

乔峰立即左手一紧握住纸团躬身施礼道:“徐长老安好!”跟着摊开手掌将纸团送到徐长老面前。

乔峰是丐帮帮主辈份虽比徐长老为低但遇到帮中大事终究是由他号施令别说徐长老只不过是一位退隐前辈便是前代的历位帮主复生那也是位居其下。不料徐长老不许他观看来自西夏国的军情急报他竟然毫不抗拒众人众皆愕然。

徐长老说道:“得罪!”从乔峰手掌中取过纸团握在左手之中随即目光向群丐团团扫去朗声说道:“马大元马兄弟的遗孀马夫人即将到来向诸位有所陈说大伙儿请待她片刻如何?”群丐都眼望乔峰瞧他有何话说。

乔峰满腹疑团说道:“假若此事关连重大大伙儿等候便是。”徐长老道:“此事关连重大。”说了这六字再也不说什么向乔峰补行参见帮主之礼便即坐在一旁。

段誉心下嘀咕又想乘机找些话题和王语嫣说说向她低声道:“王姑娘丐帮中的事情真多。咱们且避了开去呢还是在旁瞧瞧热闹?”王语嫣皱眉道:“咱们是外人本不该参预旁人的机密大事不过……不过……他们所争的事情跟我表哥有关我想听听。”段誉附和道:“是啊那位马副帮主据说是你表哥杀的遗下一个无依无靠的寡妇想必十分可怜。”王语嫣忙道:“不!不!马副帮主不是我表哥杀的乔帮主不也这么说吗?”

这时马蹄声又作两骑马奔向杏林而来。丐帮在此聚会路旁固然留下了记号附近更有人接同道防敌示警。

众人只道其中一人必是马大元的寡妻那知马上乘客却是一个老翁一个老妪男的身裁矮小而女的甚是高大相映成趣。

乔峰站起相迎说道:“太行山冲霄洞谭公、谭婆贤伉俪驾到有失远迎乔峰这里谢过。”徐长老和传功、执法等六长老一齐上前施礼。

段誉见了这等情状料知这谭公、谭婆必是武林中来头不小的人物。

谭婆道:“乔帮主你肩上插这几把玩意干什么啊?”手臂一长立时便将他肩上四柄法刀拔了下来手法快极。她这一拔刀谭公即刻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盒打一盒盖伸指沾些药膏抹在乔峰肩头。金创药一涂上创口中如喷泉般的鲜血立时便止。谭婆拔刀手法之快固属人所罕见但终究是一门武功然谭公取盒、开盖、沾药、敷伤、止血几个动作干净利落虽然快得异常却人人瞧得清清楚楚真如变魔术一般而金创药止血的神效更是不可思议药到血停绝不迟延。

乔峰见谭公、谭婆不问情由便替自己拔刀治伤虽然微嫌鲁莽却也好生感激口中称谢之际只觉肩头由痛变痒片刻间便疼痛大减这金创药的灵效不但从未经历抑且闻所未闻。

谭婆又问:“乔帮主世上有谁这么大胆竟敢用刀子伤你?”乔峰笑道:“是我自己刺的。”谭婆奇道:“为什么自己刺自己?活得不耐烦了么?”乔峰微笑道:“我自己刺着玩的这肩头皮粗肉厚也伤不到筋骨。”

宋奚陈吴四长老听乔峰替自己隐瞒真相不由得既感且愧。

谭婆哈哈一笑说道:“你撒什么谎儿我知道啦你鬼精灵的打听到谭公新得极北寒玉和玄冰蟾蜍合成了灵验无比的伤药就这么来试他一试。”

乔峰不可置可否只微微一笑心想:“这位老婆婆大是戆直。世上又有谁这么空闲在自己身上戳几刀来试你的药灵是不灵。”

只听得蹄声得得一头驴子闯进林来驴上一人倒转而骑背向驴头脸朝驴尾。谭婆登时笑逐颜开叫道:“师哥你又在玩什么古怪花样啦?我打你的屁股!”

