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婆子跑得飞快去报信,摊着手心在小圆面前露出五六个铜板:“姓钱的小娘子与咱这些钱,说要见少夫人。”一院子的人笑得左右直晃站不住,阿竹拍了拍喜哥身上,笑道:“我们喜哥荷包里都不止这几个钱,亏她好意思拿出手。”
采莲却道:“钱家都是手中散漫的,为何这个十三娘这般小气,必是有缘故。”阿云对阿竹的棒槌**一直十分佩服,此刻见来了机会,就要去取笤帚,阿竹到底作了管事娘子,行事比以前老成,拦她道:“打她作甚么,落人口实呢,且叫进来咱们会会。”
众人本就为少夫人打抱不平,听了这话都明白,这是要挤兑挤兑钱十三娘,为少夫人出气哩,于是都道好,拿眼瞧小圆。小圆只顾哄午哥,指着挂了各式小玩意的松树给他瞧,漫不经心道:“别太出格。”
那婆子得了这话,不待阿绣她们吩咐,一溜烟又跑回角门,将钱十三娘引进来,边为她指路边道:“小娘子看清脚下了,别走错路,咱们少爷并不在家。”
钱十三娘的一双眼可不正在东瞄西瞄,闻言脸上一红,再一抬头,一院子的丫头媳妇子俱在瞧她,立时恨不得扎进地里去。阿云见她脸上通红,拉着阿绣嘀咕:“那天她要冲进咱们院儿里来勾引少爷时,怎不见这般要脸面。”钱十三娘好歹是个大家闺秀,受不了这样的言语,将垂下的头又抬了起来,想找小圆要个说法,偏小圆远远儿地站在天井里瞧松树,没有听见,她只得忍了一肚子的气,走过去见礼,勉强堆起笑容,寻话来问:“嫂子,只听说砍松枝烧火盆,这里立这样一支大松树却是为何?”
小圆极和气地指了树上的布老虎、银铃铛给她瞧:“见这松树地枝多,挂上小玩意来哄孩子呢。”正说着,丫头媳妇子们聚了过来,阿彩搬过一张交椅,阿云搭上狐狸皮,采莲请小圆坐下:“少夫人,坐下歇会子,都站半天了。”说着又招呼孙氏和余大嫂过来抱午哥。
小圆瞧钱十三娘还是站着,便问怎么不给客人搬椅子,阿绣一本正经地欠身回道:“咱们院子只有两张椅,一张是少爷的,一张是夫人的,再多可没得位子。”
所谓锣鼓听音,听话听声,钱十三娘糊涂却不蠢笨,自然晓得这是在告诫她不要打妾室的主意,但她既然来了,岂有不出师就言败的理,当即换了个话题,问小圆道:“听闻嫂子是庶出?”
她话音刚落下,就见众人俱怒目,忙补上一句:“我也是庶出呢,咱们妾生的孩子,在家苦呀。”
小圆想起婆子掌心地那几文钱。再看看钱十三娘身上地衣裳。确是不如程三娘与季六娘地穿戴。她也是苦水里泡大地。不免生了几分同情。命人搬了个瓷凳子来请她坐。
钱十三娘挨上那冰冷地瓷凳子。只觉得浑身上下都凉嗖嗖。面前这位和颜善目。甚至有些少言寡语地程家少夫人。怕是不太好对付哩。
小圆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笑道:“我是庶出。且不讨嫡母喜欢。还不是一样受人三媒六聘地抬来作正妻。十三娘不必太担忧。待得寻个好郎君嫁出去。日子自然就好过了。”
钱十三娘将她细细打量。身上半旧不新地祅子长裙。面不施粉黛。头上只插着一支玉簪。可偏偏就让人觉着她通身都是气派。她将袖子里地那三样饰悄悄捏了捏。没敢拿出手去。垂眉滴泪道:“我没嫂子那般好本事。天生与人做妾地命呢。家里比我小地几个嫡出妹妹。早就许了人家了。唯独我。好似无人瞧见。若不趁着还年少。厚了这张脸皮与自己谋个出路。待得年岁长了。就只有做姑子那条路了。”
这张苦命牌着实打得好。小圆暗赞一声。眼里也不自觉落下泪来。再瞧瞧旁边地几个丫头。也是眼眶红红。钱十三娘偷眼望众人。心道。瓷凳子也是凳子。果真还是个善人。这事儿怕是成了大半。
不料小圆流着泪握住她地手。十分真心诚意地道:“咱们是妾生地。所以命苦。难不成还要自己也做个妾。再生几个庶出地孩子出来受同样地苦?”钱十三娘似有所触动。喃喃半晌。开口却是反问:“嫂子替我寻一个?”
