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越移越近却是一盏灯笼提着灯笼的是个白衣女鬼。韦小宝忙闭住双目。只听得脚步之
声细碎走到自己面前停住。
他吓得气不敢透全身直抖却听得一个少女的声音笑道:“你为什么闭着眼睛?”声
音娇柔动听。韦小宝道:“你别吓我。我……我可不敢瞧你。”
那女鬼笑道:“你怕我七孔流血舌头伸出是不是?你倒瞧一眼呢。”韦小宝颤声
道:“我才不上你当你披头散七孔流血有甚么……甚么好看?”那女反格格一笑
向他面上吹上口气。
这口气吹上脸来却微有暖气带着一点淡淡幽香。韦小宝左眼微睁一线依稀见到一
张雪白有脸庞眉弯嘴小笑靥如花当即双目都睁大些但见眼前是张十分清秀的少女脸
孔大约十四五岁年纪头挽双鬟笑嘻嘻的望着自己。韦小宝心中大定问道:“你真的
不是鬼?”那少女微笑道:“我自然是鬼是吊死鬼。”
韦小宝心中打了个突惊疑不定。那少女笑道:“你杀恶人时这么大胆怎地见到了吊
死鬼却又这么胆小?”韦小宝吁了口气道:“我不怕人只怕鬼。”
那少女又是格格一笑问道:“你给人点中了什么穴道?”韦小宝道:“你知道就好
啦?”那少女在他肩膀后推拿几下又在他背上轻轻拍打三掌韦小宝双手登时能动。他能
提起手臂挥了两下笑道:“你会解穴那可妙得很。”
那少女道:“我学会不久今天才第一次在你身上试的。”又在他腋下腰间推拿了几
下韦小宝跳起身来笑道:“不行不行我怕痒。”就是这样他双腿被封的穴道也已
解开。他伸出双手笑道:“你呵我痒我得呵还你。”说道走前一步。
那少女伸出舌头扮个鬼脸。但这鬼脸只见其可爱殊无半点可怖之意。韦小宝伸手去
捏他舌头。那少女转头避开格格娇笑道:“你不怕吊死鬼了么?”韦小宝道:“你不影
子又有热气是人不是鬼。”那少女又目一睁正色道:“我是僵尸不是鬼!”
韦小宝一怔灯火下见她脸色又红又白笑道:“僵尸的脚不会弯的也不会说话。”
那少女又笑起来道:“那我一定是狐狸精了。”韦小宝笑道:“我不怕狐狸精。”心中有
些犯疑:“莫非她真是狐狸精。”转到她身后瞧了瞧。那少女笑道:“我是千年狐狸精道
行很深没尾巴的。”韦小宝道:“像你这样美貌的狐狸精给你迷死了也不在乎。”那少
女脸上微微一红伸手指刮脸羞他说道:“也不怕羞刚才还怕鬼怕得什么似的这会儿
却来说便宜话了。”
韦小宝第一怕僵尸第二怕鬼至于狐狸精倒不怎么怕眼见这少女和可亲比之方
怡沐剑屏尚多了几分令人亲近之意何况她说的是一口江南口音比之方怡和沐剑屏的
云南话又好听得多笑道:“姑娘你叫什么名字?”那少女道:“我叫双儿一双的
双。”韦小宝笑道:“那很好哪就不知是一双香鞋还是一双臭袜。”
双儿笑道:“臭袜也好香鞋也好由你说罢。桂相公你身上**的一事实上很
不舒服请到那边去换干衣服。就只一件事为难你可别见怪。”韦小宝道:“甚么事为
难?”双儿道:“我们这里没男人衣服。”韦小宝心中打一个突登时脸上变色心想:
“这屋中都是女鬼。”
双儿提起灯笼道:“请这边来。”韦小宝迟疑不定双儿已走到门口微笑道:“穿
女人衣服你怕不吉利是不是?这样罢你睡在床上我赶着烫干你衣服。”
韦小宝见她神色间温柔体贴难以拒绝只得跟着她走出房门问道:“我那些同伴都
到哪里去了?”
双儿落后两步和他并肩而行低声道:“三少奶吩咐了什么都不能对你多说待会
你用过点心后三少奶自己会跟你说的。”
韦小宝早已饿厉害听得有点心吃登时精神大振。
双儿带着韦小宝走过一条黑沉沉的走廊来到一间房中点亮了桌上蜡烛。那房中只一
桌一床陈设简单却十分干净床上铺着被褥。双儿将棉被揭开一角放下了帐子道:
“桂相公你在床上除下衣衫抛出来给我。”韦小宝依言跳入床中除下衣裤钻入被
窝将衣裤抛到帐外。双儿接住了走向门口说道:“我去拿点心。你爱吃甜粽还是咸
粽?”韦小宝笑道:“肚里饿得咕咕叫就是泥沙粽子也吃他三只。”双儿一笑出去。
韦小宝见她一走房里静悄悄的瞧着烛火明灭又害怕起来:“啊哟不好女鬼请
人吃面吃馄饨其实吃的都是蚯蚓毛虫我可不能上当。”
过了一会韦小宝闻到一阵肉香和糖香。双儿双手端了木盘用手臂掠开帐子。韦小宝
见碟子中放着四只剥开了粽子心中大喜实在饿得狠了心想就算是蚯蚓毛虫老子也吃
了再说提起筷子便吃入口甘美无与伦比。他两口吃了半只说道:“双儿这倒像是
湖州粽子一般味道真好。”浙江湖州所产粽子米软馅美天下无双。扬州湖州粽子店丽
春院中到了嫖客常差韦小宝去买。粽子整只用粽箬裹住韦小宝要偷吃原亦甚难但他总
在粽角之中挤些米粒出来尝上一尝。自到北方后这湖州粽子便吃不到了。
双儿微感惊异道:“你真识货吃得出这是湖州粽子?”韦小宝口中咀嚼一面含糊
糊的道:“这真是湖州粽子?这地方怎么买得到湖州粽子?”双儿笑道:“不是买的是狐
狸精……嘻嘻……狐狸精使法术变来的。”韦小宝赞道:“狐狸精神通广大。”忽然想到章
老三他们一伙人加上一句“寿与天齐!”
双儿笑道:“你慢慢吃。我去给你烫衣服。”走了一步问道:“你怕不怕?”韦小宝
心中恐惧早消去了大半但毕竟还是有些怕道:“你快点回来。”双儿应道:“是。”
过不多时韦小宝听得嗤嗤声响却是双儿拿了一只入着红炭的熨斗来将创始的衣裤
摊在桌上一面熨衫一面相陪。
四只粽子二咸二甜韦小宝吃了三只再也吃不下了说道:“这粽子真好吃是你裹
的么?”双儿道:“是三少奶调味配料的我帮着裹。”
韦小宝听她说话是江南口音心念一动问道:“你们是湖州人吗?”
双儿迟疑不答道:“衣服就快熨好了。桂相公见到三少奶时自己问她好不好?”