众人瞧那驴背上之人时只见他缩成一团似乎是个七八岁的孩童模样。谭婆伸手一掌往他屁股上拍去。那人一骨碌翻身下地突然间伸手撑足变得又高又大。众人都是微微一惊。谭公却脸有不豫之色哼一声向他侧目斜睨说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随即转头瞧着谭婆。

那倒骑驴子之人说是年纪很老似乎倒也不老说他年纪轻却又全然不轻总之是三十岁到六十岁之间相貌说丑不丑说俊不俊。他双目凝视谭婆神色间关切无限柔声问道:“小娟近来过得快活么?”

这谭婆牛高马大白如银满脸皱纹居然名字叫做“小娟”娇娇滴滴跟她形貌全不相称众人听了都觉好笑。但每个老太太都曾年轻过来小姑娘时叫做“小娟”老了总不成改名叫做“老娟”?段誉正想着这件事只听得马蹄声响又有数匹马驰来这一次却奔跑并不急骤。

乔峰却在打量那骑驴客猜不透他是何等样人物。他是谭婆的师兄在驴背上所露的这手缩骨功又如此高明自是非同寻常可是却从来未曾听过他的名字。

那数乘马来到杏子林中前面是五个青年一色的浓眉大眼容貌甚为相似年纪最大的三十余岁最小的二十余岁显然是一母同胞的五兄弟。

吴长风大声道:“泰山五雄到了好极好极!什么好风把你们哥儿五个一齐都吹了来啊?”泰山五雄中的老三叫做单叔山和吴长风甚为熟稔抢着说道:“吴四叔你好你爹爹也来啦。”吴长风脸上微微变色道:“当真你爹爹……”他做了违犯常规之事心下正虚听到泰山“铁面判官”单正突然到来不由得暗自慌乱。“铁面判官”单正生平嫉恶如仇只要知道江湖上有什么不公道之事定然伸手要管。他本身武功已然甚高除了亲生的五个儿子外又广收门徒徒子徒孙共达二百余人“泰山单家”的名头在武林中谁都忌惮三分。

跟着一骑马驰进林中泰山五雄一齐上前拉住马头马背上一个身穿茧绸长袍的老者飘身而下向乔峰拱手道:“乔帮主单正不请自来打扰了。”

乔峰久闻单正之名今日尚是初见但见他满脸红光当得起“童颜鹤”四字神情却甚谦和不似江湖上传说的出手无情当即抱拳还礼说道:“若知单老前辈大驾光临早该远迎才是。”

那骑驴客忽然怪声说道:“好哇!铁面判官到来就该远迎。我‘铁屁股判官’到来你就不该远迎了。”

众人听到“铁屁股判官”这五个字的古怪绰号无不哈哈大笑。王语嫣、阿朱、阿碧三人虽觉笑之不雅却也不禁嫣然。泰山五雄听这人如此说自知他是有心戏侮自己父亲登时勃然变色只是单家家教极严单正既未话做儿子的谁也不敢出声。

单正涵养甚好一时又捉摸不定这怪人的来历装作并未听见朗声道:“请马夫人出来叙话。”

树林后转出一顶小轿两名健汉抬着快步如飞来到林中一放揭开了轿帷轿中缓步走出一个全身缟素的少*妇。那少*妇低下了头向乔峰盈盈拜了下去说道:“未亡人马门温氏参见帮主。”

乔峰还了一礼说道:“嫂嫂有礼!”

