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光闪动一柄青钢剑倏地刺出指向在年汉子左肩使剑少年不等招用老腕抖剑斜剑锋已削向那汉子右颈。那中年汉子剑挡格铮的一声响双剑相击嗡嗡作声震声未绝双剑剑光霍霍已拆了三招中年汉子长剑猛地击落直砍少年顶门。那少年避向右侧左手剑诀一引青钢剑疾刺那汉子大腿。
两人剑法迅捷全力相搏。

练武厅东坐着二人。上是个四十左右的中年道姑铁青着脸嘴唇紧闭。下是个五十余岁的老者右手捻着长须神情甚是得意。两人的座位相距一丈有余身后各站着二十余名男女弟子。西边一排椅子上坐着十余位宾客。东西双方的目光都集注于场中二人的角斗。

眼见那少年与中年汉子已拆到七十余招剑招越来越紧兀自未分胜败。突然中年汉子一剑挥出用力猛了身子微微一幌似欲摔跌。西边宾客中一个身穿青衫的年轻男子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他随即知道失态忙伸手按住了口。

便在这时场中少年左手呼一掌拍出击向那汉子后心那汉子向前跨出一步避开手中长剑蓦地圈转喝一声:“着!”那少年左腿已然中剑腿下一个踉跄长剑在地下一撑站直身子待欲再斗那中年汉子已还剑入鞘笑道:“褚师弟承让、承让伤得不厉害么?”那少年脸色苍白咬着嘴唇道:“多谢龚师兄剑下留情。”

那长须老者满脸得色微微一笑说道:“东宗已胜了三阵看来这‘剑湖宫’又要让东宗再住五年了。辛师妹咱们还须比下去么?”坐在他上的那中年道姑强忍怒气说道:“左师果然调教得好徒儿。但不知左师兄对‘无量玉壁’的钻研这五年来可已大有心得么?”长须老者向她瞪了一眼正色道:“师妹怎地忘了本派的规矩?”那道姑哼了一声便不再说下去了。

这老者姓左名叫子穆是“无量剑”东宗的掌门。那道姑姓辛道号双清是“无量剑”西宗掌门。

“无量剑”原分东、北、西三宗北宗近数十年来已趋式微东西二宗却均人才鼎盛。“无量剑”于五代后唐年间在南诏无量山创派掌门人居住无量山剑湖宫。自于大宋仁过年间分为三宗之后每隔五年三宗门下弟子便在剑湖宫中比武斗剑获胜的一宗得在剑湖宫居住五年至第六年上重行比试。五场斗剑赢得三场者为胜。这五年之中败者固然极力钻研以图在下届剑会中洗雪前耻胜者也是丝毫不敢松懈。北宗于四十年前获胜而入住剑湖宫五年后败阵出宫掌门人一怒而率领门人迁往山西此后即不再参预比剑与东西两宗也不通音问。三十五年来东西二宗互有胜负。东宗胜过四次西宗胜过两次。那龚姓中年汉子与褚姓少年相斗已是本次比剑中的第四场姓龚的汉子既胜东宗四赛三胜第五场便不用比了。

西锦凳上所坐的则是别派人士其中有的是东西二宗掌门人共同出面邀请的公证人其余则是前来观礼的嘉宾。这些人都是云南武林中的知名之士。只坐在最下的那个青衣少年却是个无名之辈偏是他在龚姓汉子伴作失足时嗤的一声笑。这少年乃随滇南普洱老武师马五德而来。马五德是大茶商豪富好客颇有孟尝之风江湖上落魄的武师前去投奔他必竭诚相待因此人缘甚佳武功却是平平。左子穆听马五德引见之时说这少年姓段段姓是大理国的国姓大理境内姓段的成千成万左子穆当时听了也不以为意心想分多半是马五德的弟子这马老儿自身的功夫稀松平常调教出来的弟子还高得到那里去是以连“久仰”两字也懒得说只拱了拱手便肃入宾座。不料这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竟当左子穆的得意弟子佯出虚招诱敌之时失笑讥讽。

当下左子穆笑道:“辛师妹今年派出的四名弟子剑术上的造诣着实可观尤其这第四场我们赢得更是侥幸。褚师侄年纪轻轻居然练到了这般地步前途当真不可限量五年之后只怕咱们东西宗得换换位了呵呵呵呵!”说着大笑不已突然眼光一转瞧向那姓段青年说道:“我那劣徒适才以虚招‘跌扑步’获胜这位段世兄似乎颇不以为然。便请段世兄下场指点小徒一二如何?马五哥威震滇南强将手下无弱兵段世兄的手段定是挺高的。”

马五德脸上微微一红忙道:“这位段兄弟不是我的弟子。你老哥哥这几手三脚猫的把式怎配做人家师父?左贤弟可别当面取笑。这位段兄弟来到普洱舍下听说我正要到无量山来便跟着同来说道无量山山水清幽要来赏玩风景。”

左子穆心想:“他若是你弟子碍着你的面子我也不能做得太绝了既是寻常宾客那可不能客气了。有人竟敢在剑湖宫中讥笑‘无量剑’东宗的武功若不教他闹个灰头土脸下的山姓左的颜面何存?”当下冷笑一声说道:“请教段兄大号如何称呼是那一位高人的门下?”

那姓段青年微笑道:“在下单名一誉字从来没学过什么武艺。我看到别人摔交不论他真摔还是假摔忍不住总是要笑的。”左子穆听他言语中全无恭敬之意不禁心中有气道:“那有什么好笑?”段誉轻摇手中摺扇轻描淡写的道:“一个人站着坐着没什么好笑躺在床上也不好笑要是躺地下哈哈那就可笑得紧了。除非他是个三岁娃娃那又作别论。”左子穆听他说话越来越狂妄不禁气塞胸臆向马五德道:“马五哥这位段兄是你的好朋友么?”

马五德和段誉也是初交完全不知对方底细他生性随和段誉要同来无量山他不便拒却便带着来了此时听左穆的口气甚是着恼势必出手便极厉害大好一个青年何必让他吃个大亏?便道:“段兄弟和我虽无深交咱们总是结伴来的。我瞧段兄弟斯斯文文的未必会什么武功适才这一笑定是出于无意。这样吧老哥哥肚子也饿了左贤弟赶快整治酒席咱们贺你三杯。今日大好日子左贤弟何必跟年轻晚辈计较?”

左子穆道:“段兄既然不是马五哥的好朋友那么兄弟如有得罪也不算是扫了马五哥的金面。光杰刚才人家笑你呢你下场请教请教吧。”

那中年汉子龚光杰巴不得师父有这句话当下抽出长剑往场中一站倒转剑柄拱手向段誉道:“段朋友请!”段誉道:“很好你练罢我瞧着。”仍是坐在椅中并不起身。龚光杰登时脸皮紫胀怒道:“你……你说什么?”段誉道:“你手里拿了一把剑这么东晃来西去想是要练剑那么你就练罢。我向来不爱瞧人家动刀使剑可是既来之则安之那也不防瞧着。”龚光杰喝道:“我师父叫你这小子也下场来咱们比划比划。”

段誉轻挥折扇摇了摇头说道:“你师父是你的师父你师父可不是我的师父。你师父差得动你你师父可差不动我。你师父叫你跟人家比剑你已经跟人家比过了。你师父叫我跟你比剑我一来不会二来怕输三来怕痛四来怕死因此是不比的。我说不比就是不比。”

他这番说什么“你师父”“我师父”的说得犹如拗口令一般练武厅中许多人听着忍不住笑了出来。“无量剑”西宗双清门下男女各占其半好几名女弟子格格娇笑。练武厅上庄严肃穆的气象霎时间一扫无遗。

龚光杰大踏步过来伸剑指向段誉胸口喝道:“你到底是真的不会还是装傻?”段誉见剑尖离胸不过数寸只须轻轻一送便刺入了心脏脸上却丝毫不露惊慌之色说道:“我自然是真的不会装傻有什么好装?”龚光杰道:“你到无量山剑湖宫中来撒野想必是活得不耐烦了。你是何人门下?受谁的指使?若不直说莫怪大爷剑下无情。”

