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出十余里后来到一处岔路只听得鸠摩智叽哩咕噜的说了几句话五乘马向左边岔路行去鸠摩智和带着段誉那人以及其余三乘则向右行。又奔数里到了第二个岔路口五乘马中又有两乘分道而行。段誉心知鸠摩智意在扰乱追兵叫他们不知向何处追赶才是。
再奔得一阵鸠摩智跃下马背取过一根皮带缚在段誉腰间左手提着他身子便从山坳里行去另外两名汉子却纵马西驰。段誉暗暗叫苦心道:“伯父便派遣铁甲骑兵不停追赶至多也不过将这番僧的九名随从尽数擒去可救我不得。
鸠摩智手中虽提了一人脚步仍极轻便。他越走越高三个时辰之中尽在荒山野岭之间穿行。段誉见太阳西斜始终从左边射来知道鸠摩智是带着自己北行。
到得傍晚鸠摩智提着他身子架在一株大树的树枝上将皮带缠住了树枝不跟他说一句话甚至目光也不和他相对只是背着身子递上几块干粮面饼给他解开了他左手小臂的穴道好让他取食。段誉暗自伸出左手想运气以少泽剑剑法伤他哪知身上要穴被点全身真气阻塞手指空自点点戳戳全无半分内劲。
如此数日鸠摩智提着他不停的向北行走。段誉几次撩他说话问他何以擒住自己带自己到北方去干什么鸠摩智始终不答。段誉一肚子的怨气心想那次给妹子木婉清擒住虽然苦头吃得更多却绝不致如此气闷无聊。何况给一个美貌姑娘抓住香泽微闻俏叱时作比之给个装聋作哑的番僧提在手中苦乐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这般走了十余天料想已出了大理国境段誉察觉他行走的方向改向东北仍然避开大路始终取道于荒山野岭。只是地势越来越平坦山渐少而水渐多一日之中往往要过渡数次。终于鸠摩智买了两匹马与段誉分乘段誉身上的大穴自然不给他解开。
有一次段誉解手之时心想:“我如使出‘凌波微步’这番僧未必追得上我?”可是只跨出两步真气在被封的穴道出被阻立时摔倒。他叹了口气爬起身来知道这最后一条路也行不通的了。
当晚两人在一座小城一家客店中歇宿。鸠摩智命店伴取过纸墨笔砚放在桌上剔亮油灯待店伴出房说道:“段公子小僧屈你大驾北来多有得罪好生过意不去。”段誉道:“好说好说。”鸠摩智道:“公子可知小僧此举是何用意?”
段誉一路之上心中所想的只是这件事眼见桌上放了纸墨笔砚更料到了十之**说道:“办不到”。鸠摩智问道:“什么事办不到?”段誉道:“你艳羡我段家的六脉神剑剑法要逼我写出来给你。这件事办不到。”
鸠摩智摇头道:“段公子会错意了。小僧当年与慕容先生有约要借贵门六脉神剑经去给他一观。此约未践一直耿耿于怀。幸得段公子心中记得此经无可奈何只有将你带到慕容先生墓前焚化好让小僧不致失信于故人。然而公子人中龙凤小僧与你无冤无仇岂敢伤残?这中间尚有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公子只须将经文图谱一无遗漏的写出来小僧自己绝不看上一眼立即固封拿去在慕容先生墓前火化了此宿愿便即恭送公子回归大理。”
这番话鸠摩智于初入天龙寺时便曾说过当时本因等均有允意段誉也觉此法可行。但此后鸠摩智偷袭保定帝于先擒拿自身于后出手殊不光明躲避追踪时诡计百出对九名部属的生死安危全无丝毫顾念这其间险刻戾狠之意已然表露无遗段誉如何再信得过他?心中早就觉得南海鳄神等“四大恶人”摆明了是恶人反而远较这伪装“圣僧”的吐番和尚品格高得多了。他虽无处世经历但这二十余日来对此事早已深思熟虑想明白了其中关窍说道:“鸠摩智大师你这番话是骗不倒我的”。
鸠摩智合什道:“阿弥陀佛小僧对慕容先生当年一诺尚且如此信守岂肯为了守此一诺另毁一诺?”
段誉摇头道:“你说当年对慕容先生有此诺言是真是假谁也不知。你拿到了六脉神剑剑谱自己必定细读一番是否要去慕容先生墓前焚化谁也不知。就算真要焚化以大师的聪明才智读得几遍之后岂有记不住之的?说不定还怕记错了要笔录副本然后再去焚化。”
鸠摩智双目精光大盛恶狠狠的盯住段誉但片刻之间脸色便转慈和缓缓的道:“你我均是佛门弟子岂可如此胡言妄语罪过罪过。小僧迫不得已只好稍加逼迫了。这是为了救公子性命尚请勿怪。”说着伸出左手掌轻轻按在段誉胸口说道:“公子抵受不住之时愿意书写此经只须点一点头小僧便即放手。”
段誉苦笑道:“我不写此经你终不死心舍不得便杀了我。我倘若写了出来你怎么还能容我活命?我写经便是自杀鸠摩智大师这一节我在十三天之前便已想明白了。”
鸠摩智叹了口气说道:“我佛慈悲!”掌心便即运劲料想这股劲力传入段誉膻中大穴他周身如万蚁咬啮苦楚难当这等娇生惯养的公子哥儿嘴上说得虽硬当真身受死去活来的酷刑之时势非屈服不可。不料劲力甫立觉一股内力去得无影无踪。他一惊之下又即催劲这次内力消失得更快跟着体中内力汹涌奔泻而出。鸠摩智大惊失色右掌急出在段誉肩头奋力推去。段誉“啊”的一声摔在床上后脑重重撞上墙壁。
鸠摩智早知段誉学过星宿老怪一门的“化功**”但要穴被封不论正邪武功自然俱都半点施展不出那知他掌内劲却是将自身内力硬挤入对方“膻中穴”去便如当日段誉全身动弹不得张大了嘴巴任由莽牯朱蛤钻入肚中一般与身上穴道是否被封全不相干。
段誉哼哼唧唧的坐起身来说道:“枉你自称得道高僧高僧是这么出手打人的吗?”
鸠摩智厉声道:“你这‘化功**’到底是谁教你的?”
段誉摇摇头说道:“化功**暴殄天物犹日弃千金于地而不知自用旁门左道可笑!可笑!”这几句话他竟不知不觉的引述了玉洞帛轴上所写的字句。
鸠摩智不明其故却也不敢再碰他身子但先前点他神封、大椎、悬枢、京门诸穴却又无碍此人武功之怪异实是不可思议料这门功夫定是从一阳指与六脉神剑中变化出来只是他初学皮毛尚不会使用。这样一来对大理段氏的武学更是心向神往突然举起手掌凌空一招“火焰刀”将段誉头上的书生巾削去了一片喝道:“你当真不写?我这一刀只消低得半尺你的脑袋便怎样了?”
段誉害怕之极心想他当真脑将起来戳瞎我一只眼睛又或削断我一条臂膀那便怎么办?一路上反覆思量而得的几句话立时到了脑中说出口来:“我倘若受逼不过只好胡乱写些那就未必全对。你如伤残我肢体我恨你切骨写出来的剑谱更加不知所云。这样吧反正我写的剑谱你要拿去在慕容先生墓前焚化你说过立即固封决计不看上一眼是对是错跟你并不相干。我胡乱书写不过是我骗了慕容先生的阴魂他在阴间练得走火入魔自绝鬼脉也不会来怪你。”说着走到桌边提笔摊纸作状欲写。
鸠摩智怒极段誉这几句话将自己骗取六脉神剑剑谱的意图尽皆揭破同时说得明明白白自己若用强逼迫他写出来的剑谱也必残缺不全伪者居多那非但无用阅之且有大害。他在天龙寺两度斗剑六脉神剑的剑法真假自然一看便知但这路剑法的要旨纯在内力运使那就无法分辨。当下岂仅老羞成怒直是大怒欲狂一招“火焰刀”挥出嗤的一声轻响段誉手中笔管断为两截。
段誉大笑声中鸠摩智喝道:“贼小子佛爷好意饶你性命你偏执迷不悟。只有拿你去慕容先生墓前焚烧。你心中所记得的剑谱总不会是假的吧?”
