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琳到了前院的正厅里,一眼就看到沈畅和孙氏正坐在正面的圈椅中,而叶明月正坐在左手边的第一张圈椅中,犹且还在用手帕子握着嘴,垂头无声的落着泪。
沈琳的心中立时就咯噔了一下。

难不成叶明月竟然这样不要脸的将方才的那些事同沈畅和孙氏说了?不能啊。一般女子碰到有人质疑她新婚之意没有落红,从而怀疑她不贞的事,难道不是该千方百计的想将不要其他任何人知道这事的?这叶明月还能不顾廉耻的来同沈畅和孙氏说了。

不过沈琳转而又想着,就算是叶明月将这事同沈畅和孙氏说了,她也是不怕的。

一来叶明月和沈钰大婚的那夜她确实没有落红,而这二来,父亲最疼惜自己,从来没舍得高声的责骂过自己一声,这次必然也不会因为一个才嫁过来没几天的儿媳妇责罚自己的亲生女儿。

所以她站在原地,无所畏惧的叫了一声爹。至于孙氏,她懒得理会。孙氏嫁进英国公府都有十来年了,但是她从来都没有叫过她一声娘或是母亲。

这时忽然就听得砰的一声巨响,紧接着又是哗啷啷的一阵脆响,原来是沈畅右手用力的拍了一下手边的紫檀木八仙桌,用力之大,只震得桌面放着的盖碗往上直跳了起来,随后又落到了桌面上,哗啷啷的响。

“逆女,”沈畅只气得额头青筋迸出,“还不快跪下。”

上了年纪的人,无非也就希望家宅平安,一家老小和睦相处。以往沈琳再如何的不敬重孙氏也便罢了,他只可怜她生母早早儿的就走了,就算沈琳骄纵强势些,他也只安慰着自己,沈琳是他英国公府的嫡长女,身份尊贵,理应骄纵强势,再者,她这样的性子,往后嫁了人,在婆家方才不会吃亏。所以这些年他才一直容忍着她,但是不想她现下竟然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想到方才叶明月一行哭一行说的那番话,沈畅只气得浑身都有些发抖了。

质疑叶明月不贞,又撺掇叶明月夺孙氏掌中馈的权利了?还要往后事事都要叶明月同她商议?身为长姐,又在弟媳妇的面前那样直白的说要送两个丫鬟给弟弟。她做的这些事,哪一样符合她大家闺秀的身份?

但偏偏沈琳还不跪,反而是站在那里,扬着下巴倔强的问着:“爹,我为什么要跪?”

“你为什么要跪?你还有脸问我?”沈畅抓起手边的盖碗,劈手就朝着沈琳这里砸了过来。得亏沈琳躲得快,不然非要直接砸她身上不可。

而沈畅还在那怒道:“以往你做的那些荒唐事也罢了,我只体谅你生母早逝,也不与你计较你。可现如今你弟弟刚大婚,你怎么就起心要来离间你弟弟和弟媳之间的感情?还当着弟媳的面,不知廉耻的说要送两个丫鬟给弟弟。再者你撺掇弟媳夺你母亲掌中馈的权利是什么意思?挑拨你弟媳和你母亲之间的关系?还要往后我英国公府的什么事都要你弟媳同你说,你忘了你自己的身份了啊?你现下是宁远侯府的媳妇,嫁出去的女儿,娘家的事与你什么相干?你怎么事事都要来插一手?”

虽然方才沈琳躲得快,所以那盖碗没有砸到她。但盖碗里可是有满满的一碗茶水的,盖碗碎了,里面的茶水四溅,倒有一大半都泼洒到了她的裙子上。

她这条裙子是石榴红色织金的,上面绣的也是她最为喜爱的玫瑰花,现下猛然的被泼了半身的水,沈琳的心中也气恼了起来。

“什么母亲?我母亲早就死了,哪里还有什么母亲?”她昂着头,毫不畏惧的直视着沈畅,“而且我的身份,我是这英国公府的嫡长女,我所想得自然是希望父亲和弟弟好。你们被那个女人蒙蔽了,只说她好,可我却是晓得的。”

说到这里,她伸手指说孙氏,冷声的就道:“她原本只是一个低贱的庶女罢了,怎么配做我的母亲?她的生母是个上不得台面的通房丫鬟,临了到死的时候连个姨娘都没有挣上。还有她的弟弟,烂泥扶不上墙的一个人,她会不帮着他?她管家的这些年,背地里不晓得要怎么贴她弟弟呢。不然她弟弟手头能有现下的几间铺子?那些庄子?那些铺子庄子原本都是我们英国公府的。”