马夫人道:“先夫不幸亡故多承帮主及众位伯伯叔叔照料丧事未亡人衷心铭感。”她话声极是清脆听来年纪甚轻只是她始终眼望地下见不到她的容貌。

乔峰料想马夫人必是见了丈夫亡故的重大线索这才亲身赶到但帮中之事她不先禀报帮主却却寻徐长老知铁面判官作主其中实是大有蹊跷回头向执法长老白世镜望去。白世镜也正向他瞧来。两人的目光之中都充满了异样神色。

乔峰先接外客再论本帮事务向单正道:“单老前辈太行山冲霄洞谭氏伉俪不知是否素识?”单正抱拳道:“久仰谭氏伉俪的威名幸会幸会。”乔峰道:“谭老爷子这一位前辈请你给在下引见以免失了礼数。”

谭公尚未答话那骑驴客抢着说道:“我姓双名歪外号叫作‘铁屁股判官’。”

铁面判官单正涵养再好到这地步也不禁怒气上冲心想:“我姓单你就姓双我叫正你就叫歪这不是冲着我来么?”正待作谭婆却道:“单老爷子你莫听赵钱孙随口胡诌这人是个癫子跟他当不得真的。”

乔峰心想:“这人名叫赵钱孙吗?料来不会是真名。”说道:“众位此间并无座位只好随意在地下坐了。”他见众人分别坐定说道:“一日之间得能会见众位前辈高人实不胜荣幸之至。不知众位驾到有何见教?”

单正道:“乔帮主贵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数百年来侠名播于天下武林中提起‘丐帮’二字谁都十分敬重我单某向来也是极为心仪的。”乔峰道:“不敢!”

赵钱孙接口道:“乔帮主贵帮是江湖上第一大帮数百年来侠名播于天下武林中提起‘丐帮’二字谁都十分敬重我双某向来也是极为心仪的。”他这番话和单正说的一模一样就是将“单某”的“单”字改成了“双”字。

乔峰知道武林中这些前辈高人大都有副希奇古怪的脾气这赵钱孙处处跟单正挑眼不知为了何事自己总之双方都不得罪就是于是也跟着说了句:“不敢!”

单正微微一笑向大儿子单伯山道:“伯山余下来的话你跟乔帮主说。旁人若要学我儿子尽管学个十足便是。”

众人听了都不禁打个哈哈心想这铁面判官道貌岸然倒也阴损得紧赵钱孙倘若再跟着单伯山学嘴学舌那就变成学做他儿子了。

不料赵钱孙说道:“伯山余下来的话你跟乔帮主说。旁人若要学我儿子尽管学个十足便是。”这么一来反给他讨了便宜去认了是单伯山的父亲。

单正最小的儿子单小山火气最猛大声骂道:“***这不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赵钱孙自言自语:“***这种窝囊儿子生四个已经太多第五个实在不必再生嘿嘿也不知是不是亲生的。”

听他这般公然挑衅单正便是泥人也有土性儿转头向赵钱孙道:“咱们在丐帮是客争闹起来那是不给主人面子待此间事了之后自当再来领教阁下的高招。伯山你自管说罢!”

赵钱孙又学着他道:“咱们在丐帮是客争闹起来那是不给主人面子待此间事了之后自当再来领教阁下的高招。伯山老子叫你说你自管说罢!”

单伯山恨不得冲上前去拔刀猛吹他几刀方消心头之恨当下强忍怒气向乔峰道:“乔帮主贵帮之事我父子原是不敢干预但我爹爹说:君子爱人以德……”说到这里眼光瞧向赵钱孙看他是否又再学舌若是照学势必也要这么说:“但我爹爹说:“君子爱人以德”那便是叫单正为“爹爹”了。

不料赵钱孙仍然照学说道:“乔帮主贵帮之事我父子原是不敢干预但我儿子说:“君子爱人以德。”他将“爹爹”两字改成“儿子”;自是明讨单正的便宜。众人一听都皱起了眉头觉得这赵钱孙太也过份只怕当场便要流血。

单正淡淡的道:“阁下老是跟我过不去。但兄弟与阁下素不相识实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你尚请明白示知。倘若是兄弟的不是即行向阁下赔礼请罪便了。”

众人心下暗赞单正不愧是中原得享大名的侠义前辈。

赵钱孙道:“你没得罪我可是得罪了小娟这比得罪我更加可恶十倍。”

单正奇道:“谁是小娟?我几时得罪她了?”赵钱孙指着谭婆道:“这位便是小娟。小娟是她的闺名天下除我之外谁也称呼不得。”单正好气又好笑说道:“原来这是谭婆婆的闺名在下不知冒昧称呼还请恕罪。”赵钱孙老气横秋的道:“不知者不罪初犯恕过下次不可。”单正道:“在下久仰太行山冲霄洞谭氏伉俪的大名却无缘识荆在下自省从未在背后说人闲言闲语如何会得罪了谭家婆婆?”