段誉道::“你这位大爷怎地如此狠霸霸的?我平生最不爱瞧人打架。贵派叫做无量剑住在无量山中。佛经有云:‘无量有四:一慈、二悲、三喜、四舍。’这‘四无量’么众位当然明白:与乐之心为慈拔苦之心为悲喜众生离苦获乐之心曰喜于一切众生舍怨亲之念而平等一如曰舍。无量寿佛者阿弥陀佛也。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他唠叨叨的说佛念经龚光杰长剑回收突然左手挥出拍的一声结结实实的打了他一个耳光。段誉将头略侧待欲闪避对方手掌早已打过缩回一张俊秀雪白的脸颊登时肿了起来五个指印甚是清晰。

这一来众人都是吃了一惊眼见段誉漫不在乎满嘴胡说八道的戏弄对方料想必是身负绝艺那知龚光杰随手一掌他竟不能避开看来当真是全然不会武功。武学高手故意装傻玩弄敌手那是常事但决无不会武功之人如此胆大妄为的。龚光杰一掌得手也不禁一呆随即抓住段誉胸口提起他身子喝道:“我还道是什么了不起的人物那知竟是脓包!”将他重重往地下摔落。段誉滚将出去砰的一声胸袋撞在桌脚上。

马五德心中不忍抢过去伸手扶起说道:“原来老弟果然不会武功那又何必到这里来厮混?”

段誉摸了摸额角说道:“我本是来游山玩水的谁知道他们要比剑打架了?这样你砍我杀的有什么好看?还不如瞧人家耍猴儿戏好玩得多。马五爷再见再见我这可要走了。”

左子穆身旁一名青弟子一跃而出拦在段誉身前说道:“你既不会武功就这么夹着尾巴而走那也罢了。怎么又说看我们比剑还不如看耍猴儿戏?这话未免欺人太甚。我给你两条路走要么跟我比划比划叫你领教一下比耍猴儿也还不如的剑法;要么跟我师父磕八个响头自己说三声‘放屁’!”段誉笑道:“你放屁?不怎么臭啊!”

那人大怒伸拳便向段誉面门击去这一拳势夹劲风眼见要打得他面青目肿不料拳到中途突然半空中飞下一件物事缠住了那少年的手腕。这东西冷冰冰滑腻腻一缠上手腕随即蠕蠕而动。那少年吃一惊急忙缩手时只见缠在腕上的竟是一条尺许长的赤练蛇青红斑斓甚是可怖。他大声惊呼挥臂力振但那蛇牢牢缠在腕上说什么也甩不脱。忽然龚光杰大叫道:“蛇蛇!”脸色大变伸手插入自己衣领到背心掏摸但掏不到什么只急得双足乱跳手忙脚乱的解衣。

这两下变故古怪之极众人正惊奇间忽听得头顶有人噗哧一笑。众人抬起头来只见一个少女坐在梁上双手抓的都是蛇。

那少女约莫十六七岁年纪一身青衫笑靥如花手中握着十来条尺许长小蛇。这些小蛇或青或花头呈三角均是毒蛇。但这少女拿在手上便如是玩物一般毫不惧怕。众人向她仰视也只是一瞥听到龚光杰与他师弟大叫大嚷的惊呼随即又都转眼去瞧那二人。

段誉却仍是抬起了头望着她见那少女双脚荡啊荡的似乎这么坐梁上甚是好玩问道:“姑娘是你救我的么?”那少女道:“那恶人打你你为什么不还手?”段誉摇头道:“我不会还手……”

忽听得“啊”的一声众人齐声叫唤段誉低下头来只见左穆手执长剑剑锋上微带血痕一条赤练蛇断成两截掉在地下显是被他挥剑斩死。龚光杰上身衣服已然脱光赤了膊乱蹦乱跳一条小青蛇在他背上游走他反手欲捉抓了几次都抓不到。

左子穆喝道:“光杰站着别动!”龚光杰一呆只剑白光一闪青蛇已断为两截左子穆出剑如风众人大都没瞧清楚他如何出手青蛇已然斩断而龚光杰背上丝毫无损。众人都高声喝起采来。

梁上少女叫道:“喂喂!长胡子老头你干什么弄死了我两条蛇儿我可要跟你不客气了。”

左子穆怒道:“你是谁家女娃娃到这儿来干什么?”心下暗暗纳罕不知这少女何时爬到了梁上竟然谁也没有知觉虽说各人都凝神注视东西两宗比剑但总不能不知头顶上伏着一个人这件事传将出去“无量剑”的人可丢得大了。但见那少女双脚一荡一荡穿着一双葱绿色鞋儿绣着几朵小小黄花纯然是小姑娘的打扮左子穆又道:“快跳下来!”

段誉忽道:“这么高跳下来可不摔坏了么?你快叫人去拿架梯子来!”此言一出又有人忍不住笑了起来。西宗门下几名女弟子均想:“此人一表人才却原来是个大呆子。这少女既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上得梁去轻功自然不弱怎么要用梯子才爬得下来。”

那少女道:“先赔了我的蛇儿我再下来跟你说话。”左子穆道:“两条小蛇有什么打紧随便那里都可去捉两条来。”他见这少女玩毒物若无其事她本人年纪幼小自不足畏但她背后的师长父兄却只怕大有来头因此言语中对她居然忍让三分。那少女笑道:“你倒说得容易你去捉两条给我看看。”

左子穆道:“快跳下来。”那少女道:“我不下来。”左子穆道:“你不下来我可要上来拉了。“那少女格格一笑道:“你试试看拉得我下来算你本事!”左子穆以一派宗师终不能当着许多武林好手、门人弟子之前跟一个小女孩闹着玩便向双清道:“辛师妹请你派一名女弟子上去抓她下来吧。”

双清道:“西宗门下没这么好的轻功”左子穆脸色一沉正要话那少女忽道:“你不赔我蛇儿我给你个厉害瞧瞧!”从左腰皮囊里掏出一团毛茸茸的物事向龚光杰掷了过去。

龚光杰只道是件古怪暗器不敢伸手去接忙向旁边避开不料这团毛茸茸的东西竟是活的在半空中一扭扑在龚光杰背上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只灰白色的小貂儿。这貂儿灵活已极在龚光杰背上、胸前、脸上、颈中迅捷无伦的奔来奔去。龚光杰双手急抓可是他出手虽快那貂儿更比他快了十倍他每一下抓扑都落了空。旁人但见他双手急挥在自己背上、胸前、脸上、颈中乱抓乱打那貂儿却仍是游走不停。

段誉笑道;“妙啊妙啊这貂儿有趣得紧。”

这只小貂身长不满一尺眼射红光四脚爪子甚是锐利片刻之间龚光杰**的上身已布满了一条条给貂爪抓出来的细血痕。

忽听得那少女口中嘘嘘嘘的吹了几声。白影闪动那貂儿扑到了龚光杰脸上毛松松的尾巴向他眼上扫去。龚光杰双手急抓貂儿早已奔到了他颈后龚光杰的手指险些便插入了自己眼中。

左子穆踏上两步长剑倏地递出这时那貂儿又已奔到龚光杰脸上左子穆挺剑向貂儿刺去。貂儿身子一扭早已奔到了龚光杰后颈左子穆的剑尖及于徒儿眼皮而止。这一剑虽没刺到貂儿旁观众人无不叹服只须剑尖多递得半寸龚光杰这只眼睛便是毁了。双清寻思:“左师兄剑术了得非我所及单是这招‘金针渡劫’我怎能有这等造指?”

刷刷刷刷左子穆连出四剑剑招虽然迅捷异常那貂儿终究还是快一步。那少女叫道:“长胡子老头你剑法很好。”口中尖声嘘嘘两下那貂儿往下一窜忽地不见了左子穆一呆之际只见龚光杰双手往大腿上乱抓乱摸原来那貂儿已从裤脚管中钻入他裤中。

段誉哈哈大笑拍手说道:“今日当真是大开眼界叹为观止了。”

龚光杰手忙脚乱的除下长裤露出两条生满黑毛的大腿。那少女叫道:“你这恶人爱欺侮人叫你全身脱得清光瞧你羞也不羞!”又是嘘嘘两声尖呼那貂儿也真听话爬上龚光杰左腿立时钻入了他衬裤之中。练武厅上有不少女子龚光杰这条衬裤是无论如何不肯脱的双足乱跳双手在自己小腹、屁股上拍了一阵大叫一声跌跌撞撞的往外直奔。

他刚奔到厅门忽然门外抢进一个人来砰的一声两人撞了个满怀。这一出一入势道都是奇急龚光杰踉跄后退门外进来那人却仰天一交摔倒在地。

左子穆失声叫道:“容师弟!”

