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违的雨水一落下,热天的暑气顿时消泯。
王慎等人都吃了一惊,同时抬头。

眼前已经全是白色的雨幕,暴烈的水柱子打在头盔和铁甲上,激起层层水花。

城中的大火被雨水一浇发出噗嗤声响,更大的白色云气腾空而起,整个城市都笼罩在无边的雾气之中。

“军使,下去吧!”呼延通等人连声喊。

王慎点点头:“走,进城。”

他们浑身都被铁甲包裹,立在高处无疑是人形避雷针,说不好就被劈了。

下了城墙,有人弄来一把雨伞遮挡王慎头上。可风却如此之大,吹得人东倒西歪,又如何遮挡得住。

王慎一把推开他,喝道:“将士们都在淋雨,某又不是庙里的菩萨还怕被淋坏了,走开!”又缓和了一下语气,笑道:“热了这么多天,今日可算是凉快了些,舒服。”

众将都笑了起来,一个军官叹息一声,大声道:“军使,可惜这雨来得迟了些。地里的庄稼都已经旱死光了,若是早得半个月就好了。”

说话中,又是一声霹雳,整个城市都在这雷声中微微颤抖。

王慎摇头:“不迟,不迟,恰恰好。你们想啊,如果这雨早得一个时辰下下来,蕲河一涨水,咱们可没有那么容易打进蕲春城来。”

“对对对。”封长青应道:“这雨早不下晚不下,军使一进城就落下来,这岂不是说将军是上天眷顾之人。”

“对对对。”众人都连连点头。

王慎心中一凛:是啊,这雨可真是巧啊!听说城中已经起了大瘟疫,这雨一下洗涤街道,天气又凉快下去,可以极大的缓解疫情,上天还真是看顾我王某人啊!

他本是一个唯物主义者,可连穿越这种事情都落到自己头上来,心中却有些相信冥冥中有个所谓的上苍存在了。

自己一个现代人心中的唯物主义信仰尚且在大自然的威力中动摇,更何况古人了。

他大声笑道:“大旱两月,地里的庄稼已然旱死,百姓逃亡一空,这蕲、黄咱们是再也呆不住了。等解决了孔彦舟,某带你们去一个好地方过几天安生日子。”

大家眼睛都是一亮,齐声问:“军使可是要西征?”

见他点头,众人都大声欢呼起来。

同样的欢呼在城中各处响起,有一阵接一阵的叫喊声在风声雨声雷声中传来:“拿下府库了!”

“拿下州衙了!”

“我泗州军——威武!”

……

一队接一队的孔彦舟降军被士兵们驱赶出来,整齐地跪在街边。

杀发了性的泗州军士兵提着枪杆子抽得俘虏哀叫连连,见到有人走不动的,直接一矛刺下去,戳死当场。

拜古代落后的城市排涝系统所赐,街上的积水已经谩到人的足踝,有鲜血在水中荡漾,被水流扯成丝丝缕缕。

那些衣衫褴褛的俘虏将身体深深地伏在浑浊的水中,颤个不停。

看到他们一个个骨瘦如柴的模样,王慎心中怜悯,长叹一声,道:“传我军令,收容俘虏和难民,给予衣食药品,不可杀伤虐待。孔彦舟,禽兽也,咱们不是。”

古代的军队可没有现代人的所谓的人道主义的道德观念,这年头,虐待俘虏,抢劫屠戮百姓乃是常态。不但女真人、贼军这么干,朝廷的官军也同样以军就食。

围城两月,经历过无数场血战,一旦破城,难保他们会在此刻将憋了这么多天的兽行爆发出来,这可以理解。王慎也不欲过多追究,可是不能太过,他可不想自己的部队彻底崩坏成一只暴军。

战斗的胜负已经没有悬念,现在也到了恢复秩序的时候了。

相比起看到孔彦舟的头颅,他更关心城中部队的军纪。

淌着水,他带着手下侍卫在街上慢慢地走着。

雨还在下,水流在街道奔泻。突然间,旁边一间茅屋被水冲垮了,水花四溅中,无数具已经腐烂的尸体散得倒处都是。

一层白色的大尾巴蛆瞬间在水面上弥漫开来,飞快蠕动着向四面扩展。

看到这情形,所有人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感觉心中有寒气直冲头顶。

这是王慎第一次拿下一座有着重兵把守的坚城,经此一役,部队已经彻底熟悉了攻坚战法。第一次总是美好的,他心中喜悦,感觉自己就好象是拿下一座如同洛阳、开封那样的大城。

但是此刻,他神色却是一黯,禁不住长叹一声。

孔彦舟死守蕲春城的时候,手下本就四五千人马,再加上裹胁进城的百姓,怎么也得有四万吧。而现在,跪在街边的俘虏也就一两千人。

这座城市算是彻底毁了,蕲州也毁了。

黄、麻、蕲地区多山地贫,人口本少,民风剽悍,又是连接两淮和江汉的交通要道,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在历史上,这一地区不知道经历多少场残酷的大战。每次战争一起,这里的人口都会消耗一空。实际上,在现代社会的黄、麻地区的百姓多是其他地方的移民的后裔,最早的土著