赵钱孙愠道:“我刚才正在问小娟:‘你近来过得快活么?’她尚未答话你这五个宝贝儿子便大模大样、横冲直撞的来到打断了她的话头至今尚未答我的问话。单老兄你倒去打听打听小娟是什么人”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又是什么人?难道我们说话之昱也容你随便打断的么?”

单正听了这番似通非通的言语心想这人果然脑筋不大灵说道:“兄弟有一事不明却要请教。”赵钱孙道:“什么事?我倘若高兴指点你一条明路也不打紧。”单正道:“多谢多谢。阁下说谭婆的闺名天下便只阁下一人叫得是也不是?”赵钱孙道:“正是。如若不信你再叫一声试试瞧我‘赵钱孙老周吴郑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是不是跟你狠狠打上一架?”单正道:“兄弟自然不敢叫却难道连谭公也叫不得么?”

赵凶孙铁青着脸半晌不语。众人都想单正这一句话可将他问倒了。不料突然之间赵钱孙放声大哭涕泪横流伤心之极。

这一着人人都大出意料之外此人天不怕地不怕胆敢和“铁面判官”挺撞到底哪想到这么轻轻一句话却使得他号啕大哭难以自休。

单正见他哭得悲痛倒不好意思起来先前胸中积蓄的满腔怒火登时化为乌有反而安慰他道:“赵兄这是兄弟的不是了……”

赵钱孙呜呜咽咽的道:“我不姓赵。”单正更奇了问道:“然则阁下贵姓?”赵钱孙道:“我没姓你别问你别问。”

众人猜想这赵钱孙必有一件极伤心的难言之隐到底是什么事他自己不说旁人自也不便多问只有让他抽抽噎噎、悲悲切切一股劲儿的哭之不休。

谭婆沉着脸道:“你又癫了在众位朋友之前要脸面不要?”

赵凶孙道:“你势下了我去嫁了这老不死的谭公我心中如何不悲如何不痛?我心也碎了肠也断了这区区外表的脸皮要来何用?”

众人相顾莞尔原来说穿了毫不希奇。那自然是赵钱孙和谭婆从前有过一段情史后来谭婆嫁了谭公而赵钱孙伤心得连姓名也不要了疯疯癫癫的痴。眼看谭氏夫妇都是六十以上的年纪怎地这赵钱孙竟然情深若斯数十年来苦恋不休?谭婆满脸皱纹白女萧萧谁也看不出这又高又大的老妪年轻时能有什么动人之处竟使得赵钱孙到老不能忘情。

谭婆神色忸怩说道:“师哥你尽提这些旧事干什么?丐帮今日有正经大事要商量你乖乖的听着吧。”

这几句温言相劝的软语赵钱孙听了大是受用说道:“那么你向我笑一笑我就听你的话。”谭婆还没笑旁观众人中已有十多人先行笑出声来。

谭婆却浑然不觉回眸向他一笑。赵钱孙痴痴的向她望着这神情显然是神驰目眩魂飞魄散。谭公坐在一旁满脸怒气却又无可如何。

这般情景段誉瞧在眼里心中蓦地一惊:“这三人都情深如此将世人全然置之度外我……我对王姑娘将来也会落到赵钱孙这般结果么?不不!这谭婆对她师哥显然颇有情意而王姑娘念念不忘的却只是她的表哥慕容公子。比之赵钱孙我是大大的不如大大的不及了。”

乔峰心中却想的是另一回事:“那赵钱孙果然并不姓赵。向来听说太行山冲霄洞谭公、谭婆以大行嫡派绝技著称从这三人的话中听来三人似乎并非出于同一师门。到底谭公是太行派呢?还是谭婆是太行派?倘若谭公是太行派那么这赵钱孙与谭婆师兄妹又是什么门派?”