龚光杰也顾不得裤中那只貂儿兀自从左腿爬到右腿又从右腿爬上屁股忙抢上将那人扶起貂儿突然爬到了他前阴的要紧所在。他“啊”一声大叫双手忙去抓貂那人又即摔倒。

梁上少女格格娇笑说道:“整得你也够了!”“嘶”的一声长呼叫。貂儿从龚光杰裤中钻了出来沿墙直上奔到梁上白影一闪回到那少女怀中。那少女赞道:“乖貂儿!”右手指两手指抓着一条小蛇的尾巴倒提起来在貂儿面前晃动。那貂儿前脚抓住张口便吃原来那少女手中这许多小蛇都是喂貂的食料。

段誉前所未见看得津津有味见貂儿吃完一条小蛇钻入了那少女腰间的皮囊。

龚光杰再次扶起那人惊叫:“容师叔你……你怎么啦!”左穆抢上前去只见师弟容子矩双目圆睁满脸愤恨之色口鼻中却没了气息。左子穆大惊忙施推拿已然无法救活。左子穆知道容子矩武功虽较已为逊比龚光杰高得多了这么一撞他居然没能避开而一撞之下登时毙命那定是进来之前已然身受重伤忙解开他上衣查察伤势。衣衫解开只见他胸口赫然写着八个黑字:“神农帮诛灭无量剑”。众人不约而同的大声惊呼。

这八个黑字深入肌理既非墨笔书写也不是用尖利之物刻划而致竟是以剧毒的药物写就腐蚀之下深陷肌肤。

左穆略一凝视不禁大怒手中长剑一振嗡嗡作响喝道:“且瞧是神农帮诛灭无量剑还是无量剑诛灭神农帮。此仇不报何以为人?”再看容子矩身子各处并无其他伤痕喝道:“光豪、光杰外面瞧瞧去!”

干光豪、龚光杰两名大弟子各挺长剑应声而出。

这一来厅上登时大乱各人再不也去理会段誉和那梁上少女围住了容子矩的尸身纷纷议论。马五德沉吟道:“神农帮闹得越来越不成话了。左贤弟不知他们如何跟贵派结下了梁子。”

左子穆心伤师弟惨亡哽咽道:“是为了采药。去年秋天神农帮四名香主来剑湖宫求见要到我们后山采几味药。采药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神农帮原是以采药、贩药为生跟我们无量剑虽没什么交情却也没有梁子。但马五哥想必知道我们这后山轻易不能让外人进入别说神农帮跟我们只是泛泛之交便是各位好朋友也从来没去后山游玩过。这只是祖师爷传下的规矩我们做小辈的不敢违犯而已其实也没什么要紧……”

梁上那少女将手中十条蛇放入腰间的一个小竹篓里从怀里摸出一把瓜子来吃两只脚仍是一荡一荡的忽然将一粒瓜子往段誉头上掷去正中他额头笑道:“喂你吃不吃瓜?上来吧!”

段誉道:“没梯子我上不来。”那少女道:“这个容易!”从腰间解下一条绿色绸带垂了下来道:“你抓住带子我拉你上来。”段誉道:“我身子重你拉不动的。”那少女笑道:“试试看嘛摔你不死的。”段誉见衣带挂到面前伸手便握住了。那少女道:“抓紧了!”轻轻一提段誉身子已然离地。那少女双手互拉扯几下但将他拉上横梁。

段誉道:“你这只小貂儿真好玩这么听话。”那少女从皮囊中摸出小貂双手捧着。段誉见貂儿皮毛润滑一双红眼精光闪闪瞧着自己甚是可爱问道:“我摸摸它不打紧吗?”那少女道:“你摸好了。”段誉伸手在貂背上轻轻抚摸只觉着手轻软温暖。

突然之间那貂儿嗤的一声钻入了少女腰间的皮囊。段誉没提防向后一缩一个没坐稳险些摔跌下去。那少女抓住他后领拉他靠近自己身边笑道:“你当直一点儿也不会武功那可就奇了。”段誉道:“有什么奇怪?”那少女道:“你不会武功却单身到这儿来那是定会给这些恶人欺侮的。你来干什么?”

段誉正要相告忽得脚步声响干光豪、龚光杰两人奔进大厅。

这时龚光杰已穿回了长裤上身却仍是光着膀子。两人神色间颇有惊惶之意走到左子穆跟前。干光豪道:“师父神农帮在对面山上聚集把守了山道说道谁也不许下山。咱们见敌方人多不得师父号令没敢随便动手。”左子穆道:“嗯来了多少人?”干光豪道:“大约七八十人。”左子穆嘿嘿冷笑道:“七八十人便想诛灭无量剑了?只怕也没没这么容易。”

龚光杰道:“他们用箭射过来一封信封皮上写得好生无礼。”说着将信呈上。

左子穆见们封上写着:“字谕左子穆”五个大字便不接信说道:“你拆来瞧瞧。”龚光杰道:“是!”拆开信封抽出信笺。

那少女在段誉耳边低声道:“打你的这个恶人便要死了。”段誉道:“为什么?”那少女低声道:“信封信笺上都是毒。”段誉道:“那有这么厉害?”

只听龚光杰读道:“神农帮字谕左……听者(他不敢直呼师父之名读到“左”字时便将下面“子穆”二字略过不念):限尔等一个进辰之内自断右手折断兵刃退出无量山剑湖宫否则无量剑鸡犬不留。”

无量剑西宗掌门双清冷笑道:“神农帮是什么东西夸下好大的海口!”

突然间砰的一声龚光杰仰天便倒。干光豪站在他身旁忙叫:“师弟!”伸手欲扶。左子穆抢上两步翻掌按在他的胸口轻力微吐将他震出三步喝道:“只怕有毒别碰他身子!”只见龚光杰脸上肌肉不住抽搐拿信的一只手掌霎时之间便成深黑双足挺了几下便已死去。

前后只过一顿饭功夫“无量剑”东宗连死了两名好手众人无不骇然。

段誉低声道:“你也是神农帮的么?”那少女嗔道:“呸!我才不是呢你胡说八道什么?”段誉道:“那你怎地知道信上有毒?”那少女笑道:“这下毒的功夫粗浅得紧一眼便瞧出来了。这些笨法儿只能害害无知之徒。”她这几句话厅上众人都听见了一齐抬起头来只见她兀自咬着瓜子穿着花鞋的一双脚不住前后晃荡。

左子穆向龚光杰手中拿着的那信瞧去不见有何异状侧过了头再看果见信封和信笺上隐隐有磷光闪动心中一凛抬头向那少女道:“姑娘尊姓大名?”那少女道:“我的尊姓大名可不能跟你说这叫做天机不可泄漏。”在这当口还听到两句话左子穆怒火直冒强自忍耐才不作说道:“那么令尊是谁?尊师是那一位?”那少女笑道:“哈哈我才不上你的当呢。我跟你说我令尊是谁你便知道我的尊姓了。你既知我尊姓便查得到我的大名了我的尊师便是我妈。我妈的名字更加不能跟你说。”

左子穆听她语声既娇且糯是云南本地人无疑寻思:“云南武林中有那一擅于轻功的夫妇会是她的父母?”那少女没出过手无法从她武功家数上推想便道:“姑娘请下来一起商议对策。神农帮说谁也不许下山连你也要杀了。”

那少女笑道:“他们不会杀我的神农帮只杀无量剑的人。我在路上听到了消息因此赶来瞧瞧杀人的热闹。长胡子老头你们剑法不错可是不会使毒斗不过神农帮的。”

这几句正说中了“无量剑”的弱点若凭真实的功夫厮拼无量剑东西宗再加上八位聘请前来作公证的各派好手无论如何不会敌不过神农帮但说到用毒各人却一窍不通。

左穆听她口吻中全是幸灾乐祸之意似乎“无量剑”越死得人多她越加看得开心当下冷哼一声问道:“姑娘在路上听到什么消息?”他一向颐指气使惯了随便一句话似乎都叫人非好好回答不可。

那少女忽问:“你吃瓜子不吃?”

