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之陪了彦颖一整日。
船厅里阴凉不少,却也挨不过炎炎夏日的灼热。
片刻的功夫,彦颖额头就冒了汗。
半个时辰下来,他后背都湿透了。
顾瑾之总以为,五岁的孩子,应该是没有耐力的。可彦颖很乖,枯燥的蹲马步,他都不叫半声苦,陈师傅也很喜欢他。
顾瑾之很高兴。
坚持,是难得的品格。
结束后,顾瑾之要给彦颖洗澡。
彦颖很喜悦。
他不知是喜欢玩水,还是喜欢顾瑾之这样陪着他,他兴奋得在浴桶里钻来钻去,弄得水溅了一地,把顾瑾之的裙裾也弄湿了。
顾瑾之就想到了榕南。
榕南小时候也特别爱玩水。
每次洗澡,他都要弄湿顾瑾之一身。
等他上了小学,他就不肯让顾瑾之给他洗澡了。那时候,榕南就知道了害羞。
往事陡然浮上心头,顾瑾之眼睛有点酸。
她有片刻的怔愣。
彦颖却以为是自己弄湿了母亲的衣裳,母亲难过了,连忙道:“娘,一会儿就干了,不冷。”
顾瑾之失笑。
彦颖的确是很爱玩水,洗了半天也不肯出来。顾瑾之要拉他,他就耍赖,说:“娘,洗干净了再出去。”
顾瑾之又抱不动他,只得抬出朱仲钧,道:“你爹爹说,小孩子不能玩水。已经洗干净了,快起身。”
朱仲钧的话,彦颖都奉若圣旨。
他非常崇拜朱仲钧。
这种崇敬,让彦颖喜欢模仿朱仲钧的言行举止。
果然,听了顾瑾之的话,彦颖就从浴桶里爬出来。
顾瑾之替他擦拭身子,他咯咯笑。
他怕痒。
前世的儿子榕南也怕痒。
顾瑾之知道彦颖一直很怕痒。可今天很奇怪,都会情不自禁想起榕南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榕南了。
她帮彦颖穿好衣裳。带着他在正院里等朱仲钧。
到了黄昏,晚霞斜披下来,将庭院染成了璀璨金色。
朱仲钧从外头快步回来,携带了一身的热浪。
他衣衫的后背都汗湿了,鬓角也被汗水浸润着。
彦颖兴奋叫起来,奋力向朱仲钧冲去,大叫爹爹。
朱仲钧站在那里,眼睛微润,一把抱起了冲过来的儿子,紧紧搂在怀里。
“长高了。”朱仲钧把彦颖抱进了屋子。才放开了他。仔细打量着儿子。对顾瑾之道,“这才不过四个多月,他长高了不少。”
彦颖是长高了些。
做夏衫的时候,母亲宋盼儿知道孩子会长个子。给孩子们做的裤子,特别是燕山和彦颖的,都有几件是长几分的。
彦颖最长的那件裤子,已经不长了,而是刚刚好。
在这些细节方面,宋盼儿非常的仔细。
“许是习武的缘故。”顾瑾之道。
彦颖就拉着朱仲钧的胳膊,打断了他和顾瑾之的聊天,问朱仲钧:“您给我带了什么好玩的?”
朱仲钧带了。
他给孩子们带了不少的玩具,都在外院侍卫那边。
昨日急匆匆回来看顾瑾之。又因为疲惫,从黄昏一直睡到了第二天的早晨,都忘记了拿进来。
“带了,带了。”朱仲钧哈哈笑,让人去拿给彦颖。
彦颖高兴极了。
朱仲钧带回来的。都是各种各样的小玩意。有木制的微型小兵器,刀叉弓箭俱全;也有小的泥塑兵将,还有张沙盘。
这是带给彦颖的。
另外带了些墨盒和书籍给燕山。
就老三彦绍,就带了些精致有趣的玩物。
彦颖看到了,果然喜欢不已,不肯放手。
他抱着小礼物,一边玩得起劲,就不再顾朱仲钧了。
朱仲钧摸了摸儿子的头,在一旁看了半天,才进来和顾瑾之坐下说话。
“回庐州了吗?”顾瑾之问他。
朱仲钧点点头,道:“回了一趟,庐州很好。你这些日子在京里,没什么事吧?”
顾瑾之摇摇头,道她也很好。
朱仲钧又问起燕山:“燕山和林先生到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上次林先生来信,说去了山东,拜了孔庙。他们要南下,估计年底才能回来。”顾瑾之道,“有林先生跟着燕山,我是很放心的。”
她似乎在刻意强调她很放心。
朱仲钧就明白,顾瑾之心里也是忐忑不安的。
他轻轻握住了顾瑾之的手,道:“林先生常在江湖走,他的经验是很丰富的。男孩子嘛,他应该多见见世面。林先生这个提议深得我心。你不必担心燕山……”
顾瑾之点点头。
她转移话题,问朱仲钧:“汛期严重不严重?”
