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西斜,在外飞了一天的飞鸟纷纷鼓动翅膀回了窝巢。
光线昏暗的厅堂点起了蜡烛,摇曳不定的灯火将几条人影投在窗上,温文尔雅的说话声音在屋里响起。
“如今本县厢军都已准备妥当,船只也已经从多个村子征集完毕,尽皆停驻于石碣村。三位都头请于明日巳时出发前往石碣村会和赵能都头,然后发兵梁山。”李元坐在上首,一手拿着书卷看着眼前三名壮汉侃侃而谈。
“大人,何不清晨出发突袭水泊,彼时贼寇未有准备,当能一击中的。”朱仝双手抱拳,上前朗声道。
李元一摇手:“此言差矣,白日间那些草寇都在修建山寨,等我军杀到,这伙草寇已经劳作半日,反观我军却体力充沛,彼等难与我等争锋。”
说着站起身来,手持书卷在朱仝肩上拍了两下:“况且行军打仗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本县听闻有义士愿加入剿匪队伍,共击贼匪,证明人心在我这里。我军军士又都是本地人氏,识得地利。而我军主动出击则掌握了天时,此三样皆在我手,怎生会败?”
朱仝、雷横、赵得三个都头面面相觑,有心说什么,但看李元那理所当然不容人辩驳得样子皆是有苦说不出。
“行了,本县叫你等来不是为了商议的,你等才读过几本兵书,下去准备吧。”李元挥了挥手,转过身子背对着三人,示意到此为止。
三人面有苦涩的行了一礼,纷纷推出厅堂。
……
黄昏时分。
赌了一天的阮小五摸着比脸还干净的钱囊,低头耷拉甲的回了自宅。
“娘,俺回来了。”
阮小五一把推开房门却没看到母亲,顿时愣了下,连忙走入房中掀开帘子进入内屋:“娘,娘?”
转了一圈没人,阮小五登时有些慌神,连忙跑去阮小二家喊道:“二哥,二哥,娘可在你这里?”
“嚷嚷什么。”阮小二打开房门看着兄弟道:“娘在这呢,且先进来说话。”
说完出来给开了院门。
“哎。”阮小五松了口气,答应一声,连忙先跑进屋里。
阮小二插好院子的柴门,走到门口朝四周看了看,这才将自家房门关紧。
阮小五进屋就见厅堂里坐着阮小二的浑家抱着自家猴崽子,另一侧则是老娘,二人都是面色有些古怪,心中不由暗自埋怨阮小二:嫂嫂莫不是又和娘吵架了?二哥也是,知她俩关系不好还硬拉一起。
“五哥儿,坐,有件事要跟恁说。”阮小二走进来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阮小五皱了下眉头,依然找地方坐了,心中不停在思忖:是不是最近耍钱耍的太厉害,娘跑二哥这里诉苦了?
阮小二低头思索一阵,开口道:“五哥儿日常在赌场厮混,当也知道玉面飞将吕布之事。”
阮小五心道看来不是为耍钱,神色放松了些许,点头道:“二哥说的是,赌档里常有人说起此人,说他是辽宋两国少有的奢遮人物。”
阮小二点点头:“他现在何处伱可知?”
阮小五奇怪的看了眼阮小二,不明白今日哥子为何在嫂嫂和娘面前提起这人:“有甚多传言,有说他回辽国的,也有说在河北开山立寨的,这两日还有人说来了京东的。”
“确是来了京东,就在梁山上。”阮小二点点头。
阮小五瞪大了眼,心中觉得不对,低头微一思索,猛然醒悟道:“二哥如何得知?”
阮小二看着他道:“他今日来了,俺和七哥儿已经见过他,并入伙拜了他做哥哥,明日一早七哥儿来接俺们。”
阮小五愣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了眼一旁坐着的娘亲与嫂嫂。
“莫看了,娘与你嫂嫂也都知道。”阮小二轻飘飘的在旁来了一句。
阮小五站起来,不敢置信道:“遮莫就俺不是阮家人,甚都不知道。”
阮小二翻了个白眼:“五哥儿你一天到晚泡在赌档里,何人能说与你知。”
起身走到一旁拿了个木盒递给他:“俺和七哥同哥哥说了,你也入伙,这是哥哥给的一千贯入伙费。”
“入伙费?”阮小五眼睛一亮,一把拿过道:“却是少见,这个哥哥倒是大方。”
打开木盒拿出一把钱引挨个点了一遍,欣喜道:“这钱引虽然现下不能足额兑换,但这多出不少,一千贯有余了。”
阮小二瞪他一眼,劈手夺过放进盒子里道:“这不能给你拿去赌了,且先给娘收好。”
阮小五哭笑不得:“二哥,恁这是作甚。”
阮小二面色严肃的看了自家兄弟一眼:“近日哥哥要和官兵作战,俺们身为水上汉子定是第一个接敌的,且先给俺管好你的手,莫要让哥哥看轻俺们三兄弟。”
“果真?”阮小五神色一振:“俺的哥,恁不早说,若早知道要打官府谁耐烦去鸟赌。”
老太太在一旁忍不住道:“二郎、五郎,恁真个要上山落草?”