段誉笑道:“我临死之时只好将剑法故意多记错几招。对就是这个主意打从此刻起我拼命记错越记越错到得后来连我自己也是胡里胡涂。”
鸠摩智怒目瞪视眼中似乎也有火焰刀要喷将出来恨不得手掌一挥“火焰刀”的无形气劲就从这小子的头颈中一划而过。
自此一路向东又行了二十余日段誉听着途人的口音渐觉清雅绵软菜肴中也没了辣椒。
这一日终于到了苏州城外段誉心想:“这就要去上慕容博的坟了。番僧逼不到剑谱不会就此当真杀我但在那慕容博的墓前将我烧上一烧烤上一烤弄得半死不活却也未始不可。”将心一横也不去多想纵目观看风景。这时正是三月天气杏花夹径绿柳垂湖暖洋洋的春风吹在身上当真是醺醺欲醉。段誉不由得心怀大畅脱口吟道:“波渺渺柳依依孤村芳草远斜日杏花飞。”
鸠摩智冷笑道:“死到临头亏你还有这等闲情逸致兀自在吟诗唱词。”段誉笑道:“佛曰:‘色身无常无常即苦。’天下无不死之人。最多你不过多活几年又有什么开心了?”
鸠摩智不去理他向途人请问“参合庄”的所在。但他连问了七八人没一个知道言语不通更是缠七夹八。最后一个老者说道:“苏州城里城外呒不一个庄子叫做啥参合庄格。你这位大和尚定是听错哉。”鸠摩智道:“有一家姓慕容的大庄主请问他住在什么地方?”那老者道:“苏州城里么姓顾、姓6、姓沈、姓张、姓周、姓文…………那都是大庄主那有什么姓慕容的?勿曾听见过。”
鸠摩智正没做理会处忽听得西小路上一人说道:“听说慕容氏住在城西三十里的燕子坞咱们便过去瞧瞧。”另一人道:“嗯到了地头啦可得小心在意才是。”说的是河南中州口音。这两人说话声音甚轻鸠摩智内功修为了得却听得清清楚楚心道:“莫非这两人故意说给我听的?否则偏那有这么巧?”斜眼看去只见一人气宇轩昂身穿孝服另一个却矮小瘦削像是个痨病鬼扒手。
鸠摩智一眼之下便知这两人身有武功还没打定主意是否要出言相询段誉已叫了起来:“霍先生霍先生你也来了?”原来那形容猥琐的汉子正是金算盘崔百泉另一个便是他师侄追魂手过彦之。
他二人离了大理后一心一意要为柯百岁报仇明知慕容氏武功极高此仇十九难报还是勇气百倍的寻到了苏州来。打听到慕容氏住在燕子坞而慕容博却已逝世多年那么杀害柯百岁的当是慕容家的另外一人。两人觉得报仇多了几分指望赶到湖边刚好和鸠摩智、段誉二人遇上。
崔百泉突然听到段誉的叫声一愕之下快步奔将过来只见一个和尚骑在马上左手拉住段誉坐骑的缰绳段誉双手僵直垂在身侧显是给点中了穴道奇道:“小王爷是你啊!喂大和尚你干什么跟这位公子爷为难?你可知他是谁?”
鸠摩智自没将这两人放在眼里但想自己从未来过中原慕容先生的家不易找寻有这两人领路那就再好没有了说道:“我要去慕容氏的府上相烦两位带路。”
崔百泉道:“请问大师上下如何称呼?何以胆敢得罪段氏的小王爷?到慕容府去有何贵干?”鸠摩智道:“到时自知。”崔百泉道:“大师是慕容家的朋友么?”鸠摩智道:“不错慕容先生所居的参合庄坐落何处霍先生若是得知还请指引。”鸠摩智听段誉称之为“霍先生”还道他真是姓霍。崔百泉搔了搔头皮向段誉道:“小王爷我解开你手臂上的穴道再说。”说着走上几步伸手便要去替段誉解穴。
段誉心想鸠摩智武功高得出奇当世只怕无人能敌这崔过二人是万万打他不过的若来妄图相救只不过枉送两条性命还是叫他二人赶快逃走的为妙便道:“且慢!这位大师单身一人打败了我伯父和大理的五位高手将我擒来。他是慕容先生的知交好友要将我在慕容先生的墓前焚烧为祭。你二位和姑苏慕容氏毫不相干这就快快走吧。”
崔百泉和过彦之听说这和尚打败了保定帝等高手心中已是一惊待听说他是慕容氏的知交更加震骇。崔百泉心想自己在镇南王府中躲了这十几年今日小王爷有难岂能袖手不理?反正既来姑苏这条性命早就豁出去不要了不论死在正点儿的算盘珠下或是旁人手中也没什么分别当即伸手入怀掏出一个金光灿烂的算盘高举摇晃铮铮铮的乱响说道:“大和尚慕容先生是你的好朋友这位小王爷却是我的好朋友我劝你还是放开了他吧。”过彦之一抖手间也已取下缠在腰间的软鞭。两人同时向鸠摩智马前抢去。
段誉大叫:“两位快走你们打他不过的。”
鸠摩智淡淡一笑说道:“真要动手么?”崔百泉道:“这一场架叫做老虎头上拍苍蝇明知打你不过也得试上一试生死…………啊唷啊唷!”
“生死”什么的还没说出口鸠摩智已伸手夺过过彦之的软鞭跟着拍的一声翻过软鞭卷着崔百泉手中的金算盘鞭子一扬两件兵刃同时脱手飞向右侧湖中眼见两件兵刃便要沉入湖底那知鸠摩智手上劲力使得恰到好处软鞭鞭梢翻了过来刚好缠住一根垂在湖面的柳枝柳枝柔软一升一沉不住摇动。金算盘款款拍着水面点成一个个漪涟。
鸠摩智双手合什说道:“有劳两位大驾相烦引路。”崔过二人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鸠摩智道:“两位倘若不愿引路便请示知燕子坞参合庄的途径由小僧觅路自去那也不妨。”崔过二人见他武功如此高强而神态却又谦和之极都觉翻脸也不是不翻脸也不是。
便在此时只听得(矣欠)乃声响湖面绿波上飘来一叶小舟一个绿杉少女手执双桨缓缓划水而来口中唱着小曲听那曲子是:“菡萏香连十顷陂小姑贪戏采莲迟。晚来弄水船头滩笑脱红裙裹鸭儿。”歌声娇柔无邪欢悦动心。
段誉在大理时诵读前人诗词文章于江南风物早就深为倾倒此刻一听此曲不由得心魂俱醉。只见那少女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映着绿波便如透明一般。崔百泉和过彦之虽大敌当前也不禁转头向她瞧了两眼。
只有鸠摩智视若不见听如不闻说道:“两位既不肯见告参合庄的所在小僧这就告辞。”
这时那少女划着小舟已近岸边听到鸠摩智的说话接口道:“这位大师父要去参合庄阿有啥事体?”说话声音极甜极清令人一听之下说不出的舒适。这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满脸都是温柔满身尽是秀气。
段誉心道:“想不到江南女子一美至斯。”其实这少女也非甚美比之木婉清颇有不如但八分容貌加上十二分的温柔便不逊于十分人才的美女。
鸠摩智道:“小僧欲到参合庄去小娘子能指点途径么?”那少女微笑道:“参合庄的名字外边人勿会晓得大师父从啥地方听来?”鸠摩智道:“小僧是慕容先生方外至交特来老友墓前一祭以践昔日之约。并盼得识慕容公子清范。”那少女沉吟道:“介末真正弗巧哉!慕容公子刚刚前日出仔门大师父来得三日末介就碰着公子哉。”鸠摩智道:“与公子缘悭一面教人好生惆怅但小僧从吐番国万里迢迢来到中土愿在慕容先生墓前一拜以完当年心愿。”那少女道:“大师父是慕容老爷的好朋友先请去用一杯清茶我再给你传报你讲好(口伐)?”鸠摩智道:“小娘子是公子府上何人?该当如何称呼才是?”
那少女嫣然一笑道:“啊唷!我是服侍公子抚琴吹笛的小丫头叫做阿碧。你勿要大娘子、小娘子的介客气叫我阿碧好哉!”她一口苏州土白本来不易听懂但她是武林世家的侍婢想是平素官话听得多了说话中尽量加上了些官话鸠摩智与段誉等尚可勉强明白。当下鸠摩智恭恭敬敬的道:“不敢!”(按:阿碧的吴语书中只能略具韵味而已倘若全部写成苏白读者固然不懂鸠摩智和段誉加二要弄勿清爽哉。)
阿碧道:“这里去燕子坞琴韵小筑都是水路倘若这几位通通要去我划船相送好(口伐)?”她每问一句“好(口伐)”都是殷勤探询软语商量教人难以拒却。
鸠摩智道:“如此有劳了。”携着段誉的手轻轻跃上小舟。那小舟只略沉少许却绝无半分摇晃。阿碧向鸠摩智和段誉微微一笑似乎是说:“真好本事!”
