款冬称是而去。
怡君问夏荷:“那个人的样貌,你可曾看到?”
夏荷回道:“大小姐和紫云在场, 没敢细瞧, 只看到那位公子戴着对角方巾, 穿着浅灰绒氅衣,高高瘦瘦的——从王记走出来的。”
怡君颔首, “等会儿把这些告诉阿初,等我们回府之后, 他留下来等着。若是能等到那人,也不需说什么, 留心观望便可。”
“奴婢明白。”
过了一会儿,廖碧君过来了,歉意地看着怡君, “是我不好, 竟忘了你。我们回去吧。”
怡君笑着起身,不知如何宽慰, 只是揽了揽姐姐的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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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陆见到姜道成, 自是分外恭敬。
姜道成唤他走近些, 仔细打量。是个仪表堂堂的年轻人, 双眼过于灵活了些, 应该是日子不尽人意之故,眉间盈着一股子暗沉气。
他开门见山:“三年前,有一位友人曾在我面前提起你,要我答应,有缘相逢的话,要照顾你几分。彼时我应下了。是谁你不必管,我既来了京城,你又曾送来帖子,便不会食言。”
商陆态度诚挚,一揖到地,“晚生感激不尽,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免礼。”姜道成摆一摆手,笑呵呵地道:“我是要收几个向学的人,悉心教导一二年,包括你。仅此而已,我与你们并非师徒,只是做一段萍水相逢的坐馆先生与学生。来日哪个飞黄腾达,我不居功;哪个沦为阶下囚,我不担干系。”
商陆道:“先生淡泊名利,非我辈能及。”
“明日起,你前来设在程府东院的学堂,辰时到,酉时走,没有休沐。每日午间要留下来用饭,是以,每个月要交三两银子。”姜道成说完条件,问道,“你可愿意?”
商陆即刻郑重应声:“愿意。晚生求之不得。”
姜道成满意地颔首,“如此,随书童去光霁堂,见一见程解元。方才我与他提了提你的事,他倒是没说什么。在程府求学,需得程府上下关照,礼数务必周到。”
商陆恭声称是,离开前再度深施一礼。
姜道成望着他的背影,心绪复杂。
关乎商陆日后境遇,程询言之凿凿,谈起时,目光中的寒凉、不屑,让他心头大为震动。
所以,明明觉得诡异,还是相信程询。毕竟,程询没有针对商陆说谎的理由。
成为心结的事,当然是程询如何做到未卜先知,前两日就问过。
那个不着调地跟他说,只要把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琢磨透,便不难推测出旁人的运道,只是,折寿。
气得他。
他这辈子就没碰过五行八卦和奇门遁甲,碰也没用,没长那根儿筋——那小崽子是知道这一点,才理直气壮地搪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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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询坐在三围罗汉床上,手里一册棋谱。
商陆进门后,见这情形,只行礼,没出声。
程询抬手指一指客座,“先坐下用茶,等我看完这几页。”
商陆温然道谢,转身落座。
棋谱是程询这两日晚间无事作成的,记载的都是一些陷入循环劫的棋局,很有意思。他漫不经心地看着,偶尔瞥一眼商陆。
这样待客,是故意为之。人在一些小事上的细微反应,很值得琢磨。
商陆坐得不拘谨,也不随意,手边的茶呷了两口之后,便没再碰,敛目看着近前方砖,神色平静。
程询翻书、喝茶的声音,他听到,并不转头去看,脊背会稍稍挺直一些,再慢慢放松。
若是换了廖文咏,定是另一副景象。
这个人,程询并不了解,前生相见的次数屈指可数,只在传闻中晓得他做过什么事、埋下怎样的祸患。被处以极刑之前的商陆,手段阴毒下作,是年轻时就如此,还是多年潦倒致使他走至歧途?
这些,还需慢慢观望。
程询放下书,出声道:“商公子。”
“是。”商陆不急不缓地起身,拱手行礼。
“在程府求学之人,学堂上的事情,一概由姜先生做主。”程询徐徐道,“我打理外院诸事,便不得不先小人后君子,把一些话说在前面。”
商陆颔首道:“解元说的极是,有话只管吩咐,在下定会谨记于心。”
“姜先生收到跟前教导的人,有男有女。”程询道,“在程府,断不能出有伤风化之事。哪一个都是一样,若做出上不得台面、招致流言蜚语的事,传到我耳里之时,便是被逐出程府之日。”
商陆忙道:“在姜先生和解元跟前,我怎敢读着圣贤书却做有辱斯文之事?”
“如此自然最好。”程询道,“我是想,有姜先生教导,学出名堂不过是一半年光景的事,为着锦绣前程,这一时理应循规蹈矩。再者,姜先生是我请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在家父面前也不好交待。”
“解元的为难之处,在下明白。”商陆由衷道,“我本就是因解元得了这样的机缘,无从报答,能做的只是不给贵府平添纷扰。”
“那就好。日后少不得在一起切磋学问。”程询端了茶,“今日就不留你了。”再多的,不能说,要是引起商陆的疑心,今日便白忙了一场。
商陆又恳切地说了几句感激的话,这才道辞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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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家姐妹回到家中,进到内宅,廖大太太就命丫鬟唤她们到房里,指着怡君好一通训斥:“一定是你这个不着调的,拐着你大姐出去疯玩儿了。你都多大了,啊?还是这样不晓事。每日里到底跟叶先生学了什么?明日不准去程家了,你给我老老实实留在家里做针线!……”
“娘。”廖碧君听不下去了,走上前去,“今日是我的主意,二妹原本想着快些回家做功课的,是我想去外面用饭,她不放心,陪我前去的。”
“是你的主意又怎样?”廖大太太怒目而视,“你也一样!脑子里就没点儿循规蹈矩的东西,怕是每日都在做才女的梦吧?”她哈地冷笑一声,“真不知你们是被什么人带歪了,全忘了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端庄敦厚的规矩,只想到外面四处招摇!我把话放这儿,你们要是惹出了让人嗤笑的事,别怪我把你们逐出家门!”
