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明公主身后,将要正式及笄的郑芹儿一身素衣,长发批垂,满眼含着惊吓的泪花,同样带着两名内侍,亦步亦趋地跟在春明公主侧后方。
春明公主突然回头:“长安,你想不想死?”

郑芹儿差点儿吓得一个跟头,根本不敢抬头看向春明公主,浑身发抖地道:“我什么都听公主的!我不想死!”

还是这么胆小听话哦!春明公主勾唇轻蔑地一笑。真是个蠢货,连施法控制都可以省了!

祭天。敬酒。跪拜。玉琳琅祭出玉盘,庄严吟诵起祭祀的咒语。

晴朗的天空中开始阴云四合,祭台下密密麻麻的百姓开始嗡嗡地议论惊慌,祭台上,原本歪坐着的太上皇也缓缓地坐直了身子。

礼乐的奏唱并不敢停,远远看去,祭台上依旧是一派肃穆祥和的景象。只是配上祭台正上方阴云密布的景象,越发让人不安。

郑芹儿祭拜完了宗室祖先,颤巍巍地跪坐着等待太上皇开口,开始由宗室长者来为她梳发。太上皇一双锐利的眼睛却死死盯着春明,神色晦暗不清。

春明看一眼阴云四合的天空,笑了:“母皇,该给长安及笄了呢!”

太上皇盯着春明,眼神中几乎要射出刀光来:“你做了什么?”

春明掩口而笑:“母皇问得奇怪。我做的,自然是母皇您允可的事啊!您不是也说,天下没有白得的好处?母皇想要男人,也总要付出代价的嘛!”

春明此话一出,祭台上赞者、尊者、仪官等人全都僵住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法开口说话,只能惊恐而惶惑地看向太上皇和春明公主。

太上皇仿佛完全不知道众人的眼光,只牢牢盯住春明:“我问你,你做了什么?”

春明原本跟郑芹儿并排跪坐着,此时干脆缓缓站了起来,笑意吟吟中带着恨意:“我能做什么?当然是用自己的法子为亲生父亲续命,让他与您能多几日之欢啰!您说,您都有那份脸皮,能偷情生下了我,又有那份狠心,将只不过还是个婴儿的我送到黎国去当质子,我是您的女儿,又怎么能没有您厚—颜—无—耻的传承呢?”

祭台上,所有人都屏息了。

太上皇只盯着春明:“我最后再问你一遍:你到底做了什么?”

春明却看着她只是笑。

太上皇身后,刚刚抬撵的一个宫人缓缓抬起头来,走到了太上皇身后,伸手环住了她的肩膀:“是我的错。我以你的名义私下见了她,以你全力助她成皇为条件,换她为我续了一个月性命。”

太上皇扭头,怒火中烧地盯了他一眼,一把甩开他的手臂,想说话却剧烈地咳嗽起来,最终咳出一口血来:“来……来人!把这两人拿……拿下!就地……就地处决!”

“啊哈哈哈……”春明公主突然一阵狂笑,“真是笑死我了!竟然是这样吗?原来连最后的这利用都是假的,你都不屑!我真是可笑!真是可笑!”

笑声忽然止住,春明满面伤痛愤怒地慢慢走上来,紧紧盯着太上皇的眼睛:“母皇,事到如今,你能不能告诉我一句实话:您在意过我吗?”

太上皇喘着气冷冷地看着她,没有回答。

春明公主大喝一声:“你给我说!你告诉我!你和你的大将军偷情怀上我的时候、你生下我的时候、你把尚在襁褓中的我送走的时候、你听到我在黎国日日笙歌的时候、我回来到你面前拜见你的时候、我在曌都的大街上逼死民男的时候……你有没有在意过,只因为我是你的女儿!”

玉琳琅身后,两个斗篷人中的一个诧异地抬起脸来,思索。另一个斗篷人立刻看了她一眼,随即快速警惕地看了一眼状若疯狂的春明。

太上皇并不理春明,扭头看向自己身后的其它三个内侍:“都……都聋了吗?动手!”

