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连串的台词震惊得萧末连擦脸的动作都停下来了,他站在保镖中央,手里抓着一块被叠整整齐齐的手帕,定格在将手帕放到脸边的动作——此时,黑发男人站在秋风萧瑟之中,就好像一阵风就能把他吹走似的。

而站在萧末不远处的女人在嚎完之后似乎没台词,这才终于安静下来,就好像才睡醒似的用古怪的目光盯着面前这个被保镖层层叠叠围住的黑发男人——刚才,她也就是听说萧家来人了,才直接把一盆黑狗血泼上去的,其实车上下来的是谁,她根本不知道。

一盆狗血只不过是下马威罢了。

而现在,她终于有时间仔仔细细地打量萧家派来的“代表”了——

萧末还穿着白天去接儿子们的那一套衣服,笔挺的深色西装很讲究,将他的皮肤映衬的很白,让人产生近乎于透明的错觉。他的五官精致并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性感,眼底似乎还有一层长期处于疲惫状态才有的不怎么健康的淡青色痕迹。

此时此刻,黑发男人似乎对这个女人说的话显得略有疑惑,脸上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无辜的神态,那模样——在场的人若是不小心瞧见了,哪怕是不喜欢男人的,也是轻易移不开目光的。

不知道打哪儿一阵寒风吹来,刚才那个还疯疯癫癫的女人在萧末那淡淡的目光扫过自己身上的时候,猛地打了个颤,她摇了摇下唇,不自觉地抬起手整理了下已经乱得无药可救的头发,完全无视了周围保镖恨不得吃了她的目光,深呼吸一口气后,问眼前的奇怪男人:“你是谁?”

男人笑了笑,轻轻推开周围的保镖从保护圈里走了出来,就好像有意要让大家看清楚自己的脸似的,并露出标准的四颗大白牙微笑,用云淡风轻的嗓音自报家门道:“李夫人是吗?我是萧末。”

短暂如同死一般的沉默。

紧接着将现场层层围绕的人群一片哗然炸开了锅——此时,他们这才终于看清楚了,跟在男人身边的可不就是萧家的主事萧祁么?男人的身份,无需质疑。

萧家家主已死的谣言至此,不攻自破。

众目睽睽之下,那个被称呼为“李夫人”的女人当场愣在了原地。

直到萧末一脸淡定地接过冲冲忙忙赶过来的手下递过来的浸了温水手帕,一边用缓慢而优雅的动作擦着手,一边提议他们“有话进去慢慢说”时,李夫人这才反应过来自己今天到这里来究竟是来干嘛的。

大约十分钟后,萧末如愿以偿地坐进了赌场VIP休息室柔软的沙发里——

不得不吐槽一下萧末这破烂的小身板儿,光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说了两句话,此时男人就觉得太阳穴被风吹得一阵阵突突地跳。

疼。

鼻腔里,每一口呼吸也尽是黑狗血的腥臭味儿。

难受。

萧末决定改明儿必须要让他们在院子里放一台跑步机——至于跑步机这玩意和华丽的欧式花园里那些娇嫩的蔷薇配不配看起来违和不违和,那,关他屁事。

……可惜赌场周围的奢侈品店习惯晚上八点关门,这么晚了已经找不到卖衣服的店,但穿着这么一身衣服萧末简直要被熏得无法思考——武馆里的臭脚丫子味都没这味道折磨人。

逼于无奈,在萧祁的提议之下,萧末还是憋不住扑鼻而来的血腥臭味跟他换了衣服——带着其他人体温的衣服穿上身的时候,萧末不仅不觉得难受,反而还觉得太阳穴那针扎似的疼痛减缓了一些,只不过萧祁的衣服穿在他身上有点大,袖子都快拢着手了。

反观之敢随便讲他穿过的衬衫随便套在身上的萧祁,穿着他的衬衫的时候,过长的手臂露出了一大截,胸前的肌肉那块似乎也有些紧绷——很显然萧祁也发现了这一点,于是在萧末戏谑的目光下,面瘫西装男皱了皱眉,满脸无奈地将胸前的扣子打开,将结实的胸膛暴露在外。

