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月如钩。
宫闱已经恢复了寂静。

再怎样翻覆的变化,再怎样狂洒的鲜血,都会被时光抹去,甚至未必载入历史。

和婉已经控制了宫禁。

作为襄王最宠爱的女儿,她甚至知道玉玺和国主密印的位置在哪,顺利地代发王令,收束王城军权。重伤囚禁了襄王后,并将世子移宫。

但在围杀绯罗的时候出了岔子,人是拿下了,却在押解入天牢的过程中脱逃。绯罗本身和老王关系暧昧,对宫中极其熟悉,甚至在宫中埋下了不少暗线和棋子,有先后三人戴着近似她的面具,混淆了追兵的视线,助她逃出了宫廷。

不过虽然逃了命,女相的威风,以后却没了。和婉当即下令免了她的女相职位,由雍希正接任。

和婉向宫胤汇报时,颇有些不安,宫胤却似乎不在意,只淡淡道:“放麋鹿于野,正可供诸兽共逐之。”

说这话时他仰望明月,脸颊似月色一般光辉氤氲。

和婉有些不明白国师的意思,他似乎并没将绯罗的生死当回事。麋鹿指的是绯罗?堂堂襄国女相,在他眼里也只是麋鹿?他放走麋鹿,是为了让“诸兽”围猎?锻炼爪牙的意思?那“诸兽”又是指谁?

疑惑,却不敢问,看着这个男人一动不动的背影,她便觉得似有如山压力压下,不敢造次。

这个人,也未曾大她几岁,他是如何成长至此?这一路上又如何艰难竭蹶?走到如今到底经历过多少摧心之痛,暗箭之伤?

他如此看透感情,看得见王室背后爱情所要面对的深寒未来,那他自己呢?有没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

她向宫胤恭谨地告退,走出门外的时候,忽然便想起詹妮,想着她不知道去哪了。帮了自己那么大一个忙,还没来得及谢谢她。

走出殿外,她忽然停住脚步。

月光下,长廊前,雍希正默然伫立,面朝殿宇,一个等待的姿势。

夜露湿了他的肩,眉间凝了微霜,他抬眼看过来的神情依旧温柔。

和婉定定看着他,一瞬间百感交集。

曾经想要留住的流水般逝去,曾经想要推开的始终于原地等候。到底什么才是天长地久,也许只有时光才能给答案。

良久,她吸一口气,也绽开一抹微笑,提起裙摆,轻轻向他走去。

……

宫胤始终没有回头。

蒙虎在他身后悄悄出现。

“主上,您为何……”

宫胤竖起手掌,蒙虎便不敢再说话,只低下头,掩下眼底深深忧伤和怜惜。

“准备好了么?”宫胤忽然没头没脑来了一句。

“已经好了。”蒙虎立即回答,伸手擦了擦衣襟,皱皱眉头。

宫胤点点头,挥手示意他下去。蒙虎转身时,忍不住在心底发出一声叹息。

……

好热……好冷……好闷……好腥……

混乱而复杂的感受,一**潮涌而来,身体处在奇异的感知交替之中,动弹不得,意识却清晰异常,似乎每根汗毛都能感受到此刻黑暗的四周,潮湿的环境,身下稻草软软,墙壁上慢慢渗出水滴,墙灰被湿气侵蚀,扑簌簌往下掉,远处有浅浅的灯光,是镶嵌在石壁上的铜灯……

景横波霍然睁开眼睛。

眼前果然如她感知中一样,黑暗,潮湿,身下的稻草温暖而干软。

感觉像个牢房?

她大字型躺着,嘿嘿笑了两声——尼玛,牢房好像是穿越女主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坑骗拐卖之后必去场所之一。

躺了一会,晕倒前的情境渐渐回来,她想起那黑色玩意扑入她口中的灰雾,感觉是很厉害的毒,为什么自己还没死?

难道是因为体内有毒,狗血地以毒攻毒了?