左子穆脸色微微紫若不是大敌在外早已作当强忍怒气道:“不吃!”

段誉插口道:“你这是什么瓜子?桂花?玫瑰?还是松子味的?”那少女道:“啊哟!瓜子还有许多讲究么?我可不知道了。我这瓜子是妈妈用蛇胆炒的常吃眼目明亮你试试看。”说着抓了一把塞在段誉手中又道:“吃不惯的人觉得有点儿苦其实很好吃的。”段誉不便拂她之意拿了一粒瓜子送入口中入口果觉辛涩但略加辨味便似谏果回甘舌底生津当下接连吃了起来。他将吃过的瓜子壳一片片的放在梁上那少女却肆无忌惮顺口便往下吐出。瓜子壳在众人头顶上乱飞许多人都皱眉避开。

左子穆又问:“姑娘在道上听到什么消息若能见告在下……在下感激不尽。”他为了探听消息言语只得十分客气。那少女道:“我听神农帮的说什么‘无量玉壁’那是什么玩意儿?”左子穆一怔说道:“无量玉壁?难道无量山中有什么宝玉、宝壁么?倒没听见过。双清师妹你听人说过么?”双清还未回答那少女抢着道:“他自然没听说过。你俩不用一搭一挡做戏不肯说那就干脆别说。哼好稀罕么?”

左子穆神色尴尬说道:“啊我想起来了神农帮所说的多半是无量山白龙峰畔的镜面石。这块石头平滑如镜能照见毛有人说是块美玉其实呢只是一块又白又光的石头罢了。”

那少女道:“你早些说了岂不是好?你怎么跟神农帮结的怨家啊?干么他们要将你无量剑杀得鸡犬不留?”

左子穆眼见反客为主之势已成要想这少女透露什么消息非得自己先说不可目下事势紧迫又当着这许多外客总不能抓下这小姑娘来强加拷问便道:“姑娘请下来待我详加奉告。”那少女双脚荡了荡说道:“详加奉告那倒不用反正你的话有真有假我也只信得了这么三成四成你随便说一些吧。”

左子穆双眉一竖脸现怒容随即收敛说道:“去年神农帮要到我们后山采药我没答允。他们便来偷采。我师弟容子矩和几名弟子撞见了出言责备。他们说道:‘这里又不是金銮殿、御花园外人为什么来不得?难道无量山你们无量剑买下的么?双方言语冲突动起手来。容师弟下手没留情杀了他们二人。梁子便是这样结下的。后来在澜沧江畔双方又动一次手再欠下了几条人命。”那少女道:“嗯原来如此。他们要采的什么药?”左子穆道:“这个倒不大清楚。”

那少女得意洋洋的道:“谅你也不知道。你已跟我说了结仇的经过我也跟你说两件事吧。那天我在山里捉蛇给我的闪电貂吃……”段誉道:“你貂儿叫闪电貂?”那少女道:“是啊它奔跑起来可不快得像闪电一样?”段誉赞道:“正是闪电貂这名字取得好!”左子穆向他怒目而视怪他打岔但那少女正说到要紧当口自己倘若斥责段誉只怕她生气就此不肯说了当下只阴沉着脸不作声。

那少女向段誉道:“闪电貂爱吃毒蛇别的什么也不吃。它是我从小养大的今年四岁啦就只听我一个人的话连爹爹妈妈的话也不听。我叫它吓人就吓人咬人就咬人这貂儿真乖。”说着左手伸入皮囊抚摸貂儿。

段誉道:“这位左先生等得好心焦了你就跟他说了吧。”

那少女一笑低头向左子穆道:“那时候我正在草丛里找蛇听得有几个人走过来。一个说道:‘这次若不把无量剑杀得鸡犬不留占了他的无量山剑湖宫咱们神农帮人人便抹脖子吧。’我听说要杀得鸡犬不留倒也好玩便蹲着不作声。听得他们接着谈论说什么奉了缥缈峰灵鹫宫的号令要占剑湖宫为的是要查明‘无量玉壁’的真相。”

她说到这里左子穆与双清对望了一眼。

那少女道:“缥缈峰灵鹫宫是什么玩意儿?为什么神农帮要奉他的号令?”左子穆:“缥缈峰灵鹫宫什么的还是此刻第一遭从姑娘嘴里听到。我实不知神农帮原来还是奉了别人的号令才来跟我们为难。”想到神农帮既须奉令行事则那缥缈峰什么的自然厉害之极云岭之南千山万峰可从来没听说有一座缥缈峰忧心更增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那少女吃了两粒瓜子说道:“那时又听得另一人说道:‘帮主身上这病根子既然无量山中的通天草或能解得众兄弟拼着身受千刀万剑也要去采这通天草到手。’先一人叹了口气说道:‘我身上这“生死符”除了天山童姥她老人家本人谁也无法解得。通天草虽然药性灵异也只是在“生死符”作之时稍稍减轻些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楚而已……’他们几个人一面说一面走远。我说得够清楚了吗?”

左子穆不答低头沉思。双清道:“左师兄那通天草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物事神农帮帮主司空玄要用此草治病止痛给他一些不就是了?”左子穆怒道:“给他些通天草有什么打紧?但他们存心要占无量山剑湖宫你没听见吗?”双清哼了一声不再言语。

那少女伸出左臂穿在段誉腋下道:“下去吧!”一挺身便离梁跃下。段誉“啊”的一声惊呼身子已在半空。那少女带着轻轻落地左臂仍是挽着他右臂说道:“咱们外面瞧瞧去看神农帮是怎生模样。”

左子穆抢上一步说道:“且慢还有几句话要问。姑娘说道司空玄那老儿身上中了‘生死符’作起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是什么东西?‘天山童姥’又是什么人?”

那少女道:“第一你问的两件事我都不知道。第二你这么狠霸霸的问我就算我知道了也决不会跟说。”

此刻“无量剑”大敌压境左子穆实不愿又再树敌但听这少女的话中含有不少重大关切关连到“无量剑”此后存亡荣辱不能不详细问个明白当下身形一晃拦在那少女和段誉身前说道:“姑娘神农帮恶徒在外姑娘贸然出去若是有甚闪失我无量剑可过意不去。”那少女微笑道:“我又不是你请来的客人再说呢你也不知我尊姓大名。倘若我给神农帮杀了我爹爹妈妈决不会怪你保护不周。”说着挽了段誉手臂向外便走。

左子穆左臂微动自腰间拔出长剑说道:“姑娘请留步。”那少女道:“你要动武么?”左子穆道:“我只要你将刚才的话再说得仔细明白些。”那少女一摇头说道:“要是我不肯说你就要杀我了?”左子穆道:“那我也就无法可想了。”长剑斜横胸前拦住了去路。

那少女向段誉道:“这长须老儿要杀我呢你说怎么办?”段誉摇了摇手中折扇道:“姑娘说怎么办便怎么办。”那少女道:“要是他一剑杀死了我那便如何是好?”段誉道:“咱们有福共享有难同当瓜子一齐吃刀剑一块挨。”那少女道:“这几句话得挺好你这人很够朋友也不枉咱们相识一场走吧!”跨步便往门外走去对左子穆手中青光闪烁的长剑恍如不见。

左子穆长一剑一抖指向那少女左肩他倒并无伤人之意只是不许她走出练武厅。

那少女在腰间皮囊上一拍嘴里嘘嘘两声忽然间白影一闪闪电貂蓦地跃出扑向左子穆右臂。左子穆忙伸手去抓可是闪电貂当真动若闪电喀的一声已在他右腕上咬了一口随即钻入了那少女腰间皮囊。

左子穆大叫一声长剑落地顷刻之间便觉右腕麻木叫道:“毒毒!你……你这鬼貂儿有毒!”说着手用抓紧右腕生怕毒性上行。

无量剑宗众弟子纷纷抢上三个人去扶师父其余的各挺长剑将那少女和段誉团团围住叫道:“快快拿解药来否则乱剑刺死了小丫头。”