在外面,人家见了萧祁,一声“祁哥”是在所难免的,但是到了萧末面前,他就是萧祁——怎么委屈,在萧祁看来,那都是应该的。

萧祁那点憋屈萧末看在眼里,心中感慨一声忠犬万万岁,这边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手中的威士忌,火辣辣的酒精立刻就将身子暖了起来,萧末穿着干净的衣服,吹着温度合适的暖气空调,心情不错地调侃身边穿着自己的衬衫显得格外憋屈的西装男:“一会你可以去隔壁的牛郎店继续上夜班赚外快。”

萧祁脸上依旧是万年不变的四平八稳:“末爷说笑了。”

萧末:“……”

那你倒是笑个啊。

正当萧末煞费苦心地努力跟下属改善关系时,休息室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走进来一大堆人,队伍的最前端自然是今晚大闹赌场的“李夫人”,似乎是VIP休息室里的灯光对于她来说有些刺眼,当她被带进来并安排在萧末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的时候,整个人和在外面闹时判若两人,显得有些神经质地战战兢兢。

队伍最后面的是今晚看场子的主管,他手中捧着一叠文件——萧末掀了掀眼皮,没说话。

萧祁自然明白萧末的意思,仿佛没有感受到周围的下属打量自己——特别是看见明显小了一号的白色衬衫时那种小心翼翼却依旧掩饰不住好奇的目光,他淡定自若地接过了主管手中的文件,轻车熟路地翻了翻,然后这才走回萧末的身边,微微弯下腰附在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男人耳边轻轻说:“末爷,都看好了,这是今晚赌场的账单,总共收益折算三千七百万港币,去除今日分红和份额工资,今日纯收益一共一千一百五十万港币。”

萧末:“……”

萧祁等了一会儿,结果半天没见到男人有动静,只好再次出声轻轻唤了声:“末爷?”

啊,说完啦?

萧末眨了眨眼,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心里却在瞬息之间闪烁过一千一百五十万个“然后怎么办”,最后,他放弃治疗了,决定比起实战还是老老实实地继续装他的大爷比较靠谱——于是在萧祁的眼中,男人只是慵懒地垂下睫毛,长而浓密的睫毛几乎在那层淡青色的晕色上扫过,沉沉地从嗓子深处恩了一声:“那就按照以前的规矩办吧。”

萧祁一愣。

萧末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眉眼之间露出不耐烦的情绪:“还要我教你?”

“是。”萧祁道了声罪,这才转过身安排,将手中的文件重新交回给主管,面瘫着脸用萧末听得见的声音吩咐,“将今晚的纯收益全部兑换成筹码,然后分发给今晚手上还有筹码在手上的客人。”

萧末:“………………………………………………………………”

今晚老子眨巴了下眼睛就花了一千一百五十万今晚老子眨巴了下眼睛就花了一千一百五十万今晚老子眨巴了下眼睛就花了一千一百五十万今晚老子眨巴了下眼睛就花了一千一百五十万今晚老子眨巴了下眼睛就花了一千一百五十万……

正当萧末沉醉于“土豪的人生果然壕无人性”这个打开了新世界跌破了新三观的事实中时,这时候,吩咐完主管的萧祁转过头来,看着萧末。

萧末也呆逼似的看着他。

俩人对视了一会儿,大约三十秒后,萧末觉得刚才的黑狗血大概流进了他的眼睛里现在他才会这么有流下血泪的冲动,咬着后槽牙,硬生生地挤出一个十分淡定地微笑,并且表扬萧祁:“做得好。”

“亏得末爷栽培了。”忠犬萧祁点点头,看上去挺高兴——面瘫脸上难得的高兴愣是把萧末那句“以后你就改名叫萧散财好了”给憋了回去。

现在萧末不仅脑袋疼,他浑身上下都疼。

一千一百五十万——放以前,这天文数字够臭老头的武馆缴三百年的租金,够他自己缴九百年的房租费……

九百年,蛇都熬成白素贞了亲!!

深呼吸一口气,萧末难以自拔地强迫自己从这个已经不属于自己的天文数字中清醒过来,他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坐在对面满脸局促不安的李夫人,微微一笑:“李夫人,我萧末向来是个好说话的人……”

男人这句话让在场包括萧祁所有人的眼皮子都跳了跳。

“可是你跑来场子跟前这么闹,就不会对了。”萧末不急不慢地把自己的话说完,想了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又补充,“您看,您这么丝毫不带商量地一闹,就让我的场子一晚上损失了一千一百五十万。”

妈的,还是心疼钱,那可是钱啊!!!!!!!!!!!!!!