只听赵钱孙又道:“听得姑苏出了个‘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慕容复胆大忘为乱杀无辜。老子倒要会他一会且看这小子有什么本事能还施到我‘赵钱孙李周吴郑王’身上?小娟你叫我到江南我自然是要来的。何况我……”

他一番话没说完忽听得一人号啕大哭悲悲切切呜呜咽咽哭声便和他适才没半点分别。众人听了都是一愣只听那人跟着连哭带诉:“我的好师妹啊老子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为什么你去嫁了这姓谭的糟老头子?老子日想夜想牵肚挂肠记着的就是你小娟师妹。想咱师父在世之日待咱们二人犹如子女一般你不嫁老子可对得起咱师父么?”

这说话的声音语调和赵钱孙委实一模一样若不是众人亲眼见到他张口结舌、满脸诧异的神情谁都以为定是出于他的亲口。各人循声望去见这声音自一个身穿淡红衫子的少女。

那人背转了身子正是阿朱。段誉和阿碧、王语嫣知道她模拟别人举止和说话的神技自不为异其余众人却无不又是好奇又是好笑以为赵钱孙听了之后必定怒如狂。不料阿朱这番话触动他的心事眼见他本来已停了哭泣这时又眼圈儿红了嘴角儿扁了泪水从眼中滚滚而下竟和陕西省朱尔唱彼和的对哭起来。

单正摇了摇头朗声说道:“单某虽然姓单却是一妻四妾儿孙满堂。你这位双歪双兄偏偏形单影只凄凄惶惶。这种事情乃是悔之当初今日再来重论不免为时已晚。双兄咱们承丐帮徐长老与马夫人之邀来到江南是来商量阁下的婚姻大事么?”赵钱孙摇头道:“不是。”单正道:“然而咱们还是来商议丐帮的要事才是正经。”赵钱孙勃然怒道:“什么?丐帮的大事正经我和小娟的事便不正经么?”

谭公听到这里终于忍无可忍说道:“阿慧阿慧你再不制止他疯癫我可不能干休了。”

众人听到“阿慧”两字称呼均想:“原来谭婆另有芳名那‘小娟’二字确是赵钱孙独家专用的。”

谭婆顿足道:“他又不是疯癫你害得他变成这副模样还不心满意足么?”谭公奇道:“我……我……我怎地害了他?”谭婆道:“我嫁了你这糟老头子我师哥心中自然不痛快……”谭公道:“你嫁我之时我可既不糟又不老。”谭婆怒道:“也不怕丑难道你当年就挺英俊潇洒么?”

徐长老和单正相对摇头均想这三个宝贝当真为老不尊三人都是武林中大有身份的前辈耆宿却在众人面前争执这些陈年情史实在好笑。

徐长老咳嗽一声说道:“泰山单兄父子太行山谭氏夫妇以及这位兄台今日惠然驾临敝帮全帮上下均感光宠。马夫人你来从头说起罢。”

那马夫人一直垂手低头站在一旁背向众人听得徐长老的说话缓缓回过身来低声说道:“先夫不幸身故小女子只有自怨命苦更悲先夫并未遗下一男半女接续马氏香烟……”她虽说得甚低但语音清脆一个字一个字的传入众人耳里甚是动听。她说到这里话中略带呜咽微微啜泣。杏林中无数英豪心中均感难过。同一哭泣赵钱孙令人好笑阿朱令人惊奇马夫人却令人心酸。

只听她续道:’小女子殓葬先夫之后检点遗物在他收藏拳经之处见到一封用火漆密密封固的书信。封皮上写道:“余若寿终正寝此信立即焚化拆视者即为毁余遗体令余九泉不安。余若死于非命此信立即交本帮诸长老会同拆阅事关重大不得有误。’”

马夫人说到这里杏林中一片肃静当真是一针落地也能听见。她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见先夫写得郑重知道事关重大当即便要去求见帮主呈这遗书幸好帮主率同诸位长老到江南为先夫报仇来了亏得如此这才没能见到此信。”

众人听她语气有异既说“幸好”又说“亏得”都不自禁向乔峰瞧去。

乔峰从今晚的种种情事之中早察觉到有一个重大之极的图谋在对付自己虽则全冠清和四长老的叛帮逆举已然敉平但显然此事并未了结此时听马夫人说到这里反感轻松神色泰然心道:“你们有什么阴谋尽管使出来好了。乔某生平不作半点亏心事不管有何倾害诬陷乔某何惧?”