她感受了一下自己的情况,觉得说不清是一种什么状态,不舒服,体内忽冷忽热,似乎像有几种气流在互相攻击,搅得她恶心欲吐。

她试着用自己的瑜伽呼吸法引导体内气流,但越引越乱,体内天翻地覆,连脑子都不动了,只得躺住不动。

观察了一下四周,这牢房除了地面是整块石板外,四壁都是石壁,十分的深,天窗开得远远的,门户可能只有一个,在远远的通道那边,牢门栅栏都是铁的,锁有手臂粗,一看就是关押顶级重犯的大牢。来一群高手也不容易闯进来的那种。

她有点莫名其妙,怎么就关进大牢了?似乎也没犯什么要命的罪?扑出来给和婉救场有罪?

想到和婉她心中一紧——莫非是和婉失败了?也被打入大牢了?所以她这个扑出来帮和婉的人被连累了?

看来是这样。

景横波叹口气,觉得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苛刻,准备再周全,也抵挡不住老天的随意拨弄。

暂时动不了,她就既来之则安之,一边试图调息,一边观察四周,苦中作乐地想以前看那些狗血言情狱里总能遇上奇怪的狱友,比如看过的一本叫什么摇什么皇后的主人公坐过好几次牢,遇见过等她好多年的绝世高手,也遇见过知道她身世的她妈的老情人,又有高手又有隐秘,狗血遍地洒。现在自己坐牢了,左边右边都空荡荡的,一看就知道整个牢狱都没人,尼玛,高手呢?身世揭秘者呢?来不了高手,来只小强也是好的啊!

对了小强……

景横波再次发觉了不对劲,这牢狱外头很牢狱,阴惨惨潮湿湿,牢房里却很干净,传说中的老鼠蟑螂之类的友好邻居一概无,地上连个草芥都没有,身下的稻草像是刚换的,还散发着阳光温热的气味。

估计是天牢中的高级牢房。

景横波闭上眼睛,准备睡一会,养足了精力找样东西砸开天窗,她估计等会耶律祁就该在那等着了。

她闭上眼睛那刹,忽然觉得什么不对,霍然又睁开眼睛,惊吓地瞪着自己脚头。

脚头,堆着高高的稻草,原本遮挡了一半的墙壁。

现在这堆稻草忽然慢慢隆起,越来越高,越来越高,上头的稻草哗啦啦地滑下来,都滑在了她身上。

然后她听见啪一声。

然后她目瞪口呆地看见一个人,从自己脚头爬了出来。

……

深夜孤身一人的牢房里,看见自己脚头忽然爬出来一个黑漆漆的人,那感觉实在太惊悚了。

完全恐怖片情节。

景横波发现人真的受惊吓的时候,是尖叫不出来的,喉咙发紧,肌肉发僵,所有的力气都在眼睛上,拼命想要瞪出框。

那黑漆漆的人钻出来,却像比她还惊吓,“啊”地一声向后一撞,撞在墙上。

他四面看了看,似乎发觉这里的环境不对劲,一转头又要钻下去。

他这个动作顿时给了景横波勇气——不是鬼,是人!

“站住!”她立即厉喝。

那人浑身一震,站定了,缓缓回头。

就着昏惨惨的灯光,景横波这才发现这家伙看起来黑漆漆,是因为穿着黑色紧身衣,戴着连帽头罩,只露出一双眼睛。

这分明是夜行大盗的打扮。

此刻她躺着,对方站着,从她的角度,正看见紧身夜行衣包裹着的男子的好身段,倒三角型的肩背,窄腰长腿,周身线条利落流畅,略清瘦,却又能令人看出衣裳包裹下的身躯的柔韧和弹性,真真是一副漂亮身材。

景横波想是不是经常进行夜间活动,练出来的?

那人被她叫住,一惊之后也镇定下来,四面环顾,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晦气!怎么挖到这里来了?”