过彦之低声道:“师叔怎么?”他二人是来找慕容氏报仇的但弄得如此狼狈实在好不尴尬。
阿碧微笑道:“两位大爷来啊来到苏州哉倘若无不啥要紧事体介末请到敞处喝杯清茶吃点点心。勿要看这只船小再坐几个人也勿会沉格。”她轻轻划动小舟来到柳树之下伸出纤手收起了算盘和软鞭随手拨弄算珠铮铮有声。
段誉只听得几下喜道:“姑娘你弹的是‘采桑子’么?”原来她随手拨动算珠轻重疾徐自成节奏居然便是两句清脆灵动的“采桑子”。阿碧嫣然一笑道:“公子你精通音律也来弹一曲么?”段誉见她天真烂漫和蔼可亲笑道:“我可不会弹算盘。”转头向崔百泉道:“霍先生人家把你的算盘打得这么好听。”
崔百泉涩然一笑道:“不错不错。姑娘真是雅人我这门最俗气的家生到了姑娘手里就变成了一件乐器。”阿碧道:“啊哟真正对勿起这是霍大爷的么?这算盘打造得真考究。你屋里一定交关之有铜钱连算盘也用金子做。霍大爷还仔拨你。”她左手拿着算盘伸长手臂。崔百泉人在岸上无法拿到他也真舍不得这个片刻不离身的老朋友轻轻一纵上了船头伸手将算盘接了过去侧过头来向鸠摩智瞪了一眼。鸠摩智脸上始终慈和含笑全无愠色。
阿碧左手拿着软鞭鞭梢提高了右手五指在鞭上一勒而下手指甲触到软鞭一节节上凸起的棱角登时出叮、玲、东、珑几下清亮的不同声音。她五指这么一勒就如是新试琵琶一般一条斗过大江南北、黑道白道英豪的兵刃到了她一只洁白柔嫩的手中又成了一件乐器。
段誉叫道:“妙极妙极!姑娘你就弹它一曲。”阿碧向着过彦之道:“这软鞭是这位大爷的了?我乱七八糟的拿来玩弄忒也无礼了。大爷你也上船来罢等一歇我拨你吃鲜红菱。”过彦之心切师仇对姑苏慕容一家恨之切骨但见这个小姑娘语笑嫣然天真烂漫他虽满腔恨毒却也难以向她作心想:“她引我到庄上去那是再好不过好歹也得先杀他几个人给恩师报仇。”当下点了点头跃到船上。
阿碧好好的卷拢软鞭交给过彦之木桨一扳小舟便向西滑去。
崔百泉和过彦之交换了几个眼色都想:“今日深入虎穴不知生死如何。慕容氏出手毒辣之极这个小姑娘柔和温雅看来不假但焉知不是慕容氏骄敌之计?教咱们去了防范之心他便可乘机下手。”
舟行湖上几个转折便转入了一庄大湖之中极目望去但见烟波浩渺远水接天。过彦之更是暗暗心惊:“这大湖想必就是太湖了。我和崔师叔都不会水性这小妮子只须将船一翻咱二人便沉入湖中喂了鱼鳖还说什么替师报仇?”崔百泉也想到了此节寻思若能把木桨拿在手中这小姑娘便想弄翻船也没这么容易便道:“姑娘我来帮你划船你只须指点方向便是。”阿碧笑道:“啊哟介末不敢当。我家公子倘若晓得仔定规要骂我怠慢了客人。”崔百泉见她不肯疑心更甚笑道:“实不相瞒我们是想听听姑娘在软鞭上弹曲的绝技。我们是粗人这位段公子却是琴棋书画样样都精的。”
阿碧向段誉瞧了一眼笑道:“我弹着好白相又算啥绝技了?段公子这样风雅听仔笑啊笑煞快哉我勿来。”
崔百泉从过彦之手中取过软鞭交在她手里道:“你弹你弹!”一面就接过了她手中的木桨。阿碧笑道:“好吧你的金算盘再借我拨我一歇。”崔百泉心下暗感危惧:“她要将我们两件兵刃都收了去莫非有甚阴谋?”事到其间已不便拒却只得将金算盘递给她。阿碧将算盘放在身前的船板上左手握住软鞭之柄左足轻踏鞭头将软鞭拉得直了右手五指飞转轮弹软鞭登时出丁东之声虽无琵琶的繁复清亮爽朗却有过之。
阿碧五指弹抹之际尚有余暇腾出手指在金算盘上拨弄算盘珠的铮铮声夹在软鞭的玎玎声中更增清韵。便在此时只见两只燕子从船头掠过向西疾飘而去。段誉心想:“慕容氏所在之处叫做燕子坞想必燕子很多了。”
只听得阿碧漫声唱道:“二社良辰千家庭院翩翩又睹双飞燕。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瞑来何晚?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轻拂歌尘转。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
段誉听她歌声唱到柔曼之处不由得回肠荡气心想:“我若终生僻处南疆如何得能聆此仙乐?‘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慕容公子有婢如此自是非常人物。”
阿碧一曲既罢将算盘和软鞭还了给崔过二人笑道:“唱得不好客人勿要笑。霍大爷向左边小港中划进去是了!”
崔百泉见她交还兵刃登感宽心当下依言将小舟划入一处小港但见水面上生满了荷叶若不是她指点决不知荷叶间竟有通路。崔百泉划了一会阿碧又指示水路:“从这里划过去。”这边水面上全是菱叶和红菱清波之中红菱绿叶鲜艳非凡。阿碧顺手采摘红菱分给众人。
段誉一双手虽能动弹但穴道被点之后全无半分力气连一枚红菱的硬皮也无法剥开。阿碧笑道:“公子爷勿是江南人勿会剥菱我拨你剥。”连剥数枚放在他掌中。段誉见那菱皮肉光洁送入嘴中甘香爽脆清甜非凡笑道:“这红菱的滋味清而不腻便和姑娘唱的小曲一般。”阿碧脸上微微一红笑道:“拿我的歌儿来比水红菱今朝倒是第一趟听到多谢公子啦!”
菱塘尚未过完阿碧又指引小舟从一丛芦苇和茭白中穿了过去。这么一来连鸠摩智也起了戒心暗暗记忆小舟的来路以备回出时不致迷路可是一眼望去满湖荷叶、菱叶、芦苇、茭白都是一模一样兼之荷叶、菱叶在水面飘浮随时一阵风来便即变幻百端就算此刻记得清清楚楚霎时间局面便全然不同。鸠摩智和崔百泉、过彦之三人不断注视阿碧双目都想从她眼光之中瞧出她寻路的法子和指标但她只是漫不经意的采菱拨水随口指引似乎这许许多多纵横交错、棋盘一般的水道便如她手掌中的掌纹一般明白生而知之不须辨认。
如此曲曲折折的划了两个多时辰未牌时分遥遥望见远处绿柳丛中露出一角飞檐。阿碧道:“到了!霍大爷累得你帮我划了半日船。”崔百泉苦笑道:“只要有红菱可吃清歌可听我便这么划他十年八年船那也不累。”阿碧拍手笑道:“你要听歌吃菱介末交关便当?在这湖里一辈子勿出去好哉!”
崔百泉听到她说“在这湖里一辈子勿出去”不由得矍然一惊斜着一双小眼向她端相了一会但见她笑吟吟的似乎全无机心却也不能就此放心。
阿碧接过木桨将船直向柳阴中划去到得邻近只见一座松树枝架成的木梯垂下来通向水面。阿碧将小船系在树枝之上忽听得柳枝上一只小鸟“莎莎都莎莎莎都莎”的叫了起来声音清脆。阿碧模仿鸟鸣也叫了几下回头笑道:“请上岸吧!”
