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廷的事,程安澜不主动说,且他原本就不是个爱说话的,他要说的活或许是该给谁说话便说给谁知道,或许便是别人问起。
齐王殿下问话要答,韩元蝶问起来也要答。也就这些人例外了。

程安澜说:“圣上春秋鼎盛,二爷实在是太着急了些。”

这是齐王殿下的论调,程安澜也心中明白。贤妃娘娘和安王殿下很早就都着急的很,还在四五年前,皇上才刚四十出头,他们就急着又要抓军权,用皇子正妃位拉拢敬国公府。又要抓权臣,不仅母族与阁老联姻,还纳了出身大族旁枝,自个儿有出息的户部尚书杨大人的第三女为侧妃,封了正四品诰命。还要收服弟弟,当年还没封齐王的三爷萧景瑜外出办差事遇刺,随即求娶了韩家女为正妃,差事也辞了不干了,看场面就是怕了哥哥,退到了一边只走马看花的做闲散王爷。

安王殿下无往而不利,看着倒是一切顺遂,春风得意,可皇上难道就不忌讳?如今程安澜刚刚崭露头角,替齐王殿下办几件事,安王殿下就容不得,必要将人牢牢的抓在手里,甚至不惜以亲妹妹的终身大事为筹码。

只要让皇上意识到这一点,这件事就有搅合的希望。程安澜觉得皇上天纵圣明,坐了这么二十年皇位,这点肯定是能意识到的,不过为了自己的终身大事计,还是要加把火才好。

皇上会很喜欢一个对皇位虎视眈眈的儿子吗?

要知道,前儿端午,宫里春泉宫才报了喜,春泉宫偏殿的梅美人新有了身孕呢。这两年皇上后宫也添了不少美人御女等低级嫔妃,又有两名因生育之功获封主位的娘娘,宫里小主子跑来跑去,皇上便是需要培养继承人,也不是要的这么急吧?

安王殿下如今连个太子还没挣上呢,就一副天下为我囊中之物的架势了,别的皇子就是不出头儿,皇上难道心中就欢喜的很,只觉得这个儿子真是有出息吗?

如今程安澜风头这样劲,又摆明车马的于齐王殿下鞍前马后,安王殿下急吼吼的便要自己亲妹妹嫁给他,这递上圣上跟前,难免不有个拿自己亲妹妹的终身大事做筹码的考语了。

程安澜又说:“大约并不是四公主选中的我,而是二爷选中的我,这些日子我很干了些事儿,安王殿下或许有个眼角瞄到我了。”

“有个眼角瞄到你了就要把亲妹妹,正经公主嫁给你?回头再瞄上别人了呢?二爷哪有那么多妹妹可嫁呢?胡扯。”韩元蝶道,不过她听了六公主的话,又听了程安澜的意思,再傻也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这并不是单纯的婚姻,而是夹杂了争权夺利在里头,现在解决办法就是放大这部分争权夺利给皇上看,一则皇上会不满安王殿下拿自己亲妹妹的婚事做筹码拉拢人,二则,皇上疼爱公主,便不愿意公主落得这样的境地里去。

程安澜干笑了一声。就是他这样的人也知道韩元蝶为什么不喜欢了。

皇上御书房宽大的御案上放着两摞高高的奏折,但在他跟前,却只单独摆了一份,是怀远将军程安澜密奏西北军用粮好坏掺杂,有时候有近三分之一已经霉变,程安澜回京后曾秘密调查,查出西北军军粮共有江南、湖北等共九个粮仓负责收储调运,并都经四川清运司运往西北,军粮途经三个省,并经户部、兵部、连同地方官吏上百人等之手,难以界定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问题。

是以程安澜秘密上折祈朝廷安排调查。

西北虽大捷,但也只是驱敌千里,过得两年,羯奴休养生息之后卷土重来,西北军依然要面对大敌,不可轻忽,倒是趁如今整顿军队军需,做好准备,才是上策。

程安澜的折子,皇上已经看了两遍了,这会儿依然放在跟前,虽然没看,眼睛却落在上面。

太监们都远远的站在阶下,这会儿在皇上御案跟前恭敬站着伺候的,却是敬国公府的三爷姚律。

敬国公府嫡长子已经按例请封了世子,只是这位世子爷模样儿温文尔雅,生来体弱,才能平庸,不仅习武带兵不行,就是读书做官也差着些儿,不过背靠敬国公府这大树,又尚了公主,朝廷优待,倒是无忧的。

倒是敬国公府庶出的二爷,三爷,嫡出的四爷,都继承了国公爷衣钵,如今个个都能掌兵,虽还不如国公爷老辣,但也都算的有出息,看起来,虽然没有现成爵位可以继承,靠自己也能搏出前程来。

而最为出挑的便是这位庶出的三爷姚律,国公爷早年便带着少年的他一起在西北军中,后敬国公嫡长女赐婚二皇子后,国公爷以旧伤复发回京养伤,姚律也同样侍奉父亲回到京中,如今虽才二十出头,已经任了兵部右侍郎,可见皇上信重,这个时候,皇上也不怎么避讳的问他:“西北军军粮这事儿,你在西北的时候可有这样的事?”

