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场面,就算是赵煜和鲁章之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到。
就连他们也不由自主,被杜九言的言论和语气煽动,身体内的血液仿佛是煮开的水,腾腾翻动着。

想要做点什么!

“原来是这样,”鲁章之嘴角含笑,目光中露出欣赏之色。来前,杜九言去找过他,如果看到宫门外有人聚集,请邀请圣上到宫外来看热闹。

他答应了。

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她计划好的。她知道荆崖冲会被定罪,但一定难以定为死罪。

所以,才暗中煽动了荆崖冲的追随拥护者到这里来集会。

她这是要用荆崖冲的矛击他的盾吧?

这孩子,真是聪明啊。

桂王走过来,站在赵煜身边,低声道:“言言让我问你,弄死了行不行?”

赵煜有些吃惊,“她打算手刃?”

“不知道,言言没告诉我。”桂王道:“反正死了行不行?”

赵煜含笑,道:“这种场面,朕控制不了,也只能站在这里看热闹了。”

桂王笑了,背着手不急不慢去找杜九言,冲着她眨了眨眼睛。

杜九言盯着荆崖冲,她身后,那些刚才还义愤填膺要维护荆崖冲的人,此刻多数人已没有了维护和崇敬。

“没有证据,你说的这些,不过都是空口而已啊,杜先生。”荆崖冲气息不稳,额头渗出汗来。

杜九言道:“若能让我这么容易找到证据,荆崖冲也就不是荆崖冲了啊,我身上这么重的伤也不值得了。”

“不过,”杜九言道:“没有证据,我有证人!”

她说着,手抬高过头顶,拍着,喊道:“带人来!”

鳞次栉比的宫殿回荡着她的声音。

围着的人群被外面的人打开一条道,有人走了进来……

一个,两个,三个人……

刁大、窦岸、庄桥、王氏……安山王,凤凰来的徐家管事……以及被打的面目全非的乔志刚和他的副将木鹰……

十几个人,站成了一排,所有人都不说话。

“够吗?”杜九言看着他,“要是不够,我继续。”

接着又有人进来,跛子扣住的去抓花子和闹儿等人、在半道截杀他们的杀手……九流竹园的书童……

他们被堵着嘴捆绑着像蚂蚱一样,将荆崖冲围在了中间,都被审问过,都是神色木然。

荆崖冲一向仙风道骨的气质,此时全然崩塌。

“够吗?”杜九言看着他,忽然转头看着所有人,冲着所有人冲着所有人,喊道:“够吗?你们说够吗?”

“善良温暖的苏八娘一条命,够吗?”

死寂的上空,所有人的眼睛仿佛是一个黑洞,有什么从黑暗的深出往外跑,有的跑的快,跑动的节奏让他们剧烈的颤栗着,有的人跑的慢,这让他们攥紧了拳头。

跑动着,仿佛有无数的脚步声,踢踢踏踏冲着所有人跑着,冲着他们呐喊着,挥摆着手臂使劲地喊着,“够吗?”

“够!”忽然,有人小声附和道。

“朴实乖顺的徐篮子一条命,够吗?”

“够!”声音又大了一些,人数又多一些。

“辛苦养家孝顺懂事的春桃一条命,够吗?”

“够!”声音更大。

“长生岛无数条性命,够吗?”杜九言喝问道。

“够!”

“够!”无数的声音集结,回荡着,又冲了回来,像草原上奔腾的马,嘶鸣声,马蹄声,冲撞在所有人的心里,脑子里。

他们跟着一起,撕心裂肺地喊着,“够!”

“荆崖冲,该不该死?”

所有人齐声高呼,“该!”

杜九言回头看着荆崖冲,对方已经摇摇欲坠,站立不稳,指着她道:“你蛊惑他们,他们并不是真的相信,他们只是被你蛊惑了。”

他的声音,被激动的人群淹没,宛若蚊吟。

“怎么死?”杜九言根本不接荆崖冲的话,大声问道:“告诉我,他应该怎么死?”

“千刀万剐!”

跛子带人将荆崖冲的手下无声拖走。

没有了阻隔,激愤的人群不断往前涌,迅速将荆崖冲包围住,一双双眼睛盯着荆崖冲,有人质问道:“荆先生,都是真的吗?”

“您为什么要这么做,您什么都不缺,您受我们所有人尊敬,您为什么要害人。”

“荆先生,您太让我们心寒失望了。”

“你们不要相信她,”跟着荆崖冲的书童喊道:“荆先生什么都没有做过。”

荆崖冲站不稳,摇摇欲坠地扫过所有人,这些人每一个都曾去过九流竹园,每一个人都在他的亭子里喝过茶,大家一起说笑,目光中对他崇敬和信服,不论他说什么,他们都相信他。

他们是维护他的,就如上午一样,只要他暗示吩咐一声,这些人就能为他抛却头颅赴汤蹈火。

怎么会这样,仅仅只是半个时辰而已。

杜九言就改变了他们的想法,就让他们忘记了曾经所有崇拜和言听计从。

荆崖冲不敢相信,他看着杜九言,目光如火,哪还有过往的半点风度。

“杜九言!”他呵斥道:“你这是蔑视践踏律法,公然在宫门外聚众闹事,让这些无辜的人,听你的蛊惑煽动!”