这话软语商量说得甚是恭敬。
韦小宝道:“好有什么不好?”揭起帐子瞧熨衣。双儿抬起头来向他微微一笑
道:“你没穿衣服小心着凉。”韦小宝忽然顽皮起来身子一耸叫道:“我跳出来啦
不穿衣服也不会着凉。”双儿吃了一惊却见他一溜之下全身钻入被底连脑袋也不外
露不由得吃吃笑了出来。
过了一顿饭时分双儿将熨干了的衣裤递入帐中韦小宝穿起了下床。双儿帮着他扣衣
钮又取出一只小木梳替他梳了头编结辫子。韦小宝闻到她身上淡淡的幽香心下大
乐说道:“原来狐狸精是这样的好人。”双儿抿嘴笑道:“什么狐狸精不狐狸精的难听
死了我不是狐狸精。”韦小宝道:“啊我知道了要说‘大仙’不能说狐狸精。”双
儿笑道:“我也不是大仙我是个小丫头。”韦小宝道:“我是个小太监你是小丫头咱
俩都是服侍人的倒是一对儿。”双儿道:“你是服侍皇帝的我怎么跟你比?一个在天
一个在地。”说话之间结好了辫子。
双儿道:“我不会结爷儿们辫子不知结得对不对?”韦小宝将辫子拿到胸前一看
道:“好极了。我最不爱结辫子你天天能帮我结辫子就好了。”双儿道:“我可没这福
气。你是大英雄。我今天给你结一次辫子已经前世修到的了。”韦小宝道:“啊哟别客
气啦你这样一位俏佳人给我结辫子我才是前世敲穿了十七八个大木鱼呢。”
双儿脸下红低声道:“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却拿人家取笑。”韦小宝道:“没有没
有我说的也是真心话。”双儿微微一笑说道:“三少奶说桂相公要是愿意请你劳驾
到后堂坐坐。”韦小宝道:“好你三少爷不在家么?”双儿“嗯”了一声轻轻的道:
“故世啦!”
韦小宝想到了许多间屋中的灵堂心中一寒不敢再问跟着她来到后堂一间小小花厅
之中坐下来双儿送上一碗热茶。韦小宝心中打鼓不敢再跟她说笑。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步声轻缓板壁后走出一个全身缟素的少*妇说道:“桂公公一路
辛苦了。”说着深深万福礼数甚是恭敬。韦小宝急忙还礼道:“不敢当。”那少*妇道:
“桂相公请上座。”
韦小宝见这少*妇约莫二十六七岁年纪不施脂粉脸色苍白双眼红红地显是刚哭泣
过来灯下见她赫然有影虽然阴森森地却多半不是鬼魅心下忐忑不安应道:“是
是!”侧身在椅上坐下说道:“三少奶多谢你的湖州粽子真正好吃得很。”
那少*妇道:“亡夫姓庄三少奶的称呼可不敢当。桂相公在宫里多年了?”韦小宝心
想:“刚才黑暗之中有个女人来问杀鳌拜之事我认了是我杀的他们就派了个小丫头送
粽子给我吃。看来这一宝是押对了。”说道:“也不过一年多些。”庄夫人道:“桂相公手
刃奸相鳌拜的经过能跟小女子一说吗?”
韦小宝听她把鳌拜叫作“奸相”更是放心好比手中已拿了一对至尊宝不论别的两
张是什么牌翻了牌来总之是有杀无赔最多是和过。当下便将康熙如何下令擒拿鳌拜
如何反抗众小监如何一拥而上却给他杀死数人自己如何用香炉灰迷了他眼这才擒住等
情说了只是康熙拔刀伤他却说作自己冷不防在鳌拜背上狠狠刺了一刀。
庄夫人不一言默默倾听听到韦小宝如何撒香炉灰迷住鳌拜眼睛刀刺其背搬铜
香炉砸头而将他擒住不由得轻轻吁了口气。韦小宝听惯了说书先生说书何处当顿何处
当扬关窍拿捏得恰到好处何况这事他亲身经历种种细微曲折之处说得甚是详尽再
加些添油加醋听他说这故事只怕比他当时擒拿鳌拜还多了几分惊心动魄。
庄夫人道:“原来是这样的。外这传闻那也不尽不实得很说什么桂相公武功了得
跟鳌拜大战三百回合使了绝招将他制伏。想那鳌拜号称‘满洲第一勇士’桂相公武功再
高终究年纪还小。”
韦小宝笑道:“当真打架就不一百个小桂子也不是这奸贼的对手。”
庄夫人道:“后来鳌拜却又是怎样死的?”
韦小宝心想:“这三少奶十之**不是女鬼那么必是武林中人。不必扯谎之时就不
可扯谎以免幸辛苦赢来的钱一铺牌又输了出去。”于是据实将如何康熙派他去察看鳌
拜如何碰到天地会来攻打康亲王府自己如何错认了来人是鳌拜部属如何奋身钻入囚
室杀了鳌拜等情一一说了最后说道:“这些人原来是鳌拜的对头是天地会青木堂的英
雄好汉。他们见我杀了鳌拜居然对我十分客气说替他们报了大仇。”
庄夫人点头道:“桂相公所以得蒙陈总舵主收为弟子又当了天地会青木堂香主原来
都由于此。”
韦小宝心想:“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说道:“我却是胡里胡涂甚么也不
懂。做天地会青木堂香主那也是有名无实得紧。”他不知庄夫人与天地会是友是敌先来
个模棱两可再说。
庄夫人沉思半晌说道:“桂相公当时在囚室中杀死鳌拜用的是用什么招数可以使
给我看看吗?”
韦小宝见她眼神炯炯有光心想:“这女子邪门得紧我如胡说八道大吹牛皮多半
要拆穿西洋镜还是老老实实的为高。”当下站起身来说道:“我又有什么屁招数了?”
双手比划说道:“当时我吓得魂不附体乱七八糟就是这么几下。”
庄夫人点点头说道:“桂相公请宽坐。”说着站起身来又道:“双儿咱们的桂花
糖怎么不去拿些来请桂相公尝尝?”说着向韦小宝万福为礼走进内堂。
韦小宝心想:“她请我吃糖自然没有歹意了。”终究不些不放心:“这三少奶虽然看
来不像女鬼也说不定她道得高鬼气不露。”
双儿走进内堂捧了一只青花高脚瓷盘出来盘中装了许多桂花糖松子糖微笑道:
“桂相公请吃糖。”将瓷盘放在桌上回进内堂。
韦小宝坐在花厅吃了不少桂花糖松子糖只盼快些天亮。
过了良久忽听得衣衫簌簌之声门后窗边屏风畔多了好多双眼睛在偷偷向他窥
看似乎都是女子眼睛黑暗之中难以分辨是人是鬼只看得他心中毛。
忽听得一个花老的女子声音在长窗外说道:“桂相公你杀了奸贼鳌拜为我们众家报
了血海深仇大恩大德不知何以报答。”长窗开处窗外数十名白衣女子罗拜于地。
韦小宝吃了一惊急忙答礼。只听得众女子在地下冬冬磕头他也磕下头去长窗忽地
关了。那老妇说道:“恩公不必多礼未亡人可不敢当。”但听得长窗外众女子呜呜哭泣之
声大作。
韦小宝毛骨悚然过了一会哭泣之声渐渐远去这些女子便都散了。他如梦如幻寻
思:“到底是人还是鬼?看来……看来……”
过了一会庄夫人从内堂出来说道:“桂相公请勿惊疑。这里所聚居的都是鳌拜
所害忠臣义士的遗属大家得知桂相公手鳌拜手为我们得报大仇无不感恩。”
韦小宝道:“那么庄三爷也……也是为鳌拜所害了?”庄夫人低头道:“正是。这里人
人泣血痛心日夜俟机复仇想不到这奸贼恶贯满盈如此之快竟然死在桂相公的手下。”
韦小宝道:“我又有什么功劳也不过是刚刚碰巧罢了。”
双儿将他那个包袱捧了出来放在桌上。庄夫人道:“桂相公你的大恩大德实难报
答本当好好款待才是道理。只是孀居之人颇有不便大家商议想些薄礼聊表寸
心但桂相公行囊丰足身携巨款我们乡下地方又有什么东西是桂相公看得上眼的?至
于武功什么的桂相公地天地会陈总舵主的及门弟子远胜于我们的一些浅薄功夫这可委
实叫人为难了。”
韦小宝听她说得文绉绉的说道:“不用客气了。只是我想问问我那几个伙伴都到
哪里去了?”