那少女笑道:“我没解药。你们只须去采些通天草来浓浓的煎上一碗给他喝下去就没事了。不过三个时辰之内可不能移动身子否则毒入心脏那就糟糕。你们大伙儿拦住我干什么?也想叫这貂儿来咬上一口吗?”说着从皮囊中摸出闪电貂来捧在右手左臂挽了段誉向外便走。

众弟子见师父的狼狈模样均知凭自己的功夫万万避不开那小貂迅如电闪的扑咬只得眼睁睁的瞧着他二人走出练武厅。

来剑湖宫的众客眼见闪电貂灵异迅捷均自骇然。谁也不敢出头。

那少女和段誉并肩出了大门。无量剑众弟子有的在练武厅内有的在外守御以防神农帮来攻。两人出得剑湖宫来竟没遇上一人。

那少女低声道:“闪电貂这一生之中不知已吃了几千条毒蛇牙齿毒得很那长胡子老头给它咬了一口当时就该立刻把右臂斩断只消再拖延得几个时辰那便活不到第八天上了。”段誉道:“你说只须采些通天草来浓浓煎上一大碗服了就可解毒?”那少女笑道:“我骗骗他们的。否则的话他们怎肯放我们出来?”段誉惊道:“你等一会儿我进去跟他说。”那少女一把拉住嗔道:“傻子你这一说咱们还有命吗?我这貂儿虽然厉害可是他们一齐拥上我又怎抵挡得了?你说过的瓜子一齐吃刀剑一块挨。我可不能抛下了你自个儿逃走。”

段誉搔头道:“那就你给他些解药罢。”那少女道:“唉你这个人婆婆妈妈的人家打你你还是这么好心。”段誉摸了摸脸颊说道:“给他打了一下早就不痛了还记着干么?唉可惜打我的人却死了。孟子曰:‘恻隐之心仁之端也。’佛家说:‘救人一命胜造七极浮屠。’这左子穆左先生虽然凶狠对你说话倒也是客各气气的他生了这么长的一大把胡子对你这小姑娘却自称‘在下’。”

那少女格的一笑道:“那时我在梁上他在地下自然是‘在下’了。你尽说好话帮他要我给他解药。可是我真的没有啊。解药就只爹爹有。再说他们无量剑转眼就会神农帮杀得鸡犬不留我去跟爹爹讨了解药来这左子穆脑袋都不在脖子上了尸体上有毒无毒只怕没多大相干了吧?”

段誉摇了摇头只得不说解药之事眼见明月初升照在她白里泛红的脸蛋上更映得她容色娇美说道:“你尊姓大名不能跟那长须老儿说可能跟我说么?”那少笑道:“什么尊姓大名了?我姓钟爹爹妈妈叫我作‘灵儿’。尊姓是有的大名可就没了只有个小名。咱们到那边山坡上坐坐你跟我说你到无量山来干什么。”

两人并肩走向西北角的山坡。段誉一面走一面说道:“我是从家里逃出来的四处游荡到普洱时身边没钱了听人说那位马五德五斧很是好客就到他家里吃闲饭去。他正要上无量山来我早听说无量山风景清幽便跟着他来游山玩水。”钟灵点了点头问道:“你干么要从家里逃出来?”段誉道:“爹爹要教我练武功我不肯练。他逼得紧了我只得逃走。”

钟灵睁着一对圆圆的大眼向他上下打量甚是好奇问道:“你为什么不肯学武怕辛苦么?”段誉道:“辛苦我才不怕呢。我只是想来想去想不通不听爹爹的话。爹爹生气了他和妈妈又吵了起来……”钟灵微笑道:“你妈总是护着你跟你爹爹吵是不是?”段誉道:“是啊。”钟灵叹了口气道:“我妈也是这样。”眼望西方远处出了一会神又问:“你什么事想来想去想不通?”

段誉道:“我从小受了佛戒。爹爹请了一位老师教我念四书五经、诗词歌赋请了一位高僧教我念佛经。十多年来我学的是儒家的仁人之心推已极人佛家的戒杀戒嗔慈悲为怀忽然爹爹教我练武学打人杀人的法子我自然觉得不对头。爹爹跟我接连辩了三天我始终不服。他把许多佛经的句子都背错了解得也不对。”

钟灵道:“于是你爹爹大怒就打了你一顿是不是?”

段誉摇头道:“我爹爹不是打我一顿他伸手点了我两处穴道。一霎时间我全身好像有一千万只蚂蚁在咬又像有许许多蚊子同时在吸血。爹爹说:‘这滋味好不好受?我是你爹爹待会自然跟你解了穴道。但若你遇到的是敌人那时可教你死不了活不成。你倒试试自杀看。’我给他点了穴道后要抬起一根手指头也是不能那里还能自杀。再说我活得好好地又干么要自杀?后来我妈妈跟爹爹争吵爹爹解了我的穴道。第二天我便偷偷的溜了。”

钟灵呆呆的听着突然大声道:“原来你爹爹会点穴而且是天下一等一的点穴功夫是不是伸一根手指在你身上什么地方一戳你就动弹不得麻痒难当?”段誉道:“是啊那有什么奇怪?”钟灵脸上充满惊奇的神色道:“你说那有什么奇怪?你竟说有什么奇怪?武林之中倘若有人能学到几下你爹爹的点穴功夫你他磕一万个头、求上十年二十年他也愿意你却偏偏不肯学当真是奇怪之极了。”

段誉道:“这点穴功夫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钟灵叹了叹气道:“你这话千万不能说更加不能让人家知道了。”段誉奇道:“为什么?”

钟灵道:“你既不会武功江湖上许多坏事就不懂得。你段家的点穴功夫天下无双叫做‘一阳指’。学武的人一听到‘一阳指’三个字那真是垂涎三尺羡慕得十天十夜睡不着觉。要是有人知道你爹爹会这功夫说定有人起歹心将你绑架了去要你爹爹用‘一阳指’的穴道谱诀来换那怎么办?”

段誉搔头道:“有这等事?我爹爹恼起上来就得跟那人好好打上一架。”钟灵道:“是啊要跟你段家相斗旁人自然不敢可是为了‘一阳指’的武功秘诀那也就说不得了。何况你落在人家说里事情就十分难办。这样罢你以后别对人说自己姓段。”

段誉道:“咱们大理国姓段的人成千上万也不见得个个都会这点穴的法门。我不姓段你叫我姓什么?”钟微笑道:“那你便暂且跟我的姓罢!”段誉笑道:“那也好那你得叫我做大哥了。你几岁?”钟灵道:“十六!你呢?”段誉道:“我大你三岁。”

钟灵摘起一片草叶一段段的扯断忽然摇了摇头说道:“你居然不愿学‘一阳指’的功夫我总是难以相信。你在骗我是不是?”

段誉笑了起来道:“你将一阳指得这么神妙真能当饭吃么?我看你的闪电貂就厉害得多只不过它一下子便咬死人我可不喜欢了。”钟灵叹道:“闪电貂要是不能一下子便咬死人还有什么用?”段誉道:“你小小一个女孩儿尽想着这些打架杀人的事干什么?”

钟灵道:“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在装腔作势?”段誉奇道:“什么?”钟灵手指东方道:“你瞧!”

段誉顺着她手指瞧去只见东边山腰里冒起一条条的袅袅青烟共有十余丛之多不知道是甚么意思。

钟灵道:“你不想杀人打架可是旁人要杀你打你你总不能伸出脖子来让他杀吧?这些青烟是神农帮在煮炼毒药待会用来对付无量剑的。我只盼咱们能悄悄溜了出去别受到牵累。”

段誉摇了摇摺扇大不以为然道:“这种江湖上的凶杀斗殴越来越不成话了。无量剑中有人杀了神农帮的人现今那容子矩给神农帮害了还饶上了那龚光杰一报还一报已经抵过数啦。就算还有什么不平之处也当申明官府请父母官禀公断决怎可动不动的便杀人放火?咱们大理国难道没王法了么?”