景横波一听便明白,敢情是个擅长挖洞盗窃的小偷,也不知怎的,把地道挖到这大牢底下来了。

她此刻男装打扮,足可以假乱真,也不担心对方会对自己起邪念,连忙粗着嗓子道:“这位兄台,相逢即是有缘,你看你既然来了,空手回去也不符合你们做生意的理念是不是?要不要顺带把我也给捎带出去?”

“不行。”对方断然拒绝,“我的地洞很窄,我缩骨才能游过去,你过不了。”

“要么你辛苦一下,把地洞扩大点?”景横波觑着对方神色,“当然,不会让你百忙,出去后,银子大大地谢你。”

那人却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道:“不行,我忽然不打算出去了。”

“啊?”

“你以为我是来偷东西的?”那家伙瞪了景横波一眼,“谁没事偷东西偷到王宫天牢来?我是被仇家追杀,无处躲藏,想到一个好主意,准备躲到王宫哪个空着的宫室里过一阵子。谁知道判断错了地方,竟然挖来了天牢底下,不过牢里就牢里吧,一样,说不定还更安全些。”

景横波顿觉失望,白他一眼道:“这里会有人查狱,你被发现了可别怪我。”

“这是重狱,轻易不关人犯,关了之后多半就是等死的,十天半月也不见得有人来。”那人道,“等你被拖出去处死,我就走。”

景横波哼一声,心想深牢无聊,有个人说话也不是坏事。当然,这家伙这么凉薄,自己走的时候,一定不带他走。

那家伙自说自话安排完了,忽然起身,道:“你挪挪,带我睡个位置。”

“啊?”刚躺平的景横波差点蹦起来。

“啊什么?”那家伙莫名其妙地看她,“这地上这么冷,你的草铺这么大,挤挤有什么?”

“不行!”

“为什么不行?你又不是女人。”那家伙自说自话上了草铺,忽然一顿,狐疑地看景横波,“你不会真的是女人吧?你有没有胡子?”说完似乎就想伸手来摸景横波的下巴和颈项。

景横波急忙把下巴抵住,殷勤地拍拍草堆,“当然不是!我只是独睡惯了,一时不适应而已。来吧,来睡来睡!”

“嗯。”那家伙毫不客气地在她身边睡了,似乎很累的样子,让景横波放心的是,他睡得也很安稳,并没有靠她很近,两人之间足可以再睡下一个人。

景横波手指悄悄抵住小腿,那里时刻藏着一柄匕首。

这一生,任何环境,她都不会再丧失对任何人的警惕。

身边男子原本身上有泥巴有稻草,散发着不太好闻的味道,但他掸去泥尘睡下时,她忽然发现,这人身上的气味很特殊,很好闻,带着点丝丝凉意,微微还有点药味,有种让人安定的力量。

太安定了……

安定得她眼睛要闭上了……好困……怎么会突然这么困……

疲倦潮水般涌来,意识一点点陷入黑暗,她努力抗争着睡意,却依旧无法抗拒地被拖入黑甜乡,她心中隐约觉得不对,一咬牙心想宁可杀错不可放过,手中匕首抽出,缓缓向前,向前……