众人逐一跨上岸去见疏疏落落四五座房舍建造在一个不知是小岛还是半岛之上。房舍小巧玲珑颇为精雅。小舍匾额上写着“琴韵”两字笔致颇为潇洒。鸠摩智道:“此间便是燕子坞参合庄么?”阿碧摇头道:“不。这是公子起给我住的小小地方实在不能接待贵客。不过这位大师父说要去拜祭慕容老爷的墓我可作不了主只好请几位在这里等一等我去问问阿朱姊姊。”
鸠摩智一听心头有气脸色微微一沉。他是吐蕃国护国法王身份何等尊崇?别说在吐蕃国大受国主礼敬即是来到大宋、大理、辽国、西夏的朝廷之中各国君主也必待以贵宾之礼何况他又是慕容先生的知交旧友这番亲来祭墓慕容公子事前不知已然出门那也罢了可是这下人不请他到正厅客舍隆重接待却将他带到一个小婢的别院实在太也气人。但他见阿碧语笑盈盈并无半分轻慢之意心想:“这小丫头什么也不懂我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想到此节便即心平气和。
崔百泉问道:“你阿朱姊姊是谁?”阿碧笑道:“阿朱就是阿朱伊只比我大一个月介末就摆起阿姊架子来哉。我叫伊阿姊介末叫做呒不法子啥人教伊大我一个月呢?你用勿着叫伊阿姊你倘若叫伊阿姊末伊越要得意哩。”她咭咭咯咯的说着语声清柔若奏管弦将四人引进屋去。
到得厅上阿碧请各人就座便有男仆奉上清茶糕点。段誉端起茶碗扑鼻一阵清香揭开盖碗只见淡绿茶水中飘浮着一粒粒深碧的茶叶便像一颗颗小珠生满纤细绒毛。段誉从未见过喝了一口只觉满嘴清香舌底生津。鸠摩智和崔、过二人见茶叶古怪都不敢喝。这珠状茶叶是太湖附近山峰的特产后世称为“碧螺春”北宋之时还未有这雅致名称本地人叫做“吓煞人香”以极言其香。鸠摩智向在西域和吐蕃山地居住喝惯了苦涩的黑色茶砖见到这等碧绿有毛的茶叶不免疑心有毒。
四色点心是玫瑰松子糖、茯苓软糕、翡翠甜饼、藕粉火腿饺形状精雅每件糕点都似不是做来吃的而是用来玩赏一般。
段誉赞道:“这些点心如此精致味道定是绝美的了可是教人又怎舍得张口去吃?”阿碧微笑道:“公子只管吃好哉我们还有。”段誉吃一件赞一件大快平生。鸠摩智和崔过二人却仍不敢食用。段誉心下起疑:“这鸠摩智自称是慕容博的好友如何他也处处严加提防?而慕容庄上接待他的礼数似乎也不大对劲。”
鸠摩智的耐心也真了得等了半天待段誉将茶水和四样糕点都尝了个遍赞了个够才道:“如此便请姑娘去通知你的阿朱姊姊。”
阿碧笑道:“阿朱的庄子离这里有四九水路今朝来不及去哉四位在这里住一晚明朝一早我送四位去‘听香水榭’。”崔百泉问道:“什么四九水路?”阿碧道:“一九是九里二九十八里四九就是三十六里。你拨拨算盘就算出来哉。”原来江南一带说道路程距离总是一九、二九的计算。
鸠摩智道:“早知如此姑娘径自送我们去听香水榭岂不爽快?”阿碧笑道:“这里呒不人陪我讲闲话闷也闷煞快。好容易来了几个客人几花好?介末总归要留你们几位住上一日。”
过彦之一直沉着气不说话这时突然霍地站起喝道:“慕容家的亲人住在那里?我过彦之上参合庄来不是为了喝茶吃饭更不是陪你说笑解闷是来杀人报仇、流血送命的。姓过的既到此间也没想再生出此庄。姑娘请你去说我是伏牛派柯百岁的弟子今日跟师父报仇来啦。”说着软鞭一晃喀喇喇一声响将一张紫檀木茶几和一张湘妃竹椅子打成了碎片。
阿碧既不惊惶也不生气说道:“江湖上英雄豪杰来拜会公子的每个月总有几起也有很多像过大爷这般凶霸霸、恶狠狠的我小丫头倒也呒没吓煞………”
她话未说完后堂转出一个须如银的老人手中撑着一根拐杖说道:“阿碧是谁在这里大呼小叫的?”说的却是官话语音甚是纯正。
崔百泉纵身离椅和过彦之并肩而立喝问:“我师兄柯百岁到底是死在谁的手下?”
段誉见这老人弓腰曲背满脸都是皱纹没有九十也有八十岁只听他嘶哑着嗓子说道:“柯百岁柯百岁嗯年纪活到一百岁早就该死啦!”
过彦之一到苏州立时便想到慕容氏家中去大杀大砍一场替恩师报仇只是给鸠摩智夺去兵刃折了锐气再遇上阿碧这样天真可爱的一个小姑娘满腔怨愤无可泄这时听这老人说话无礼软鞭挥出鞭头便点向他后心。他见鸠摩智坐在西防他出手干预这一鞭便从东边挥击过去。
那知鸠摩智手臂一伸掌心中如有磁力远远的便将软鞭抓了过去说道:“过大侠咱们远来是客有话可说不必动武。”将软鞭卷成一团还给了他。
过彦之满脸胀得通红接又不是不接又不是转念心想:“今日报仇乃是大事宁可受一时之辱须得有兵刃在手。”便伸手接了。
鸠摩智向那老人道:“这位施主尊姓大名?是慕容先生的亲戚还是朋友?”那老人裂嘴一笑说道:“老头儿是公子爷的老仆有什么尊姓大名?听说大师父是我们故世的老爷的好朋友不知有什么吩咐。”鸠摩智道:“我的事要见到公子后当面奉告。”那老人道:“那可不巧了公子爷前天动身出门说不定那一天才回来。”鸠摩智问道:“公子去了何处?”那老人侧过了头伸手敲敲自己的额角道:“这个么我可老胡涂了好像是去西夏国又说什么辽国也说不定是吐蕃要不然便是大理。”
鸠摩智哼了一声心中不悦当时天下五国分峙除了当地是大宋所辖这老人却把其余四国都说全了。他明知道老人是假装胡涂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不等公子回来了请管家带我去慕容先生墓前一拜以尽故人之情。”
那老人双手乱摇说道:“这个我可作不起主我也不是什么管家。”鸠摩智道:“那么尊府的管家是谁?请出来一见。”那老人连连点头说道:“很好很好!我去请管家来。”转过身子摇摇摆摆的走了出去自言自语:“这个年头儿啊世上什么坏人都有假扮了和尚道士便想来化缘骗人。我老头儿什么没见过才不上这个当呢。”
段誉哈哈一声笑了出来。阿碧忙向鸠摩智道:“大师父你勿要生气老黄伯伯是个老胡涂。他自以为聪明不过说话总归要得罪人。”
崔百泉拉拉过彦之的衣袖走到一旁低声道:“这贼秃自称是慕容家的朋友但这儿明明没将他当贵客看待。咱们且别莽撞瞧个明白再说。”过彦之道:“是!”两个回归原座。但过彦之本来所坐的那只竹椅已给他自己打碎变成了无处可坐。阿碧将自己的椅子端着送过去微笑道:“过大爷请坐!”过彦之点了点头心想:“我纵能将慕容氏一家杀得干干净净这个小丫头也得饶了。”
段誉当那老仆进来之时隐隐约约觉得有件事十分别扭显得非常不对但什么事情不对却全然说不上来。他仔细打量这小厅中的陈设家俱庭中花木壁上书画再瞧阿碧、鸠摩智、崔百泉、过彦之四人什么特异之处都没见心中却越来越觉异样。
过了半晌只听得脚步声响内堂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瘦子脸色焦黄亥页下留一丛山羊短须一副精明能干的模样身上衣着颇为讲究左手小指戴一枚汉玉斑指看来便是慕容府中的管家了。这瘦子向鸠摩智等行礼说道:“小人孙三拜见各位。大师父你老人家要到我们老爷墓前去拜祭我们实在感激之至。可是公子爷出门去了没人还礼太也不够恭敬。待公子爷回来小人定将大师父这番心意转告便是……”
他说到这里段誉忽然闻到一阵淡淡的香气心中一动:“奇怪奇怪。”
当先前那老仆来到小厅段誉便闻到一阵幽雅的香气。这香气依稀与木婉清身上的体香有些相似虽然颇为不同然而总之是女儿之香。起初段誉还道这香气自阿碧身上也不以为意可是那老仆一走出厅堂这股香气就此消失待那自称为孙三的管家走进厅来段誉又闻到了这股香气这才领会到先前自己所以大觉别扭原来是为了在一个**十岁老公公的身上闻到了十七八岁小姑娘的体香寻思:“莫非后堂种植了什么奇花异卉有谁从后堂出来身上便带有幽香?要不然那老仆和这瘦子都是女子扮的。”
这香气虽令段誉起疑其实气息极淡极微鸠摩智等三人半点也没察觉。段誉所以能够辨认只因他曾与木婉清在石室中经历了一段奇险的时刻这淡淡的处*女幽香旁人丝毫不觉于他却是铭心刻骨比什么麝香、檀香、花香还更强烈得多。鸠摩智内功虽然深厚但一生严守色戒红颜绿鬓在他眼中只是白骨骷髅香粉胭脂于他鼻端直同脓血秽臭浑不知男人女子体气之有异。
