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毕卓随口应了一声,可立马发现不对,扭头看着张术:“先生刚刚说什么?”
张术捻着胡须编小辫子:“我说要去找韩朔,二十里路不算远。”

毕卓吓了一跳:“韩朔身在敌军,先生贸然前往,万一…”

“两国交战,尚且不斩来使。”张术笑道:“你安心布军,其余的事情交给老夫即可。毕将军,您是娘娘看重的人,也当明白何为轻,何为重。万不可为情意连累,做错了决断。”

情意…毕卓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先生这话的意思是?”

他的情意,应该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不必深究。”张术哈哈一笑:“老夫不过是个观棋者,观棋不语,真君子也。”

这些个小年轻的心思,他这过来人哪有不知道的。

毕卓沉默。

八万大军驻守顿丘,布八卦回旋之阵,守要塞之地。战报传回新都,司马衷正拥着潋滟午休。

帝王侧身靠在床头,一面轻轻拍着怀里的人,一面接过东西来看。

张术说,有迂回之法,能拖得半月,剩下半月,便要毕卓之军硬扛,大抵不过八日,便需要援军。

算计得很是精准,司马衷笑了笑,爱妃的人,当真都是可用之才。

怀里的人似乎是有些热,翻了身想滚去床里头睡。帝王连忙将战报甩回新的首领太监德公公手里,然后展开扇子,将人重新抱回来,给她轻轻扇着。

德公公看着帝王这模样,连忙往外走。胡将军说得没错,皇上的心呐,当真是叫这贵妃娘娘给掏走了。

帝王静静看着潋滟安睡的脸,她这一觉似乎睡得不错,眉心没有再蹙,长长的睫毛垂在眼下,安详得如初生的婴儿。

腰被她抱着,身上难免会起什么反应。司马衷揉揉眉心,默念佛经一百遍,而后躺下,拥着她继续睡。

怀里的人,是他心爱之人。他们总是同塌而眠,要是说他心里一点想法也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只是帝王心里很清楚,沉心现在还没有心甘情愿地跟他,他便不能强求什么。

男人除了下半身,总也还是要用脑子想想事情的。

他不嫌弃她,因为她原来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他么?只是他却不能替她挡下所有人的非议,难免有些无奈。

他的沉心啊……

潋滟一觉醒来,周身竟也没有出汗。迷糊着抬眼看了看,司马衷正一脸温柔地对她笑。

“睡醒了么?”

点点头,潋滟慢慢坐起来打了个呵欠:“睡得挺好,竟也没有做噩梦。”

帝王轻笑:“所以爱妃每次还是该等着朕来,朕陪你一起睡,你便不会做噩梦。”

潋滟脸上微红,轻咳一声,看向窗户外头:“今天的日头好像不大,可以出去走走。”

司马衷闷笑,打趣地瞧了她半天,直到看着她要真恼了,才收回目光,牵着她的手下床:“天气是很不错,荷花都开了,爱妃不妨与朕一起去看看荷花。”

潋滟挑眉,跟着穿鞋下去,好奇地道:“皇上今日得空么?”

“嗯。”帝王笑着将她拉到梳妆台前:“难得又偷了浮生半日闲,今日的事务,楚将军和胡将军都已经处理完了,朕盖过了章,也就没事了。”

潋滟颔首,拿起台上的木梳,将自己这一头长发梳理好,而后随意挽了一个发髻,插上一支白玉雕凤的簪子。

帝王在一边,拿起眉黛打量了一会儿,又看看潋滟,突然笑道:“朕今日替爱妃画眉如何?”

手一顿,潋滟捏着胭脂盒怔怔地看着司马衷:“皇上这…怎么突然有了这么好的兴致?”

画眉这动作太过温柔多情,似乎不太适合帝王。

“朕只是想,若是能像寻常夫妻那般,朕替爱妃画眉,爱妃替朕绾发,于愿足矣。”皇帝轻笑道:“不过朕没替人画过,画得不好看,爱妃可别嫌弃。”

潋滟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甚至想伸手去探探他额头了。好端端的,怎么就…怎么就这样浓情蜜意的?

