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乐邑又重新给谭皇后取脉。
太后很有耐心,在一旁等着,并未开口询问。
彭乐邑却感觉有股子无形的压力
他总觉得,今日太后有点异样,眼神和语气特别冷峻。
彭乐邑常在禁宫行走,太后的性格他是知晓的。
太后轻易不动怒的。
今天是怎么了?
难道太后这是怀疑谭皇后装病?
彭乐邑着实看不出来。谭皇后身上的病太多了,新病添旧病,老毛病好了,新毛病有了,彭乐邑都不足称奇,他甚至觉得没必要提出来。
谭皇后的病,神仙也无力回天了。
至少彭乐邑是这么看的。
但是,他也不敢讲。
癫狂病,如果是其他体质很好的病人,他可以说,乃是气或者痰涌上了,迷了心窍,开些清泄的药,把气、痰压下去,自然就好了的。
可是谭皇后这幅身子骨,是不可能再清泄了。
彭乐邑是不敢轻易开药的。
他起身,把谭皇后的病情,告诉了太后:“臣才疏学浅,着实看不出病因何在,太后赎罪。”
太后则淡淡笑了笑,语气温和说道:“皇后的脉案,从前都是你管着。除了你,太医院还有谁更擅长皇后娘娘的病?”
她比方才似乎慈祥了不少。
彭乐邑就觉得,自己说出来的这话,是中了太后的下怀。
太后并不想别人说出谭皇后的病因。
“你先去吧。皇后也困了,且不要打扰。等她醒来,你再来诊脉。”太后又道。
彭乐邑道是,从坤宁宫退了出来。
太后也站起身,对孙姑姑道:“好好服侍皇后娘娘。一旦有什么事,只管来告诉哀家。”
孙姑姑道是。
成姑姑就搀扶着太后的手,和太后从坤宁宫出来了。
踏出了坤宁宫的大门,太后脸色微落。不再说话。
她快步回了仁寿宫。
成姑姑觉得太后有心思,就暗暗揣度,问太后:“太后,您是觉得,皇后娘娘这病,和王妃有关么?”
她是太后的心腹,可以直言。
太后沉默着,没什么反应。
好半晌,她才道:“小七……她到底给皇后弄了什么药?”
成姑姑心里也是一个咯噔。
“奴婢瞧着,皇后娘娘从前隔三差五生病。头疼脑热。是从来不间断的。如今这大半年。都没什么病。王妃给皇后的,自然是灵丹妙药。”成姑姑道。
太后微微摆手,让成姑姑不必多言。
她知道成宛在替顾瑾之辩解。
“小七从庐州回来,对谭氏分外热心。”太后慢悠悠道。“无事献殷勤,非小七本性。哀家总觉得她有事瞒着哀家。”
“王妃她并不敢……”成姑姑道。
太后轻轻叹了口气。
她眼底有几分失望。
“她并不是不敢。”太后道,“她有这本事。当年她去看了眼思柔,思柔就得了怪病;如今她去看谭氏,谭氏又发疯。若说巧合,这太牵强了。哀家只是不明白,小七她为什么单单和谭氏过不去……”
顾瑾之不治谭氏,谭氏也只有这两年的光阴
若说顾瑾之诚心要治好谭氏,这是图什么?
巴结也巴结错了人。
她如今讨好太后就足够了。和谭氏不必深交,反而更妥善。
若说顾瑾之要害谭氏,她又是图什么?