那三个内侍却仿佛泥雕木塑一般,毫无反应。再看皇室宗亲、赞者、仪官,也全都木立当地,没了反应。只有无能软弱的长安吓得跪在地上抽抽噎噎地哭。

太上皇刷地扭头看向春明:“你……你竟敢修习邪术!”

春明仿佛是哭了,此刻却红着眼睛在笑:“邪术?没有邪术,我亲爱的生父岂不是早死了?母皇你岂不要遗憾?我用了整整一千人的心甘情愿、一千人的活人祭,才替父亲续了这些日子的命呢,母皇,你喜不喜欢?”

太上皇苍白的手指紧握,冷冷地盯了春明一眼,扭头勉力冲玉琳琅喝道:“国师,引神力、灭邪狞!”

春明直直地立在当地,俯视着祭台下挤挤挨挨的人群,同样冷冷地道:“引啊!只管引。不就是天选天授吗?天魔教的长老和教徒已经全部入城,整个曌都如今都在我的手上!天授的结果是我最好。如果不是我,结果也一样只能是我!”

天魔教!当年在太上皇怀孕期间趁着曌国兵祸起而趁势兴乱、死灰复燃的天魔教!春明竟然把天魔教再度引入了曌都!

太上皇顿时又一口鲜血吐出。

眼见玉琳琅已经被控制般毫无所觉地始终在虔诚祝祷,太上皇扭头,手沾鲜血,狠狠地在胸前结了一个颤抖的手印,猛地打向玉琳琅:“国师!醒来!”

玉琳琅身子仿佛微微踉跄了一下,眼神动了动,但他口中祝祷辞始终未停,竟无法辨别他到底是醒了没有,此刻在不在春明公主的控制之中。

太上皇发出那一击之后,衰弱地倒在步撵上,那个乔装的宫人再度上前一言不发地将她搂在怀里,她也无力避开。

整个祭台上,只剩下玉琳琅的祝祷声。

高高的云层之上,阴云背后突然开始出现道道金光。金光出现的地方,阴云被撕裂,天空中忽而阴云密布,忽而金光万道,一片诡象。

祭台上,春明公主神色渐渐不再镇定:“怎么回事?不可能!天魔明明说的不是这样……”忽地醒悟过来,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一咬舌尖喷了自己的血上去。

“孽障!”眼看春明以自身曌国皇室的神力血脉将精血用于祭魔,太上皇口中吐血,颤抖着,却只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春明抬眼,忽然眼中一亮,猛地扑过来,将手中已经从黑色变为发亮的暗红色的一根细长的东西往太上皇吐出的血液上沾去!

两名皇室血脉的纯正精血,必将祝天魔魔力大涨!

太上皇目眦欲裂,却无力阻拦!

一只手却在春明即将够上那血液时牢牢地握住了她的手腕:“够了!”

春明惊愕地抬头,然后就笑了:“我说还有谁能在我的神力覆盖下保持神智,倒忘了父亲您!您……给我滚开!”

黑红色的一根发钗终于按在了鲜血上,然而就在此时,玉琳琅的祝祷完成了最后的急唱,天空中的万道光汇聚成一道明亮的极光,直直地刺破祭台上阴云形成的厚重云层,落在了祭台上一人的身上!

这一刻,祭台上下所有的乐器不约而同地发出高亢嘹亮的鸣响!阴云四散,现一片朗朗晴空!台下密布的人群里,天魔教徒纷纷遭反噬吐血!

祭台上,人眼不可视物的瞬间强光刚刚消逝,一道瘦弱的身影突然暴起,一大片黑色的牛毛细针向着强光刚刚笼罩着的那人喷射而去!

强光中那人还来不及反应,身旁的“斗篷人”夜寒已经瞬间移至她的身前,斗篷狂卷,收去了绝大部分的毒针!

太上皇身后的三名内侍连消带打,将剩下的毒针收走,哪里有刚才被人控制的模样!

一阵激烈的打斗很快结束,春明被反压着双臂,完全不明白地看着刚刚放出暗器现在同样被压制住的长安和她的两名内侍:“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神光会降临到一个斗篷人的身上?为什么长安会突然暴起杀人?为什么邪术的效力和天魔告诉她的不一样?为什么祭台上的人明明被控制了,控制住他们的那个人却好像不是她?