庄夫人沉思半晌道:“既承见问本来不敢不答。但恩公知道之后只怕有损无益。
这几位是恩公的朋友我们自当竭尽所能不能他们有所损伤便是。他们日后自可再和恩公
相会。”
韦小宝料想再问也是无益抬头向窗子瞧了瞧心想:“怎地天还不亮?”
庄夫人似乎明白他心意问道:“恩公明日要去哪里?”韦小宝心想:“我和那个章老
三的对答她想必都听到了那也瞒她不过。”说道:“我要去山西五台山。”庄夫人道:
“此去五台山路程不近只怕沿途尚有风波。我们想送恩公一件礼物务请勿却是幸。”
韦小宝笑道:“人家好意送我东西倒是从来没有不收过。”庄夫人道:“那好极了。”指
着双儿道:“这小丫头双儿跟随我多年做事也还妥当我们就送了给恩公请你带去
此后服侍恩公。”
韦小宝又惊又喜没想到她说送自己一件礼物竟然是一个人适才服侍自己熨衣结
辫省了不少力气如有这样一个美貌又乖巧的小丫头伴在身边确是快活得很但此去
五台山未必太平无事须得随机应变带着个小丫头却是十分不便说道:“庄夫人送
我这件重礼那真是多谢之极。只不过……”要推却不要罢一来人家送礼岂可不收?二
来这样一个好丫头也真舍不得不要。只见双儿低了头正在偷看自己他射过去她急忙
转过了头脸上一阵晕红。
庄夫人道:“不知恩公有何难处?”韦小宝道:“我去五台山所办的事多半很是……很
是不容易带着这位姑娘恐怕不方便。”庄夫人道:“那倒不用担心双儿年纪虽小身
手却也颇为灵便不会成为恩公的累赘尽管放心便是。”
韦小宝又向双儿看了一眼见她一双点漆般的眼中流露出热切的神色笑问:“双儿你
原不愿意跟我去?”双儿低下了头细声道:“三少奶叫我服侍相公自然……自然要听三
少奶的吩咐。”韦小宝道:“那你自己愿不愿呢?只怕会遇到危险的。”双儿道:“我不怕
危险。”
韦小宝微笑道:“你答了我第二句话没答第一句话。你不怕危险只不过夫人将你送
了给我你心中却是不愿意了。”双儿道:“夫人待我恩重如山相公对我庄家又有大恩
夫人叫我服侍相公我一定尽力服侍公子公子待我好是我命好待我不好是我……是
我命苦罢啦。”韦小宝哈哈一笑道:“你命很好不会命苦的。”双儿嘴边露出一丝浅
笑。
庄夫人道:“双儿你拜过相公以后你就是桂相公的人了。”
双儿抬起头来忽然眼圈儿红了先跪向庄夫人磕头道:“三少奶我……我……”
说了两“我”字轻轻啜泣。庄夫人抚摸她头温言道:“桂相公少年英雄年纪轻轻便
已扬名天下你好好服侍相公。他答应了待你好的。”双儿应道:“是。”转过身来向韦
小宝盈盈拜倒。
韦小宝道:“别客气!”扶她起来打开包袱取出一串明珠笑道:“这算是我的见
面礼!”心想:“这串明珠少说也值得三四千两银子用来买丫鬟几十个都买到了。可
是几十个丫鬟加在一起也及不上这双儿可爱。”
双儿双手接过道:“多谢相公。”挂在颈中珠上宝光流动映得她一张俏脸更增丽
色。
庄夫夫道:“恩公去五台山不知是打算查明还是暗访?”韦小宝道:“那自然是暗
访的了。”庄夫人道:“五台山各丛林庙分青黄尽有卧虎藏龙之士恩公务请小心。”韦
小宝道:“是多谢吩咐。不过你叫我恩公可不敢当了。你叫我小宝好啦。”
庄夫人道:“那可不敢当。”站起身来说道:“一路珍重未亡人恕不远送了。”向
双儿道:“双儿你出此门后便不是庄家的人了。此后你说什么话做什么事一概和旧
主无涉你如在外面胡闹我庄家可不能庇护你。”说这句话神色之间甚是郑重。双儿应
了。庄夫人又向韦小宝行礼走了进去。
眼见窗纸上透光天渐渐亮了。双儿进去拿了一个包袱出来连韦小宝的包袱一起背在
背上。韦小宝道:“咱们走罢!”双儿道:“是!”低下了头神色凄然不住向后堂望
去显是和庄夫人分别颇为恋恋不舍。她两眼红红的适才定是哭过了。
韦小宝走出大门双儿跟在身后。其时大雨已止但山间溪水湍急到处都是水声。韦
小宝走出数十步回向那大屋望去但见水气弥漫笼罩在墙前屋角再走出数十步回
头白蒙蒙地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叹了口气说道:“昨晚的事真像是做梦一般。双儿夫人最后跟你说那几句话
是什么意思?”双儿道:“三少奶说我以后只服侍相公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跟她庄
家没有干系。”韦小宝道:“那么我那些同伴到哪里去了你可以跟我说啦!”
双儿一怔道:“是。相公那些同伴本来都给我们救了出来章老三跟他那些手下人
也给我逮住了但后来神龙教中来了厉害人物却一古脑儿的都抢了去。三少奶说咱们都
是女流之辈不便跟那些野男人打斗动粗再说也未必斗得过暂且由得他们另行托人
去救你那几位同伴。神龙教的人见我们退让也就走了临走时说了几句客气话。”
韦小宝点点头对方怡和沐剑屏和处境颇为担心。双儿道:“三少奶曾对神龙教的领
说决不能伤害你那几位同伴的性命。那人亲口答允了的。”韦小宝叹道:“神龙教这些家
伙只怕说话如同放屁唉可也没有法子。”又问:“三少奶会武功么?”双儿道:“会
的不但会而且很了得。”
韦小宝摇了摇头道:“她这么风也吹得倒的人怎么武功会很了得?她要是真的武功
了得三少爷又怎会给鳌拜杀死?”双儿道:“老太爷、三少爷他们遇害时几十家人没一
个会武功那时男的都给鳌拜捉到北京去杀了女的要充军到宁古塔去说什么给披甲人为
奴幸亏在路上遇到救星杀死了解差把我们几十家的女子救了出来安顿在这里又传
了三少奶她们本事。”韦小宝渐渐明白。
其时天已大亮东方朝暾初上一晚大雨将山林间树木洗得青翠欲滴韦小宝直到此
刻才半点也不再疑心昨晚见到的是女鬼问道:“你们屋子里放了这许多灵堂那都是给
鳌拜害死的众位老爷、少爷?”
双儿道:“正是。我们隐居在深山之中从来不跟外边来往。附近乡下人有好奇的过来
探头探脑我们总是装神扮鬼吓走了他们。所在大家说这是间鬼屋近一年来谁也不敢
过来了。想不到相公昨晚来。三少奶说我们大仇未报一切必须十分隐秘才好。灵堂牌位
上写得有遇难的老爷、少爷们的名字要是外人见了可大大的不便相公昨晚问起我不
敢说……”不过三少奶说道从今以后我只服侍相公跟庄家没了干系自然是什么都不
能再瞒你了。”
韦小宝喜道:“是啊。我跟你说我的真姓名叫做韦小宝桂公公什么的却是假名。
你是我韦家的人不是桂家的人。”双儿甚喜道:“相公连真名也跟我说了我决不会泄
露。”韦小宝笑道:“我这真名也不是什么大秘密天地会中的兄弟就有许多人知道。”
双儿道:“神龙教那些人跟你们一伙动手之时三少奶她们在外边看热闹。见到他们会
念咒嘴里叽哩咕噜的念咒……”韦小宝笑道:“‘洪教主神通广大寿与天齐。’这种咒
语我也会念。”双儿道:“三少奶说他们嘴里这么念咒暗底里一定还在使什么别的法
术否则不会突然一念咒手底的功夫就增长了几倍。后来那个章老三跟你说话三少奶在
窗外听别的人就弄熄了大厅上的灯火用渔网把一伙全都拿了。”
韦小宝一怕大腿叫道:“妙极!用渔网来捉人么?那好得很啊。”双儿道:“三少奶
说那章老三的武功也没什么了不起就是妖法厉害因此没跟他正面动手一引他出来
就熄了灯火渔网这样一罩……”韦小宝道:“捉到了一只老王八。”
双儿嘻嘻一笑道:“山背后有个湖我们夜间常去打渔。我们在湖州时庄家大屋靠
近太湖那湖可就大了。那时候我们庄家渔船很多租给渔人打鱼。三少奶她们见过渔人撒
网捉鱼的法子。”
韦小宝道:“你们果然是湖州人怪不得湖州粽子裹得这么好吃。三少爷到底怎么给鳌
拜害死的?”