只听马夫人接着道:“我知此信涉及帮中大事帮主和诸长老既然不在洛阳我生怕耽误时机当即赴郑州求见徐长老呈上书信请他老人家作主。以后的事情请徐长老告知各位。”

徐长老咳嗽几声说道:“此事说来恩恩怨怨老配当真好生为难。”这两句话声音嘶哑颇有苍凉之意。他慢慢从背上解下一个麻布包袱打开包袱取出一只油布招文袋再从招文袋中抽出一封信来说道:“这封便是马大元的遗书。大元的曾祖、祖父、父亲数代都是丐帮中人不是长老便是八袋弟子。我眼见大元自幼长大他的笔迹我是认得很清楚的。这信封上的字确是大元所写。马夫人将信交到我手中之时信上的火漆仍然封固完好无人动过。我也担心误了大事不等会同诸位长老便即拆来看了。拆信之时太行山铁面判官单兄也正在座可作明证。”

单正道:“不错其时在下正在郑州徐老府上作客亲眼见到他拆阅这封书信。”

徐长老掀开信封封皮抽了一张纸笺出来说道:“我一看这张信笺见信上字迹笔致遒劲并不是大元所写微感惊奇见上款写的是‘剑髯吾兄’四字更是奇怪。众位都知道‘剑髯’两字是本帮前任汪帮主的别号若不是跟他交厚相好之人不会如此称呼而汪帮主逝世已久怎么有人写信与他?我不看笺上所写何字先看信尾署名之人一看之下更是诧异。当时我不禁‘咦’的一声说道:‘原来是他!’单兄好奇心起探头过来一看也奇道:‘咦!原来是他!’”

单正点了点头示意当时自己确有此语。

赵钱孙插口道:“单老兄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是人家丐帮的机密书信你又不是丐帮中的一袋、二袋弟子连个没入流的弄舵化子硬要饭的也还挨不上怎可去偷窥旁人的阴私?”别瞧他一直疯疯癫癫的这几句话倒也真在情在理。单正老脸微赭说道:“我只瞧一瞧信尾署名也没瞧信中文字。”赵钱孙道:“你偷一千两黄金固然是贼偷一文小钱仍然是贼只不过钱有多少、贼有大小之分而已。大贼是贼小毛贼也是贼。偷看旁人的书信便不是君子不是君子便是小人。既是小人便是卑鄙混蛋那就该杀!”

单正向五个儿子摆了摆手示意不可轻举妄动且让他胡说八道一笔帐最后总算心下固自恼怒却也颇感惊异:“此人一遇上便尽找我渣子的挑眼莫非跟我有旧怨?江湖上没将泰山单家放在眼中之人倒也没有几个。此人到底是谁怎么我全然想不起来?”

众人都盼徐长老将信尾署名之人的姓名说将出来要知道到底是什么人物何以令他及单正如此惊奇却听赵钱孙缠夹不休不停的捣乱许多人都向他怒目而视。

谭婆忽道:“你们瞧什么?我师哥的话半点也不错。”

赵钱孙听谭婆出口相助不由得心花怒放说道:“你们瞧连小娟也这么说那还有什么错的?小娟说的话做的事从来不会错的。”

忽然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声音说道:“是啊小娟说的话做的事从来不会错的。她嫁了谭公没有嫁你完全没有嫁错。”说话之人正是阿朱。她怒恼赵钱孙出言诬蔑慕容公子便不停的跟他作对。