钟灵啧、啧、啧三声脸现鄙夷之色道:“听你口气倒像是什么皇亲国戚、官府老爷似的。我们老百姓才不来理你呢。”抬头看了看天色指着西南角上低声道:“待得有黑云遮住了月亮咱们悄悄从这里出去神农帮的人未必见到。”段誉道:“不成!我要去见他们帮主晓谕一番不许他们这样胡乱杀人。”钟灵眼中露出怜悯的神色道:“段大哥你这人太也不知天高地厚。神农帮阴险狠辣善于使毒刚才连杀二人的手段你是亲眼见到了的。咱们别生事了快些走罢。”段誉道:“不成这件事我非管一管不可你倘若害怕便在这里等我。”说着站起身来向东走去。

钟灵待他出数丈忽地纵身追去右手一探往他肩头拿去。段誉听到了背后脚步声音待要回头右肩已被抓住。钟灵跟着脚下一勾段誉站立不住向前扑倒鼻子撞上山石登时流出鼻血。他气冲冲的爬起身来怒道:“你干么如此恶作剧?摔得我好痛。”钟灵道:“我要再试你一试瞧你是假装呢还是真的不会武功我这是为你好。”

段誉忿忿的道:“好什么?”伸手背在鼻上一抹只见满手是血鲜血跟着流下沾得他胸前殷红一滩。他受伤甚轻但见血流得这么多不禁“哎哟、哎哟”的叫了起来。

钟灵倒有些担心了忙取出手帕去替他抹血。段誉心中气恼伸手一推道:“不用你来讨好我不睬你。”他不会武功出手全无部位随手推出手掌正对向她的胸膛。钟灵不及思索自然而然的反手勾住他手腕顺势一带一送段誉登时直摔出去砰的一声后脑撞在石上晕了过去。

钟灵见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下喝道:“快起来我有话跟你说。”待见他始终不动心下有些慌了过去俯身看时只见他双目上挺气息微弱已然晕了过去忙伸手捏他人中又用力搓*揉他胸口。

过了良久段誉才悠悠醒转只觉背心所靠处甚是柔软鼻中闻到一阵淡淡的幽香慢慢睁开眼来但见钟灵舒了口气道:“幸好你没死。”段誉见自己身子倚靠在她怀中后脑枕在她腰间不禁心中一荡随即觉后脑撞伤处阵阵剧痛忍不住“哎哟”一声大叫。

钟灵吓了一跳道:“怎么啦?”段誉道:“我……痛得厉害。”钟灵道:“你又没死哇哇大叫些什么?”段誉道:“要是我死了还能哇哇大叫么?”

钟灵噗哧一笑扶起他头来只见他后脑肿起了老大一个血瘤足足有鸡蛋大小虽不流血想来也必十分痛楚嗔道:“谁叫你出手轻薄下流要是换作了别人我当场便即杀了叫你这什么摔一交可还便宜了你呢。”

段誉坐身来奇道:“我……我轻薄下流了?那有此事?真是天大的冤枉。”

钟灵于男女之事似懂非懂听了他的话脸上微微一红道:“我不跟你说了总之是你自己不好谁叫你伸手推我这里……这里……”段誉登时省悟便觉不好意思要说什么话解释又觉不便措辞只道:“我……我当真不是故意的。”说着站起身来。

钟灵也跟站起道:“不是故意便饶了你罢。总算你醒了过来可害我急得什么似的。”段誉道:“适才在剑湖宫中若不是你出手相助我定会多吃两记耳光现下你摔了我两次咱们大家扯了个直。总之是我命中注定难逃此劫。”钟灵道:“你这么说那是在生我的气了?”段誉道:“难道你打了我还要我欢欢喜喜的说:‘姑娘打得好打得妙’?还要我多谢你吗?”钟灵拉着他的手歉然道:“从今而后我再也不打你啦。这次你别生气吧。”段誉道:“除非你给我狠狠的打还两下。”

钟灵很不愿意但见他怒气冲冲的转身欲行便仰起头来说道:“好我让你打还两下就是。不过……不过你出手不要太重。”段誉道:“出手不重那还算什么报仇?我是非重不可要是你不给打那就算了。”

钟灵叹了口气闭了眼睛低声道:“好吧!你打还之后可不能再生气了。”

过了半晌觉得段誉的手打下睁开眼来只见他似笑非笑的瞧着自己钟灵奇道:“你怎么还不打?”段誉伸出右手小指在她左右双颊上分别轻弹一下笑道:“就是这么两下重的可痛得厉害么?”钟灵大喜笑道:“我早知你这人很好。”

段誉见她站在自己身前相距不过尺许吹气如兰越看越美一时舍不得离开隔了良久才道:“好啦我的大仇也报过了我要找那个司空玄帮主去了。”

钟灵急道:“傻子去不得的!江湖上的事你一点儿也不懂犯了人家忌讳我可救不得你。”段誉摇头笑道:“不用为我担心我一会儿就回来你在这儿等我。”说着大踏步便向青烟升起处走去。

钟灵大叫阻止段誉只是不听。钟灵怔了一阵道:“好你说过有瓜子同吃有刀剑齐挨!”追上去和他并肩而行不再劝说。

再走不到一盏茶时分只见两个身穿黄衣的汉子快步迎上左一个年纪较老的喝道:“什么人?来干什么?”段誉见这两人都是肩悬药囊手执一柄刃身极阔的短刀便道:“在下段誉有事求见贵帮司空帮主。”那老汉道:“有甚么事?”段誉道:“待见到贵帮主后自会陈说。”那老汉道:“阁下属何门派?尊师上下如何称呼?”

段誉道:“我没门派。我受业师父姓孟名讳上述下圣字继儒。我师父专研易理于说卦、系辞之学有颇深的造指。”他说的师父是教他读经作文的师父。可是那老汉听到什么“易理”、“说卦、系辞”还道是两门特异的武功又见段誉折扇轻摇颇似身负绝艺、深藏不露之辈倒也不敢怠慢了虽想不起武林中有那一号叫做“孟述圣”的人物但对方既说他“有颇深的造诣”想来也不见得是信口胡吹便道:“既是如此段少侠请稍候我去通报。”

钟灵见他匆匆而去转过了山坡问道:“你骗他易理难理的那是什么功夫?待会司空玄要是考较起来只怕不易搪塞得过。”段誉道:“周易是我读得很熟的其中的微言大义司空玄若要考较未必便难得倒我。”钟灵瞠目不知所对。

只见那老汉铁青着脸回来说道:“你胡说八道什么?帮主叫你去!瞧他模样显是受了司空玄的申斥。段誉点点头和钟灵随他而行。

三人片刻间转过山坳只见一大堆乱石之中团团坐着二十余人。段誉走近前去见人丛中一个瘦小的老者坐在一块高岩之上高出旁人颏下一把山羊胡子神态甚是倨傲料来便是神农帮主司空玄了于是拱手一揖说道:“司空帮主请了在下段誉有礼。”

司空玄点点头却不站起问道:“阁下到此何事?”

段誉道:“听说贵帮跟无量剑结下冤仇在下适才眼见无量剑中二人惨死心下甚是不忍特来劝解。要知冤家宜解不宜结何况凶殴斗杀有违国法若教官府知道大大的不便。请司空帮主悬崖勒马急归去不可再向无量剑寻仇了。”

司空玄冷冷的听他说话待他说完始终默不作声只是斜眼侧睨不置可否。

段誉又道:“在下这番是金玉良言还望帮主三思。”司空玄仍是好奇地瞧着他突然间仰天打个哈哈说道:“你这小子是谁却来寻老夫的消遣?是谁叫你来的?”段誉道:“有谁教我来么?我自己来跟你说的。”

司空玄哼一声道:“老夫行走江湖四十年从没见过你这等胆大妄为的胡闹小子。阿胜将这两个小男女拿下了。”旁边一条大汉应声而出伸手抓住了段誉右臂。

钟灵叫道:“且慢!司空帮主这位段相公好言相劝你不允那也罢了何必动蛮?”转头向段誉道:“段大哥神农帮不听你的话咱们不用管人家的闲事了走吧!”