双儿道:“三少奶说那叫做‘文字狱’。”韦小宝奇道:“坟子肉?蚊子也有肉?”
双儿道:“不是蚊子是文字写的字哪!我们大少爷是读书人学问好得很他瞎了眼睛
之后做了一部书书里有骂满州人的话……”韦小宝道:“啧啧啧了不起瞎了眼睛还
会做书写文章。我眼睛不瞎见了别人写的字还不识我这可叫做‘亮眼瞎子’了!”双儿
道:“老太太常说世道不对还是不识字的好。我们住在一起的这几家人家每一位遭难
的老爷、少爷个个都是学士才子没一个的文章不是天下闻名的就因为做文章这才做出
祸事来啦。不过三少奶说满州鞑子不许我们汉人读书做文章我们偏偏要读偏偏要做
才不让鞑子称心如意呢。”
韦小宝道:“那你会不会做文章?”以儿嘻的一笑道:“相公真爱说笑话小丫头怎么
会做文章?三少奶教我读书也不过读了七八本。”韦小宝“哗”的一声说道:“你读了
七八本书!那比我行得多了。我只不过识得七八个字。”双儿笑道:“相公不爱读书老太
太一定喜欢你。她说一到清朝败家子才读书。”
韦小宝道:“对!我瞧鳌拜那厮大字不识定是拍马屁的家伙说给他听的。”双儿道:
“是啊。我们大少爷做的那部书叫做什么《明史》书里头有骂满清人的话。有个坏人名
叫吴之荣拿了书去向鳌拜告。事情一闹大害死了好几百人连卖书的书店老板买来
看的人都给捉了去杀头。相公你在北京城里可见过这个吴之荣么?”
韦小宝道:“还没见过慢慢的找总找得着。双儿我想拿你换一个人。”
双儿吃了一惊颤声道:“你……你要拿我去送人?”韦小宝道:“不是送给别人是
换一个人。”双儿眼圈儿早已红了急得要哭了出来道:“什么……什么换一个人?”
韦小宝道:“你三少奶交替我送给了我这样一份大礼可不容易报答。我得想法子将
吴之荣那厮捉了来去送你三少奶。那么这份礼物也差不多了。”
双儿破涕为笑右手轻轻拍胸说道:“你吓了我一跳我还道相公不要我啦。”
韦小宝大喜道:“你怕我不要你就急成这样。你放心人家就是把金山、银山、珍
珠山、宝石山堆在我面前也换不了你去。”
说话之间两人已走到山脚下但见晴空如洗万里无尘韦小宝回想昨晚大雨之中走
向“鬼屋”避雨的狼狈情景当真大不相同。只是徐天川、方怡、沐剑屏他们失陷被擒不
知能否脱险凭着自己的本事无论如何救他们不得多想既然无用不如不想。
行出数里来到一个市集两人找了家面店进去打尖。韦小宝坐下后双儿站是一旁
侍候。
韦小宝笑道:“这可别客气啦坐下来一起吃罢。”双儿道:“不成我怎么能跟相公
一桌吃饭?太没规矩啦。”韦小宝道:“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我说行就行。等我吃
完了你再吃多耽误时候。”双儿道:“相公一吃完咱们就走。我买些馒头一面走一面
吃就行了不会耽搁的。”韦小宝叹道:“我有个怪脾气一个人吃东西肚子一定作怪
倘若没人陪着一块吃待会儿肚子子疼起来那可有得受了。”
双儿嫣然一笑只得拉张长凳斜斜的坐在桌子角边。
韦小宝一碗面还只吃得几筷只见三个西藏喇嘛走进店来靠街坐了一叠连声道:
“拿面来!拿面来!”一名喇嘛瞥眼见到双儿颈中那串明珠左肘撞了撞同伴努嘴示意。
另外两人一见登时喜容满脸目不转睛的打量那串珠子。
韦小宝心道:“不好这三个家伙想拦路打劫。”取出一块碎银子叫面店中一名店伴
去雇一辆大车匆匆吃完面上了大车吩咐车夫向西快跑。
驰出数里只听得车后马蹄声响韦小宝向后张去果见那三名喇嘛骑马追来向双儿
道:“那三个恶人要抢你的珠子给了他们算了回头我另买一串给你。”双儿道:“是!
也不用买过。”只听得三名喇嘛叫道:“停车停车!”车夫勒定骡子。
三名喇嘛纵马上前拦在车前。一人说道:“两上娃娃下车来罢!”
双儿将颈中那串明珠除了下来递出车外说道:“你们看中这串珠子相公说给了你
们那就拿去罢。”一名胖大喇嘛伸出大手却不接珠子更向前探抓住了双儿手腕向
外便拉。韦小宝急道:“要钱还有不可动粗!”动见黄影闪动那喇嘛飞身而起跃入半
空向后纵了出去。
韦小宝暗叫:“好功夫!”见他身子急落却是头下脚上波的一声响一颗胖大脑袋
冲向泥沼直陷于胸双足乱舞。韦小宝又惊又喜不知这喇嘛显的一手是什么功夫。
另外两个喇嘛哇哇乱叫抢过去抓住他身子将他从烂泥中拔了出来。那喇嘛满脸都是
湿泥狼狈无比幸好昨晚一夜大雨浸得路边一片软泥这喇嘛才没受伤。
韦小宝哈哈大笑向车夫道:“还不快走!”
双儿提着手中的珠子问道:“相公这珠子还给不给他们?”
韦小宝尚未回答只见三名喇嘛各从腰间拔出钢刀恶狠狠地扑将上来。双儿从车夫手
中接过鞭子向外甩出卷住了一句喇嘛中手钢刀鞭子回缩左手将刀接住右手又将鞭
子甩了出去一卷之下将第二名喇嘛手中钢刀也夺了过来。第三名喇嘛叫声:“啊哟!”
一呆停步。双儿手中鞭子又已甩出这次却卷住了他头颈顺势将他位到车前随着接过他
手中钢刀。那喇嘛喉头被鞭子勒住双眼翻白伸出舌头满脸登时没半点血色。余下两名
喇嘛分从左右向双儿攻到意欲相救同伴。双儿跃起身来左足站在转辕右足连踢两名
喇嘛头上穴道被点晕倒在地。她挥手松开鞭子那喇嘛已窒息良久也即昏倒。
韦小宝喜欢之极跳起身来叫道:“双儿好双儿原来你功夫这样了得。”
双儿微微一笑道:“那也没什么是这三个恶人不中用。”
韦小宝道:“早知这样我也不用担这半天心事了。”跳下车来在一名喇嘛身止踢了
一脚问道:“你们干甚么的?”那喇嘛兀自昏晕不醒。
双儿在他腰间踢了一脚。那喇嘛一声呻吟醒了过来。双儿道:“相公问你们是干甚么
的?”那喇嘛道:“姑娘……姑娘是会……会使仙法的么?”双儿微笑道:“快说!你们是
干甚么的?”那喇嘛道:“我们……我们是五台山菩萨顶……大文殊寺的喇嘛。”双儿皱眉
道:“甚么喇嘛不喇嘛的胡说八道说这等粗话。”韦小宝道:“喇嘛是西藏的和尚。”
双儿道:“原来你们是和尚。”在他身上轻轻踢了一脚道:“是和尚又不剃光头?”