孙氏被她这样当面指着鼻子骂,一张脸都煞白一片,双唇都在哆嗦着,捏着手帕的手也在不住的发抖。

叶明月在一旁冷眼看着这一幕,暂且没有动弹。

虽然她现下也约莫是看明白了,虽然沈琳果真是对自己心有不满,但只怕沈琳心中更多的是对孙氏不满,所以无非是想借着自己的手来夺孙氏掌家的权罢了。只是她嫁到这英国公府毕竟时候不长,也不晓得这其中的水到底有多深,孙氏到底有没有趁着自己掌家的时候拿了英国公府的钱来贴补娘家的弟弟,所以她还是安安静静的旁观,不说话就好了。

至于沈畅,沈畅真的是要被沈琳给气死了。

他也不说什么了,只是猛然的起身站了起来,站在原地暴跳如雷,大声的喝命着丫鬟:“拿鞭子来。今天我就打死这逆女,也省得往后我整个英国公府都毁在她手上。”

丫鬟不敢动。人家毕竟是亲父女,现下沈畅正在气头上说要打沈琳,但说不定过一会儿他就后悔了呢。到时只怕就要追究起丫鬟的过错来了。

你猪脑子啊?我让你拿鞭子你就真去拿啊?

但沈畅又在那暴跳如雷的喝命着丫鬟快去拿鞭子,到最后一屋子的丫鬟只好全都跪了下来,头低低的垂着,大气都不敢出。

孙氏这时也赶过来跪在了沈畅的面前,手拉着沈畅的衣袍下摆,哭道:“姑奶奶再怎么样那也是您的女儿啊,今儿您打了她,宁远侯府晓得了这事,往后该怎么看她?您要打她,那就先打我把。”

孙氏现下倒还为着沈琳操心,担心今儿发生了这样的事被宁远侯府晓得了,往后沈琳在宁远侯府无法立足。

但沈琳却是不领她的情,而且还刻薄的说道:“我不用你假惺惺的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他要打死我,那就打死我好了,索性我是没娘的孩子,死了也没人心疼。”

说到没娘的孩子这句话时,她也哭了。

沈畅越发的气了,垂在手侧的两只手都紧紧的握成了拳头,手背上青筋爆出。

“你娘要是还活着,知道你现下的这番作为也要被你气死了。索性我今儿就打死了你,然后去宁远侯府说一声,该怎么着,我去领。”

又喝命着丫鬟去拿鞭子来。但谁敢去拿?全都垂着头跪在那里不敢动弹呢。最后沈畅火了,就要自己亲自去拿鞭子。

孙氏大哭,一面手还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袍下摆,哭道:“国公爷您还是先打死我吧。”

叶明月在旁见状,也只得跪了下去。

孙氏还在大哭,又抱着沈畅的腿,不让他去拿鞭子。沈畅待要踢开她,可又怕踢伤了她,一时也就只能站在原地。

先时被丫鬟仆妇带下去的沈瑛和沈铭等人听得说前厅这里闹成了一片,父亲又要动家法,母亲又大哭,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一齐赶过来看。随后他们看到孙氏跪在那里哭,让沈畅先打死她,于是姐弟两个也都慌了,一齐扑过来抱着沈畅的腿,哭道:“爹爹若要打死娘,那就先打死我们吧。”

于是等到沈钰急急忙忙的赶了回来的时候,就见着跪了一屋子的人,独有沈畅和沈琳在站着。

沈钰的目光当先就看到了叶明月。

她穿了杏黄绣折纸芍药的缎面长袄,桃红色的裙子,现下正矮身垂头跪在那里,双手放在膝上,纤细白皙的脖颈子微微的弯着,看不到她面上是什么神情,也不晓得她现下有没有在哭。

方才小厮去锦衣卫署请他回来,说这是国公爷的话,有要紧的事要同他说,让他即刻回府的时候,他只吓了一大跳。

沈畅虽然为人懒散不上进,但素来也没有做出过他在应卯当值却要他回去的事。沈钰当即就问着那小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丫鬟来传话的时候他也只问了个大概,具体什么事他也说不清楚,但沈钰只听到姑奶奶在为难世子夫人这几个字就坐不住了,立时就将手头的事交给了周泉和郑云,然后打马一路狂奔回了英国公府。

现下见着叶明月这般的跪在地上,地上铺的是水磨青砖,光瞧着就已经是觉得寒浸浸的了,更何况叶明月还在那跪着?沈钰只觉得心痛不已,立时就大踏步的上前先弯腰扶起了叶明月,低声的问着她有没有事,随后见叶明月摇头,同样低声的同她说我没事之后他方才抬头望着沈畅,问着:“父亲,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

就听得沈畅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随后他整个人无力的往后跌坐到了椅中,面上的神情瞧着就像瞬间老了十岁一般。

“让他们对你说罢,然后这件事你来处理。”沈畅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的很,“我老了,只想每日安安静静的过日子,子孙绕膝,一家人和和睦睦的就好,经不起其他的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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