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费悦静静听着,而后离开。
粟融珵所在的房间,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里面的人还没有睡,以为是姥姥或者老爹。
门开了,进来的人却是费悦,端着一碗蜂蜜柚子水。
他坐在桌边,手里拿着姥爷的一本金石类书。
不知从何时开始渐渐爱上了穿黑色,此刻的他穿着黑色上衣、黑色裤子,阅读灯下,衬得他面色如玉,毫无瑕疵,侧颜峰峦,俊秀起伏。
费悦手里的蜂蜜水微微倾斜了尚不知。
他回头,灯光下淡淡一笑,“是你啊?我以为是姥姥。”
蜜水溢出来,浸湿了费悦的手指,她眼神一晃,也笑了笑,“姥姥让我给你送碗蜂蜜水解酒。”
“谢谢。”他点头,嘴角保持着微笑。
费悦已经看惯了他这种笑,好像很温和,好像很亲切,但她却知道,他的笑是没有温度的,是疏远的,甚至在他笑的时候,他的眼睛都不聚光。
她把蜂蜜水放在桌上,指尖黏黏的,是蜜水溢出来的原因,可她觉得舌尖也被黏住了,想说的话开不了口。
站了好一会儿,他也没喝蜂蜜水。
她把碗往他手边推了推,“喝了吧。”虽然他看起来并没有太醉。
他笑了笑,“不用,没喝很多。”
“姥姥说,你从小喜欢吃甜食。”莫名其妙的,她多说了一句。一句超过她和他平时交谈范畴的话。他们之间,除了工作从不谈其它。
“那是……小时候。”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费悦却听出了波澜起伏,寂寥零落。
她指尖摩挲,蜜水黏糊糊的感觉还在,莫名升起一股勇气,冲破齿间的黏着,“其实……你有没有想过,人生放下二字很重要,生活总是朝前的,回首和执念只会徒增烦忧,不试着放下,又怎么知道身边的风景其实也很美,也许前方更有美景等候?”
粟融珵微微一怔,目光终于落在她身上,灯光点点,散落在他瞳孔里,黑的愈黑,亮的,些许灼人。
费悦双手捏了捏拳,低下头,听见自己心口砰砰乱跳的声音。
粟融珵却笑了笑,“是啊,学会放下,看看别的风景。”
费悦怔了怔,而后若无其事地笑,“不早了,你休息吧。”转身走出房间,令人窒息的空气好像瞬间通畅了不少,她深呼一口气,快步回了房间。
粟融珵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去的琉璃街花青堂。
距离上一回庄老提出有人想要花青这个老字号品牌,又过去月余,花青堂的颜料是真正卖空了。
魏曙红在擦着货柜,除了擦货柜她也没什么事可做。
见老板来了,魏曙红也只看了一眼,继续默默擦柜子,反正老板每次来都是在老板娘曾经坐着的地方坐着发呆,她在和不在,不重要,老板根本看不见他。
只是,她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觉得有必要和老板说一下,于是放下擦布,跟着老板过去。
“粟……粟先生……”
粟融珵回头,见到这个有点冒失的店员,“你……”
“我叫魏曙红。”她赶紧自我介绍,老板大概始终记不得她的名字。
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有什么事?”
“那个……”魏曙红吞了吞唾沫,“我不知道有没有必要跟您说……”
“说。”他坐下来,顺手打开茶罐。
“那个……这几天听画家教授们说,美院那边开了一家新的颜料店,叫颐辛堂,听说颜料品质很不错,比我们花青堂当初……老板!”
魏曙红的话没说完,就见老板脸色大变,茶罐盖子也从他手里掉落,在茶桌上撞击了一下,弹到地上,摔碎。
粟融珵猛然站起来往外疾冲,冲到门口又折回,急吼吼地问她,“你刚说哪里?”嗓子都哑了。
“啊?”魏曙红都被他这样子给吓糊涂了。
“你刚刚说的颐辛堂!开在哪里?”
“在……在美院附近,具体我也不……”
魏曙红战战兢兢的,舌头打结,再次没能把话说完,就见老板已经挤进人山人海里,不见了踪影。
他驱车往美院疾驰,一家一家店地找,终于辨认出一间不起眼的小铺子挂着的招牌上的字:颐辛堂。
木招牌,一点儿不醒目,篆体字。
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除了那三个字不一样,一切都恍若梦中。
热辣辣的液体瞬间往眼眶里冲,他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也没敢迈步进去。
真的好害怕,这又是一场梦。
他用力掐自己,疼痛提醒他,这一次,不是在梦里……
他手扶着门框,有些站立不稳,他不知道自己此时这颗混乱的心,到底还能不能正常维持它的功能。
天气尚热,店里必然是开了空调的,门口一帘布帘垂下,淡淡香的味道从里面溢出来。
忽的,布帘被人从里面揭开,一位老先生从里面出来,身后尾随着一位小姑娘,正笑容满面地和老先生道别,说如果颜料用着好,欢迎老先生下次再光临,如果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反馈给店里,以便改进。
送走老先生,小姑娘便看见了侧立一旁的他,还是一样的笑意盈盈,“先生,欢迎光临,您需要看看颜料吗?”
一个“好”字,他都废了好大的气力,颤抖着说出来。
小姑娘领着他进去。
进门,香的味道更浓了些,却不腻,不知道加了些什么料,夏天闻着很是清凉舒适。
“请进,我们的颜料是传统古法手中制作,材料选自优质矿石和专业培植的植物……”
小姑娘在给他喋喋不休地介绍,他却在进门的那一刻,就好像呼吸停滞。
伫立在货柜前整理颜料的清瘦女子的背影,刺得他眼眶发痛,但即便万千针芒,他也舍不得眨眼睛,就这样望着,直到视线一片模糊,再也看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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