在匕首抵达目标物之前,一股巨大的困意袭来,她手指一软,眼一闭。

睡着了。

黑暗中,朦朦胧胧,似乎响起一声悠长叹息。

又似乎没有。

……

景横波觉得自己很快就醒来了。

这个很快应该不是错觉,因为她睁开眼的时候,看见对面墙壁上一滴往下流的水滴,还没流到底。

身边那个家伙在睡觉,似乎比她还累,鼻息沉沉。

景横波觉得和这么一个陌生人,忽然一起睡在襄国王宫的地牢内,很搞笑,很莫名其妙。

但更莫名其妙的是,这么一个人睡在身边,一片寂静中听他疲累到极点后沉沉的呼吸,她忽然也觉得很安心,心中温暖而空明。

她曾以为她再也不能在任何人身边安睡,没想到一个陌生人竟然能让她安眠。

或许,就因为是陌生人吧。

她有点羡慕地看着他的睡颜,这个谨慎的家伙,睡着了也不取下面罩,但眉宇安静,看得出来好梦。

她很久没有过好梦了,虽然能睡着,但噩梦太多。

想到噩梦两字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腹中一痛。

体内那股奇怪的气流,似乎终于被牵动,猛然爆发,在丹田处汇聚成一个小小漩涡,呼啸翻卷,搅得她肠胃都似忽然翻倒。

她痛得几乎要缩起。

身边沉睡的男人,忽然翻了个身,翻身时手臂抡了一圈,啪一声,正打在她肚子上。

景横波以为自己肚皮一定被打炸了。

但体内似乎也同时“啪”一声,那小小漩涡,炸了。

疼痛骤然散去。

她蜷缩的身子下意识伸展,有点茫然地摸摸肚皮,肚皮上火辣辣的,那是被这家伙打的,但肚子里那剧痛,忽然就没了。

该骂他还是谢他?

景横波一侧头,看见他沉沉睡着,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无意中解了同床的危难。

景横波决定不谢他也不骂他,扯平。

她闭上眼睛,准备试图调息,那毒雾还没散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

自己体内混杂的气流太多,好像对那毒雾造成了牵制,但又不能完全制服,以至于那毒雾化为不安分的一团,似炸弹般随时要炸开。

这么想的时候,她忽然觉得从腹部到胸中都一热,好像有什么东西猛蹿了出来,然后在胸口,汇聚成小小的一团。

糟糕!

她立即便知道,下一刻,这漩涡便会开始搅动,说不定会绞碎她的肺和心脏!

她猛力调动体内气息,临急时刻发挥超常,平时只能丝丝缕缕调动的气息,忽然凶猛地运转,她能感觉到丹田一股灼热而浑厚的气息逆行而上,直追漩涡。

换平时她得欣喜若狂,因为这是伊柒告诉她的,拥有内力的标志:通经脉,调气息。有了这一步,她的经脉以后会比常人更坚实,内力的修炼也有了可能,虽然慢了许多,但以此为基础的很多术法就可以修炼。

但此刻她来不及欢喜,因为虽然调动了,却追不及!

漩涡起,剧痛生!

身边的人,忽然又一个大翻身!

“啪。”一下,那家伙翻身都爱抡手臂,好比挖地道抡大铲,手臂重重地抡在她……胸上。

震一震,漾三漾。

景横波痛得险些要尖叫。

那家伙手臂重重压在她胸上,更要命的是,这回他没有立即拿开,还压了压。

景横波如果能动的话,一定会一刀捅过去。

她已经在摸索着找刀,找到先前掉落在草铺上的刀,一刀正准备戳过去,忽然一怔。

怎么不痛了?

漩涡转起,下一步就是剧痛,剧痛呢?

还有,胸口漩涡呢?什么时候散了?

我勒个去,不会又被这家伙误打误撞地打散吧?

景横波手指一僵,匕首又落回了草堆上,她呆了半晌,觉得这世界真玄幻。

她琢磨了好一阵关于世界玄幻的问题,以至于那家伙手臂一直压在她胸上都忘记了,主要也是压着实在很舒服,一股热力透体而来,她发觉那漩涡在消散。

不对。

体内那团小漩涡接连受挫,确实是要散开,但好像……要散入经脉之中。

几乎立刻,她便感觉手臂一麻。

她心中暗叫不好,这种毒竟似有自己的意识般,转移了战场,一旦散入四肢血脉,是不是自己就得瘫痪?

她忍不住看看身侧床伴——喂,你要不要再翻个身?

