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上唱着罗三郎休妻再娶的戏码,台下各位多数都心不在焉。
郡王府是出了名的与世隔绝,顾修年轻时候就不善结党,他向来都我行我素,除了天子之外一般人都不放在眼里,到了儿子顾莲池长大,也依旧没有半分的活动气,作为郡王府里唯一的子嗣,现在人们已经忽视了他的身世,好容易这位冷冰冰的郡王之子送来了观戏的请柬,众位小公子都窃喜不已。
咿咿呀呀的腔调唱的是什么,似乎都没有人注意了。
整个台下大略也在演一出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顾莲池被拥簇在其中,偶尔也搭上一言半语,远远看着倒也其乐融融。
真是一出好戏。
林宝铮坐在稍远的地方,聚精会神地看着台上。
陆离原本是应该跟着李静的,看见宝儿之后就自动跟在了她的身后,他下车就红了脸,可少女什么都没有说,倒叫他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来之前,才被父亲骂过,娘哭得也很厉害,为了让他有个更好的身份,竟然偷偷给他改成了嫡幼子。
原来那些传闻都不是假的,他爹真的有意让他尚主。
从宝儿真的当了衙役开始,就总不见她身影,这些话,他也不知道该不该对宝儿说。在她身边,见她真是风平浪静,少年如坐针毡,哪有心思看什么戏。
一出戏了,台上换了角儿。
已近黄昏,快到林宝铮的换岗时间了,她抬眼看着顾莲池,他依旧垂着一条胳膊,安安静静地坐在台下,李静就在他身边坐着,偶尔回头,对着陆离和她挤眉弄眼地作怪。
可能是宝儿的目光太过直白,顾莲池偏过头看了她一眼,随即不知低头说了句什么,李静顿时笑了,站了起来。
陆离心里慌乱,可忐忑之余看见李静笑吟吟地朝着她们走过来了,很怕她说出什么不妥当的话宝儿当真了去,赶紧抓住了宝儿的手腕:“宝儿你别想太多,别胡思乱想,我今天也是受了顾公子的邀,正好遇见公主才和她一起来的。”
林宝铮轻轻拂开他的手去,也不转头,只看着戏台:“是你想太多,我没胡思乱想。”
说话间李静已经到了跟前,少女一下到了二人中间,一手揽住了宝儿的肩头,对着她微微挑眉:“宝儿,你今天不当差啊?小离子这个坏蛋怎不早说,早知道你这么闲我早就找你来了,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玩的事情,跟我说说啊!”
她们临时调岗在府衙都有备案的,宝儿偏过脸来,只盯着陆离的眼睛,轻轻地笑:“是啊,我昨天晚上替岗,你不知道吗?”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大晚上的,陆离还追出来,被她推了回去。
少年耳根通红,竟是无言以对。
李静回眸,悄然地笑:“小离子说谎,该打!”
林宝铮随即点头:“是该打。”
她站了起来,从矮座上起身:“不然你替我打他一顿?我得回去换公服了,还是晚上当值,该走了。”
宝儿抬腿就走,看也未看陆离一眼。
少年不知所措地腾地站了起来,也小跑着跟了上来:“宝儿!”
这一声声音不低,台下顿时安静了下来,很多人的目光都投射了过来,李静也拉住了他:“你干什么去?真要我打你一顿?来干什么了忘了?”
的确,来之前,他爹千叮咛万嘱咐,万万不可在郡王府里失了身份,能够受邀,已然万分惊喜了,自从公主常记挂陆离开始,陆家运势直冲云霄,听闻还有高升的旨意,不过未到时候,还未颁下而已。
陆成风到了燕京之后,到处打通关系,结交朋党。
多少也有些关系了之后,心早就野了。
陆离不敢违抗父命,尤其在他爹一脸厌恶地问他,真的想找一个女衙役做陆家的媳妇时候,他自己也迷茫了。
无疑,宝儿在他的心里是独特的,但是这种独特也不能抹掉他心底的礼义廉耻,从始至终,他都不喜欢宝儿去做什么衙役,他不期盼她能像其他大家闺秀一样足不出户,但至少能像个姑娘。
仔细一想,在她的面前,他更像个大姑娘。
不顾李静的拦阻,少年匆匆跑出园子,到底还是追了上去:“宝儿,你站住!”
林宝铮站在西院的园口,回头:“我站住,然后呢?”
他鼓起勇气看着她,来拉她的手:“你能不能不去做什么衙役了?就算是为了我,如果那样的话我就……我就去找我爹……我爹他……”
宝儿好笑地看着他,抽回了自己的手:“订婚之前,你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姑娘吗?你爹不知道吗?”