“萧末,”那个女人哆嗦着,一双黑发分明的眼睛瞅着萧末,“你不是死了么?”

是死了。

要不是老子是山寨版本的,正主估计早就当场扒了你的皮了还会请你进来坐?

“瞧您这话说的,”萧末又笑,“我萧某人只不过是吃个安眠药睡了一觉,这几天身子不太利索索性没有出门罢了——这都被传成什么样了?”

萧末说完,还转过头找临时群众演员,目光在屋子里转了一圈最后停留在沉默的面瘫脸萧祁身上,黑发男人露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轻轻地问:“你说是吧,萧祁——这外面的媒体啊报纸啊,真是闲得慌得很。”

“是,末爷。”群众演员淡定地参演,“属下今天下午还在调查这件事情,萧家场子最近都不怎么太平,估计是有人,有心为之。”

余光之中,明显地看见在萧祁说话的时候坐在自己对面那女人猛地颤抖了下,萧末心里已经猜了个大概,整个人放松下来,优雅地翘起二郎腿,就像是万岁爷似的坐在那张柔软的大扶手椅子里面,随手操起身边一叠不知道是什么狗屁的纸张,往李夫人面前一丢:“李夫人,我萧末也不是那么爱计较的人,对于大多数的员工,我向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开心就好的,你看,在你面前的,就是这三年以来李荷官在我手上压下的资料——”

李夫人想伸手去拿。

却被站在萧末身后萧祁那双凌厉的目光给瞪得猛地将手又缩了回去。

萧末很满意,垂下眼将眼中的得瑟遮掩,继续用近乎于冷漠的嗓音淡淡道:“您看,这些资料上面可是清清楚楚地写着,李荷官最近一年的行为总是不太干净——我萧某人手下的场子,那都是正规的去处,荷官和服务生禁止向客人收小费,那也是一早就定下来的规矩……”

——这规矩,向来是萧末还是元贞的时候他们那块儿的赌场的规矩,其实萧末的场子是不是这样,他还真不知道。

觉得自己这么说也挺冒险,于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萧祁,好在后者轻轻颔首表示肯定,萧末定下心来,这才跟对面的女人继续道:“早在一年前,我就听到风言风语,有那么一些老荷官因为不太满意禁止收取小费的这个规矩,另辟蹊径在轮班空闲时间把我的客人带到外面的场子去消费,借此收取小费钱——啧啧,这可是活生生从我口袋里把钱往外掏啊,这不,我萧某人也当做没看见了。”

话说到这儿,萧末忽然停顿了下,续而毫无征兆地话锋一转,口吻变得严厉起来:“可是,荷官自己在外面的场子输的倾家荡产还不起高利贷,到头来还要把这摊烂帐脏水往我萧某人的头上泼,那我可就不乐意了!”

男人字字恨厉掷地有声,愣是将本来就有些心虚的李夫人彻底憋得说不出话了,她垂着头,脸色苍白,被风吹乱的头发定在脑袋上,整个人就像是斗败的丧家犬似的坐在那里,甚至不敢抬头看他一眼。

“现在我们来解决下一个问题,”萧末优雅地笑,“对于李荷官的去世,我也感到十分可惜,照例说,在我手下做了那么多年,他下葬我也是应该出一份力的,您看,李夫人,让您来的那边的人给了你多少钱,我这边双倍给您,只要您能清清楚楚地知会一声,那个人姓谁名谁——”

萧末深呼吸一口气,话到这儿就聪明地住了口。

只要他自己才知道,自己那颗小心脏此时在衬衫之下扑通扑通地那叫个活蹦乱跳,恨不得从他的嘴里跳出来——装大佬是项技术活儿,优雅睿智沉着阴险毒辣自私冷漠以及……

处事不惊(……)。

当对面的女人抬起头犹豫又充满了惊恐地看了他一眼,从未被人用这种目光看过的萧末着实不舒服了一下,感觉到一滴冷汗顺着自己的背脊滑落,萧末轻轻吁出一口气,看这架势,这关是过了?