那家伙没翻身,只是闭着眼睛向前蹭了蹭,手臂搭在她肩上,腿向前一跨,架在了她腿上。像抱个无尾熊一般,把她抱在了怀里。

景横波整个人窝着,头在他胸前,嗅得见他身体散发出的淡淡青草香和浅浅男子气息。她浑身不自在——一生至此,其实未曾和人接近如此。

他的温暖透肤而来,压迫得她几乎要窒息。

她想推开他,却觉得体内那毒正在游走,走到哪里哪里便一麻,但那麻不知道遇到什么阻碍,瞬间便又散去,这么一麻一松,一松一麻,感觉奇异如过电一般,那过电般的感觉慢慢蔓延,从四肢到体内到下腹,她体内忽然似生了浅浅瘙痒和隐隐灼热,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越发地不敢动了。

不敢动,却听见自己无法控制的喘息,细细地在这幽暗的囚室回荡,如呢喃如呻吟如娇痴的邀请,她又羞又恼,想要挣脱,想要跳起,想要远远离开这个怀抱,却动弹不得。只得祈祷这家伙是真的睡着了。

她忐忑地抬眼看他,正常男人,抱住了一个女子,清醒状态下都该发现不对,尤其听见这样的喘息,而正常男人一旦发现她是女子,此刻多少也该有点反应……

他还是静静的睡着,露出面罩外的肌肤微白。眼睫浓黑。

看上去很正常。

她微微放心——如果清醒,哪有这样的定力。

她抬起的睫毛扫着他颈项肌肤,她微微一让,一抬头看见他头上面罩颜色似乎深了点,她正在奇怪,忽然他睡梦中手臂一抬,又重重落下,拍在她肩上。

她肩头一震,只觉体内似乎“啪”一声,四肢那种游走的毒气猛然爆发,无数关节经脉猛地一痛。

“啊!”她身子一震。

“砰。”一声,那家伙身子被弹开,弹出草堆,跌在地下。

景横波半抬起身看他,他滚了滚,坐起来,眼神茫然。

景横波稍稍放心,然后才发觉,自己能动了。刚才四肢毒气猛然一爆,似乎将那毒爆出了不少。

但能动的幅度不大,也就是稍稍起身。但总归是个好信号。

“怎么回事?”他似乎浓睡被打扰,很有些下床气,声音闷闷地嘟哝。

景横波忽然感觉他年纪应该不大,都说人在刚睡醒的那一刻情绪最没防备最真实,这个人这一刻给她的感觉,是无害的。

“你睡相太难看。”她道,“流口水,打呼噜,还折腾个不行,把自己给折腾到床下了。”

那家伙掸掸衣裳起来。动作很疲倦,似乎睡眠没能让他恢复。景横波很怕他再睡回来,正要想法子拒绝,忽然听见脚头底下似乎有声音。

她怔了怔,想起脚头似乎是这人爬上来的洞口。

“什么声音?”她想坐起身去看。

黑衣人走过去看,地上是石板,有一块已经被掀开,他探头看了一眼,随即道:“没事,老鼠。”将石板砰地向下一盖。

石板盖下的时候,景横波觉得自己似乎听见石板底下有骨碌碌滚动的声音,响动还挺大,不像老鼠能造成的后果。

她还在探头,那家伙看看她,干脆一屁股在石板上坐下了,开始调息。

她只好悻悻地算了。

石板下。

耶律祁恼怒地瞪着上方。

他早跟到这大牢,为取能克制黑螭的药物耽误了点时辰,取了药之后他先准备从天窗下去带走景横波,结果平时看不见人的天牢,今日戒备特别森严,他还没上屋顶就被发现,之后他换个方向,在天牢附近侦察,发现一个不起眼的洞,从位置看很可能通往天牢,他干脆也一路进来,地下虽然不辨方向,却可以感觉到自己的推测是对的,看见顶上石板他更是一喜——十有**就是天牢地面,谁知道只差最后一步,石板忽然盖下了。

耶律祁警惕地侧身在地道中,做好防备姿势,按常理说,地道被发现,上面的人应该就会出手。

等了好一会没有动静,上头的人好像只是想把门关上就行。

耶律祁倒觉得不对了。随即他听见上头砰然一声,似乎有人坐下了。

他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根干草类的东西,用火折子点燃,那草慢慢燃起,散发出一股奇特的气味,耶律祁看准上头石板推开后留下的裂缝,将草塞了进去半截,燃着的火头卡在石缝里,确保火头不露出地面,以免被掐灭。

上头景横波忽然吸了吸鼻子,道:“什么味道?”