“你身为讼师,你这是违背了职业操守和道德。”

杜九言根本不和他说话,她也不想和他辩讼,她今天要做的事很明确,所以,她转过头去看着所有人,道:“人在做,天在看。我们是除暴安良,我们是为了所爱的人。此时此刻你们就是英雄,因为你们反省了,并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圣上看着呢,天下人都看着呢。”

“你们是英雄!”

大家很激动,冲了过去。

荆崖冲看着最前面的几个人,这几个人来过无数他的九流竹园,曾经有事就来和他商量,曾经口口声声喊着他先生,曾经对他言听计从从无质疑。

“你这个老贼。”

“畜生!”

“猪狗不如!”

忽然,有人猛然推了他一把,他顿时蹬蹬退了两步,连着扶着他的书童一起,摔在了地上。

他抬着头,看着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愤怒的厌恶的脸,脱口骂着他是畜生。

他忽然茫然起来。

他的前半生,一直相信着人之初性本善,所以,他无论到哪里都是以善为本。可是随着年纪渐长,他见识了太多的人性之恶,之阴暗……

善?那不过是人掩盖本性的一张遮羞布。

他们用还仅存的羞愧做成了一张遮羞布,将丑恶掩盖着。

这世上的人,都是丑陋的。

他要帮他们,撕开遮羞布,让他们认清事实,认清本我。

所以,此后他开始广交朋友,三教九流无不来往。

他见到每一个人,都会在心里猜度着,计算着他的恶藏的有多深,要用多少的时间,剥开他的这层恶呢?

他试过很多人,大多数人的恶,想要剥开几乎是几句话,一件小事。就足以让他们露出丑陋的恶,那才是真实的他们。

常柳、张蛮子……每一个人,都是如此。

他们这些人都认清了,这是好事。

可今天,他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忽然开始迷茫了,他开始怀疑这半生的判断。

砰!

不知是谁,冲着他的后背,对着他的头踹了一脚,他受不住,仿佛听到了骨头碎裂的声音,猛然倒在了地上。

随即,又是一个人的脚。

无数的脚落下来。

有人冲着他吐痰,啐骂。

小书童护着他,眨眼功夫就被晕了,被人像一块烂布拖了出去。

无数脚落在荆崖冲的身上,他喷出一口血来,干净整洁的衣服,变的如同烂泥和乞丐的衣服。但依旧比肥肉的叔伯兄弟穿的要好,他的脸被踹过,已经红肿,但依旧比无辜死去少女的脸要好看规整很多,他的身体手脚还在,比死去的篮子、春桃要幸福。

身上的疼痛,远远不及他此刻精神上的冲击和崩溃。

“你们做的很好。”杜九言走进来,含笑和众人道:“都歇着吧。”

大家收脚后退,给杜九言让开位置。

杜九言蹲在他前面,荆崖冲眸光灰暗,面色苍白抖动着嘴角盯着她。

他无法动荡,头发上,身上脸上粘着污秽之物。

他一生光洁鲜亮,就连衣服上出现褶皱,他都要重换一件。

所以此刻,他生不如死,双眸里的屈辱化作了愤怒,死死盯着杜九言。

“荆先生,”杜九言问道:“感觉如何?”

荆崖冲挣扎着想要起来,但他动了几次又重新摔了下去,“这就是你的目的?羞辱我?”

“是!”杜九言道:“让受人尊敬,清风道骨的大儒,被昔日的弟子踩死,被他们唾沫淹死。”

“看你这样,高兴。”

荆崖冲道:“你做这些,你就善良了?”

“我不需要善良,我只要分得清黑白,尊重每一个事实就行。”杜九言低声道

“你会被钉在耻辱柱上,供后世唾骂,千百年。”

荆崖冲气的发抖,指着她,“你、你。”

“你再看看他们,看看他们的眼神,多么的厌恶和愤怒。”杜九言问大家,“他是谁?”

“杀人如麻的畜生!”

众人齐声道。

“看,”杜九言道:“蛊惑人心的事,也不是你一个人能做的。你当自己了不起,其实不过如此。”

荆崖冲指着她,“你、你这……你这……”

他眼前发黑,心像是被针扎着一样。杜九言说的对,怎么死对于他来说,早就不重要了。

羞辱他,摧毁他的价值和信念才是对他最大的打击。

他骄傲了一辈子,想过很多的死法,却从没有想过,他会死的这么屈辱。

荆崖冲看着模糊的天,看不清蓝、看不清的白、看不清的无数人的脸……过往,这一切对于他来说太熟悉了。

荆崖冲眼皮发沉,脑海中响着大家骂他的场景。

蛊惑人心?他年过半百,徐徐图之做出来的成就,被这个年轻人半个时辰就摧毁了。

那他这辈子做了什么?

他做什么了,他给后人留下了什么?

“你在你留下什么?”杜九言在他耳边道:“留下了唾骂的对像。”

“很不错啊。虽不能流芳百世,但遗臭万年也是方法。”

荆崖冲喷出一口血来,瞪着杜九言,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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