又往前走,地势高了些,是一片城中的小高地,地上终于没有积水,行走起来也爽利了许多,可眼前的情形更是叫人心中发寒。

原来,这里本有一几座小丘陵,在以前丘陵上还长着草木。围城两月,草木都被守军当做燃料砍伐一空,露出下面黄色的泥土。雨水一下来,没有树木束土,黄汤子顺流而下,将埋在下面的尸骨翻了出来。

城中死了几万人,但凡能够见到土的地方下面都层层叠叠地埋满了尸体,直到再埋不进去为止,上面只盖了一层浅浅的泥土。

泥土一被冲开,眼前全是白森森的人骨,这简直就是一座白骨之山。

白骨露于野,人间地狱大约就是眼前这样的情形吧!

王慎长长地叹息一声,抬起头来,迎接冰冷的雨水。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辈武人,就是要挥舞手中刀剑结束这个乱世啊!

良久,他摇了摇头:“给各部下令,尽快解决孔彦舟,够了,够了!”

正说着话,突然有一队快马冲来,远远就在喊:“军使何在,军使何在?有紧急军情禀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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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距离蕲春城二十来里的长江和蕲水交汇的河口处,浊浪排空。

两条大官船已经落了帆,几个士卒麻利地将大铁锚扔进水中。

大船一顿,停了下来。

为首那条船上,甲板上到处都是雨水,有人端着木盆飞快舀水。

“这雨可算是停了,方才大得吓死人啊!”

“对对对,方才我们的船正行在江心,突然来了这么一场大风雨,若不是咱们动作快降了帆,说不好今天还真要翻船喂王八了。”

“这雨看样子朝北面移去,咱们先在这里歇息一下,等下再走。”

“走走走,走什么?张相公说是要去蕲春,看样子咱们得在这里呆上一阵子了。”

听到这话,有士卒叫苦:“去蕲春,听人说这蕲水已经旱了有一阵子,今天的雨虽然大,下得时间却短,自然不能行船。听说那边王道思和孔彦舟两军人脑子都打出狗脑子来,咱们在多少人马,这么走过去,还不被乱军给杀了。”

“他们敢,咱家张相是什么人,谁敢造次?”冷笑一声:“你们大约不知道吧,王慎本就是张相门人,而孔彦舟则已经派人带信过来想通过张相公接受朝廷招安。咱们一过去,无论是王慎还是孔彦舟,都要将我等奉为上宾,所以啊,你们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好了。”

正说着话,有人喝道:“你们几个卑贱的军汉乱嚼什么舌头,快不快去做事?”

听到这声音,大家心中都是一惊,连声道:“是,相公。”都将头低了下去。

说话的正是一个五十出头身着红袍的官员,此人生得国字脸形,一脸阴鸷,正是朝廷新任的襄阳知府李横。

李横看着甲板上的士卒们,一脸的鄙夷:“尔等整天坐在船上,舒服惯了。怎么,叫尔等走上几十里路却不肯了?某领了圣旨经略江汉,就是来打仗的,就是是收复沦陷于女真鞑虏之手的襄阳六郡。尔等不思为国效力,却叫苦连天,若在懈怠,休怪老夫军法无情。”

李横,字彦平,江都,也就是扬州人氏,进士出身。前些日子得了圣旨,挂了个同签书枢密院事,出任襄阳知府,节制江汉鄂州诸路兵马,也算是节镇一方,军政一把抓的大员,下属见了他也得恭敬地称一声相公。

可是,如今的襄阳已经被女真夺了去,江汉这边又为十万贼军占据,形势一片糜烂。这次来江汉,朝廷却没有一文钱一粒米拨下,只派了两条官船抽调了百余老若病残的老兵油子,就打发他上了路。

是啊,上路,无兵无钱,这就是个送死的差使。

李横心中自不愿意,就一直拖着。直到张浚来约,说是他要经略陕西,大家可以做为一路顺江而上,结伴而行,倒也不寂寞。

被张浚催着,他也没个奈何,只得硬着头皮,路上走了一月,总算到了地头。

这一个月里,李横心情一直都不好,他是个喜欢安静的人,听到甲板上乱哄哄的,就欲发作。

见他说的严厉,看样子今天要倒大霉了,一个军汉大着胆子抬起头来,正要求情。突然叫了一声:“相公,那边……蕲春那边好象打起来了。”

李横冷哼一声:“打起来了?王慎和孔彦舟已经打了两个多月,见天都在死人,又有什么奇怪的。”

“不不不,相公,今天这动静好象很大,说不好蕲春城就要被王道思的泗州军给拿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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