朱仲钧摇摇头,道:“还好。黄河决堤了几处,好在早有预料,死伤不多,赈灾也及时。”
顾瑾之颇为欣慰,对朱仲钧道:“你都忙得瘦了……”
朱仲钧看了她一眼。
他目光灼灼,愣是把顾瑾之看得有点不好意思。
晚上夫妻俩歇下,朱仲钧和顾瑾之在帐内说起了一件隐秘事。
“我在庐州的时候,就盘算一件事。在京里那些日子,也算是摸透了,这次回去,就吩咐章叔和去办了。”
章叔和是庐州的一位谋士,朱仲钧的众多谋士之一。
顾瑾之想了想,悄声问朱仲钧:“可是钱币的事?”
这件事,朱仲钧多次提及,顾瑾之也曾多次劝他,不要轻举妄动。
朱仲钧点点头。
顾瑾之一时间没说话。
沉默须臾,顾瑾之才继续道:“要是闹大了,查到了咱们身上,怎么办?这可是大事。”
“如今战事起,国库花销多少,都算在战事头上。”朱仲钧声音很轻,“这是极好的机会。顾瑾之,这件事要是闹大了。咱们就能偷了大半的国库,还能把这天下的吏治,弄得腐败不堪。别说太子那么任性无能,就是皇帝也收拾不了了……”
“受苦的,还是黎民百姓。”顾瑾之叹了口气。
顾瑾之总是下意识想到道德二字。
哪怕她也做过不道德之事,她却是不能像朱仲钧这般轻松。
朱仲钧觉得,再深谈下去,顾瑾之心里的抵触感会更强烈。
他就轻轻把顾瑾之搂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鬓角。
顾瑾之这一夜,没怎么睡好。
朱仲钧却是睡得很甜。
他已经在着手处理钱币的事情。
顾瑾之就睁只眼闭只眼。
她心里仍是难安。
朱仲钧这么闹下去。这天下迟早要被他搅得浑浊一片。他就是想靠着这浑浊。来建立他的大业。
他的大业。是和顾瑾之通过气的。
顾瑾之也表示支持。
半途而废,不仅仅会前功尽弃,甚至会招来杀身之祸。
顾瑾之如今的悲天悯人,都显得可笑又无用。
她的手。轻轻放在胸口。
久久的,她心头的郁结,才能缓缓褪去。
*****
朱仲钧回京之后,每日都要上朝。
太子依旧看他不顺眼。
朝中依旧无甚大事。
三公主择婿的事,已经提交到了礼部。
京城附近,非文武官员家的子弟,相貌清秀、家世清白者,都可以到礼部报备待选。
礼部会做出初步的筛选,再向皇帝请旨。由皇帝命司礼监的太监,在诸王馆会选。
司礼监的太监,会选出三人。
这三人要接受教育,再等一个良辰吉日,送到皇帝面前。由皇帝选择一人,为驸马。
落选者,待遇也不错,可以在当地儒学得到一个贡生,还有另外的奖赏等。
如今皇帝不在京,这件事便由太子做主。
三公主的生母顾德妃忧心忡忡。
她知道,司礼监的太监,会掌控她女儿未来的命运。去诸王馆做第二次筛选的太监,至关重要。
德妃却不知道会派谁。
她也不敢贸然去贿赂。
所以这些日子,她挠心挠肺,片刻都不安,然后装病,想把顾瑾之请到了宫里,让她给顾家传话。
这个当口,顾家和德妃是不得干预的。
德妃也不好公然要见顾家大夫人,这样目的很明显。
如今的德妃,步步谨慎,不敢有半点嚣张。
太后听闻了德妃生病,又非要点名请顾瑾之,太后心里也是明白几分的。
她也没有阻止德妃,帮她请了顾瑾之。
太后也想常见见顾瑾之。
顾瑾之就挺着大肚子,要进宫去。
朱仲钧对此很不高兴。
“天气热,你又是这么重的身子,要是中了暑,小病成了大事。”朱仲钧道,“你又不图德妃什么,这样替她操劳,不值得。”
“到底是我姐姐。”顾瑾之笑着道,“走几步路,热不着什么。再说,多活动活动,我和孩子都健康……”
朱仲钧知道这是借口。
他也没有勉强顾瑾之,只是叮嘱她:“别答应德妃什么为难之事。你说不定哪天就要临盘,到时候也帮不上忙,还添了她的怨气。”
顾瑾之点头:“我知道……”
朱仲钧陪着她进宫去了。
顾瑾之先去给太后请安,而后就去了德妃那边。
德妃消瘦了些。
夏日清减几分,也没什么大碍。
“……礼部已经下了榜文,听闻待选子弟已经多达五十人之众。礼部会选出二十人,送到诸王馆会选。”德妃一口气道,“你让大伯父留心,礼部应该有大伯父的人。这初选出来的二十人,定要个个严查,却不可要了那鱼目混珠之辈。”
“好,您放心。”顾瑾之答应,“我出了宫,就去告诉大伯母,让她和大伯留心。”
德妃仍提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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