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南慢慢蜷起十指,退了一步,却又立刻进了一步,跨过了门槛,端详着这幅画,眼角发烫。
“不知是谁的画,也不知画的是谁,有一日突然就挂在这间屋子里了。”吉康立在门外,满眼敬意,“挂了这画之后,原本偷懒马虎的人,突然勤奋起来了,都说这画有灵性,仙女姑娘帮大先生们盯着,要是偷懒,就考不上先生。也是奇怪,自打那以后,在这里受罚的人都当上了先生,变成不传之秘。”

吉康斜睨园门外那串脑袋,“那些都是,原来最是调皮捣蛋,让人头疼。”明明他自己也是“看着某人长大”,得到“不传之秘”的一个,“不过,后来我一看到帮主,就知道画的是帮主了。画者真是了得,神韵丝丝入扣,捕捉得丝毫不差。”

画上没有落款,节南却知这是谁的画,谁的笔,谁的青彩。

十三岁的桑节南,脚下踩得那块石头,和千里江山里的山峰,出自同样的皴法。曾对千里江山无比着迷,偷偷溜进书画院,看过很多遍,所以绝不会认错。

“为何画我?”节南蜷起的拳轻敲两下心口。

“这还用问吗?我们只是瞧着画里的姑娘,就能喜——”吉康没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就能感觉到画者想要表露的喜爱之情了。”

喜爱之情?

任何看过这幅画的人,都无法否认这一点吧?

那么细腻的人物画法,仿佛往每一笔里都倾注了一份喜爱,而山峰成为她脚下玩石,月兔成为她手中宠物,仿佛往每一处布局里都放任了一份宠溺,观者一眼便能感同身受。

然而,那么早以前,十七岁的王希孟,对十三岁的桑节南,有喜爱之情?

今日,就算天塌下来,也得见上那人一面!

节南一步步倒退出屋,对吉康道声走吧,经过那些比自己小不了几岁的年青人面前时,淡淡一笑,说了声多谢。

多谢他们喜爱她。

只因一幅画,不用她软硬兼施,就能喜爱她的人,她真心感激。

文心阁的马车穿过热闹的街市,碧云一会儿让仙荷看泥娃娃,一会儿让节南看卖蜘蛛的小金盒,恨不得下车去买上一堆。

仙荷笑碧云,说她果然是小女儿家,还盼着过乞巧。

节南看出车窗外,见一群群穿着新衣的姑娘们有说有笑走过去,才想起今日正是七月七,就半途放了碧云回家同妹妹们过节,然后同仙荷说了文心阁有意并入兔帮的事。

仙荷道,“这是好事。两日前良姐姐到访,同姑娘说起保护海烟巷,姑娘犹豫兔帮人手不够,所以没能马上应下,良姐姐还以为姑娘没气性,要找公子商议。一旦文心阁加入兔帮,那就大不同了,长白帮能做到的事,我们也能做到。”

“话虽如此,但兔帮为何要像长白那般行事?”

节南看来,你付钱我出力,看似一盘公平买卖,其实却跟长白抢钱差不多。你给钱,我就帮你欺负别人,你不给钱,我就帮别人欺负你,属于江湖野路子,并不是她的路子。

仙荷哑然,半晌后才道,“六姑娘说的是,我们不是长白帮,要依照长白的做法,不久官府就会来对付我们了。”

节南笑笑,瞧了瞧窗外,忽唤停车,“崔府离这儿不远,又逢女儿节,你正好可以探望一下月娥。”

仙荷懂节南的意思。延家这会儿暂居崔府,而崔延两家又订了亲,她可以借着拜访月娥探听一些消息,毕竟这两家如今掌握着南颂朝堂,与日益强大的兔帮也好,与寄居赵府的节南也好,息息相关。

“六姑娘的伤势——”仙荷不担心别的。

“就是热得有些难受,其他还好。”感觉自己完全成了一只火炉,烧得久也不那么热了,“外面有吉康他们,不会有事的。”

仙荷点点头,下车后又嘱托吉康一句,走进人山人海里去了。

马车一直驰出城门,最后驰入雕衔庄,停在火弩坊之外。

吉康先进去,不到两刻工夫就跑了出来,身后居然跟着彩燕和毕正,所以他也不叫帮主了,“六姑娘,九公子不在。”

节南下车,握了握彩燕的手,奇道,“我以为你早就走了。”

彩燕看一眼毕正,连打几个手势,脸羞红。

节南惊讶得闭不拢嘴,“什么?你和他成亲?”心眼忽刁,“不好。这人虽然有手艺,性子跟火药似得,做事没头没脑,保不准你跟着他受苦。”

惊讶之后,节南想,彩燕暗中保护毕正多年,毕正多少也猜到是谁,如今知道彩燕是姑娘家,心意就不同了吧,这叫患难之中见真情。

毕正欸欸叫道,“我今后什么都听彩燕的,总行了吧。”

节南对彩燕打手势,告诉她的却是,毕正这人脾气虽爆,却是个有血性的好汉子,自己和小柒都会祝福她,最高兴的却是不用和她道别,以后可以常常走动。

彩燕含泪,笑哭。

“你和彩燕说什么?”毕正懂一些手势,但节南打得太快,根本跟不上。

“你在这儿干嘛?”节南就不说,“你不是应该向工部报到么?”

毕正耸耸肩,“报是报了,工部如今也没个做主的上官,推三推四,疑神疑鬼,我一火大,干脆消了原来的官籍,到这儿给九公子做工了。”

节南叹,本想跟王泮林比一比,她要能先救到毕鲁班,就可以看一看追日弓的造图,结果白忙一场,不但毕鲁班跟了王泮林,还顺走了彩燕。

对了,追日弓的图不重要——

“王九呢?”

毕正垂下视线,“没在。”

节南看看彩燕,彩燕摇头,神色坦然。

彩燕是真不知道,吉康也不知道,但毕正心中有鬼!

节南笑了笑,“不在也没办法,你们都忙去吧,彩燕陪我去前头雕坊看看。”

于是,吉康驾车走了,毕正在门口等人走光了才进石屋。

节南与彩燕施展轻功,从另一边的墙里跳出来,闪身进屋,正好瞧见毕正钻入密门。

彩燕瞪大了眼。

节南要笑不笑,“七夕宜悔婚。”到处找不见的人,她已猜到在哪里。

彩燕重重一点头,拉起节南,也进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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