赵钱孙一听不由得啼笑皆非阿朱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用的正是慕容氏的拿手法门:“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时两道感谢的亲切眼光分从左右向阿朱射将过来左边一道来自谭公右边一道来自单正。

便在此时人影一幌谭婆已然欺到阿朱身前扬起手掌便往她右颊上拍了下去喝道:“我嫁不嫁错关你这臭丫头什么事?”这一下出手极快阿朱待要闪避固已不及旁人更无法救援。拍的一声轻响过去阿朱雪白粉嫩的面颊上登时出现五道青紫的指印。

赵钱孙哈哈笑道:“教训教训你这臭丫头谁教你这般多嘴多舌!”

阿朱泪珠在眼眶之中转动正大欲哭未哭之间谭公抢近身去从怀中又取出那只小小白玉盒子打开盒盖右手手指在盒中沾了些油膏手臂一长在阿朱脸上划了几划已在她伤处薄薄的敷了一层。谭婆打她巴掌手法已是极快但终究不过出掌收掌。谭公这敷药上脸手续却甚是繁复细致居然做得和谭婆一般快捷使阿朱不及转念避让油膏已然上脸。她一愕之际只觉本来**辣、胀鼓鼓的脸颊之上忽然间清凉舒适同时左手中多了一件小小物事。她举掌一看见是一只晶莹润滑的白玉盒子知是谭公所赠乃是灵验无比的治伤妙药不由得破涕为笑。

徐长老不再理会谭婆如何唠唠叨叨的埋怨谭公低沉着嗓子说道:“众位兄弟到底写这封信的人是谁我此刻不便言明。徐某在丐帮七十余年近三十年来退隐山林不再闯荡江湖与人无争不结怨仇。我在世上已为日无多既无子孙又无徒弟自问绝无半分私心。我说几句话众位信是不信?”

群丐都道:“徐长老的话有谁不信?”

徐长老向乔峰道:“帮主意下如何?”

乔峰道:“乔某对徐长老素来敬重前辈深知。”

徐长老道:“我看了此信之后思索良久心下疑惑难明唯恐有甚差错当即将此信交于单兄过目。单兄和写信之人向来交好认得他的笔迹。此事关涉太大我要单兄验明此信的真伪。”

单正向赵钱孙瞪了一眼意思是说:“你又有什么话说?”赵钱孙道:“徐长老交给你看你当然可以看但你第一次看却是偷看。好比一个人从前做贼后来了财不做贼了但尽管他是财主却洗不掉从前的贼出身。”

徐长老不理赵钱孙的打岔说道:“单兄请你向大伙儿说说此信是真是伪。”

单正道:“在下和写信之人多年相交舍下并藏得有此人的书信多封当即和徐长老、马夫人一同赶到舍下检出旧信对比字迹固然相同连信笺信封也是一般那自是真迹无疑。”

徐长老道:“老朽多活了几年做事万求仔细何况此事牵涉本帮兴衰气运有关一位英雄豪杰的声名性命如何可以冒昧从事?”

众人听他这么说不自禁的都瞧向乔峰知道他所说的那一位“英雄豪杰”自是指乔峰而言。只是谁也不敢和他目光相触一见他转头过来立即垂下眼光。

徐长老又道:“老朽得知太行山谭氏伉俪和写信之人颇有渊源于是去冲霄洞向谭氏伉俪请教。谭公、谭婆将这中间的一切原委曲折一一向在下说明唉在下实是不忍明言可怜可惜可悲可叹!”

这时众人这才明白原来徐长老邀请谭氏伉俪和单正来到丐帮乃是前来作证。

徐长老又道:“谭婆说道她有一位师兄于此事乃是身经目击如请他亲口述说最是明白不过她这位师兄便是赵钱孙先生了。这位先生的脾气和别人略有不同等闲请他不到。总算谭婆的面子极大片笺飞去这位先生便应召而到……”

谭公突然满面怒色向谭婆道:“怎么?是你去叫他来的么?怎地事先不跟我说瞒着我偷偷摸摸?”谭婆怒道:“什么瞒着你偷偷摸摸?我写了信要徐长老遣人送去乃是光明正大之事。就是你爱喝干醋我怕你唠叨哆唆宁可不跟你说。”谭公道:“背夫行事不守妇道那就不该!”