空气里似乎有种淡淡气味,说不清香还是臭,闻了也没什么感觉。

“嗯?”那盘坐入定的家伙似乎什么都没闻见。

片刻后景横波无意中对地面一看,“啊。”地一声,“蛇!”

地上黑黑的一长条,乍一看还以为蛇,再一看原来是一大队的黑蚂蚁,歪歪扭扭地从牢门外涌进来。

蚂蚁后面是蜈蚣,蜈蚣后面是老鼠,老鼠后面是蛇……景横波目瞪口呆地看着蛇虫鼠蚁互不侵犯,排成队,向……那个入定的家伙袍子下进发……

“呃,”她茫然地指了指那家伙,他好像还在入定,闭着眼睛,“那个……”

“嗯?”他道。

“这个……”景横波咬着指头,看蚂蚁进去了,蜈蚣进去了……

“嗯?”他睁开眼睛,手掌忽然向下一按。

身下石板塌陷一寸,燃着的草露出火头。

他手指轻轻一拈,将草拈了出来,那些蚂蚁啊蜈蚣啊立即转了个方向,直奔那草而去。

他毫不犹豫,站起身,手指在石板上划了个圆圈,一块石头无声落在他掌心,露出一个洞口。

随即他飞快将燃着的草头从洞里扔下去。

蚂蚁蛇虫立即再换方向,顺洞口而下。

洞里,耶律祁冷笑抱臂看着。

历来地道打洞,先横后竖,他猜到上头的家伙必然会将草头拔出来扔回给他,所以早早躲到横洞里,在竖洞底下挖了个坑,那些蚂蚁蜈蚣蛇老鼠都啪啪地落到坑里,根本伤不着他。

他蹲下身,扯出几条毒蛇,拔掉毒牙,将毒牙捏在手中。

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落完,他看着上头露出的洞,一亮又一暗。

一暗的时候,他身子掠出纵起,手中毒牙激射,穿洞而出!

拔走药草的人,等蛇虫鼠蚁全部落完,一定会探头看下洞口,将洞口堵上才会离开。

堵洞口时脸一定在洞口上方。

就是这一刻。

毒牙激射!

连景横波都已经听见地下穿透隧道的风声!

上头那家伙,忽然将手中一直拿着的那块取下来的石头往洞口一扣!

快如闪电!

“啪啪”几响,毒牙击在石头上粉碎。

耶律祁身子此刻将落未落。

上头那人忽然抽了一大把稻草,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个火折子,一晃之下便将稻草点燃,迅速拉开石板,将那团熊熊燃烧的稻草往底下一扔!

景横波目瞪口呆看他一系列快准狠的动作,隐约似乎还看见他手指间晶光一闪,但转瞬不见。

蓬一声地道里火头燃起,直落耶律祁头顶。

“呼。”一声耶律祁急速下落,落下时依旧不忘衣袖反抽,无数火星溅射,射出洞口。

火星落在耶律祁头顶,也落在那家伙衣襟上。

“啪。”上头那家伙再次扣死了石板。

然后掸掸衣襟上的火星——衣襟已经被烧得千疮百孔。

然后铺好稻草,再次从容淡定地坐下。

景横波已经被震得话都忘记说了。

不过几个眨眼之间,就见到一幕高手龙虎之争。

确实是高手。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眼力她还是有的。刚才不过须臾之间,上头的人和下头的人,已经过了三招,这三招,考诡计,考智慧,考眼力,考反应,缺一不可。