阮小二一笑:“娘,这世道艰难,恁和俺爹辛劳大半辈子,赚着个甚么?爹生病时甚至都没钱给他老人家请郎中。”
阮小五也走过来蹲在老太太旁边:“娘,二哥说的没错,而且恁知否,这官府建了个稻田务,俺听人说他们正在商议百姓凡入湖捕鱼、采藕、割蒲,都要依船只大小课以重税,若有违规犯禁者,则以盗贼论处。恁看,似此怎生能活?”
阮小二闻言一惊,看向阮小五:“五哥儿这话当真?”
阮小五冷笑一声:“怎生有假?赌档一起耍钱的有个人家里和官府有关系,就是他透露出来的,说是尚未议定。俺看,却是快了。”
“似此岂不是要逼死人?”阮小二浑家抱着孩子插了句,转头看向老妇人:“家姑,不若上山吧,这要是苛上重税,一家子如何能活?”
老太太在旁叹口气:“只望你等兄弟莫要做出为恶乡里之事。”
“娘,放心。”阮小五开口道:“俺闻哥哥是个仁义之人,河北多少豪杰都在传说他的义举,恁放心。”
阮小二在旁也开口说道:“是啊娘,哥哥人不错,恁莫要担心”
老太太用手摸摸阮小五的头道:“但愿如此。”
当夜无话,一家人各自睡了。
……
月明星稀。
梁山的工地上渐渐点燃火把,烧起火盆,喽罗们抱着酒坛,三三两两的凑做一堆,近日来不断有头领加入使得这些人也喜气洋洋的对山寨未来充满期待,因此待迎接过阮小七后众人就都散了,各自围成一团吃酒畅聊着,只是酒的供应有限,喝起来有些不尽兴。
临时议事厅内,众头领将桌子拼成一排,让吕布坐了上首,众人各自在两边坐了。
桌子上摆上周大荣为众人精心烹饪的菜肴腾腾的冒着热气,有人起来筛酒,有人腼腆憨笑。
“各位弟兄。”吕布正坐着双手端起酒碗:“昨日有宋万兄弟,今日又有阮家三雄加入我等,使得山寨益发壮大,且饮上一碗,为我等明日贺。”
“为明日贺。”
众人纷纷端起酒来吃了,被点名的宋万与阮小七有些紧张,然而更多的还是兴奋,两张粗糙的脸庞未醉就添上潮红之色。
“且先吃着。”吕布抄起筷子吃了口饭食,一众头领早就在山上忙碌久了,皆已是饥肠辘辘,见吕布动筷,纷纷伸手开吃。
吕布慢慢抿着酒,随便吃些,他一直在石碣村待到酉时方回,此时并不饿,只是一边吃一边默默想着心事。
有喽啰走了进来,跑到乔冽身旁耳语一阵,递上一个纸条又退了下去。
“哥哥。”乔冽走过来,凑在吕布耳边低声道:“有探子传消息,郓城县人马将于明日巳时开赴石碣村,然后乘舟来袭。”
“这般晚?”吕布看了眼乔冽。
“小弟也不知为何。”乔冽摇了摇头。
吕布放下手,摸着下巴思考了一阵,抬起头就见一众头领皆已停箸看着他俩。
吕布森然一笑,起身道:“各位兄弟,明日将有官军来犯。”
“哥哥,让俺打先锋吧。”卞祥一抹嘴巴站了起来:“这每日在山上伐树建寨太也无趣,俺都闲出病了。”
“哥哥,还是俺打先锋吧”萧海里也站了起来:“这多时日没发过利市手都痒了。”
“哥哥还是我。”
“哥哥让我来。”
吕布伸手挥了一下,众人的叫嚣声小了下来,等着吕布的决定。
“此次交战自然要全军上阵,这长时间没有经历战阵,某还怕弟兄们忘了怎样杀敌。”吕布走了两步,忽然转过身来道:“然我等现在驻扎水泊之中,自是由水军兄弟先出,阮小七!”
阮小七猛地一个激灵站起身来,手足无措一瞬,接着抱拳道:“在!”
“明日你卯初出发去接你家人快速回来,莫要让官军拿了他们威胁山寨。”吕布的言语中带着阵阵杀伐之气:“之后由你三兄弟打头,先在水路挫他等锐气,然后——”
吕布伸出手掌一翻:“覆灭他们!”
“吼!”
雄浑的吼叫震耳欲聋,好似要将这屋顶掀翻。
乔冽一旁待这群悍匪发泄的差不多了,开口道:“各位兄弟记得尽量活捉他们。”
“这是为何?”邓飞有些不解的看向吕布:“哥哥要这俘虏何用?”
吕布咧嘴一笑,露出森寒的白牙:“乡里乡亲的,杀戮过重不好。况且我等要建山寨正缺劳力,有这现成的为何不用?”
众人面面相觑,突然笑了起来:“哥哥说的是,让这些官军为我等修建山寨,乃是当世一大妙事也。”
一众强人呵呵的笑了起来,只是眼底似是燃起一簇火焰,烧的人心沸腾。
……
夜尽月归,天光乍破,寂静的梁山昏暗的晨光众动了起来。
阮小七早早来到金沙滩,带了三五个喽啰,驾了三艘舟船从梁山出发往石碣村而去,不过大半个时辰,三艘载满人的舟船重新驶了回来,船头站着三条兴奋的大汉,看着两旁的芦苇荡,怪笑出了声。
远方,梁山好似睡醒的怪兽,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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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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