姚律已经奉旨看过了程安澜的密折,此时奏道:“回陛下,微臣在西北军之时,军粮时好时坏也是有的,偶尔也有霉变一两次,只是数量不多,剔除后也勉强够用,是以父亲当时只是发函到兵部说明,并没有上奏朝廷。”

“这折子里说的三分之一的状况,有没有?”皇上听到姚律这个回答并不意外,随口又问。

“微臣在西北的时候倒是没有的。”姚律规规矩矩的回答,一个多的字儿也没有。

“那么照这折子里所说的三分之一都是霉变的话,在军里会出什么事吗?”皇上又问。

这一次,姚律想了一想才道:“据微臣测算,若是当时无大战,又前后批次的军粮都正常可用,只有一批次的军粮有三分之一的霉变,那也不会有大事。若非如此,只怕便有非战斗减员了。”

皇上好一会儿没有说话,然后才问:“照你看来,这事儿查还是不查?”

姚律并没有犹豫,立时道:“军需为大事,若是军士连吃饱都没有保障,如何作战?且朝廷每年拨数百万白银军需银子,原是足额保证军需的,如今既然有西北将士揭出这样弊端,自然该查。”

皇上有点不明所以的笑了笑,笑的姚律心里头不由的有点发毛,接着,皇上便毫无征兆的换了个话题:“这个程安澜,你可知道他?”

“微臣知道,只是程将军到西北军的时候,微臣已经奉父亲回京了,并不熟识。”姚律一边老老实实的回答,一边在心中想皇上问这句话的意思。

“原来你也不熟呢?”皇上轻轻笑道:“原本还想问问你的,贤妃昨日请见朕,原是看程安澜年少英武,要招程安澜为驸马呢。我倒觉得他虽是出息,到底做事粗疏,只怕配不得公主。”

姚律再是老成,终究还是青年人,城府自然不算的深,此时听了这话,脸上便微微变色,显得有点不自在了,嘴角动了动,终究还是没说出话来,依然保持恭敬的低头。

只是手心里有一点湿漉漉的起来。

皇上见姚律没说话,倒也没问了,今日召见,他其实还是很满意的,温声道:“西北军之事,朕或许还要问问你父亲,你回去把这事儿与国公说一声,若是身子撑得住,写封折子与朕,朕再招他入宫。”

姚律忙应是,皇上才让他退出去。

姚律退到御书房外,从温暖如春的书房出来,叫外头冬月里寒风一吹,打了一个寒颤,才发觉自己后背已经湿了。

看起来,皇上疑齐王殿下已经深了,姚律抬头看看天色,天上阴沉沉的,看着便像是要变天的样子。

姚律刚刚走了两步,便听见里头传出旨意来,命宣召程安澜进宫面圣。

程安澜上了密折,早就等着这次召见了,接了口谕,立刻打马进宫去,刚到宫门口递了牌子,正好碰见齐王殿下从宫里出来。

还带着三岁的小皇孙萧正恒。

小家伙也是锦衣玉带,还不像一般小孩子似的由乳母丫鬟抱着跟着,他向来不爱跟着自己娘亲出入,倒是常常跟着齐王殿下,齐王殿下进宫来跟淑妃娘娘请安,就常带着他。

很潇洒的一个人甩着手走,谁也不要抱。

程安澜见到齐王殿下,忙打千儿请安,又给萧正恒请安,萧景瑜道:“你这是干嘛去?”

程安澜一向老实:“回殿下的话,微臣奉诏觐见陛下。”

“哦~~~~~~”萧景瑜拉长了声音回答了一句,两人眼神一对,什么意思都明白了,萧景瑜弯腰问萧正恒:“我们也去给你皇爷爷请安罢?”

萧正恒很严肃的看了他爹一眼,声音其实还是很奶声奶气的,偏偏腔调又严肃:“爹爹想要干嘛?”

“去给你皇爷爷请安,不是很应该的吗?”萧景瑜对小家伙说:“还有。”

他索性蹲下来,跟小家伙说悄悄话,程安澜武功高,耳聪目明,听了个断断续续“……你表姐,就他最合适……你哄哄你皇爷爷……你表姐可疼你是不是……”

萧正恒小脸上有点纠结:“就是太爱抱我了……”

萧景瑜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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