少年窘:“那不一样,那时候我爹还是给县官,他现在……”
不等他说完,宝儿已然接过话去:“他现在不是县官了,你也不是宋姨娘家的庶子了。”
若是对他又打又骂,他心里还受点,才变成陆家的什么嫡幼子,少年被她一语道破心事,窘得抬不起头来。
她倒是还很平静地看着他,根本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少女:“我巡街去了。”
说完转身就走,只留给他一个利落的背影。
少年抿唇,心里慌得很,看宝儿的模样,好像她都什么都知道一样,这种认知让他心里愧疚到了极致,只不过,到底也不是三岁小儿了,他今天不论如何也不能丢陆家的脸,这是他作为儿子,唯一能比哥哥做得好的事,万万不能闹笑话。
陆离握拳,也是转身。
就在他返回戏台转身走掉的时候,少年才在花树的后面走出来。
他右手还折了一枝枯枝,换手拿在左手,才快步进了西院。
林宝铮回到屋里换好了公服,才听紫玉说娘亲回来了。
她配好长剑,匆匆出屋。
紫玉跟在她的后面还有点支支吾吾的:“小姐咱还是先别去了,信陵君在呢!”
他在怎么了?
宝儿奇怪地甩开她,大步走在青砖路上。
说话间房门已经被人推了开来,李朝宁背着药箱,一脚已经迈了出来。
林宝铮顿足,身后的紫玉一下撞在了她的后背上,紫玉扳着她的肩膀从旁边探出了头,只见一脚才迈出来的李朝宁,一只手腕被门内的顾修拽住了,二人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里,此时四目相对,脸色都不太好。
李朝宁很无语:“我得去太医院找点稀奇药材,你这是干什么?”
顾修神色淡漠,但偏不放手:“你先说清楚,那个什么君好是什么人?你们怎么认识的,什么时候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女人长长叹了口气:“他不重要,你问他干什么?”
他微微挑眉:“不重要的人,刚才在街上遇见,他干什么那样看着你?”
从常家出来之后,朝宁在各处药局搜罗了点药材,结果刚好遇见才到燕京的宋君好,可能是他过于热络了,顾修有点在意。现在他敏1感地察觉出两个人关系不一般了,自然要质问于她。
朝宁无意解释,可人一动,当即给她又拽了回去。
房门随即当着宝儿两个人的面合上了,紫玉眨着眼睛,紧紧抓着宝儿的胳膊:“千万不要过去,最近夫人事情多,信陵君已经很有怨言了,要是这时候你突然冲进去的话就不好了。”
宝儿抿唇,想了想也往后门处去了:“我巡街去了,你回吧!”
她才往出走,回眸间看见顾莲池站在西院的门口,他目光冰冷,就落在紧闭的房门上,此时也看见宝儿了,一把扔了手里的枯枝,掉头回去了。
宝儿抿唇,一眼扫过他的背影,也不再停留。
东西两院,本来就相隔不远,此时也不知道在唱什么,锣鼓喧天的,很是喜庆。
她快步出了后门,全都扔在身后。
天边的日头慢慢沉没,少女先到府衙打卯,出来时候和贾明碰了个头,结果他说那几个跑肚的已经好了可以巡街了,想换回来,说她毕竟是个姑娘家,不适合一宿一宿的巡街。夜晚悄然来临,宝儿看着他们巡街去了,却有些无措了。
静悄悄的街头上,她穿着公服,闲逛着。
林宝铮一个人到影子戏楼看了三场影子戏,等她从楼里出来,酉时早过了。
赵国和齐国的关系非常微妙,使者始终没有离开齐国,听说新的质子已经安顿在燕京了,可这夜禁的令可能就一直这样了,街上没有几个人,此时走在街头,别有一番滋味。
小北风还是那么冷,林宝铮也不想回去,虽然她是一个人,但还是扶剑巡街去了。
说来也是巧了,走到昨日发现沈江沅地方时候,又听见动静了。
她抬头望去,沈江沅就被围堵在巷口墙边,好几个姑娘家的围着他,他不耐烦地解下腰间佩玉,一个一个扔给她们,引得她们咋咋呼呼的惊叫,都是旁边各个青楼里的姑娘,大冷的天气,多半都衣衫不整,酥1胸半露的。
林宝铮就当没看见,抬腿就要走。
沈江沅抬头看见她,急忙追了过来,踉踉跄跄地:“宝儿妹妹,救救我,等等我!”
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宝儿站住了,很快,他就从姑娘们当中突围而出:“等等我等等我,我昨天晚上有个东西落这了,就是来找的,没有喝什么花酒,我这酒是在望南楼吃的,好喝着呢!”
她俏生生站在那里,等他到了面前才定神看着他:“不用跟我说这些。”
他低着头,全无平时的风采,身上还有酒味:“其实是我太难受了,没有人能得上那些心里话。”
宝儿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心里有很多事情,但是偏偏说不出来,她懂得他这种失落的感觉,一时间竟然有种相知的痛感,她无意和别人说起自己的心事,只对他轻笑出声,打心眼里叫了声哥哥:“江沅哥哥,你醉了,也太晚了,回去吧!”
刚要转身,沈江沅却是摇了摇头:“我不想回去,望南楼上新出了果子酒,喝了人都不醉,我吃了一半出来的,还要回去……我必须回去,不醉不休嘛!”
说着,他又追过来两步,还差点摔倒。
几乎是下意识地,宝儿一把扶住了他,他趁机握住了她的手腕:“你去不去?我给你买好吃的。”
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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