然而,还没等他松一口气呢,休息室的门再一次被人从外面推开——

这一次,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个看上去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从那走路的姿态和身上的穿着以及脖子上挂的那条比拇指还粗的金链子来看,萧末第一时间就反映出来,这货大概不是自己人。

中年男人带来的人跟萧末自己场子里的人互相对峙,自己却走了进来,看也不看一眼沙发上的那个女人,那双老鼠似的目光使劲儿盯着沙发另一边的萧末,风风火火地走进了他,亲热热地叫了一声“末侄。”

萧末倒是坐在沙发上一动未动——从萧家的基因来看,应该不能给他生出这么个土拨鼠脸的舅舅来。

而中年男人很显然并不在乎这个,那纯天然闪烁着恶意满满的目光在他j□j涩掉的狗血糊成一块的黑发上一扫而过,眼中的快意毫不掩饰,上前一把拽住了他的手,当萧末不怎么愉快地微微蹙眉时,他又迅速放开了他。

转过身,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之前,对着沙发上的那个女人破口大骂:“蒋幻珊,你是要害死我——跟你讲了一万遍老李的事情我会解决,你做什么不听话跑来找我末贤侄的麻烦——你这让我跟老萧怎么交代——”

此时此刻,那个女人已经缩成了一团,抖得像个筛子,她抬起头飞快地扫了一眼中年男人,然后深深地将自己的脑袋埋进了膝盖。

萧末看得有意思,也不开口阻止,自顾自地换了一个坐着的姿势。

等到中年男人骂够了,这才转过身来,笑咪咪地露出了他那一颗材料目测是钻石的大牙,冲着萧末笑得一脸横肉恶心至极:“哎呀贤侄你看,女人家就是不懂事——老李算是我一个远房的表弟,结果这会儿前脚刚走,他娶回来这贱货就仗着以为我会帮她跑来你这边的场子撒泼——贤侄,你父亲还在世的时候,可是跟你伯伯我关系不错,你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生我的气吧?”

“噢,不生气啊。”萧末微微弯起眼,语气却显得异常平淡说,“只不过,下回就不要泼狗血了——我对这玩意还有点过敏。”

“不会有下次,不会有下次——你看,为了这件事,我也被我们老大狠狠地责罚过了一次啊!”中年男人说着,还真掀起袖子,把袖子底下那血肉模糊的辫痕给萧末看。

-

萧末笑而不语地瞅了一眼对面的李夫人——

看见没,人家的剧本比你的全,从登台走位到念台词,等他演完了老子还真就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萧末点点头,随便和这个金刚钻石牙寒暄了几句不痛不痒的,然后看着他急急忙忙地告辞,将这个女人带走。

直到这人像是龙卷风似的一路撤退得鬼影都不见,萧末从头到尾都没有站起来的意思,等人走了,这才回头问身后的萧祁:“南区的人?”

萧祁先是一愣,后来想起萧末失忆,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又补充了句:“算是南区那边的元老,跟老主人,是有些交情。”

“交情可深了吧?”萧末微微眯起眼,“你看,都够他把糊了我一脸狗血的人毫发无伤地带走了,理由还光明正大得很——人家都自己认罪了,我这还追究反倒显得我小气不是。”

“这样,南区老大那边才能推脱得一干二净。”

“哦,长老自己跑出来认罪?”萧末不太感兴趣地笑了笑,心里怄得很,在萧祁回答自己之前,猛地一下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末爷?”

“走。”

萧祁愣愣地看着大步流星往门外走的男人,等了几秒,这才追上去,在他们之间习惯的距离被逾越之前这才放缓脚步,不紧不慢地跟在往外走的黑发男人身后,小心翼翼地问:“末爷,这是去哪?”

“去哪?”

黑发男人猛地停下步子转过头,那双黑色的眸子,在昏暗的走廊之中却依旧显得特别明亮,他的唇角轻勾,露出一抹轻佻的笑:“回家睡觉。”

说完,萧末拧过脑袋,目不斜视地继续走自己的路。

光留下愣在原地的萧祁一个人,直到他眼睁睁地自家老大拐过一个拐角,走得没了影子了,这才猛地睡醒了似的回过神来!

只不过在追赶萧末的时候,萧祁奇怪地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居然满满都是男人似笑非笑地微微回头跟自己说话的模样……

唔?这是为什么?萧祁面无表情地抬起手,用那暴露在明显短了一截的衣袖外面的手腕蹭了蹭脸——

“奇怪,今晚场子里的中央空调温度怎么打得这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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