顾瑾之的行为,让太后是不解的。
她以前没有多问,因为顾瑾之的确让谭氏好了不少。谭氏甚至变得清心寡欲,闭门不出。
太后不知道谭氏是迷上了富贵如意膏,整日躺着享受。
她还以为谭氏真的无欲无求了。
至少这段日子,谭氏没有在宫里为非作歹。
从前,宫里不是死人,就是落胎,时常太后一个不留心,就没有好事。
这大半年,谭氏没有再闹腾。
也是因为如此,太后才放任顾瑾之给谭氏看病的。
到了现在,太后才觉得,顾瑾之给谭氏看病这一行为,有点叫人摸不着头脑。太后是了解顾瑾之,她觉得顾瑾之没那么古道热心。
“太后,奴婢倒觉得,王妃乃是大医古风。她看到有人生病,一时技痒也说不定呢。”成姑姑又替顾瑾之说好话。
她知道,太后需要这些好话,来自我安慰。
太后是不愿意去怀疑顾瑾之的。
“明日宣她进宫,哀家也仔细问问她。”太后道。
*****
谭氏烟瘾发作,她自己也是不明白怎么回事的。
她还以为是断了灵药的缘故。
她今天,的确很不舒服。
闹了一场,烟瘾也过去了,她睡了两个时辰,醒来就黄昏时分了。
璀璨夕照从雕花窗棂透进来,光束轻轻起舞。
内殿有点发暗。
谭皇后坐起身。
孙姑姑听到了动静,隔着帘幔轻声道:“皇后娘娘……”
“服侍本宫更衣。”谭皇后道。
孙姑姑就吩咐内侍,把锦幔用金钩悬挂起来。
那金钩映衬着夕照,褶褶生辉。
等锦帐挂起来,谭皇后看到了孙姑姑和其中两名服侍宫娥的脸,眉头微微蹙了蹙。
她犯烟瘾时候做了什么,自己已经是模糊一片。
她想不起来了。
她睡觉之前,孙姑姑她们还好好的,难道自己睡熟了,谁来坤宁宫挑事,打了孙姑姑她们吗?
这禁宫,谁敢到坤宁宫吵闹?
除了太后的人。
可太后敦厚慈祥,太后身边的成姑姑,更是清冷难以接近。
她们也不像如此鲁莽的啊。
谭皇后仔细想想,记得自己睡觉前,心里总有一团火,怎么也发泄不了。
她这么一想,再看孙姑姑和两位宫娥的脸,觉得是她自己所为的可能性更大些。
谭皇后站起身。任由宫女们帮她穿好了衣裳。
而后,她遣了服侍的人,只留了孙姑姑和那两位鼻青脸肿的宫娥说话。
“本宫之前,全身发软,可是做了什么?”谭皇后问两位宫娥和孙姑姑。
三人听了这话,立马噗通跪下。
她们是不敢说什么的。
“……照直说,本宫不责怪。”谭皇后继续道。
看这样子,她越发肯定是自己伤了身边的人,又道,“本宫前事尽忘。问你们。便如实告诉。否则就是欺瞒。”
她说得有点严厉。
两位宫女不敢开口,都偷偷瞥了眼孙姑姑。
孙姑姑先磕了两个人头,然后声泪俱下:“娘娘,您方才。着实吓死奴婢等人了。您满屋子砸东西,奴婢都吓坏了,生怕……”
她句句担心。
她只说砸东西,没说打人。
谭皇后心里就明白了几分。
她有点惊心:自己的病,已经如此地步,没有药就要发作了?
原来顾氏没有诓骗她,顾氏的药,果然是她救命的。
谭皇后想到顾瑾之今天上午说的话,知道再想要顾瑾之的药。就必须帮顾瑾之把太子那边的事办妥。
“起身吧,别哭了。”谭皇后道。
孙姑姑立马不敢哭了。
“你去趟东宫,看看太子什么时候得闲,让他进来陪本宫说说话儿。”谭皇后吩咐孙姑姑。
孙姑姑却站着没动。
她欲言又止。
谭皇后就看着她,眉心又蹙了起来。
她不喜欢吐吐吞吞的。
孙姑姑见谭皇后脸色不善。知道皇后今日没有半点耐心。她不想再挨巴掌,就清了清嗓子,低声道:“娘娘,庐阳王妃送来的那些药,咱们就不能拿到太医院,让人照样配了吗?奴婢瞧着庐阳王今日那意思,她心里是知道娘娘要发病,还故意不给药,还想要挟您替她办事。娘娘,庐阳王妃不忠心。”
谭皇后的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
孙姑姑说得这些,她都知道。
她冷冷瞪了眼孙姑姑,骂道:“自作聪明的东西,本宫难道不知晓?让你去趟东宫,你倒是一堆闲言碎语。”
这有点出乎孙姑姑的意料之外。
她连忙跪下又磕头,道:“奴婢不知轻重,娘娘重罚奴婢,奴婢也是无怨的。可奴婢也是真心为娘娘着想。内宫不得干政,庐阳王妃不去求太后,却让您去,岂不是陷您与不义?”