段誉虽然疑心孙三是女子所扮但瞧来瞧去委实无半点破绽此人不但神情举止全是男人而且形貌声音亦无丝毫女态。忽然想起:“女子要扮男人这喉结须假装不来。”凝目向孙三喉间瞧去只见他山羊胡子垂将下来刚好挡住了喉头。段誉站起身来假意观赏壁上的字画走到孙三侧面斜目偷睨但见他喉头毫无突起之状又见他胸间饱满虽不能就此说是女子但这样精瘦的一个男人胸间决不会如此肌肉丰隆。段誉觉了这个秘密甚觉有趣心想:“好戏还多着呢且瞧她怎生做下去。”
鸠摩智叹道:“我和你家老爷当年在川边相识谈论武功彼此佩服结成了好友。没想到天妒奇才似我这等庸碌之辈兀自在世上偷生你家老爷却遽赴西方极乐。我从吐蕃国来到中土只不过为了故友情重要去他墓前一拜有没有人还礼那又打什么紧?相烦管家领路便是。”孙三皱起眉头显得十分为难说道:“这个……这………”鸠摩智道:“不知这中间有何为难之处倒要请教。”
孙三道:“大师父既是我家老爷生前的至交好友自必知道老爷的脾气。我家老爷最怕有人上门拜访他说来到我们府中的不是来寻仇生事便是来拜师求艺更下一等的则是来打抽丰讨钱要不然是混水摸鱼顺手牵羊想偷点什么东西去。他说和尚尼姑更加靠不住啊哟……对不住……”他说到这里警觉这几句话得罪了鸠摩智忙伸手按住嘴巴。
这副神气却全然是个少女的模样睁着圆圆的眼睛乌黑的眼珠骨溜溜的一转虽然立即垂下眼皮但段誉一直就在留心不由得心中一乐:“这孙三不但是女子而且还是个年轻姑娘。”斜眼瞧阿碧时见她唇角边露出一丝狡狯的微笑心下更无怀疑暗想:“这孙三和那老黄明明便是一人说不定就是那个阿朱姊姊。”
鸠摩智叹道:“世人险诈者多而诚信者少慕容先生不愿多跟俗人结交确然也是应当的。”孙三道:“是啊。我家老爷遗言说道:如果有谁要来祭坟扫墓一慨挡驾。他说道:‘这些贼秃啊多半没安着好心定是想掘我的坟墓。’啊哟大师父你可别多心我家老爷骂的贼秃多半并不是说你。”
段誉暗暗好笑:“所谓‘当着和尚骂贼秃’当真是半点也不错。”又想:“这个贼秃仍然半点不动声色越是大奸大恶之人越沉得住气。这贼秃当真是非同小可之辈。”
鸠摩智道:“你家老爷这几句遗言原很有理。他生前威震天下结下的仇家太多。有人当他在世之时奈何他不得报不了仇在他死后想去动他的遗体倒也不可不防。”
孙三道:“要动我家老爷的遗体哈哈那当真是‘老猫闻咸鱼’了。”鸠摩智一怔问道:“什么‘老猫闻咸鱼’”?孙三道:“这叫做‘嗅鲞啊嗅鲞’就是‘休想啊休想!’”鸠摩智道:“嗯原来如此。我和慕容先生知己交好只是在故人墓前一拜别无他意管家不必多疑。”
孙三道:“实实在在这件事小人作不起主若是违背了老爷遗命公子爷回家后查问起来可不要打折小人的腿么?这样吧我去请老太太拿个主意再来回复如何?”鸠摩智道:“老太太?是那一位老太太?”孙三道:“慕容老太太是我家老爷的叔母。每逢老爷的朋友们来到都是要向她磕头行礼的。公子不在家什么事便都得请示老太太了。”鸠摩智道:“如此甚好请你向老太太禀告说是吐蕃国鸠摩智向老夫人请安。”孙三道:“大师父太客气了我们可不敢当。”说着走进内堂。
段誉寻思:“这位姑娘精灵古怪戏弄鸠摩智这贼秃不知是何用意?”
过了好一会只听得佩(亻换为王)环玎铛(钅换为王)内堂走出一位老夫人来人未到那淡淡的幽香已先传来。段誉禁不住微笑心道:“这次却扮起老夫人来啦。”只见她身穿古铜缎子袄裙腕戴玉镯珠翠满头打扮得雍容华贵脸上皱纹甚多眼睛迷迷氵蒙氵蒙的似乎已瞧不见东西。段誉暗暗喝彩:“这小妮子当真了得扮什么像什么更难得的是她只这么一会儿便即改装完毕手脚之利落令人叹为观止矣。”
那老夫人撑着拐杖颤巍巍的走到堂上说道:“阿碧是你家老爷的朋友来了么?怎不向我磕头?”脑袋东转西转像是两眼昏花瞧不见谁在这里。阿碧向鸠摩智连打手势低声道:“快磕头啊你一磕头太夫人就高兴了什么事都能答允。”老夫人侧过了头伸手掌张在耳边以便听得清楚些大声问道:“小丫头你说什么人家磕了头没有?”
鸠摩智道:“老夫人你好小僧给你老人家行礼了。”深深长揖双手劲砖头上登时出咚咚之声便似是磕头一般。
崔百泉和过彦之对望一眼均自骇然:“这和尚的内劲如此了得咱们只怕在他手底走不了一招。”
老夫人点点头说道:“很好很好!如今这世界上奸诈的人多老实的人少就是磕一个头有些坏胚子也要装神弄鬼明明没磕头却在地下弄出咚咚的声音来欺我老太太瞧不见。你小娃儿很好很乖磕头磕得响。”
段誉忍不住嘿的一声笑了出来。老夫人慢慢转过头来说道:“阿碧是有人放了个屁么?”说着伸手在鼻端扇动。阿碧忍笑道:“老太太不是的。这位段公子笑了一声。”老夫人道:“断了什么东西断了?”阿碧道:“不是断了人家是姓段段家的公子。”老夫人点头道:“嗯公子长公子短的你从朝到晚便是记挂着你家的公子。”阿碧脸上一红说道:“老太太耳朵勿灵讲闲话阿要牵丝扳藤?”
老夫人向着段誉道:“你这娃娃见了老太太怎不磕头?”段誉道:“老太太我有句话想跟你说。”老夫人问道:“你说什么?”段誉道:“我有一个侄女儿最是聪明伶俐不过可是却也顽皮透顶。她最爱扮小猴儿玩今天扮公的明儿扮母的还会变把戏呢。老太太见了她一定欢喜。可惜这次没带她来向你老人家磕头。”
这老夫人正是慕容府中另一个丫头阿朱所扮。她乔装改扮之术神乎其技不但形状极似而言语举止无不毕肖可说没半点破绽因此以鸠摩智之聪明机智崔百泉之老于江湖都没丝毫疑心不料段誉却从她身上无法掩饰的一些淡淡幽香之中觉了真相。
阿朱听他这么说吃了一惊但丝毫不动声色仍是一副老态龙钟、耳聋眼花的模样说道:“乖孩子乖孩子真聪明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精乖的孩子。乖孩子别多口老太太定有好处给你。”
段誉心想:“她言下之意要我不可揭穿她底细。她在对付鸠摩智这贼秃那是朋友而非敌人。”便道:“老夫人尽可放心在下既到尊府一切但凭老夫人吩咐便是。”
阿朱说道:“你听我话那才是乖孩子啊。好先对老婆婆磕上三个响头我决计不会亏待了你。”
段誉一怔心道:“我是堂堂大理国的皇太弟世子岂能向你一个小丫头磕头。”
阿朱见他神色尬尴嘿嘿冷笑说道:“乖孩子我跟你说还是向奶奶磕几个头来得便宜。”
段誉一转头只见阿碧抿着嘴笑吟吟的斜眼瞅着自己肤白如新剥鲜菱嘴角边一粒细细的黑痣更增俏媚不禁心中一动问道:“阿碧姊姊听说尊府还有一位阿朱姊姊她……她可是跟你一般美丽俊雅么?”阿碧微笑道:“啊哟!我这种丑八怪算得啥介?阿朱姊姊倘使听得你直梗问法一定要交关勿开心哉。我怎么比得上人家阿朱姊姊比我齐整十倍。”段誉道:“当真?”阿碧笑道:“我骗你做啥?”段誉道:“比你俊美十倍世上当无其人除非是………除非是那位玉洞仙子。只要跟你差不多已是少有的美人了。”阿碧红晕上颊羞道:“老夫人叫你磕头啥人要你瞎三话四的讨好我?”
段誉道:“老夫人本来必定也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老实说对我有没有好处我段誉倒也没怎么放在心上但对美人儿磕几个头倒也是心甘情愿的。”说着便跪了下去心想:“既然磕头索性磕得响些我对那个洞中玉像已磕了几千几百个头对一位江南美人磕上三个头又有何妨?”当下咚咚咚的磕了三个响头。
阿朱十分欢喜心道:“这位公子爷明知我是个小丫头居然还肯向我磕头当真十分难得。”说道:“乖孩子很好很好。可惜我身边没带见面钱……………”阿碧抢着道:“老太太勿要忘记就是啦下趟补给人家也是一样。”
阿朱白了她一眼向崔百泉和过彦之道:“这两位客人怎不向老婆子磕头见礼?”过彦之哼了一声粗声粗气的道:“你会武功不会?”阿朱道:“你说什么?”过彦之道:“我问你会不会武功。倘若武功高强姓过的在慕容老夫人手底领死!如不是武林中人也不必跟你多说什么。”阿朱摇头道:“什么蜈蚣百脚?蜈蚣自然是有的咬人很痛呢。”向鸠摩智道:“大和尚听说你想去瞧我侄儿的坟墓你要偷盗什么宝贝啊?”