两人都是牛人。

下头那人被堵住,用草吸引毒虫来蛰上头那个,也有逼他离开的意思。

上头那个抠洞驱虫下洞,以己之道还施彼身。

下头那个也算到这一反击,备好暗器,在洞口出现上头这人的时候出手。

上头这人却也预料到这一招,手中划开的石头一直没扔开,电光火石之间扣上,挡住暗器后,顺手一把火就扔了下去。

看似简单,其实却是智慧博弈,两个人都反应快到惊人。几乎没有思考的余地。

最后结局似乎两人都吃了点亏,底下那人吃得大一点,当然,地形对他不利,也怪不得他。

不过景横波觉得应该还有她没看出的手段。

她目中泛着异彩,将两人这一番争斗在心中翻来覆去地回想,心中若有所悟。

这才是她该学的方向。

伊柒说她骨骼已成,学武已迟。想要成就高深武学几乎不可能。但可以另辟蹊径,成就另一种才能。而且最好选择自己擅长的。她刚才明白了,她最应该练习的,就是反应、速度,和计算。

计算他人的行为和可能有的反应。如果能永远知道别人下一步会做什么,做好准备等在那里,那就永远不会输!

黑衣人静静抬起头来。

看她目光流转,若有所思,他眼底泛出淡淡笑意。

聪慧颖悟的女子,无论何时何地,都能绽放光芒。

半晌,景横波回神,问他:“那个……底下的是谁?”

心里知道他不会给答案。

“不认识。”果然他答。

“那为什么要下这么狠的手?”她撇嘴。

“狠吗?”他若无其事地道,“地道是我辛苦挖的,他想撬?问过我同意?”

景横波对这句凶狠又霸道的话扑倒无语,并表示觉得这话怪怪的。

她只能哀悼那位倒霉的仁兄,千万不要是耶律祁,应该没这么巧吧?

地道下。

耶律祁吃力地掸掸头顶,被烧断的头发簌簌地飘下来。

……

地道下恢复了安静。再没人骚扰,景横波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放心。长长出了口气。

对面的神秘家伙又开始入定,这回倒没再要求和她睡。

景横波注视着他,这人个子不高,很瘦,比她见过的所有人都瘦,周身线条很柔韧。她细细比较着身形气质,就外形来说,这人很陌生。

景横波耐不得寂寞,这么一个人一动不动坐她对面,她的感觉就很奇怪,像被人盯着般,忍不住要找话讲:“那个……你是做大盗的?劫富济贫那种?”

“盗墓的。”他道。

景横波“呃”地一声,顿时肃然起敬,原来这世上真有盗墓这一职业啊,难怪挖洞挖得特别好。

这家伙说完一句就不说了,似乎根本没有攀谈的**,景横波只好再问:“独行侠?”

那家伙似乎思考了一下,才道:“算,也不算。”

“什么意思?”景横波立即兴致勃勃追问。

“我是草莽出身,不过现在有人管。”他干巴巴地道。

景横波还等着他下文,结果这家伙又不说话了,景横波只好抓狂地问:“然后呢?”

“什么然后?”这家伙真心反应迟钝。

景横波觉得他的智商大概都用在练武上了。

“谁管你?你这种人按说应该不服管才对。江湖老大吗?”她对江湖很有兴趣,总觉得以后会打交道,趁此机会多了解一下也好。

他掏出一个木牌,扔过来。

这是一方桃木牌,色泽古朴,因为经常随身携带,发散着温润的光泽,样式很简单,外方内圆,背面是一朵拈花的手,正面一个篆字。

她看见篆字就头痛,偏头喃喃读:“驴?炉?皇木?”

脑海中忽然飘过一个声音,清脆地,“……宫肉?吕月?”

她心中一痛,手中木牌险些没拿住,急忙将手摊开,自嘲地笑笑,“写个字搞这么复杂,它认得我我不认得它。”

对面那家伙深深看着她,眼神似乎也有点远,在她目光投来时立即转开,道:“不学无术!穆!”

