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钰听着黄鹂和小茶将方才发生的事都说了一遍之后,他面上阴沉一片,眸子里更是浸了冰霜一样,满是寒气,让人见了,心中不由得就会升起惧意。
不过当他侧头望着叶明月的时候,眼中的冰霜之气顷刻不再,转而是三月和风一般的满是柔意。

叶明月的发髻有些乱了,眼圈和鼻尖红红的,想来方才定然是哭了很长时间。

沈钰心痛不已。他抬手轻柔的将她鬓边垂落下来的一缕碎发别到了耳后去,又握了握她的手,温声的同她说着:“回房去等着我。”

叶明月温顺的点了点头,软软的说了一声:“好。”

说起来她虽然已经嫁进了英国公府里来,但沈琳的这事若认真说起来也是他们的家事。且他们毕竟是亲父女,亲姐弟,若她在中间处理得不好了,反倒还会招了沈畅和沈钰的嫌弃,所以还不如自己先行回避,放手让沈畅和沈钰来处理的好。

而且她也晓得,沈钰绝不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的。方才沈钰听完黄鹂和小茶的话之后曾望了沈琳一眼,那一眼的凌厉让叶明月当时就晓得,沈钰心中是真的动了气的。

于是叶明月就恭敬的同沈畅和孙氏作了辞,随后带着黄鹂和小茶转身回景园去了。

沈钰眼见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了门口处,随后方才回过身来,沉着脸吩咐丫鬟仆妇带了沈瑛和沈铭下去,又恭声的同孙氏说道:“请母亲暂且先回避。”

孙氏应了,随后就带了沈瑛和沈铭要走。只是临出门的时候她还是不放心的回头望了一眼。

沈畅现下是颓丧得坐在圈椅中的,沈钰则是身姿笔挺如松的站着,沈琳也是腰杆挺得笔直,毫不畏惧的站在那里。

孙氏就暗暗的舒了一口气。

自打她嫁到这英国公府来,沈琳明里暗里的没少给她气受,言语之中也经常嘲讽奚落她,还那样在外面败坏她的名声,孙氏心中不可能不生气。但是没有法子,她在沈畅面前也曾委婉的提了这事,但沈畅的态度也很明确,沈琳是他的第一个孩子,自小是被众人娇宠着长大的,性子难免骄纵跋扈些。而且她生母已逝,沈畅心中怜惜她,便是她做了什么错事他也是不忍责罚她的,所以沈畅当时就只劝着孙氏多容忍沈琳一些。

孙氏还能有什么法子呢?她娘家虽然是侯府,但生母却只是个通房丫头罢了,她又不得生父和嫡母喜欢,能嫁给英国公做续弦那已经是极有福气的事了,她哪里还敢轻举妄动呢?所以也就只得一直容忍着。

后来好不容易的熬到沈琳出嫁了,孙氏只以为自己这下子总算是苦出头了,往后在英国公府总算是可以做女主人了,不想沈琳虽然出嫁了,执掌中馈的权利也交给了她,可时不时的依然还会回娘家,照样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各种挑剔她。但凡逮着机会了就要在沈畅和沈钰面前说她是如何如何的不好,百般的挑拨离间,倒恨不能沈畅现下就将她给休弃掉一般。孙氏对此苦不堪言,可偏偏她又没有什么法子。

不过现下,她目光望了叶明月一眼,心中不由的感慨,又有些羡慕。

一者是感慨叶明月的勇气,这样的事她竟然就可以直接闹开来,不管不顾的直接对上沈琳,而这二来,她也羡慕叶明月有那样好的一个夫君。

沈钰那样的怜惜她,不舍得让她受一点委屈。所以她这才有这个底气这样的闹吧?

孙氏叹息了一声,带着沈瑛和沈铭转身走了。

沈钰又遣散了一干丫鬟,于是厅子里一时只剩下了他们父女,姐弟三人。

沈琳目光望了望坐在椅中的沈畅,又望了望站在一旁的沈钰。

沈畅是灰白着一张脸,明显是不想说话的样子,沈钰则是一张脸冷的如数九寒天里的冰块一样,全然没有一丝暖意。

沈琳是不惧沈畅的,她晓得这毕竟是她的父亲,再如何,她闹一闹,哭一哭,沈畅总不会真的对她如何,可沈钰就不一样了,她的哭闹在他面前压根就没用。

但沈琳转念又想着,自己毕竟是沈钰的姐姐,血浓于水,怎么也该比他才娶的叶明月在他的心中占的分量重一些。他总是不可能因着叶明月来说自己的吧?

这般一想,她心中便安稳了不少。转而又问着沈钰:“你这是要做什么?要拿出你锦衣卫指挥使的手段,用审问犯人的那一套来审问你的亲姐姐吗?”