那阿胜伸出大手早将段誉双手反在背后紧紧握住瞧着司空玄只待他示下。司空玄冷冷的道:“神农帮最不喜人家多管闲事。两个小娃娃来向我罗里罗唆这中意多半另有蹊跷。阿洪把这女娃娃也绑了起来。”另一名大汉应道:“是!”伸手来抓钟灵。

钟灵身子一晃斜退三步说道:“司空帮主我可不是怕你。只是我爹妈不许我在外多惹是非。你快叫这人放了段大哥莫要逼得我非出手不可那就多有不便。”

司空玄哈哈大笑道:“女娃娃胡吹大气。阿洪还不动手?”阿洪应道:“是!”伸手便向钟灵手臂握去。钟灵右臂一缩左掌倏出掌缘如刀已在阿洪的颈中斩了下去。阿洪低头避过钟灵右手拳头地上击砰的一声正中阿洪下颏打得他仰天摔出。

司空玄淡淡的道:“这女娃娃还真有两下子可是要到神农帮来撒野却还不够。”斜目向身旁一个高身材的老者使个眼色右手一挥。这老者立即站起两步跨近他比钟灵几乎高了二尺居高临下双手伸出十指如鸟爪抓向钟灵肩头。

钟灵见来势凶猛急于向旁闪避。那高老者左手五指从她脸前五寸处一掠而过钟灵只感劲风凌厉心下害怕叫道:“司空帮主你快叫他住手。否则的话我可要不客气了。将来爹爹骂我你也没什么好。”她说话之间那高老者已连续出手三次每一次都被钟灵急闪避过。司空玄厉声道:“抓住她!”高老者左手斜引右手划了个小小圆圈陡地五指翻转已抓住了钟灵右臂。

钟灵“啊”的一声惊呼痛得花容失色左手一抖口中嘘嘘两声突然间白光一闪高老者闷哼一声放脱了她手臂坐倒在地。闪电貂在他背上一口咬过跃回钟灵手中。

司空玄旁一名中年汉子急忙抢上前去伸手扶起高老者只觉他全身颤手背上黑漆一片。钟灵又是两声尖哨闪电貂跃将出去窜向抓住段誉的阿胜面门。阿胜伸手欲格闪电貂就势一口咬中了他掌缘。这阿胜武功不及高老者更加抵受不住当即缩作一团大声叫嚷。钟灵挽了段誉的手臂转身便走低声道:“祸已闯下了快走!”

围在司空玄身旁的是神农帮中的好手这些一人一生采药使药可说什么毒物都见识过了但这闪电貂来去如电又如此剧毒却是谁都不识其名。司空玄叫道:“快抓住这女娃娃莫让她走了。”四条汉子应声跃起分从两侧包抄了上来。

钟灵连声呼哨闪电貂从这人身上跃到那一人身上只一霎眼间已将四条汉子一一咬过。每条汉子不是滚倒在地便缩成了一团。

神农帮帮众虽见这小貂甚是可怖但在帮主之前谁也不敢退缩又有七八人呼啸追来。钟灵叫道:“要性命的便别过来!”那七八人各执兵刃有的是药锄有的是阔身短刀只盼用兵刃挡得住闪电貂的袭击。但那小貂快过世间任何暗器只后足在刀背上一点一弹之下便已咬中敌人刹那间七八人又皆滚倒。

司空玄撩起长袍从怀中急取出一瓶药水倒在掌心匆匆在手掌及下臂作涂抹了两三个起落已拦在钟灵及段誉的身前沉声喝道:“站住了!”

闪电貂从钟灵掌心弹起窜向司空玄鼻梁。司空玄竖掌一立心下暗自毛不知自己这秘制蛇药是否奈何得了这只从所未见的毒貂倘若无效自己的性命和神农帮可都就此毁了。那貂儿刚张口往他掌心咬去突然在空中一个转折后足在他手指上一点借力跃回闪电貂体内聚集诸蛇毒司空玄的秘制蛇药极具灵效善克蛇毒闪电貂闻到药气强烈立时抵受不住。司空玄大喜左掌急拍而出。掌风余势所至噗的一声将段誉击得仰天便倒。

钟灵大惊连声呼哨催动闪电貂攻敌。闪电貂再度窜出但司空玄掌上蛇药正是它的克星要待咬他头脸大腿司空玄双掌飞舞逼得它无法近前。

司空玄见这貂儿纵跳若电心下也是害怕不住口的连号令。

数十名帮众从四面八方围将上来手中各持一捆药草点燃了火浓烟直冒。段誉刚从地下爬起突然一阵头晕又即摔倒迷迷糊糊之中只见钟灵的身子不住摇晃跟着也即跌倒。两名帮众奔上来想揪住钟灵闪电貂护主跳过去在俩人身上各咬了一口。众人大骇倒退四下里团团围住叫嚷吆喝却无从下手。司空玄叫道:“东方烧雄黄南方烧麝香西方北方人人散开。”

诸帮众应命烧起麝香、雄黄。神农帮无药不备药物更是无一而非上等精品这麝香、雄黄质纯性强一经烧起登时出气味辛辣的浓烟顺着东南风向钟灵吹去。不料闪电貂却不怕药气仍是矫夭灵活霎时间又咬倒了五名帮众。

司空玄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叫道:“铲泥掩盖将女娃娃连毒貂一起活埋了。”帮众手上有的是挖掘药物的锄头当即在山坡上挖起大块泥土纷纷向钟灵身上抛去。

段誉心想祸事由自己而起钟灵惨遭活埋自己岂能独活奋身跃起扑在钟灵身上抱住了她叫道:“左右是同归于尽。”只觉土石如雨当头盖落。

司空玄听到他“左右是同归于尽”这句话心中一动见四下里滚倒在地的有二十余名帮众其中七八名更是帮中重要人物连自己两个师弟亦在其内若将这女娃娃杀了虽然出了一口恶气但这貂毒性大异寻常如不得她的独门解药只怕难以救活众人便道:“留下二人活口别盖住头脸。”

片刻之间土石已堆到二人颈边。钟灵只觉身上沉重之极段誉抱住了自己两人身子被埋在土中只露出头脸在外再也动弹不得。

司空玄阴恻恻的道:“女娃娃你要死是要活?”钟灵道:“我自然要活。你若将我和段大哥害死你这许多人也活不成了。”司空玄道:“好!那你快取解治貂毒的药物出来我便饶你一命。”钟灵摇头道:“饶我一命是不够的须得饶我们二人两命。”司空玄道:“好吧!饶你两人小命那也可以。解药呢?”钟灵道:“我身上没解药。这闪电貂的剧毒只有我爹爹会治。我早跟你说过你别逼我动手否则一定惹得我爹爹骂我你又有什么好处?”司空玄厉声道:“小娃娃这时候还在胡说八道老爷子一怒之下让你话生生的饿死在这里。”

钟灵道:“我跟你说的全是实话你偏不信。唉总而言之这件事糟糕之极只怕瞒不过我爹爹那便是如何是好?”司空玄道:“你爹爹叫什么名字?”钟灵道:“你这人年经纪不小啦怎地如此不通情理?我爹爹的名字怎能随便跟你说?”

司空玄行走江湖数十年在武林中也算颇有名声今日遇到了钟灵和段誉这两个活宝倒也真是束手无策。他牙齿一咬说道:“拿火把来待我先烧了这女娃娃的头瞧她说是不说。”一名帮众递过火把司空玄拿在手里走上两步。

钟灵在火光照耀之下看到他狰狞的眼色心中害怕叫道:“喂喂你别烧我头这头一烧光头上可有多痛!你不信先烧烧你自己的胡子看。”司空玄狞笑道:“我当然明白很痛又何必烧我的胡子才知。”举起火把在钟灵脸前一晃。钟灵吓得尖声叫了起来。

段誉将她紧紧搂住叫道:“山羊胡子这事是我惹起的你来烧我的头罢!”司空玄道:“你既怕痛那就快取解药出来救治我众兄弟。”

钟灵道:“你这人真笨得可以啦。我早跟你说只有我爹爹能治闪电貂的毒连我妈妈也不会。这闪电貂世所罕见是天生神物牙齿上的剧毒怪异之极你道容易治么?”

司空玄听得四周被闪电貂咬过的人不住口怪声呻叫料想这貂毒确是难当已极否则这些人都是极要面子的好汉纵使给人斫断一手一脚也不能哼叫一声。他们早已由旁人敷上了解治蛇毒的药物但听着这呻吟之声显然本帮素有灵验的蛇药并不生效更有人取出治蝎毒、治蜈蚣毒、治毒蜘蛛毒的诸般药在给闪电貂咬过的小帮众身上试用那些人只有叫得更加惨厉。司空玄怒目瞪着钟灵喝道:“你的老子是谁?快说他的名字!”