“混账东西,还说!”谭皇后生气起来。
她在维护顾瑾之。
孙姑姑大为诧异。
皇后到底是着了什么魔?
“本宫看你,心思不少。”谭皇后冷哼,“你的脸也肿了,若是出去被人瞧见了,岂不是说本宫苛待你们?你面壁思过五日。”
这是要禁足五日。
孙姑姑心里大急,还想要解释。
可想到谭皇后素来是很有心机的。
她是不喜欢有人比她更加聪明。
自从谭皇后生病,特别是用了庐阳王妃送过来的药,人也变了不少。孙姑姑都差点忘了谭皇后的本性。
她今天讨好,全部没有在点子上。
她没有再解释,悻悻告罪。
“你去吧。”谭皇后挥挥手,一副不想见到孙姑姑的样子。
孙姑姑连忙爬起来,退了出去。
等孙姑姑一走,谭皇后喊了另一名内侍:“去东宫看看,太子爷忙完了不曾。若是得空,便说本宫的话,让他到坤宁宫来坐坐。”
内侍应声道是。
“……若是太子妃也要来,就拦着,就本宫今日没空见她。”谭皇后又补充一句。
内侍道是,也退了出去。
谭皇后又把内殿里的人都遣了出去。
她自己对着镜子,慢慢傅粉描眉。
从三年前开始,就是这么一副面黄肌瘦模样,从未没有好转过。那时候,不是这里疼,就是那里痛,一年到头被病魔折磨着。
直到顾瑾之奉上灵药,才解了她的病。
她甚至不怎么能感觉到疼了。
顾瑾之的药,是有用的。
对于有用的东西,谭氏岂会白白放着?
她早已叫人四处去仿制。
不仅仅是太医院,还有民间的神医,都着手配制过。可是,那些大夫们,有的搞不懂到底是什么配方,一筹莫展;有的则制了出来,可根本就不如如意膏。
有人则完全没有听说过什么叫罂粟。
谭皇后从未放弃过寻求。
她现在,还有人在民间帮她找会这种药的神医。
孙姑姑有点自作聪明,居然拿这个来提醒谭皇后,让谭皇后觉得自己很有侮辱:难道她连这点事也想不到?
顾瑾之当然不会忠心的。
她帮着谭皇后治病,不过是求道保命符。
希望将来谭氏做了太后,能善待她。
顾瑾之是有求于皇后的。
当然,她现在这么嚣张,大概是已经能猜到,过了七八月,皇后还要她的药,说明皇后根本没弄到这种药的配方。
所以她骄傲起来。
骄傲点,没关系,谭皇后想。
骄傲的人,才有缺点可以捕捉,将来更好控制。
今天顾瑾之的要挟,谭氏迟早能讨回来。
谭氏这辈子,自负还不会输给像顾瑾之这样的女人。
她心里也疑惑,顾瑾之到底是什么方子?
若是能偷到她的药方,就好了。
谭氏想到这里,突然眼前一亮。
对啊,怎么以前没有想到这点?
谭皇后想到这里,心里豁然明亮了几分。
她的脸上,有了几分笑容。
她慢慢描眉画鬓,把自己一张蜡黄的脸,打扮的娇艳起来。
宫人们服侍她更衣。
半个时辰之后,太子才来到了坤宁宫。
“母后,儿臣刚听说您上午犯了病,如今可大好了?”太子走进来,就急切问道。
“母后没事。”谭氏雍容而笑。
她让太子坐到了她对面的炕上。
两人脸上都笑着关切之情,竟真的有几分母慈子孝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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