鸠摩智虽没瞧出她是少女假扮却也已料到她是装聋作哑决非当真老得胡涂了心底增多了几分戒备之意寻思:“慕容先生如此了得他家中的长辈自也决非泛泛。”当下装作没听见“掘墓”的话说道:“小僧与慕容先生是知交好友闻知他逝世的噩耗特地从吐蕃国赶来要到他墓前一拜。小僧生前曾与慕容先生有约要取得大理段氏六脉神剑的剑谱送与慕容先生一观。此约不践小僧心中有愧。”
阿朱与阿碧对看了一眼均想:“这和尚终于说上正题啦。”阿朱道:“六脉神剑剑谱取得了怎样?取不到又怎样?”鸠摩智道:“当年慕容先生与小僧约定只须小僧取得六脉神剑剑谱给他观看几天就让小僧在尊府‘还施水阁’看几天书。”阿朱一凛:“这和尚竟知道‘还施水阁’的名字那么或许所言不虚。”当下假装胡涂问道:“什么‘稀饭水饺’?你要香梗米稀饭、鸡汤水饺么?那倒容易你是出家人吃得荤腥么?”
鸠摩智转头向阿碧道:“这位老太太也不知是真胡涂还是假胡涂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岂不令人心冷?”
阿朱道:“嗯你的心凉了。阿碧你去做碗热热的鸡鸭血汤给大师父暖暖心肺。”阿碧忍笑道:“大师父勿吃荤介。”阿朱点头道:“那么不要用真鸡真鸭改用素鸡素鸭好了。”阿碧道:“老太太勿来事格素鸡呒不血的。”阿朱道:“那怎么办呢?”
两个小姑娘一搭一挡尽是胡扯。苏州人大都伶牙利齿后世苏州评弹之技名闻天下便由于此。这两个小丫头平素本是顽闹说笑惯了的这时作弄得鸠摩智直是无法可施。
他此番来到姑苏原盼见到慕容公子后商议一件大事哪知正主儿见不着所见到之人一个个都缠夹不清若有意若无意虚虚实实令他不知如何着手才好。他略一凝思已断定慕容老夫人、孙三、黄老仆、阿碧等人都是意在推搪既不让自己祭墓当然更不让进入‘还施水阁’观看武学秘籍眼下不管他们如何装腔作势自当先将话儿说明白了此后或以礼相待或恃强用武自己都是先占住了道理当下心平气和的道:“这六脉神剑剑谱小僧是带来了因此斗胆要依照旧约到尊府‘还施水阁’去观看图书。”
阿碧道:“慕容老爷已经故世哉。一来口说无凭二来大师父带来这本剑谱我们这里也呒不啥人看得懂从前就算有啥旧约自然是一概无效的了。”阿朱道:“什么剑谱?在那里?先给我瞧瞧是真还是假的。”
鸠摩智指着段誉道:“这位段公子的心里记着全套六脉神剑剑谱我带了他人来就同是带了剑谱来一样。”阿碧微笑道:“我还道真有什么剑谱呢原来大师父是说笑的。”鸠摩智道:“小僧何敢说笑?那六脉神剑的原本剑谱已在大理天龙寺中为枯荣大师所毁幸好段公子原原本本的记得。”阿碧道:“段公子记得是段公子的事就算是到‘还施水阁’看书也应当请段公子去。同大师父有啥相干?”鸠摩智道:“小僧为践昔日之约要将段公子在慕容先生墓前烧化了。”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但见他神色宁定一本正经决不是随口说笑的模样惊讶更甚。阿碧道:“大师父这不是讲笑话吗好端端一个人那能拨你随便烧化?”鸠摩智淡淡的道:“小僧要烧了他谅他也抗拒不得。”阿碧微笑道:“大师父说段公子心中记得全部六脉神剑剑谱可见得全是瞎三话四。想这六脉神剑是何等厉害的功夫段公子倘若真是会得使这路剑法又怎能屈服于你?”鸠摩智点了点头道:“姑娘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段公子被我点中了穴道全身内劲使不出来。”
阿朱不住摇头道:“我更加半点也不信了。你倒解开段公子的穴道教他施展六脉神剑看。我瞧你九成九是在说谎。”鸠摩智点点头道:“很好可以一试。”
段誉称赞阿碧美貌对她的弹奏歌唱大为心醉阿碧自是欢喜;他不揭穿阿朱乔装反向她磕了三个响头又得了阿朱的欢心因此这两个小丫头听说段誉被点了穴道都想骗得鸠摩智解开他穴道。不料鸠摩智居然一口答允。
只见他伸出手掌在段誉背上、胸前、腿前虚拍数掌。段誉经他这几掌一拍只觉被封穴道中立时血脉畅通微一运气内息便即转动自如。他试行照着中冲剑法的运气法门将内力提到右手中指的中冲穴中便感中指炙热知道只须手指一伸剑气便可射出。
鸠摩智道:“段公子慕容老夫人不信你已练会六脉神剑请你一试身手。如我这般将这株桂花树斩下一根枝桠来。”说着左掌斜斜劈出掌上已蓄积真力使出的正是“火焰刀”中的一招。只听得喀的一声轻响庭中桂树上一条树枝无风自折落下地来便如用刀剑劈削一般。
崔百泉和过彦之禁不住“啊”的一声惊呼他二人虽见这番僧武功十分怪异总还当是旁门左道的邪术一类这时见他以掌力切断树枝才知他内力之深实是罕见罕闻。
段誉摇头道:“我什么武功也不会更加不会什么七脉神剑、八脉神刀。人家好端端一株桂花树你干么弄毁了它?”鸠摩智道:“段公子何必过谦?大理段氏高手中以你武功第一。当世除了慕容公子和区区在下之外能胜得过你的只怕寥寥无几。姑苏慕容府上乃天下武学的府库你施展几手请老太太指点指点那也是极大的美事。”段誉道:“大和尚你一路上对我好生无礼将我横拖直拉、顺提倒曳的带到江南来。我本来不想再跟你多说一句话但到得姑苏见到这般宜人的美景几位神仙一般的姑娘我心中一口怨气倒也消了。咱们从此一刀两断谁也不用理谁。”
阿朱与阿碧听他一副书呆子口气不由得暗暗好笑而他言语中赞誉自己也不免芳心窃喜。
鸠摩智道:“公子不肯施展六脉神剑那不是显得我说话无稽么?”
段誉道:“你本来是信口开河嘛。你既与慕容先生有约干么不早日到大理来取剑经?却等到慕容先生仙逝之后死无对证这才到慕容府上来罗唣不休。我瞧你啊乃是心慕姑苏慕容氏武功高强捏造一派谎话想骗得老太太应允你到藏书阁中去偷看慕容氏的拳经剑谱学一学慕容氏‘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法门。你也不想想人家既在武林中有这么大的名头难道连这一点儿粗浅法门也不懂?倘若你只凭这么一番花言巧语便能骗得到慕容氏的武功秘诀天下的骗子还少得了?谁又不会来这么胡说八道一番?”
阿朱、阿碧同声称是。
鸠摩智摇摇头道:“段公子的猜测不对。小僧与慕容先生订约虽久但因小僧闭关修习这‘火焰刀’功夫九年来足不出户不克前往大理。小僧的‘火焰刀’功夫要是练不成功这次便不能全身而出天龙寺了。”
段誉道:“大和尚你名气也有了权位也有了武功又这般高强太太平平的在吐蕃国做你的护国法王岂不甚妙?何必到江南来骗人?我劝你还是早早回去吧!”
鸠摩智道:“公子倘若不肯施展六脉神剑莫怪小僧无礼。”段誉道:“你早就无礼过了难道还有什么更无礼的?最多不过是一刀将我杀了那又有什么了不起。”鸠摩智道:“好!看刀!”左掌一立一股劲风直向段誉面门扑到。
段誉早已打定了主意自己武功远不及他跟他们斗不斗结果都是一样他要向人证明自己会使六脉神剑就偏偏不如他之意。因此当鸠摩智以内劲化成的刀锋劈将过来段誉将心一横竟然不挡不架。鸠摩智一惊六脉神剑剑谱要着落在他身上取得决不愿在得到剑谱之前便杀了他手掌急抬刷的一阵凉风过去段誉的头被剃下了一大片。
崔百泉和过彦之相顾骇然阿朱与阿碧也不禁花容失色。
鸠摩智森然道:“段公子宁可送了性命也不出手?”