那喇嘛道:“我们是喇嘛不是和尚。”双儿道:“甚么?你还嘴硬?相公说你是和
尚就是和尚!”在他腰间“天豁穴”上又踢一脚那喇嘛直痛到骨髓里去忍不住大声呼
叫疼痛越来越厉害叫声也越来越响。另外两名喇嘛悠悠转醒听到他杀猪般大叫无不
骇然齐用藏语相询那喇嘛说了随即用汉语叫道:“我是和尚我是和尚姑娘说……
说我是甚么……就是甚么求求你……快快给我解了穴道。”
双儿笑道:“姑娘说的不算数相公说的才算数。相公你说他是什么?”
韦小宝笑道:“我说他是尼姑!”
那喇嘛实已忍耐不住忙道:“我是尼姑!我是尼姑!”韦小宝和双儿一齐大笑。双儿
左足在他颈下“气户穴”上轻轻一踢那喇嘛剧痛立止兀自不停的叫唤:“我是尼姑!我
是尼姑!”
韦小宝忍住了笑问道:“你们是出家人为甚么来抢我们财物?”那喇嘛道:“小人
该死下次再也不敢了!”韦小宝道:“你还想下次么?”那喇嘛道:“我说过不敢就是
不敢再过一百年也不敢了。”韦小宝道:“你们不在庙里念经下山来干甚么?”那喇嘛
道:“是师父派我们下山来的。”韦小宝道:“你们师父派你们下山来抢金银珠宝?”那喇
嘛道:“不……不是。我们要去北京……”刚说到这里另一名胖大喇嘛咳嗽一声。
韦小宝斜眼瞧去只见那喇嘛连使眼色显是示意同伴不可吐露实情。韦小宝本想这些
喇嘛见财起意恃强抢劫也没什么大不了。满洲人祟信喇嘛皇宫中做法事定是请喇嘛
拜忏诵经。皇室如此一般王公亲贵更加不必说了是以颇有不守清规的喇嘛在京里横行不
法。他本想作弄折磨他们一番资为笑乐就此将他们放了但见这胖大喇嘛这等神情似
乎另有别情说道:“这三个家伙捣鬼。双儿你在他们三人身上每人踢一脚让他们三人
叫苦连天咱们这就走罢!”
双儿应道:“是!”她也瞧也那胖大喇嘛捣鬼先在他“天豁穴”上踢了一脚。那喇嘛
立时大声呼叫。双儿又走到先前那喇嘛身边提起脚来作势欲踢。
那喇嘛吃过苦头忙道:“别踢我说就是。师父差我们上北京送一封作。”韦小宝
道:“信呢?”那喇嘛道:“这……这信是不能给你们看的要是给人见到了师……师父
非杀我们不可。”韦小宝道:“拿出来!你不拿我就踢你一脚。”说着走上一步。
那喇嘛可不知他功夫有限这一脚踢在身上无关痛痒一见他提脚忙道:“不……
不在我这里。”韦小宝道:“你去拿来!”那喇嘛无奈走到那胖大喇嘛身前叽哩咕噜的
说了几句藏话。那胖大喇嘛以藏语回答他正在杀猪也似的大叫大嚷再夹入断断续续的几
句藏语更加难听。韦小宝从他语气与神情之中料想他定是不许这喇嘛取信当即走过去
在他脑门上狠狠踢了一脚那胖大喇嘛登时晕去。另一名喇嘛从他怀中取出一个油布小包
战战兢兢的双手递过。
韦小宝接了过来。双儿从怀里也怀里取出一个小包打了开来拿出一把小小剪刀剪
开包衷里面果是一封信封皮上写的是两行藏文。
韦小宝问道:“这信送去给谁?”那喇嘛道:“给我们师伯的。”韦小宝伸手一扯一
扯开了封皮。两个喇嘛连声叫苦。只见一道黄纸上写了几行弯弯曲曲的藏文下面又用朱
砂画了一道符希奇古怪不知所云。这封信便是以汉文书写韦小宝也是不识当即递给
双儿问道:“里面写些什么?”
双儿也不识得向那喇嘛道:“相公问你信里写些什么快说!如有半句假话我踢了
你的穴道永不给你解开。哼至少也得隔上三天三晚才给你解开。”
那喇嘛接过信去看了一遍又一遍嗫嚅道:“这个……这个……”韦小宝道:“甚么
这个那个的?快说!”那喇嘛道:“是是!那信中说道师兄所问那个人……”刚说到这
里另一个喇嘛咕噜咕噜的说起话来。双儿尽身过去在他“天豁穴”上一脚踢去这喇嘛
话声立时变成呻吟和呼号。
第一个喇嘛脸大变颤声道:“那信中说……说道要打的那个人我们找来找去找不
到一定……一定不在五台山上。”
韦小宝见他目光乐烁说话吞吞吐吐心想:“我虽不懂你们的鸡鸣狗叫可是瞧你神
气定是在说假话只不过你这家伙太笨假话也说不像。”向双儿道:“这喇嘛又在撒谎
骗我了。”双儿道:“他这样坏那可饶他不得。”伸足再在他“天豁穴”上一踢。
那喇嘛叫道:“你……杀了我罢。我师兄说……说的倘若说了信中言语我们……我
们三个都活不成的……你……你快杀了我罢。”
韦小宝道:“别理他咱们走罢!”和双儿跃上大车。那车夫见他二人小小年纪居然
收拾得三个喇嘛死去活来佩服得五体投地赞不绝口。
韦小宝低声道:“到得前面市镇之上你可得改装这串明珠也得收了起来。”双儿
道:“是。我改甚么装?”韦小宝微笑道:“你改了男装罢。”
车行三十余里后到了一座大市镇。韦小宝遣去车夫赴客店投宿取出银子命双儿
去购买衣衫改装。双儿买了衣衫回店穿着起来扮作一个俊俏的小书僮。
这一改装路上再不引人注目。双儿武功了得人情世故却全然不懂一路上全由韦小
宝拿主意但他的主意也不大高明往往有三分正经却有七分胡闹。
不一日来到直晋两省交界。自直隶省阜平县往西过长城岭便到龙家关。那龙家关是
五台山的东门石径崎岖峰峦峻峭入五台山后第一座寺院是涌泉寺。
韦小宝问起清凉寺的所在却原来五台山极大清凉寺在南台顶与中台顶之间自涌泉
寺前去路程着实不近。
这晚韦小宝和双儿在涌泉寺畔的卢家庄投宿吃了一碗羊肉泡馍再吃糖果心想日间
在涌泉寺问路庙里的和尚见自己年纪神情冷冷不大理睬不答去清凉的路径反问:
“道路又远又不好走你去清凉寺干什么?”一副讨厌模样倒有七分便似扬州禅那些势利
的贼秃到清凉寺中去见顺治皇帝只怕挺不容易须得想个法子才好。
他嘴里吃糖心中寻思:“有钱能使鬼推磨叫和尚推磨多半也行罢。曾听说书先生
说《水浒传》鲁智深在庙里乱闹一通又喝酒又吃狗肉老和尚也不生气。是了我假装
要做法事到庙里大撒银子再借些因头赖着不走慢慢的找寻老皇帝老和尚总不能赶
我走。”
但入山之后除了寺庙之外便没大市镇一张五百两银子的银票也找兑不开只得再出
龙泉关回到阜平总换银两和双儿俩打扮得焕然一新心想:“我要做法事可是甚么
也不懂只怕一下子便露出马脚来先试演一番。”
当下来到阜平县城内一座庙宇吉祥寺向佛像磕了几个头。知客和和尚取出缘簿笔砚。
韦小宝挥手道:“布施便布施写什么字?”取出一锭五十两的元宝送了过去。那和尚大
惊心想这位小施主乐善好施世间少有当下连声称谢迎入斋房奉上斋菜素面。
韦小宝吃面之时方丈和尚坐在一旁相陪大赞小檀越仁心虔敬定蒙菩萨保佑日后