钟灵道:“你真的要我说?你不害怕么?”

司空玄大怒举起火把便要往钟灵头上烧去突然间后颈中一下剧痛已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司空玄大骇忙提一口气护住心头抛下火把反手至颈后去抓突觉手背上又是一痛。原来闪电貂被埋在土中之后悄悄钻了出来乘着司空玄不防忽施奇袭。司空玄接连被咬了两口只吓得心胆俱裂当即盘膝坐地运功驱毒。诸帮众忙铲沙土往闪电貂身上盖去。闪电貂跳起来咬倒两人黑暗中白影闪了几闪逃入草丛中不见了。

司玄空手下急忙取过蛇药外敷内服服侍帮主又将一枚野山人参塞在他的口中司空玄同时运功抗御两处貂毒不到一盏茶时分便已支持不住一咬牙左手从腰间抽出一柄短刀刷的一下将右手臂砍了下来正所谓毒蛇螫腕壮士断臂但后颈中了蛇毒总不成将脑袋也砍了下来。诸帮众心下栗栗忙倒金创药替他敷上可是断臂处血如泉涌金创药一敷上去便给血水冲掉。有人撕下衣襟用力扎在他臂弯之处血才渐止。

钟灵看到这等惨象吓得脸也白了不敢再作一声。司空玄沉声问道:“给这鬼毒貂咬了活得几日?”钟灵颤声道:“我爹爹说可活得七天不过……不过你司空帮主内力深厚武功了不起只怕……一定能多活几日。”

司空玄哼了一声道:“拉这小子出来。”诸帮众答应了将段誉从土石中拉出来。钟灵急叫:“喂喂这不干他的事可别害他。”手足乱撑想乘机爬出诸帮众忙用泥土填满段誉先前容身的洞穴钟灵随即转动不得不禁放声大哭。

段誉心中也甚害怕但强自镇定微笑道:“钟姑娘大丈夫视死如归在这恶人之前不可示弱。”钟灵哭道:“我不是大丈夫!我不要视死如归!我偏要示弱!”

司空玄空沉声道:“给这小子服了断肠散。用七日的份量。”一名帮众从药瓶中倒了半瓶红色药末逼段誉吞服。钟灵大叫:“这是毒药吃不得的。”段誉一听“断肠散”之名便知是厉害毒药但想身落他人之手又岂能拒不服药?当即慨然吞下嗒了嗒滋味笑道:“味道甜咪咪的司空帮主你也吃半瓶么?”

司空玄怒哼一声。钟灵破涕为笑随即又哭了起来。

司空玄道:“这断肠散七日之后毒肚肠寸断而亡。你去取貂毒解药若在七日之内赶回我给你解毒再放了这小姑娘。”钟灵道:“单是解药不够的尚须我爹爹运使独门内功才解得了这闪电貂之毒。”司空玄道:“那么叫他请你爹爹来此救你。”钟灵道:“你这人话倒说得容易我爹爹岂肯出山?他是决不出谷一步的。”司空玄沉吟不语。

段誉道:“这样罢咱们大伙儿齐去钟姑娘府上请你尊大人医治解毒不是更加快捷么?”钟灵道:“不成不成!我爹爹有言在先不论是谁只要踏进我家谷中一步便非死不可。”

司空玄心想:“此间无量剑之事未了也不能离此他去。倘若误了这里的事天山童姥怎能饶我?只有死得更惨。”后颈上貂咬之处麻痒越来越厉害忍不住呻吟了几声。

钟灵道:“司空帮主对不住了!”司空玄怒喝:“对不住个屁!”段誉道:“司空帮主你对钟姑娘口出污言未免有失君子风度。”

司空玄怒喝:“君子你个奶奶!”心想:“我身上给种下了‘生死符’作之时苦楚难熬不如就此死了一干二净。”向钟灵道:“我管不了这许多你不去请你爹爹也成咱们同归于尽便了。”言语中竟有凄恻自伤之意。

钟灵想了想说道:“你放我出去待我写封信给爹爹求他前来救你。你派个不怕死的人就去。”司空玄道:“我叫这姓段的小子去为什么另行派人?”钟灵道:“你这人真没记心!不论是谁踏进我家谷中一步便非死不可。我早说过了的是不是?我不愿段大哥死了你知不知道?”司空玄阴沉沉的道:“他不能死难道我手下的人便该死了?不去便不去大家都死好了。瞧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钟灵呜呜咽咽的又哭了起来叫道:“你老头儿好不要脸只管欺侮我小姑娘!这会儿江湖上人人都知道啦!大家都在说神农帮司空帮主声名扫地不是英雄好汉的行迳。”

司空玄自管运功抗毒不去理她。

段誉道:“由我去好了。钟姑娘令尊见我是去报讯请他前来救你想来也不致于害我。”钟灵忽然面露喜色道:“有了!我教你个法儿你别跟我爹爹说我在这里他如杀了你就不知我在什么地方了。不过你一带他到这儿马上便得逃走否则你要糟糕。”段誉点头道:“这法子倒也使得。”

钟灵对司空玄道:“司空帮主段大哥一到便即逃走你这断肠散的解药如何给他?”司空玄指着远处西北角的一块大岩石道:“我派人拿了解药候在那边。段君逃到那块岩石之后便能得到解药。”他要段誉请人前来救命称呼上便客气些了于是传下号令命帮众关将钟灵掘了出来先用铁铐铐住她双手再掘开她下身的泥土。

钟灵道:“你不放开我双手怎能写信?”司空玄道:“你这小妮子刁钻古怪要是写什么信多半又要弄鬼。你拿一件身边的信物叫段君去见令尊便了。”

钟灵笑道:“我最不爱写字你叫我不用写信再好也没有。我有什么信物呢?嗯段大哥你将我这双鞋子脱下来你爹爹妈妈见了自然认得。”

段誉点点头俯身去除她鞋子左手拿住她足踝只觉入手纤细不盈一握心中微微一荡抬起头来和钟灵相对一笑。段誉在火光之下见到她脸颊上亮晶晶地兀自挂着几滴泪珠目光中却蕴满笑意不由得看痴了。

司玄看得老大不耐烦喝道:“快去快去两个小娃娃尽是你瞧我我瞧你干什么?段兄弟你赶快请了人回来我自然放这小姑娘给你做老婆。你要摸她的脚将来日子长着呢。”

段誉和钟灵都是满脸飞红。段誉忙除下钟脚上一对花鞋揣入怀中情不自禁的又向钟灵瞧去。钟灵格的一声笑了出来。

司空玄道:“段兄弟早去早归!大家命在旦夕倘若道上有甚耽搁谁都没了性命。钟姑娘此间前往尊府几日可以来回?”钟灵道:“走得快些两天能到最多四天也便回来了。”司空玄稍放心催道:“快快去吧!”

钟灵道:“我说道路给段大哥听你们大伙儿走开些谁都不许偷听。”司空玄挥了挥手诸帮众都走得远远地。钟灵道:“你也走开。”司空玄暗暗切齿心道:“待我伤愈之后若不狠狠摆布你这小娃娃我司空玄枉自为人了。”当下站起身来也走了开去。

钟灵叹了口气道:“段大哥咱二人今日刚会面便要分开了。”段誉笑道:“来回四天那也没有什么。”

钟灵一双大眼向他凝视半晌道:“你先去见我妈妈跟她说知情由再让我妈去跟我爹说事情就易办得多。”于是伸出脚尖在地下划明道路。原来钟灵所居是澜沧江西岸一处山谷之中路程倒也不远但地势十分隐秘入口处又有机关暗号若非指明外人万难进谷。段誉记心极佳钟灵所说的道路东转西曲南弯北绕他听过之后便记住待钟灵说完道:“好我去啦。”转身便走。

钟灵待他走出十馀步忽然想起一事道:“喂你回来!”段誉道:“什么?”又转身回来。钟灵道:“你别说姓段更加不可说起你爹爹会使一阳指。因为……因为我爹爹说不定会起别样心思。”段誉一笑道:“是了!”心想这姑娘小小年纪心眼儿却多当下哼着曲子扬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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