段誉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哈哈一笑说道:“贪嗔爱欲痴大和尚一应俱全居然妄称为佛门高僧当真是浪得虚名。”
鸠摩智突然挥掌向阿碧劈去说道:“说不得我先杀慕容府上一个小丫头立威。”
这一招突然而来阿碧大吃一惊斜身急闪避开擦的一声响她身后一张椅子被这股内劲裂成两半。鸠摩智右手跟着又是一刀阿碧伏地急滚身手虽快情势已甚为狼狈。鸠摩智暴喝声中第三刀又已劈去。
阿碧吓得脸色惨白对这无影无踪的内力实不知如何招架才好。阿朱不暇思索挥杖便向鸠摩智背心击去。她站着说话缓步而行确是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这一情急拼命却是身法矫捷轻灵之极。
鸠摩智一瞥之下便即瞧破了笑道:“天下竟有十六七岁的老夫人你到底想骗和尚到几时?”回手一掌喀的一声将她手中的木杖震成三截跟着挥掌又向阿碧劈去。阿碧惊惶中反手抓起桌子斜过桌面挡格拍拍两声一张紫檀木的桌子登时碎裂她手中只剩了两条桌腿。
段誉见阿碧背靠墙壁已退无可退而鸠摩智一掌又劈了过去其时只想到救人要紧没再顾虑自己全不是鸠摩智的敌手中指戳出内劲自“中冲穴”激射而出嗤嗤声响正是中冲剑法。鸠摩智并非当真要杀阿碧只是要逼得段誉出手否则“火焰刀”上的神妙招数使将出来阿碧如何躲避得了?他见段誉果然出手当下回掌砍击阿朱。疾风到处阿朱一个踉跄肩头衣杉已被内劲撕裂“啊”的一声惊叫出来。段誉左手“少泽剑”跟着刺出挡架他的左手“火焰刀”。
顷刻间阿朱、阿碧双双脱险鸠摩智的双刀全被段誉的六脉神剑接了过去。鸠摩智卖弄本事又要让人瞧见段誉确是会使六脉神剑的功夫故意与他内劲相撞嗤嗤有声。段誉集数大高手的修为于一身其时的内力实已较鸠摩智为强苦在不会半分武功在天龙寺中所记剑法也全然不会当真使用。鸠摩智把他浑厚的内力东引西带只刺得门窗板壁上一个个都是洞孔连说:“这六脉神剑果然好厉害无怪当年慕容先生私心窃慕。”
崔百泉大为惊讶:“我只道段公子全然不会武艺那知他神功如此精妙。大理段氏当真名不虚传。幸好我在镇南王府中没做丝毫歹事否则这条老命还能留到今日么?”越想越心惊额头背心都是汗水。
鸠摩智和段誉斗了一会每一招都能随时制他死命却故意拿他玩耍但斗到后来轻视之意渐去察觉他的内劲浑厚之极实不在自己之下只不知怎的使出来时全然不是那回事就像是一个三岁孩童手上有万贯家财就是不会使用。鸠摩智又拆数招忽地心动:“倘若他将来福至心灵一旦豁然贯通领悟了武功要诀以此内力和剑法岂非是个厉害之极的劲敌?”
段誉自知自己的生死已全操于鸠摩智之手叫道:“阿朱、阿碧两位姊姊你们快快逃走再迟便来不及了。”阿朱道:“段公子你为什么要救我们?”段誉道:“这和尚自恃武功高强横行霸道的欺侮人。只可惜我不会武功难以和他相敌你们快快走吧。”
鸠摩智笑道:“来不及啦。”跨上一步左手手指伸出点向段誉的穴道。段誉叫声:“啊哟!”待要闪避却那里能够?身上三处要穴又被他接连点中立时双腿酸麻摔倒在地大叫:“阿朱、阿碧、快走快走!”
鸠摩智笑道:“死在临头自身难保居然尚有怜香惜玉之心。”说着回身归座向阿朱道:“你这位姑娘也不必再装神弄鬼了府上之事到底由谁作主?段公子心中记得有全套六脉神剑剑谱只是他不会武功难以使用。明日我把他在慕容先生墓前焚了慕容先生地下有知自会明白老友不负当年之约。”
阿朱知道今日“琴韵小筑”之中无人是这和尚的敌手眉头一皱笑道:“好吧!大和尚的话我们信了。老爷的坟墓离此有一日水程。今日天时已晚明晨一早我姊妹亲自送大和尚和段公子去扫墓。四位请休息片刻待会就用晚饭。”说着挽了阿碧的手退入内堂。
过得小半个时辰一名男仆出来说道:“阿碧姑娘请四位到‘听雨居’用晚饭。”鸠摩智道:“多谢了!”伸手挽住了段誉的手臂跟随那男仆而行。曲曲折折的走过数十丈鹅卵石铺成的小径绕过几处山石花木来到水边只见柳树下停着一艘小船。那男仆指着水中央一座四面是窗的小木屋道:“就在那边”。鸠摩智、段誉、崔百泉、过彦之四人跨入小船那男仆将船划向小屋片刻即到。
段誉从松木梯级走上“听雨居”门口只见阿碧站着候客一身淡绿衣衫。她身旁站着个身穿淡绛纱衫的女郎也是盈盈十六七年纪向着段誉似笑非笑一脸精灵顽皮的神气。阿碧是瓜子脸清雅秀丽这女郎是鹅蛋脸眼珠灵动另有一股动人气韵。
段誉一走近便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笑道:“阿朱姊姊你这样一个小美人难为你扮老太太扮得这样像。”那女郎正是阿朱斜了他一眼笑道:“你向我磕了三个头心中不服气是不是?”段誉连连摇头道:“这三个头磕得大有道理只不过我猜得不大对了。”阿朱道:“什么事猜错了?”段誉道:“我早料到姊姊跟阿碧姊姊一般也是一位天下少见的美人可是我心中啊却将姊姊想得跟阿碧姊姊差不多那知道一见面这个……这个……”阿朱抢着道:“原来远远及不上阿碧?”阿碧同时道:“你见她比我胜过十倍大吃一惊是不是?”
段誉摇头道:“都不是。我只觉老天爷的本事当真令人大为钦佩。他既挖空心思造了阿碧姊姊这样一位美人儿出来江南的灵秀之气该当是一举用得干干净净了。那知又能另造一位阿朱姊姊。两个儿的相貌全然不同却各有各的好看叫我想赞美几句却偏偏一句也说不出口。”
阿朱笑道:“呸你油嘴滑舌的已赞了这么一大片反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阿碧微微一笑转头向鸠摩智等道:“四位驾临敝处呒不啥末事好吃只有请各位喝杯水酒随便用些江南本地的时鲜。”当下请四人入座她和阿朱坐在下相陪。
段誉见那“听雨居”四面皆水从窗中望出去湖上烟波尽收眼底回过头来见席上杯碟都是精致的细磁心中先喝了声采。
一会儿男仆端上蔬果点心。四碟素菜是为鸠摩智特备的跟着便是一道道热菜菱白虾仁荷叶冬笋汤樱桃火腿龙井茶叶鸡丁等等每一道菜都十分别致。鱼虾肉食之中混以花瓣鲜果颜色既美且别有天然清香。段誉每样菜肴都试了几筷无不鲜美爽口赞道:“有这般的山川方有这般的人物。有了这般的人物方有这般的聪明才智做出这般清雅的菜肴来。”
阿朱道:“你猜是我做的呢还是阿碧做的?”段誉道:“这樱桃火腿梅花糟鸭娇红芳香想是姊姊做的。这荷叶冬笋汤翡翠鱼圆碧绿清新当是阿碧姊姊手制了。”
阿朱拍手笑道:“你猜谜儿的本事倒好阿碧你说该当奖他些什么才好?”阿碧微笑道:“段公子有什么吩咐我们自当尽力什么奖不奖的我们做丫头的佩么?”阿朱道:“啊唷你一张嘴就是会讨好人家怪不得人人都说你好说我坏。”段誉笑道:“温柔斯文活泼伶俐两样一般的好。阿碧姊姊我刚才听你的软鞭上弹奏实感心旷神怡。想请你用真的乐器来演奏一曲明日就算给这位大和尚烧成了灰烬也就不虚此生了。”
阿碧盈盈站起说道:“只要公子勿怕难听自当献丑以娱嘉宾。”说着走到屏风后面捧了一具瑶琴出来。阿碧端坐锦凳将瑶琴放在身前几上向段誉招招手笑道:“段公子你请过来看看可识得我这是什么琴。”
始段誉走到她身前只见这琴比之寻常七弦琴短了尺许却有九条弦线每弦颜色各不相同沉吟道:“这九弦琴我生平倒是第一次得见。”阿朱走过去伸指在一条弦线上一拨镗的一响声音甚是洪亮原来这条弦是金属所制。段誉道:“姊姊这琴……”