金榜题名高中状元子孙满堂福泽无穷。韦小宝暗暗好笑心想你拍我什么马屁都好
我瞎字不识说我高中状元那不是当面骂人吗?说道:“老和尚我要到五台山去做一场
**事只是我什么也不懂要请你指教。”
那方丈听到“**事”三字登时站起身来说道:“施主天下庙宇供奉的佛祖菩
萨都是一般你要做法事就是小寺里办好了包你一切周到妥贴却不用辛苦的赶上五台
山上去。”
韦小宝摇头道:“不行我这场法事许下了心愿一定要去五台山做的。”说着又取
出五十两银子说道:“这样罢你给我雇一个人陪人上五台山去做帮手。五十两银子是
给他的。”老和尚大喜道:“那容易那容易!”他有个表弟在庙里经管庙产收租买
物全由他经手却不是和尚当下去叫了他来和韦小宝相见。
此人姓于行八一张嘴极是来得却有个外号叫做“小一划”原来“于”字加上一
划变成个“王”字于八便成王八了。三言两语之间韦小宝便和他十分投机。这等市井
小人韦小宝自幼便相处惯了的这时忽然在阜平县遇上一个大有他乡遇故知之感。
韦小宝再向方丈请教做法事的诸般规矩那方丈也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韦小宝心想:
“和尚们的规矩倒也真多!”又多布施了二十两银子。
韦小宝带了于八回客店取出银子差他去购买一应物事。于八有银子在手办事十分
快捷不多时诸般物品便已买章自己也穿着一身光鲜说道:“韦相公你是大财主我
做你亲随也该穿着得有个谱儿是不是?这套衣服鞋帽不过花了三两五钱银子。”韦小
宝心想不错又叫他去衣铺替自己和双儿多买几套华贵衣衫。
三人兴兴头头的过龙泉关后面跟着八个挑夫挑了八担斋僧礼佛之物沿大路往南。
一入五台山行不数里便是一座寺庙过涌泉寺后经台麓寺、石佛寺、普济寺、古佛
寺、金刚库、白云寺、金灯寺而至灵境寺。当晚在灵境寺借宿一宵次晨折回向北到金阁
寺后向西数里便是清凉寺了。
那清凉寺在清凉山之巅和沿途所见寺庙相比也不见得如何宏伟山门破旧显已年
久失修。韦小宝微觉失望:“皇帝出家一定拣一座最大的寺庙只怕海老乌龟瞎说八道
老皇帝并不在这里做和尚。”
于八进入山门向知客僧告知北京城有一位韦大官人要来大做法事斋僧供佛。知客
僧见一行人衣饰华贵又带着八挑物事当即请进厢房奉茶入内向方丈禀报。
方丈澄光老和尚来到厢房和韦小宝相见问道:“不知施主要做甚么法事?”
韦小宝见这澄光方丈身材甚高但骨瘦如柴双目微闭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更是失
望说道:“弟子要请大和尚做七日七夜法事渡弟子亡父还有几们亡故的朋友。”
澄光道:“北京城里大庙甚多五台山也是庙宇众多不知施主为甚么路远迢迢的特
地上五台山来到小庙做法事?”
韦小宝早知有此一问事先已和于八商量过便道:“我母亲上个月十五做了一梦梦
见我死去的爹向她说道他生前罪业甚大必须到五台山清凉寺请方丈大师拜七日七夜经
忏才消得他的血光之灾免得我爹爹在地狱中受无穷苦恼。”他不知自己父亲是谁更不
知他是死是活说这番话时忍不住暗暗好笑又想:“***你生下了老子就此撒手
不管下地狱也是该的。老子给你碰巧做七日七夜法事是你的天大运气。”
澄光方丈道:“原来如此。小施主俗语说得好: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梦幻大事
实在是当不得真的。”
韦小宝道:“大和尚俗语说得好:宁可信其有不可认其无。就算我爹爹在言语未必
是真我们给他做一场法事渡亡魂那也是一件功德。如果我爹爹真有此言我们却不照
他话做他在阴世给牛头马面、无常小鬼欺负折磨那……那……我总有点儿不大好意思
罢?再说这是奉了我母亲之命。我母亲说五台山清凉寺的老方丈跟她有缘纷这场法事
嘛定是要在宝刹做的。”心想:“你跟我妈妈有缘份这倒奇了你到扬州丽春院去做过
嫖客吗?”
澄光方丈“嘿”的一声说道:“施主有所不知敝寺乃是禅宗这等经忏法事是净
土宗的事我们是不会做的。这五台山上金阁寺普济寺大佛寺延庆寺等都是净土
宗施主还是移步到那些寺庙做法事的为是。”
韦小宝心想是阜平县时那方丈抢着做法事到了此处这老和尚却推三阻四将送上
门来的银子双手推将出去其中必有古怪。他求之再三澄光只是不允跟着站起身来向
知客僧道:“你指点施主去金阁寺的道路老衲少陪。”
韦小宝急了忙道:“方丈既然执意不允我带来施舍宝刹的僧衣僧帽以及银两
总是要请宝刹诸位大和尚赏收。”
澄光合十道:“多谢了。”他眼见韦小宝带来八挑礼物竟然毫不起劲。
韦小宝道:“我母亲说道每一份礼物要我亲手交给宝刹每刹一位大和尚就算是火
工道人种菜的园子也都有份。带来共有三百份礼物倘若不够我们再去购买。”澄光
道:“够了太多了。本寺只五十来人请施主留下五十六份物品就是。”韦小宝道:“可
否请方太太丈集合寺僧众由我亲手施舍?这是我母亲的心愿无论如何是要办到的。”
澄光抬起头来突然间目光如电在韦小宝脸上一扫说道:“好!我佛慈佛就如施
主所愿。”转身进内。
瞧着他竹竿一般背影走了进去韦小宝心头说不出的别扭讪讪的端起茶碗喝茶。
于八站在他背后低声道:“这等背时的老和尚姓于的这一辈子可还真少见怪不得
诺大一座清凉寺连菩萨金身也是破破烂烂的。”
只听得庙里撞起钟来知客僧道:“请檀越到西殿布施。”韦小宝到得西殿见僧众络
绎进来他将施物一份一份放凝神注视每一名和尚心想:“顺治皇帝我没见过但是
小皇帝的爸爸相貌总有些相像。只要见到是个大号小皇帝的和尚那便是了。”可是五十
多份施物完别说“大号小皇帝”没见到连跟小皇帝相貌有一二分似的和尚也没一
个。
韦小宝好生失望突然想起:“他是做过皇帝之人那是何等的身份怎会来领我一份
施舍的衣帽!我这计策可笨得很。”问知客僧道:“宝刹所有的僧人全都来的?”知客僧
道:“个个都领了多谢檀越布施。”韦小宝道:“第一个都领了?恐怕不见得只怕还有
人不肯来取。”知客僧道:“檀越说笑话了哪有此事?”韦小宝道:“出家人不打诳话
你如骗我你死后要下拔舌地狱。”知客僧一听登时变色。
韦小宝道:“既然尚有僧人未来领取大和尚去请他来领罢!”
