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语花香。
车队行到一处郊外林边,停车休息。
方圆三十里之内都没有人烟,眼看着天都快黑了,只能宿在外面。
走走停停,宝儿在车上迷迷糊糊睡了一觉又一觉,林十三命人前方探路,又有人喂马,准备干粮,就在林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面,坐着两个人。林宝铮和顾莲池并肩坐在一起,两个人一个左脸有伤,一个右脸有伤,刚好是伤对着伤,李朝宁拿着药,先给右脸伤着的扳过来擦药。
顾莲池眼底还有淤青,他一边脸和唇角还肿着,朝宁给他擦药的时候,他刚好偏着脸,看着宝儿,少女脸上的伤口,看起来有点红。
林宝铮低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馒头。
她们离开常州已经有几天了,天气是越来越暖,她脸上的伤竟然不见好,洗脸的时候大大咧咧还沾了水,今天特别的红。
看着竟然也是触目惊心,当日他回眸之间,看那剑尖划过她的脸,只叫他怒不可遏,可现在过去了好几天了,尽管伤势不见好,可这傻姑娘却不以为意,日日开心。
喜童给他拿了水囊过来,顾莲池顺手接过来递给了宝儿。她吃东西总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腾腾的,林宝铮接过来喝了两口,又还给了他:“谢谢。”
自从打过他之后,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十分微妙起来。
顾莲池拧开盖子,自己也喝了一口,李朝宁重新给宝儿换了别的药,此时正在车上配药,没有回来,他余光当中,看见十三拿了一方绢帕走了宝儿的面前。
林十三才在山泉边拧了手帕,递给了宝儿。
林宝铮刚好吃下最后一口糕点,日头照在她的身上,脸上干巴巴的,她仰着脸,展开帕子覆在了自己的脸上……
才觉凉快一点,闭上眼睛深呼吸一口,脸上的绢帕就被人掀了下来。
顾莲池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他才在她脸上掀了帕子去,又随手扔在她的身上,起身走开了。她诧异地看着他,正好朝宁也走了过来:“别让这口子再沾水了,小心点。“
她伸手抬起宝儿的脸来仔细地看,开始给她擦药。
宝儿偏着脸,看见喜童一脸心疼地跟在顾莲池的身后,见她目光还挥手举了举拳头,以示愤怒,举拳头谁不会,她也冲他挥了挥拳头,吓得他赶紧跑了。
林十三看见这一幕,顿时失笑:“喜童这个马屁精,是该收拾收拾了。”
宝儿偷眼看他,见他神色如常,暗自松了口气。
可看着一样,其实哪能一样呢!
林十三在宝儿的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让你娘好生照顾着你,爹去给你打些野味,晚上下菜吃!”
说着,大步去了。
朝宁回头,男人脚步却快,到车上拿了弓箭,不一会就消失在了密林当中,她动作稍缓,再转身时候,已经恢复了平时模样。
林宝铮仰着脸,任她擦着药:“娘,我真的觉得我爹挺好的,你说呢!”
朝宁笑:“是挺好的。”
少女的脸被她按得动弹不得:“他说凡事不能强求呢!”
朝宁嗯了声,这几天一直没有找到好的机会和她解释清楚,此时看着女儿,见她明着暗着竟然学着撮合她和林十三,才又重视起来。
她理顺着宝儿的发辫:“你的名字是你爹起的,那时候,他说由他来做你爹,他一个人也无人照顾,娘病着的那会儿,想两个人一起,也总比一个人强,的确是动了心思想和他搭伙过。不过你爹他不愿意,甚至是一走了之。有的时候,事情往往这样,如果他当时答应了,是苦是错,也能将错就错。可事实上,世上根本没有如果,他没有答应,娘也习惯了一个人,这五六年娘并没有等着谁,娘只是想别丢你舅舅你外祖父的脸,将他们没有走过的大江南北都走一遍,趁着你还小,让你体会人间疾苦,以后等你长大了,即使看遍世间沧桑,心里也能平静地安然无恙,明白吗?”
虽然小有遗憾,但是懵懂之间,她也轻轻点头。
朝宁揽过她,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上面,微微叹息:“从来都是福祸相依,如今带你回去燕京,也不知会有什么等着我们,你表姐现在迷住了心窍,唉……”
燕京对于宝儿来说,记忆已经模糊了,她怎么想象也想象不出来,表哥和表姐都变成了什么样子,隐隐约约地只能记住几年前,表姐给她做的新衣裳和新鞋。
她还不懂得什么叫选秀,也不明白为什么朝宁为何忧心忡忡。
只是想到要见到表姐了非常高兴:“表姐见了我,还能认出我吗?也不知道她的腿现在都好了没有,她能走能跳吗?”
林宝铮在旁自言自语,李朝宁摩挲着她的脸,好笑地看着她:“放心吧,你表姐的腿早好了,她也不能忘了你,选秀的事情是个意外,本来已经剔除了她在名单之外的,不知道怎么就又牵扯进去了,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小姑娘脸上才擦了药,嗖嗖冒着凉风:“你怎么知道?我爹告诉你的?”