“即便你是我亲姐姐,但你做错了事,那就是做错了事。”沈钰的声音低沉冷静,望着她的目光更是冰冷锐利,“姐姐,你的手,伸的太长了,你管的,也太多了。”

沈琳一听他这话就炸了。

“我怎么手伸得长了?我怎么管的太多了?我是你亲姐姐,你是我亲弟弟,难道我亲弟弟的妻子新婚初夜没有落红,我这个做亲姐姐的还不能质疑一下他是否不贞的事?那个贱、人,她......”

一语未了,早被沈钰冷声的给打断了:“住口。”

沈琳一怔,下意识的就被他给吼的没有说话了。

而沈钰这时已是面对着她,眉宇间煞气缭绕:“圆圆是我的妻子,没有人可以质疑她不贞,更没有人可以骂她是贱,人,即便你是我亲姐姐那也不行。”

“你,你,”沈琳被气的都有些结巴了,“你竟然,竟然为了一个外人,这样,这样的吼你的亲姐姐。”

“我说过了,圆圆是我的妻子,她怎么会是外人?”沈钰的声音冷冷的,“倒是姐姐你,自来出嫁从夫,你现下是宁远侯世子夫人,于我英国公府而言,你才是个外人。”

沈琳面色一白。

而沈畅此时也在一旁接口说道:“阿钰说得不错。阿钰是我英国公府的世子,他的妻子就是世子夫人,往后等阿钰是英国公了,他的妻子就是英国公夫人,这整个英国公府都是他们夫妻二人的,他的妻子如何能算是个外人?倒是你,阿琳,便是你心中再不愿意承认,但英国公府于你而言也只是娘家了,你只是个外人,怎么能再插手我英国公府的事?还如此的挑拨离间我们同你母亲的关系?”

“我早说过,我的母亲早就死了,”沈琳的声音尖利了起来,“那个女人不是我的母亲。我的母亲早就死了。”

说完她又哭了,泪如雨下:“若是我的母亲还在世,看到她的丈夫和她的儿子都这样欺负她的女儿,她一定会心疼的。”

她这是在打亲情牌了。沈畅果然中招,眼光暗淡了起来,垂着头,坐在那里没有言语。

沈钰心中也有触动,但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来。

沈琳一贯这样。但凡她做了什么错事,到最后总会那处母亲来说事。初时他也想着,他就这么一个嫡亲的姐姐,便是她做了些什么错事,他能容忍得下的也就容忍下吧。可是现在不行。

他和叶明月新婚之夜她跑过去敲门,将他拉了出来说了那样的一番话他已经是忍了,可是现下,她竟然做得出在叶明月和自己的身旁安插人,直接质疑叶明月不贞的事来,若是他不管,冷了叶明月的心是其一,而这其二,想必沈琳往后还是会插手他和叶明月之间的事吧。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于是沈钰默然了片刻,随后又冷声的开口说道:“我也心痛母亲早早离世,我也想母亲现下能好好的陪在我身边。母亲离世之后,我也曾有几年夜夜梦见母亲,无事之时一个人跑到母亲的墓碑前静坐,即便是下雨了下雪了我也不想离开,就想陪在她身边。姐姐,我也想过,你我是嫡亲的姐弟,你我血浓于水,我这个做弟弟的,是有责任,也有义务护着你一辈子安安全全,平平安安,不让任何人欺负了你。所以我在战场上拼命厮杀,即便满身是伤,奄奄一息的时候,我心中也在想着,我不能死。父亲老了,终究会有离我们而去的一天,到那时姐姐怎么办?哪个公侯之家不是攀高踩低?有我在,总能给姐姐依靠,宁远侯府的人就不敢小瞧了你。姐姐,我和父亲心中都是有你的,这一点我想你心中也明白。”

沈琳闻言,张了张口,想说话,但沈钰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反而又继续的说了下去。

“可是姐姐,即便这样,今日有些话我也要同你说清楚。往后但凡有我在的一天,我依然会是你的依靠,不会让宁远侯府里的任何人小瞧你了你。只是这娘家,往后你还是尽量不要再回来了。”

沈琳的面色剧变,不可置信的问着他:“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竟然不要我回家?”

“姐姐的家现在是宁远侯府,而不是我英国公府。”沈钰面上的神情冷冷的,声音也冷冷的,“我希望姐姐明白,即便往后年节之时你回来看望父亲,那你的身份也只是个客人而已。而身为客人,自然是不能再插手我英国公府里的事了。”

沈琳扭头望着沈畅,期盼着他能站出来说两句话。但是很可惜,沈畅显然没有要出来说一句话的意思。

沈琳便又哭了。她指着沈钰骂道:“,好,沈钰你好啊。你为了自己的妻子,还有继母,竟然就这样的对你自己唯一的亲姐姐。”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猛然的大了起来,几乎就是吼了:“沈钰你对得起娘吗?”