“爱妃不愿意么?”亮晶晶的眼眸黯淡了下去。

“啊,没有,臣妾荣幸之至。”潋滟回神,连忙笑道:“皇上想画便画吧。”

司马衷勾唇一笑,方才的失落一扫而空,捏着她的下巴便慢慢靠了过去。

她的眉形很好看,只用稍微轻画即可。帝王手有些抖,许久都没敢落下眉黛。

等了一会儿,潋滟释然了,抬眼看着有些走神的司马衷,轻声道:“皇上要画,可要好好地画,要是画得不好看,臣妾是断然不会出门的。”

她可是爱惜自己的这张脸了。

帝王回神,连忙仔细给她描眉。简单的几笔,却让他紧张至此。

“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终于画完之时,司马衷收了手,轻吐出了这么一句。

潋滟咯咯地笑,转头看着铜镜里头,还好,没画歪。

“皇上这话说得,到底您是夫婿还是臣妾是夫婿?”她笑:“画眉这事儿,情意是长,可终究不适合铁血儿郎,皇上您啊,还是让臣妾来绾发吧。”

说罢,起身将皇帝按在凳子上,潋滟十指纤纤,将他那一头乌黑的发梳理好,用金镶玉的簪子挽在了头顶。

“当真像是寻常夫妻。”司马衷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人,轻声道:“若是无俗事之扰,爱妃可愿为朕绾发一辈子?”

潋滟头也不抬,张嘴就答:“愿意。”

司马衷微微动容。

“今日,干脆你我就做一天的平常夫妻试试。”帝王转身,拉着潋滟的手道:“你不自称臣妾,我也不自称朕,你唤我宁瑾,我唤你沉心。可好?”

他最近当真是很热衷讨好她。潋滟心里叹了口气,却还是应:“好啊。”

帝王笑得很开心,拉着她的手就往外走。

潋滟跟着迈步,看着前头的人的背影,忍不住苦笑。她答愿意,不是因为前头有个“无俗事之扰”么?这假设本不成立,她回答什么也便都不用负责了。

瞧,她就是这么狡猾。

不忍心伤这人的心,哪怕耍些小心机,能让他开心一些也好。

宫里的荷塘之中当真开满了荷花,一朵朵藏在碧绿的荷叶之下,娇羞地不肯出来,却又露了半池的风情。

帝王弄了一艘小舟,撑一支长篙,回头冲她伸出了手:“沉心,上来。”

荷塘不够大,自然不能用画舫。潋滟将手伸给他,提着裙子跳了上去。

小舟几晃,帝王连忙将她的手放在自己腰间,而后撑住竹篙,轻笑:“你这样乱跳,等会儿翻了船,你我今日便要做一回落汤鸡了。”

水光凛凛,太阳也不是太热,周围都是荷叶的清爽之气。潋滟嘴角上扬,抱着司马衷的腰看着远处的荷花:“落汤鸡也无妨,就当洗一回澡。皇…宁瑾,你往那边走,我要那一朵荷花!”

帝王轻笑,撑着竹篙往她指着的地方走,听着她语气里的欢快之意,忍不住也开怀。

舟入藕花深处,潋滟松开他,低身去采荷花。奈何手劲不够,愣是没摘下来。

“要用掐的,不能扯。”帝王看得哭笑不得,连忙撑住长篙,也去帮她。

荷花摘下来,梗竟然跟藕一样中空有洞。潋滟这是头一回自己采荷花,不由地有些惊奇:“宁瑾你瞧!藕是不是从这里长出去的?”

帝王点头:“若你不采花,再过些时候便可以采藕。”

嘟嘟嘴,潋滟将花抱进怀里,坐在舟上道:“有花堪折直须折,摘一半的花留一半的藕,都可以享受才是最好。”

司马衷听得低笑,继续往前划。

今日云层很厚,阳光也就不剩多少。虽然有些闷热,但在荷花池中,怎么都是舒坦。潋滟没忍住,脱了鞋袜将脚伸进了池水里。白生生的脚映着荡漾的水,前头的人不经意地回头,就看得失了神。

“啊,快停下!”潋滟看着前头高高的荷叶丛,连忙出声提醒:“不能往那边走了!”

帝王一惊,连忙撑住小舟,却还是已经闯错了路。荷梗都被小舟给压弯了不少。

“哎呀。”潋滟连忙站起来,挡开支到她面前的荷叶,冲帝王撇嘴:“你想什么去了?”

想你。

司马衷轻咳一声,岸上已经有宫人要过来救驾。不过他抬手制止了他们,转头对身后的人道:“没办法了,沉心,咱们游回去吧。”

潋滟呆了,傻傻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刚刚说什么?”

游回去?回头看看,这里离岸边很远不说,到处都是荷叶荷花。水塘面上的水是干净,下面可都是淤泥呢。

“有我在,你不必担心。”帝王笑吟吟地脱了外袍丢在船上,用长篙试了试水深:“跟着我就好了。”

“我不是怕水,倒是担心我们能不能平安游回去。而且…您毕竟是皇上,这样有失体统。”潋滟说着,心里默默地想,她小时候上天入地什么没做过,还担心游水么?

“都说了今日放纵一回,只做平凡人。”帝王侧头一笑,没给她犹豫的时间,当真纵身入了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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