朝宁张口欲言,想了想还是没有说出口。
她让宝儿顾看好自己的脸,转身回去收拾东西,其实燕京的事情,她都知道,之前每次能顺利和清止李厚联系上,是因为有人一直暗中留意着她的动向,后来可能也是京中无事,也可能是因为别的,才断了联系。
林十三将李厚一封家书送了来,紧随其后的,便是亲信送到的信陵君亲笔信。
他寥寥几句话,说本来选秀的名单里,清止的名字已经被他抹了去,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出现在了名单上,而李清止本人,也愿意选秀,望她速速回京。
紧接着,天子一道圣旨,也宣她回京听赏。
冥冥之中,仿佛有一根线,牵引着她,只叫她归心似箭。
天黑以后,林十三果然打了几只野兔回来,他叫人架起火来,吆喝着侍卫们扎营,等到宝儿得到消息,火急火燎地跑出来时候,兔子已经上了火叉,她围着几个火堆转了几圈,呆了好半晌。
林十三特意烤了一只特别肥美的,叫她:“快来,爹给你做好吃的!”
林宝铮快步走了过去,这就坐了他的身边,篝火很旺,少女拿着树枝来回挑着火,看着架子上面的兔子,一时间竟然魔怔了一般。
十三见她怔怔的,一巴掌招呼在她的后脑勺上面:“想什么呢?
宝儿回眸,一本正经地看着他,火光之下,她的脸红扑扑的:“爹,有朝一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就像这火架子上的兔子一样,当如何是好?”
这个火堆旁,一共也没有两个人,只对面坐着个副将看着火,闻言哈哈大笑,对着林十三挤眉弄眼:“林大哥,看来你得好好和妞子说说你的功绩了,也叫她知道,她爹这几年杳无音信地都干了什么,奔命在刀尖上的个人,现在封将有位的,谁敢拿她姑娘当鱼肉来着!”
这话说得倒是有力,可宝儿抬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指了指自己伤了的左脸让他看,转头又看向十三:“爹……”
十三回眸,对着她笑:“这次是意外,不作数的。你问爹有朝一日的事情,爹也不知道怎么办,但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除非是我死了。”
林宝铮狠狠点头,往他身上一扑差点给他撞倒,男人按住她的肩膀,更是哈哈大笑,点了她的鼻尖,让她坐好等着吃兔肉。
父女二人并肩坐在一起,火光照亮大地,脚步声在她们身后举步响起,在这噼里啪啦的火花声当中显得十分的轻,顾莲池的袍角滑过宝儿身边,这就走了火堆旁,喜童给他垫了垫子,他不知把什么东西放了脚边,才撩袍坐下。
他也拿了根长树枝,来抽着火花:“蠢材,你为何要做鱼肉?你愿当鱼肉,别人自然便是刀俎,日日喊打喊杀,小时候还说要做顶天立地好宝儿,真要顶天立地了,哪个敢来生杀你来?”
林宝铮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坐直了身体:“我不是蠢材,我也不想和你说话。”
他在她的左边坐着,右脸唇边的伤处正对着她,顾莲池回眸看着她,扬起了眉来:“你不是蠢材是什么?”
一时间还真给她问住了,林宝铮想了片刻才道:“我是宝儿,我不是蠢材。”
林十三在旁符合:“对,我宝儿就是个宝,只有蠢材才不识宝。”
顾莲池只管看着宝儿:“琴棋书画,你可会?”
宝儿坦然瞪着他:“不会啊,怎样?”
他一副看吧我就知道是这样的模样看着她:“四书五经看了多少?”
宝儿抿唇:“一看就困,陆离说我是女孩,看不看都成的。”
少年嗤之以鼻:“《国学》学了没有,《治国》呢,既然想要顶天立地,大字不识几个,你想干什么去?过年在京中选个好小子,成亲生娃子去?”
她怔住,随即大窘:“我不和你说话了!谁要成亲生娃子去!”
小姑娘恼羞成怒,虽然她不成材这是事实,但这么被他一说,她也觉得自己这几年似乎除了多认识了几个字,又长了些力气,别的什么都没有了。口口声声是说要做顶天立地好姑娘,可顶天立地好姑娘究竟是要干什么去,可真是不知道了。
到底是个小姑娘,还是个性子直的小姑娘,林宝铮本来就恼他欺她戏弄她,此时新仇加旧恨,更是别开脸,不理他了。
火堆上又添了火,她抱住双膝,正是不要看他,顾莲池却是忽然站了起来。
余光当中,一个毛茸茸的,白色小团子,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脚边,少年一脚踩着它,扬声说道:“哪来的兔子,也烤了吧!”
林宝铮瞪大了眼睛,当即转过头来,只见他的脚下一团白,小小的身子还瑟瑟发抖,红红的眼睛看着她,好生的可怜。
顾莲池脚一踢,小兔子立即滚了她脚边来,宝儿连忙伸手给抱了起来。
他垂眸,对着她伸出了手来:“拿来。”
她当然不给,怎能舍得让他把这么可爱的小兔子活生生烤了去,当即抱得更紧了:“不行,你不能烤了它!”
少年拿出绢帕来擦手:“为什么?”
为什么?
林宝铮想不出理由来,窘着脸不敢看他:“因为……因为我捡到它……它就是我的了,所以……”
本来也就是顺口胡说的,还以为他指不定怎么凶地来抢,可不等她话未说完,顾莲池已然转身:“好吧,给你了。”
诶?
人真的走了。
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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