知客僧摇头道:“只有方丈大师未领我看也不必再要他老人家出来了。”
正在这时一名僧人匆匆忙忙进来说道:“师兄外面有十几名喇嘛要见方丈。”跟
着低声道:“他们身上都带着兵器磨拳擦掌的来意不善。”知客僧皱眉道:“五台山青
庙黄庙自来河水不犯井水他们来干什么?你去禀报方丈我出去瞧瞧。”说着向韦小宝
说道:“少陪!”快步出去。
韦小宝笑道:“这些臭喇嘛只怕是冲着我们来的。”他想双儿武功高强十几名喇嘛
也不放在心上忽听得山门外传来一阵喧哗之声一群人冲进了大雄宝殿。韦小宝道:“瞧
瞧热闹去。”拉着双儿的手一齐出去。
到得大殿只见十几名黄衣喇嘛围住了知客僧七嘴八舌的乱嚷:“非搜不可有人亲
眼见他来到清凉寺的。”“这是你们不对干么把人藏了起来?”“乖乖的把人交了出来便
罢否则的话哼哼!”
韦小宝走到殿一边双手叉腰心道:“老子就在这里你们放马过来罢。”岂不知那
些喇嘛对他全然不理睬正眼也不向他瞧。
吵嚷声中澄光方丈走了出来缓缓的道:“甚么事?”知客僧道:“好教方丈得知
他们……”他“方丈”二字一出口那些喇嘛便都围到澄光身畔叫道:“你是方丈?那好
极了!”快把人交出来!要是不交连你这寺院也一把火烧个干净。”“岂有此理真正
岂不此理!”“难道做了和尚便可不讲理么?”
澄光道:“请问众位师兄是哪座庙里的?光临敝寺为了何事?”
一名黄衣上披着红色袈裟的喇嘛道:“我们打从西藏来奉了活佛之命到中原公干
岂知有一名随从的小喇嘛给一个贼和尚拐走了在清凉寺中藏了起来。方丈和尚你快快把
我们这小喇嘛交出来否则决计不能跟你甘休。”
澄光道:“这倒奇了。我们这里是禅宗青庙跟西藏密宗素来没有瓜葛。贵处走失了小
喇嘛何不到各处黄庙去问问?”那喇嘛怒道:“有人亲眼见到那小喇嘛是在清凉寺中
这才前来相问否则我们吃饱了饭没事干来瞎闹么?你识趣的快把小喇嘛交出来我们
也就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再追究了。”
澄光摇头道:“倘若真有小喇嘛来到清凉寺各位就算不问老衲也不能让他容身。”
几名喇嘛齐声叫:“那么让我们搜一搜!”澄光仍是摇头说道:“这是佛门清净之
地哪能容人说搜就搜。”那为的喇嘛道:“倘若不是做贼心虚为什么不让我们搜?可
见这小喇嘛千真万确定是在清凉寺中。”
澄光刚摇了摇头便有两名喇嘛同时伸手扯住他衣领大声喝道:“你让不让搜?”
另一名喇嘛道:“大和尚庙里是不是窝藏了良家妇子怕人知道?否则搜一搜打甚么紧?”
这时清凉寺中也有十余名和尚出来却给众喇嘛拦住了走不到方丈身旁。
双儿低声问道:“相公要不要打了他们?”
韦小宝道:“且慢!”心想:“这些喇嘛摆明了是无理取闹这庙里怎会窝藏什么小喇
嘛?莫非他们的用意和我相同也是要见顺治皇帝?”
只见白光一闪两名喇嘛已拔出尖刀在手分抵澄光的前胸后心厉声道:“不让搜就
先杀了你。”澄光脸上毫无惧色说道:“阿弥陀佛大家是佛门弟子怎地就动起粗
来?”两名喇嘛将尖刀微微向前一送喝道:“大和尚我们这可要得罪了。”澄光身子略
侧就势一带两名喇嘛的尖刀都向对方胸口刺去。两人急忙左手出掌相交拍的一声各
自退出数步。余人叫了起来:“清凉寺方丈行凶打人哪!打死人哪。”
叫唤声中大门口又抢进三四十人有和尚、有喇嘛还有几名身穿长袍的俗家人。一
名黄袍白须的老喇嘛大声叫道:“清凉寺方丈行凶杀人了吗?”
澄光合十道:“出家人慈悲为本岂敢妄开杀戒?众位师兄施主从何而来?”向一
个五十多岁的和尚道:“原来佛光寺心溪方丈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得罪得罪。”
佛光寺是五台山上最古老的大庙建于元魏孝文帝之时历时悠久当地人有言:“先有
佛光寺后有五台山。”原来五台山原名清凉山后来因现五大高峰才称五台山其时
佛光寺已经建成。五台山的名称也至隋朝大业初才改。在佛教之中佛光寺的地位远比清
凉寺为高方丈心溪隐然是五台山诸青庙的脑。
这和尚生得肥头胖耳满脸油光笑嘻嘻的道:“澄光师兄我给你引见两位朋友。”
指着那老喇嘛道:“这位是刚从西藏拉萨来的大喇嘛巴颜法师是活佛座下最得宠信、最有
势力的大喇麻。”澄光合十道:“有缘拜见大喇嘛。“巴颜点了点头神气甚是倨傲。
心溪指着一个身穿青布衫三十来岁的文人说道:“这位是川西大名士皇甫客皇甫
先生。”皇甫阁拱手道:“久仰澄光大和尚武学通神今日得见当真三生有幸。”
澄光合十道:“老僧年纪老了小时候学过的一些微末功夫早已忘得干干净净。皇甫居
士文武兼资可喜可贺。”
韦小宝听这些人文绉绉的说客气话心想这场架多半是打不成了既没热闹瞧又少了
个混水摸鱼找寻老皇帝的机会心下暗暗失望。
巴颜道:“大和尚我从西藏带了个小徒儿出来却给你们庙里扣住了。你冲着活佛的
金面放了他罢大伙儿都承你的情。”澄光微微一笑说道:“这几位师爷在敝寺吵闹
老衲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大师在通情达理之人如何也听信人言?清凉寺开建以来只怕
今日才有喇嘛爷光临。说我们收了贵座弟子那是从何说起?”巴颜双眼一翻大声喝道:
“难道是冤枉你了?你不要……不要罚酒不吃……吃敬酒。”他汉语不大流畅“敬酒不吃
吃罚酒”这话却颠倒着说了。
心溪笑道:“两位休得伤了和气。依老衲之见那小喇嘛是不是藏在清凉寺内口说无
凭眼见是实。就是皇甫居士和贫僧做个见证大伙儿在清凉寺各处随喜一番见佛拜佛
遇僧点头每一处地方每一位和尚都见过了倘若仍然找不到那小喇嘛不是什么事都没
有了?”说来说去还是要在清凉寺中搜查。
澄光脸上闪过一阵不愉之色说道:“这几位喇嘛爷打从西藏来不明白我们汉人的规
矩那也怪不得。心溪大师德高望重怎地也说这等话?这个小喇嘛倘若真是在五台山上走
失的一座座寺院搜查过去只怕得从佛光寺开头。”
心溪嘻嘻一笑说道:“在清凉寺瞧过之后倘若仍然找不到人这几位大喇嘛愿意到
佛光寺瞧瞧那是欢迎之至欢迎之至。”
巴颜道:“有人亲眼见到这小家伙确是在清凉寺之中我们才来查问否则的话也
不敢……也不敢如此……如此昧冒。”他将“冒昧”二字又颠倒着说。澄光道:“不知是何
人见到?”巴颜向皇甫阁一指道:“是这位皇甫先生见到的他是大大有名之人决计不会
说谎。”
韦小宝心想:“你们明明是一伙人如何作得见证。”忍不住问道:“那个小喇嘛有多
大年纪?”