然后她又冷笑:“也是,在你的心里,你的娘就是那个女人吧?你其实早就忘了你的亲娘到底是谁了吧?”

面对她的指责,沈钰神色不变。

“姐姐,我说过,对于母亲的离去我也很伤心很悲痛,我想我的这份伤心和悲痛不会比你少。而且我现下也可以明确的告诉你,我的亲娘就只有一个,永远都只有一个,没有人能取代得了她在我心中的位置。可是姐姐,母亲已经离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我自己的妻子我自然要护她一生周全,怎能因为你是我的姐姐,所以就能眼看着你抹黑她的名声而全然置之不顾?便是继母,姐姐,你扪心自问,继母到了我们家这么多年,对你我不好吗?便是她再有不对,再有藏私,那都应当是父亲来说,轮不到你我做之女的来插手。”

沈琳抿唇不语,只是一直哭,又一面叫着娘:“娘,若是你在,定然不舍得看女儿像现下这般可怜。”

“姐姐,你这一套已经对我没用了。”沈钰的声音依然是冷的,雪山之巅万年不化的冰雪一般,“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吧。”

又冷声的叫着丫鬟,让她吩咐小厮去套车:“送姑奶奶回宁远侯府。再有,告诉看大门的小厮,往后姑奶奶若再来,不论是任何原由都不可放她进府。若有私自放她进来的人,拖下去,直接杖毙。”

这下子真的是杜绝沈琳想要回英国公府的任何可能了。

沈琳这才真的慌了。

她面色发白,扑到沈畅的面前去,哭道:“爹,爹,你快管管阿钰。他怎么能这样对我?我,我是您亲生的女儿啊,您自小就最疼我了,难道您真的舍得往后再也不见我了吗?”

沈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沈琳只以为沈畅这是心软了,一时便哭得越发的狠了。

就听得沈畅长叹一声,面上老泪纵横。

“怪我啊,都怪我啊。我不该因着你母亲早早离去的缘故所以就那般的纵容你,结果才让你成了现下这样的一个性子。”

又低下头,对沈琳说道:“你心中不喜你继母,一直对她冷嘲热讽,我也劝着你继母忍了;你管着家中的中馈,你继母嫁过来之后你不愿意交出这管家的权利,我也劝着你继母忍了;你不喜你的继弟继妹,对着他们从来都是冷言冷语,我也劝着他们忍了;你出嫁之后,就算是你继母管着家中的中馈,你依然暗中的鼓动那些管事的媳妇为难她,时不时的又对她的一些决定指手画脚,我也劝着你继母忍了;后来你又插手阿钰的婚事,我也没有说什么,可是你这次,你这次竟然这样的说你的弟媳妇。那毕竟是亲弟弟的妻子,你怎么可以这样的质疑她不贞?若这样的事传了出去,你让阿钰的妻子往后如何做人?我英国公府在旁人面前又如何抬得起头来?你还想着要扶持阿钰的妻子夺了你继母管家的权利,你再在背后操控。阿琳,幸亏你是女子,若是男子,岂非是要兄弟阋墙,家宅不宁?罢了,我是再容不得你了。往后你就如同阿钰说的那样,不要再回来了。”

说罢,不再理会沈琳的哭喊,用袖子捂着脸,自椅中起身,脚步踉跄的出了门。

待他出门,沈钰叫了两个仆妇进来:“送姑奶奶回宁远侯府。”

沈琳坐在地上不走,沈钰便冷声的喝叫着那两名仆妇:“扶了姑奶奶起来,送她上马车。”

沈琳来英国公府的时候自然是坐了宁远侯府的马车来的,方才沈钰已是吩咐了小厮将她的马车赶到了大门口去等候着了。

沈琳还是不愿意走的。她转而扑到沈钰的面前来,伸手抓着他的衣袍下摆,哭道:“阿钰,阿钰,我毕竟是你的亲姐姐啊,你怎么能这样狠心的对我?你不让我回来,让我往后要怎么办?”

沈钰不为所动,只是很冷淡的说道:“今日的这事不会有人胆敢说半个字出去,宁远侯府里的人必然不会晓得这事。所以往后你依然还会是宁远侯府尊贵的世子夫人,而我和父亲,还有这整个英国公府依然会是你的依仗,宁远侯府里没有任何人胆敢欺负你,你的日子照样如以往一般。不过是要你往后不要再回来罢了,又哪来的什么让你往后要怎么办?”

说罢,他便不再理会沈琳,只是冷声的吩咐着那两名仆妇送她走。随后又伸手用力的拽了衣襟,将自己的衣袍下摆从沈琳的手中拽了出来,转身就回景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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