小圆好心好意劝她,却换来这样一句话,心头不免有了些火气,干脆顺着她地话往下讲:“这有何难,包在嫂子身上,你且先回去过年,来年开春,定为你
人家。”
钱十三娘见她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先是一愣,后见她只提给自己寻人家,却不提季六娘,又是一愣:“嫂子既这般好心,不替季六娘也寻一个?”小圆微微一笑,却不作答,只朝钱夫人住地第二进院子看了一眼。钱十三娘袖子里的手一紧,一根簪子的尾尖刺入掌心里,疼得她哎哟一声,匆匆告辞。
阿绣奉上茶来,抚着胸口道:“方才少夫人落泪,我都捏了一把汗,生怕你一时心软,要将她收入房中。”小圆笑看她一眼:“你刚才还不是红了眼眶,怎没见你善心?”
众人齐声大笑,笑声飘呀飘,飘到了第三进院子的正房里。季六娘的长指甲直戳到肉里,恨道:“表姑,你瞧她们那嚣张样子,就不替我作主?”钱夫人才被程二婶的到访搅地晕头晕脑,揉着太阳**道:“我是不好出头的,只能暗地里替你安排,你也莫要心急,且先回我娘家过年,万事等开春再说。”
季六娘抱怨道:“我正经嫡出地小娘子,备下的陪嫁也有数十万,哪里寻不到好人家,偏信了表姑信里地漂亮话,千里迢迢跑到临安来,直到进了程家才现,原来你所谓的好二郎,不但是个瘸子,还有娘子与大儿,我是上了你地当呢。”
钱夫人见她把自己形容成骗子,按捺不住火气,道:“我怎么听说你是因为在泉州名声不怎么好,我阿姨实在无法,才把你送了来?”季六娘忘了钱夫人是才从泉州迁来的,对她的底细一清二楚,那气势就矮了下去,吭吭哧哧地又求她。
钱夫人见好就收,安抚她道:“等过完了年,我还接你来住,所谓来日方长,不急这一时。你是不晓得,今日程家二婶又来,说我年纪不小,担心生不出儿子,要把她家的幺儿过继给我呢。我的娘家,就是因为族中亲戚都想过继儿子给我母亲,这才躲到了临安来,没想到这样的烦恼,我如今也要尝味道。”
季六娘道:“怪不得表姑你不喜钱十三娘呢,想必她家也打过主意罢。”钱夫人点头:“她不足为虑,孤军奋战能有甚么结果,你寻机会把二郎哄好就成。”季六娘对哄男人很是有心得,不然也不会有坏名声传出来,当即带着七分自得点头,又分了三分关心与钱夫人:“表姑,万一程二婶真的塞个儿子与你,可怎生是好?”
钱夫人叹气:“这事情现在还不足为虑,我们老爷也不愿弄个侄子来分家产,只是我比他足足差了十来岁呢,一多半是他走在前头,待到他归西,谁晓得族长会不会强塞个侄子给我。”
季六娘安慰她道:“表姑手里有钱,怕甚么,大不了到时带着陪嫁改嫁,寡妇改嫁可是‘义举’呢。”钱夫人自己能讲“归西”二字,却不愿意听到旁人提“寡妇”,面色沉了一沉,道:“你晓得甚么,程二婶日日上门来扰,害我何事都做不成,偏她又是至亲,骂也骂不得,赶也赶不得。”说罢就催季六娘赶紧回钱府过年,莫要年节也赖在未来的婆家,若在临安也把名声坏掉,将来如何坐那正房的位置。
就同钱夫人不愿听“寡妇”,季六娘也不愿听“坏名声”,但无奈钱夫人还是为她打算的,就只得露出笑脸谢过,回房收拾包袱,坐轿子去钱家。
下午时分,程慕天提前收工,回家喝人口粥,一进院子就瞧见天井里那株五颜六色的大松树,他近前仔细看了看,只见上头缠了彩帛,撒了彩纸,还用细棉绳挂着好些娃娃玩的玩意儿,他从小圆手里接过午哥,取了个小铃铛摇给他听,笑道:“这树不错,孩子瞧着必是喜欢的。”
小圆吩咐下人们往松树上再挂些吃食,亦笑道:“你到底见多识广,我还以为你瞧见要大惊小怪呢。”程慕天抱了儿子回房,道:“不过一株树,挂了几样玩意,有甚么好奇怪,我还嫌你挂的太少呢,不够咱们午哥顽。”小圆心思活动起来,同他商量:“过完年,咱们不如请个巧匠来家,给午哥多做些好玩意,如何?”
程慕天大赞:“这才像个做娘亲的等来年正月一过完咱们就请。”小圆心中的小算盘又拨开,取了纸笔涂涂画画,一心想要在来年,给自家陪嫁再添个铺子——
每日一问----
11口粥是甚么时候吃的?(日期)——
小圆端坐在铺了狐狸皮的交椅上,语重心长滴对钱十三娘道:“同情也是有原则滴,别看我为你流泪,要起粉红票来还是一点都不含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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