巴颜、心溪、皇甫阁众人一直没理会站在一旁的这两个小孩忽听他相问眼光都向他
望去见他衣饰华贵帽镶美玉襟钉明珠是个富豪之家的公子身畔那小小书僮也是穿
绸着缎。心溪笑道:“那小喇嘛跟公子年纪差不多年纪罢。”
韦小宝转头道:“那就是了刚才我们不是明明见到这小喇嘛么?他走进一座大庙。这
庙前写的有字不错写的是‘佛光寺’三个大字。这小喇嘛是进了佛光寺啦。”
他这么一说巴颜等人登时脸上变色澄光却暗暗欢喜。巴颜大声道:“胡说八道!胡
说八道!”他以为多上一道那是更加荒谬了。韦小宝笑道:“胡说十道胡说一十道十
二道十三道!”
巴颜怒不可遏伸手便往韦小宝胸口抓来。澄光右手微抬大袖上一股劲风向巴颜肘
底扑去。巴颜左手探出五指犹如鸡爪抓向他衣袖。澄光手臂回缩衣袖倒卷这一抓就
没抓到。巴颜叫道:“你窝藏了我们活佛座下小喇嘛还想动手杀人吗?反了反了!”
皇甫阁朗声道:“大家有话好说不可动粗。”他这“粗”字方停庙外忽有大群人齐
声叫道:“皇甫先生有令:大家有话好说不可动粗。”听这声音当有数百人之众竟是
将清凉寺团团围住了。这群人听得皇甫阁这么朗声一说就即齐声呼应显是意示威慑。饶
是澄光方丈养气功夫甚深乍闻这突如其来的一阵呼喝方寸间也不由得大大一震。
皇甫阁笑吟吟的道:“澄光方丈你是武林中人的前辈高人在这里韬光养晦大家都
是很晾景仰的。这位巴颜大喇嘛要在宝刹各处随喜你就让他瞧瞧罢。大和尚行得下踏得
正光风霁月清凉寺中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大家何必失了武林中的和气?”
澄光暗暗着急他本人武功虽高在清凉寺中却只坐禅说法并未传授武功清凉寺五
十多僧人极少有人是会武功的刚才和巴颜交手这一招察觉他左手这一抓的“鸡爪功”
着实厉害再听这皇甫阁适才朗说这一句话内力深厚也是非同小可不用寺外数百人帮
手单是眼前这两名高手就已不易抵挡了。
皇甫阁见他沉吟不语笑道:“就算清凉寺中真有几位美貌娘子让大伙瞻仰瞻仰那
也是眼福不浅哪。”这两句话极是轻薄对澄光已不留半点情面。
心溪笑道:“方丈师兄既是如此就让这位大喇嘛到处瞧瞧罢。”说时嘴巴一努。
巴颜当先大踏步向后殿走去。
澄光心想对方有备而来就算阻得住巴颜和皇甫阁也决阻不住他们带来的那伙人混
战一起清凉寺要遭大劫霎时间心乱如麻长叹一声眼睁睁的瞧着巴颜等数十人走向后
殿只得跟在后面。
巴颜和心溪、皇甫阁三人低声商议他们手下数十人已一间间殿堂僧房搜了下去。清
凉寺众僧见方未有号令一个个只有怒目而视并未阻拦。韦小宝和双儿跟在方丈之后见
他僧袍大袖不住颤动显是心中恼怒已极。
忽听得西边僧房中有人大声叫道:“是他吗?”
皇甫阁抢步过去两名汉子已揪出一个中年僧人出来。这和尚四十岁左右年纪相貌清
癯说道:“你抓住他干什么?”皇甫阁摇了摇头那两名汉子笑道:“得罪!”放开那名
和尚。韦小宝心下雪亮这些人是来找顺治皇帝那是更无疑问了。
澄光冷笑道:“本寺这和尚是活佛座下的小喇嘛么?”皇甫不答见手下又揪了一个
中年和尚出来他细看此僧相貌摇了摇头。韦小宝心道:“原来你认得顺治皇帝。”又
想:“如此搜下去定会将顺治皇帝找出来他是小皇帝的父亲我可得设法保护。”但对
方人多势众如何保护却一点法子也想不出来。
数十人搜到东北方一座小僧院前见院门紧闭叫道:“开门开门!”
澄光道:“这是本寺一位高僧坐关所已历七年众位不可坏了他的清修。”
心溪笑道:“这是外人入内并不是坐关的和尚熬为住而自行开关打什么紧?”
一名身材高大的喇嘛叫道:“干么不开门?多半是在这里了!”飞脚往门上踢去。
澄光身影微晃已挡在他身前。那喇嘛收势不及右脚踢出正中澄光小腹喀喇一声
响那喇嘛腿骨折断向后跌出。巴颜哇哇怪叫左手上伸右手反捞都成鸡爪之势向
澄光抓来。澄光挡在门口呼呼两掌将巴颜逼开。
皇甫阁叫道:“好‘般若掌’!”左手食指点出一股劲风向澄光面门刺来澄光向左
闪开拍的一声劲风撞上木门。澄光使开般若掌凝神接战。
巴颜和皇甫分从左右进击。澄光招数甚慢一掌一掌的拍出似乎无甚力量但风隐
隐显然劲道又颇凌历。巴颜和皇甫阁的手下数人呐喊吆喝为二人助威。巴颜抢攻数次
都给澄光的掌力逼了回来。
巴颜焦躁起来快抢攻突然间闷哼一声左手一扬数十茎白须飘落却是抓下了
澄光一把胡子但他右肩受了一掌初时还不觉怎样渐渐的右臂越来越重右手难以提
高。他猛地怒吼向侧闪开四名喇嘛手提钢刀向澄光冲过去。
澄光飞脚踢翻二人左掌拍出印在第三名喇嘛胸口。那喇嘛“啊”的一声大叫向上
跳起。便在这时第四名喇嘛的钢刀也已砍至。澄光衣袖拂起卷向他手腕。双见巴颜双手
一上一下扑将过来。澄光向右避让突觉劲风袭体暗叫:“不好!”顺手一掌拍出但
觉右颊奇痛已被皇甫阁戳中一指。这一掌虽击中了皇甫阁下臂却未能击断他臂骨。
双儿见澄光满颊鲜血低声道:“要不要帮他?”
韦小宝道:“等一等。”他旨在见到顺治皇帝倘若双手出手将众人赶走老皇帝还是
见不到何况对方人多势众有刀有枪双儿一个小小女孩又怎打得过这许多大汉?
清凉寺僧众见方丈受困纷纷拿起棍棒火叉上来助战。但这些和尚不会武功一眄来
便给打得头破血流。澄光叫道:“大家不可动手!”
巴颜怒吼:“大家放手杀人好了!“众喇嘛下手更不容情顷刻间有四各清凉寺的和尚
被砍笛身异处。余下众僧见敌人行凶杀人都站得远远的叫唤不敢过来。
澄光微一疏神又中了皇甫阁的一指这一指戳中他右胸。皇甫阁笑道:“少林派的般
若掌也不过如此。大和尚还不投降么?”澄光道:“阿弥托佛施主罪业不小。”
蓦地里两名喇嘛挥刀着地滚来斩他双足。澄光提足踢出胸口一阵剧痛眼前黑
这一脚踢到中途便踢不下去迷迷糊糊间左掌向下抹正好抹中两名喇嘛头顶两人登时昏
晕过去。巴颜骂道:“死秃驴!”双手疾挺十根手指都抓上了澄光左腿。澄光再也支持不
住倒在地来。皇甫阁接连数指点了澄光的穴道。
巴颜哈哈大笑右足踢向木门喀喇一声那门直飞进去。巴颜笑道:“快出来罢让
大家瞧瞧是怎么一副模样。”
僧房中黑黝黝地寂无声息。
巴颜道:“把人给我揪出来。”两名喇嘛齐声答应抢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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