“木?”

“肃穆的穆。”

“哦。”她丧失了询问的兴趣,将木牌还给他。

“穆先生。”他却主动道,“六国八部江湖草莽的地下瓢把子。三教九流,黑白两道,就算不归他管,多少也要给他个面子。我原本是独行盗,后来得他帮了个忙,就投了他。”

景横波表示这穆先生三个字听来好耳熟,在哪听过呢?

对面的家伙又睡觉了,她只好也躺下,原以为很快会有人提审她,这样她也有机会离开,不想等了很久没有动静,外头的天色似乎又亮了,她听见开门声和脚步响动,似乎正往这里而来。

那入定的家伙睁开眼,躺倒在草铺的内侧,牢内黑暗,只要她不叫,外头的人看不出来。

景横波有一霎的犹豫,要不要叫出来?但转瞬就打消了念头。

从这个家伙的出手来看,叫了也没用,保不准牢头一瞬被杀,或者她一瞬被杀。

“放饭了!”狱卒粗声大嗓地嚷了一声,放下一个饭篮。

景横波等人走了,伸手将篮子拖过来,看了一眼惊讶地道:“哇塞,牢饭也这么好?襄国的福利制度真不错。”

篮子里饭菜虽然算不上精致,但有鱼有肉,荤素俱全,白米饭喧腾,还有热汤。

和景横波所了解的那个满是沙子和老鼠屎的牢饭,截然不同。

她赞叹了一会,忽然又直了眼睛道:“不好,我听说死刑犯死前一顿饭都是大鱼大肉,这不是要死刑的节奏吧?”

想了想又道:“死刑就死刑吧,死了就很久不能吃了,赶紧吃饱先。”说完动手装饭,在盆子里挑挑拣拣,找自己喜欢吃的。

对面黑衣人睁开眼,看着面前起劲地挑拣饭菜的女子,目光温润。

强大的适应力,也是强者乱世生存的基石之一。

景横波挑了半天,给自己挑了满满一碗喜欢吃的菜,忽然觉得被目光盯住,一抬头就看见对面那家伙来不及收回的目光。

她后知后觉地“啊”一声,这才想起这不请自来的舍友,这个,按照道理说,好像该分给人家吃一点?

“喂,”她含着筷子笑吟吟问,“馋了?”

“啊?”那家伙傻傻答。

“想吃就自己来。”她点点饭菜,“我不会和人客气,你要装客气我可就不客气一起吃完了。”

那家伙犹豫一下,坐了过来。

只有一双筷子,景横波想了想,把筷子递给他,“一折两半,分着用吧,我没力气。”

他接过来,轻轻折断了筷子,拿着其中一半筷子,很自然地要从怀中抽什么东西来擦。

“喂,”景横波急忙道,“那一半是我用过的。”

他手一顿,将那半边筷子递过来,景横波接过,斜着眼睛看他,“你刚才想干嘛?”

“我以为是没用过的。”他淡淡答。

景横波哼了一声,拿着筷子正要继续吃,忽然一顿。

她觉得刚才那个动作有点熟悉。

------题外话------

太史阑:景横波,听说你撺掇着桂圆,要爆了我的总评?

景横波:是啊是啊紧张吗害怕吗紧张害怕快来求我啊男人婆。

太史阑:然后有读者去买评价票了,八十八张,五百张,爽不爽?

景横波:啊?神马?买评价票?哦买噶!我只是想着多余元宝别浪费,挣几张不要钱的评价票而已!你的菊花姐迟早爆掉,慢慢看着你躺成八字无奈等爆的赶脚不是更好?啊啊啊不要啊,银子别扔给大啊,姐的ba丢在帝歌现在都没得换,姐去和桂圆那货讲,把评价票换成ba给姐寄一打来……

桂圆:穿毛ba,明天安排你裸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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