为什么有这么多的意外让她不明白?

祭台上的所有事,地面上的人无从知晓。人们只看到天空阴云密布,之后金光击退了乌云,神光降临到了祭台上。再然后,长安公主一身华服盛装出现在祭台前,接受万民朝拜!

当日,长安公主正式继位曌国太女。

其实这时候曌国没有皇帝,如果是春明成为储君,一定是直接登基为帝的,可是纳兰蓝有自己的想法,她觉得自己当个太女就够了。只是这个缘故,她不方便给人讲。

她身后这些支持她的朝臣,五个托孤大臣,加上泊牵、玉琳琅、希音、连夜寒都算上,其实跟她都不熟,虽然心里有些疑惑她为什么不一步登天,但也都没有熟到能够开口质疑她如此重大的决定。反而是因为纳兰蓝皇权这种皇权就在眼前了还能稳扎稳打、丝毫不急功近利的做法,更加赢得了他们内心的尊重。

其实纳兰蓝真没想那么多,除了她不想要,就是她真心觉得,一个没有皇帝在头上的太子,跟皇帝有差吗?

百姓不曾见过长安公主真容,朝臣却都是见过的。继位的仪典上,乍然见到盛装而出的长安公主,百官们莫不是倒吸一口凉气!

这位简直跟女皇陛下一个模子里出来的“长安公主”,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原来的长安公主呢?

眼看就位仪典就要结束,一位老臣由众臣推举而出,大声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疑惑。

安平伯郑黯钧脸色苍白地出列:“众位稍安勿躁,待殿下就位太女的典仪结束,一切再细细解释,天授仪式是太上皇、国师、皇室宗亲、礼部官员、以及两位公主都亲眼见证的,这位就是天授的太女、我曌国的长安公主,没错。”

连最护着长安公主的安平伯都这么说了,大家再有疑虑也要压下,只等着稍后的解释。

果然,太女就位的仪典刚刚结束,仪仗都没有撤,真相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摆上了仪典的现场。

假的长安公主!安平伯郑黯钧的女儿!

真正的长安公主一直由皇上唯一在世的夫郎桃相大人抚养在外!

鬼城城主桃九、桃家几年前认祖归宗的九少爷,就是如今的太女殿下!

“殿下,请问春明公主去了哪里?为什么没有参加殿下就任太女的典仪?”有大臣终于忍不住了,天授仪式之后春明公主就没有再露面,这不是春明公主的性格!

那位公主殿下不会是放弃了吧?还是被抓了?这可关系到所有拥护她的大臣和将军们的未来!

纳兰蓝脸色很不好,而且越来越不好。

典仪什么的,要不要这么多?一个破典礼罢了,要不要穿得层层叠叠这么厚?还要特意给她画上更像她母皇大人的妆容,要不要这么龟毛?

她既然决定要了,这皇位就是她的,不服来战!

凤座边上,一身银袍站着的人轻轻地咳嗽着。

纳兰蓝心烦地瞪他一眼!咳咳咳,咳个屁啊,有病就去吃药!

但烦归烦,到底还是耐下性子,环视了一圈底下忐忑不安的一帮子男男女女的大臣:“太上皇病了,而且天授仪式上又受了操劳,今儿吐了两回血。身为久不尽孝的女儿,春明公主理应为太上皇侍疾,有问题吗?等太上皇病体稍安,老子自然让她跟她男人一道滚回黎国去!你们有意见?”

全场都懵了,静可闻针。这,这满口不耐烦的粗话的,是他们的太女殿下?他们将来的帝王,就是这样的?

纳兰蓝见没人开口,自顾自说下去:“至于你们之中那些曾经帮着春明争取帝位的人……”

全场顿时更静了,所有这一类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上。

“老子仅只一次不计较!郑芹儿扶不起来,你们拥护春明也难免,至少说明你们还是忠于国家、忠于皇室的,没想着自个儿造反!”

底下轰隆隆跪下一片,大呼“臣等不敢!”那叫一个冷汗出的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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