谭婆更不打话出手便是一掌拍的一声打了丈夫一个耳光。

谭公的武功明明远比谭婆为高但妻子这一掌打来既不招架亦不闪避一动也不动的挨了她一掌跟着从怀中又取出一保小盒伸手沾些油膏涂在脸上登时消胂退青。一个打得快一个治得快这么一来两人心头怒火一齐消了。旁人瞧着无不好笑。

只听得赵钱孙长叹了一声声音悲切哀怨之至说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唉早知这般悔不当初。受她打几掌又有何难?”语声之中充满了悔恨之意。

谭婆幽幽的道:“从前你给我打了一掌总是非打还不可从来不肯相让半分。”

赵钱孙呆若木鸡站在当地怔怔的出神追忆昔日情事这小师妹脾气暴躁爱使小性儿动不动便出手打人自己无缘无故的挨打心有不甘每每因此而起争吵一场美满姻缘终于无法得谐。这时亲眼见到谭公逆来顺受、挨打不还手的情景方始恍然大悟心下痛悔悲不自胜数士年来自怨自艾总道小师妹移情别恋必有重大原因殊不知对方只不过有一门“挨打不还手”的好处。“唉这时我便求她在我脸上再打几掌她也是不肯的了。”

徐长老道:“赵钱孙先生请你当众说一句这信中所写之事是否不假。”

赵钱孙喃喃自语:“我这蠢材傻瓜为什么当时想不到?学武功是去打敌人、打恶人、打卑鄙小人怎么去用在心上人、意中人身上?打是情、骂是爱挨几个耳光又有什么大不了?”

众人又是好笑又觉他情痴可怜丐帮面临大事待决他却如此颠三倒四徐长老请他千里迢迢的前来分证一件大事眼见此人痴痴迷迷说出话来谁也不知到底有几分可信。

徐长老再问一声:“赵钱孙先生咱们请你来此是请你说一说信中之事。”

赵钱孙道:“不错不错。嗯你问我信中之事那信写得虽短却是余意不尽‘四十年前同窗共砚切磋拳剑情景宛在目前临风远念想师兄两鬃虽霜风采笑貌当如昔日也。’”徐长老问他的是马大元遗书之事他却背诵起谭婆的信来。

徐长老无法可施向谭婆道:“谭夫人还是你叫他说罢。”。

不料谭婆听赵钱孙将自己平平常常的一封信背得熟极如流不知他魂梦中翻来覆去的已念了多少遍心下感动柔声道:“师哥你说一说当时的情景罢。”

赵钱孙道:“当时的情景我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你梳了两条小辫子辫子上扎了红头绳那天师父教咱们‘偷龙转凤’这一招……”

谭婆缓缓摇头道:“师哥不要说咱们从前的事。徐长老问你当年在雁门关外乱石谷前那一场血战你是亲身参预的当时情形若何你跟大伙儿说说。”

赵钱孙颤声道:“雁门关外乱石谷前……我……我……”蓦地里脸色大变一转身向西南角上无人之处拔足飞奔身法迅捷已极。

眼见他便要没入杏子林中再也追他不上众人齐声大叫:“喂!别走别走快回来快回来。”赵钱孙那里理会只有奔得更加快了。

突然间一个声音朗朗说道:“师兄两鬓已霜风采笑貌更不如昔日也。”赵钱孙蓦地住足回头问道:“是谁说的?”那声音道:“若非如此何以见谭公而自惭形秽足奔逃?”众人向那说话之人看去原来却是全冠清。

赵钱孙怒道:“谁自惭形秽了?他只不过会一门‘挨打不还手’的功夫又有什么胜得过我了?”

忽得听杏林彼处有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能够挨打不还手那便是天下第一等的功夫岂是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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