刚说了这四个字突觉足底一虚身子向下直沉忍不住“啊哟”一声大叫跟着便觉跌入一个软绵绵的所在同时耳中不绝传来“啊哟”、“不好”又有扑通、扑通的水声随即身子晃动被什么东西托着移了出去。这一下变故来得奇怪之极又是急遽之极急忙撑持着坐起只见自己已处身在一只小船之中阿朱、阿碧二女分坐船头船尾各持木桨急划。转过头来只见鸠摩智、崔百泉、过彦之三人的脑袋刚从水面探上来。阿朱、阿碧二女只划得几下小船离“听雨居”已有数丈。
猛见一人从湖中**的跃起正是鸠摩智他踏上“听雨居”屋边实地随手折断一根木柱对准坐在船尾的阿碧急掷而至呼呼声响、势道甚猛。阿碧叫道:“段公子快伏低。”段誉与二女同时伏倒半截木柱从头顶急掠而过疾风只刮得颈中隐隐生疼。
阿朱弯着身子扳桨又将小船划出丈许突然间扑通、扑通几声巨响小船在水面上直抛而起随即落下大片湖水泼入船中霎时间三人全身尽湿。段誉回过头来只见鸠摩智已打烂了“听雨居”的板壁不住将屋中的石鼓、香炉等重物投掷过来。阿碧看着物件的来势扳桨移船相避阿朱则一鼓劲儿的前划每划得一桨小船离“听雨居”便远得数尺鸠摩智仍不住投掷但物件落水处离小船越来越远眼见他力气再大却也投掷不到了。
二女仍不住手的扳桨。段誉回头遥望只见崔百泉和过彦之二人爬上了“听雨居”的梯级心中正是一喜跟着叫道:“啊哟!”只见鸠摩智跳入了一艘小船。
阿朱叫道:“恶和尚追来啦!”她用力划了几桨回头一望突然哈哈大笑。段誉转过头去只见鸠摩智的小船在水面上团团打转原来他武功虽强却不会划船。
三人登时宽心。可是过不多时望见鸠摩智已弄直了小船急划追来。阿碧叹道:“这个大师父实头聪明随便啥不会格事体一学就会。”阿朱道:“咱们跟他捉迷藏。”木桨在左舷扳了几下将小船划入密密层层的菱叶丛中。太湖中千港百汊小船转了几个弯钻进了一条小浜料想鸠摩智再也难以追踪。
段誉道:“可惜我身上穴道未解不能帮两位姊姊划船。”阿碧安慰他道:“段公子勿要担心大和尚追勿着哉。”
段誉道:“这‘听雨居’中的机关倒也有趣。这只小船刚好装在姊姊抚琴的几凳之下是不是?”阿碧微笑道:“是啊所以我请公子过来看琴。阿朱姊姊在琴上拨一声就是信号外头的男佣人听得仔开了翻板大家就扑通、扑通、扑通了!”三人齐声大笑。阿碧急忙按住嘴巴笑道:“勿要拨和尚听得仔。”
忽听得远远声音传来:“阿朱姑娘阿碧姑娘你们将船划回来。快回来啊和尚是你们公子的朋友决不难为你们。”正是鸠摩智的声音这几句话柔和可亲令人不由自主的便要遵从他的吩咐。
阿朱一怔说道:“大和尚叫咱们回去说决计不伤害我们。”说着停桨不划颇似意动。阿碧也道:“那么我们回去吧!”段誉内力极强丝毫不为鸠摩智的声音所惑急道:“他是骗人的说的话怎可相信?”只听鸠摩智和蔼的声音缓缓送入耳来:“两位小姑娘你们公子爷回来了说要见你们这就快划回来是啊快划回来。”阿朱道:“是!”提起木桨掉转了船头。
段誉心想:“慕容公子倘若当真回来自会出言招呼阿朱、阿碧何必要他代叫?那多半是慑人心魄的邪术。”心念动处伸手船外在湖面上撕下几片菱叶搓成一团塞在阿碧耳中跟着又去塞住了阿朱的耳朵。
阿朱一定神失声道:“啊哟好险!”阿碧也惊道:“这和尚会使勾魄法儿我们险些着了他的道儿。”阿朱掉过船头用力划桨叫道:“阿碧快划、快划!”
两人划着小船直向菱塘深处滑了进去。过了好一阵鸠摩智的呼声渐远渐轻终于再也听不到了。段誉打手势叫二人取出耳中塞着的菱叶。
阿碧拍拍心口吁了口长气说道:“吓煞快哉!阿朱姊姊耐末你讲怎么办?”阿朱道:“我们就在这湖里跟那和尚大兜圈子跟他耗着。肚子饿了就采菱挖藕来吃就是和他耗上十天半月也不打紧。”阿碧微微一笑道:“这法子倒有趣。勿晓得段公子嫌勿嫌气闷?”段誉拍手笑道:“湖中风光观之不足能得两位为伴作十日遨游就是做神仙也没这般快活。”阿碧抿嘴轻轻一笑道:“这里向东南去小河支流最多除了本地的捉鱼人随便啥人也不容易认得路。我们一进了百曲湖这和尚再也追不上了。”
二女持桨缓缓荡舟。段誉平卧船底仰望天上繁星闪烁除了桨声以及菱叶和船身相擦的沙沙轻声四下里一片寂静湖上清风夹着淡淡的花香心想:“就算一辈子这样那也好得很啊。”又想:“阿朱、阿碧两位姊姊这样的好人想来慕容公子也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少林寺玄悲大师和霍先生的师兄不知是不是他杀的?唉我家服侍我的婢女虽多却没一个及得上阿朱、阿碧两位姊姊。”
过了良久迷迷糊糊的正要合眼睡去忽听得阿碧轻轻一笑低声道:“阿朱姊姊你过来。”阿朱也低声道:“做啥介?”阿碧道:“你过来我同你讲。”阿朱放下木桨走到船尾坐下。阿碧搅着她肩头在她耳边低声笑道:“你同我想个法子耐末丑煞人哉。”阿朱笑问:“啥事体介?”阿碧道:“讲轻点。段公子阿困着?”阿朱道:“勿晓得你问问俚看。”阿碧道:“问勿得阿朱阿姊我……我……我要解手。”
她二人说得声如蚊鸣但段誉内力既强自然而然听得清清楚楚听阿碧这么说当下不敢稍动假装微微出鼾声免得阿碧尴尬。
只听阿朱低声笑道:“段公子困着哉。你解手好了。”阿碧忸怩道:“勿来事格。倘若我解到仔一半段公子醒仔转来耐末勿得了。”阿朱忍不住格的一声笑忙伸手按住了嘴巴低声道:“有啥勿得了?人人都要解手唔啥希奇。”阿碧摇摇她身子央求道:“好阿姊你同我想个法子。”阿朱道:“我遮住你你解手好了段公子就算醒转仔也看勿见。”阿碧道:“有声音格拨俚听见仔我……我……”阿朱笑道:“介末呒不法子哉。你解手解在身上好哩段公子闻勿到。”阿碧道:“我勿来有人在我面前我解勿出。”阿朱道:“解勿出介就正好。”阿碧急得要哭了出来只道:“勿来事格勿来事格。”
阿朱突然又是格的一声笑说道:“都是你勿好你勿讲末我倒也忘记脱哩拨你讲三讲四我也要解手哉。这里到王家舅太太府上不过半九路就划过去解手罢。”阿碧道:“王家舅太太不许我们上门凶是凶得来拨俚看见仔定归要给我们几个耳光吃吃。”阿朱道:“勿要紧格。王家舅太太同老太太寻相骂老太太都故世哉我同你两个小丫头呒啥事体得罪俚做啥要请我们吃耳光?我们悄悄上岸去解完仔手马上回来舅太太哪能会晓得?”阿碧道:“倒勿错。”微一沉吟说道:“格末等歇叫段公子也上岸去解手否则……否则俚急起上来介末也尴尬。”
阿朱轻笑道:“你是就会体贴人。小心公子晓得仔吃醋。”阿碧叹了口气说道:“格种小事体公子真勿会放在心上。我们两个小丫头公子从来就勿会放在心上。”阿朱道:“我要俚放在心上做啥?阿碧妹子你也勿要一日到夜牵记公子呒不用格。”阿碧轻叹一声却不回答。阿朱拍拍她肩头低声道:“你又想解手又想公子两桩事体想在一淘实头好笑!”阿碧轻轻一笑说道:“阿姊讲闲话阿要唔轻头?”
阿朱回到船头提起木桨划船。两女划了一会天色渐渐亮了。
段誉内力浑厚穴道不能久闭本来鸠摩智过得几个时辰便须补指过了这些时候只觉内息渐畅被封住的几处穴道慢慢松开。他伸个懒腰坐起身来说道:“睡了一大觉倒叫两位姊姊辛苦了。有一件事不便出口两位莫怪我……我要解手!”他想不如自己出口免得两位姑娘为难。
阿朱、阿碧两人同时嗤的一声笑了出来。阿朱笑道:“过去不远便是我们一家姓王的亲戚家里公子上岸去方便就是。”段誉道:“如此再好不过。”阿朱随即正色道:“不过王家太太脾气很古怪不许陌生男人上门。公子一上岸立刻就得回到船里来我们别在这里惹上麻烦。”段誉道:“是我理会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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