怡君听着气不打一处来,上前一步,刚要出声,廖碧君却抓住她的手腕,先一步呛声道:“我们读书的事情,是爹爹同意的。您要是气不顺心疼银子,只管去跟爹爹要个说法。今日的事就是我的主意,下人们都知道,您要罚就罚我,别连二妹一并数落!”说完,挡在怡君前面。
廖大太太被气得不轻,“每次我训二丫头,你就跟我急赤白脸的,要疯似的。怎么?她就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就算怪错她又怎样?轮得到你对我品头论足的?!”
“您干嘛总错怪她?”廖碧君语气平静下来,“这些年怎么也不检点一下自己的过错?”
“……反了,反了你了!”廖大太太险些跳起来,高声吩咐房里的丫鬟,“把她给我关到小佛堂去!不跟我认错,就别想出来!”
“今日一早,我已唤管事送拜帖到贵府。”程询揣度着她的心思,给她吃定心丸,“姜先生来京是我的主张,为此有了你们的每日往返,是我思虑不周在先。这也是家父的意思,你不需考虑这些。”
搬出长辈,也算实话。这几年,外院明面上的一应事宜,父亲交由他和管家全权打理。等闲事,从不过问。
怡君听到末尾,自是不好再反对,笑一笑。对于不能立即得到解释,多少有些失落。
叶先生返回来,见两人神色间已无生疏,分明是叙谈过了,对怡君道:“回去做功课吧。”
怡君称是,道辞离开。
叶先生问程询:“我这学生是何看法?”
程询耐心地复述一遍。
“倒是与我看法相仿。”叶先生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更为轻快,“那么,程大少爷,给个解释吧?”
程询笑起来,“容我卖个关子,过两日您就会明白。”
“你啊,”叶先生没辙地叹气,“也不怕把我急出病来。”
程询笑了笑,“您少不得跟我上火,我就用这幅画赔罪,待得请人品评完,装裱好了送给您。”如此,怡君也能偶尔看到。偶尔就好。到底,这画中氛围,对十几岁的她没有益处。
叶先生大喜过望,“这可真是想都没敢想的事儿。”
程询温言道:“既然能入您的眼,得闲就看看,定能帮我找出弊端。况且,程府下人难免有疏忽之处,平日还需您费心照顾姜先生。您看我顺眼些,姜先生也就看我顺眼些,是这个理儿吧?”
叶先生笑起来,“这话说的,足够我三五年内心花怒放。不论怎样,先谢过了。”程询不是寻常子弟,向来言出必行。
“您客气了。”
叶先生惦记着两个学生,又叙谈几句,道辞回了学堂。
只剩下了自己,程询慢慢走到太师椅前,动作缓慢地落座,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疲惫入骨。
方才倒没觉得。心魂全然沉浸在相见的喜悦之中,加上她又不是能敷衍的人,要全神贯注地应对。
这幅枫林图,前世她应该在他身死两年后看到。一道送去的,还有春日的柳,夏日的莲,冬日的梅。
“满园春/色的时候,那一抹浮动的柳绿煞是动人;夏日莲湖上的风光,不知道多醉人;秋日若有机会,定要出门看红叶,凋零之姿,却从容洒脱,名花都做不到;所谓香自苦寒来,看完雪后梅花,便能心领神会。”
——是他问及时,她说的。
选这一幅枫叶图,还有一个目的:不能笃定重生的只有自己,需要试探,通过她的反应,不难得到答案。
她没有前生的记忆。
万幸,她没有。
独坐半晌,程询回了光霁堂。
程禄来见,恭声道:“您交代下去的事情,小的都已安排妥当。观望着南北廖家的人方才送信回来,廖芝兰去了城南廖家,盘桓多时,应该是等着在我们府中的两位大小姐回去。”
程询颔首。廖芝兰必是去探听口风了,但两家疏于来往,没人耐烦告诉她原委。
程禄继续道:“周文泰、凌婉儿去过一次戏园子,不知是巧遇还是相约。至于商陆,一直闷在家中苦读,值得一提的,不过是命书童送来一封拜帖。”
程询取出一个荷包,“这些都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多给人手打赏。余下的是给你和程安、程福的零用。”
程禄接过,并无喜色,期期艾艾地道,“盯梢的事儿,管家迟早会察觉,毕竟,您放在外面的亲信,得力的都去忙城北廖家那档子事去了,在府里的,这次不得已用上了好几个。万一管家问起,小的怎么答复才好?”
“谁说我要瞒他了?”程询笑了笑,“他若问起,你就让他如实禀明老爷。”
“是!”程禄眉飞色舞起来,瞧着程询,欲言又止。
程询呷了一口茶,“有话就说,无事退下。”
程禄笑问道:“小的是不明白,您为何要派人盯着商、周、凌三人?”这两男一女,都是跟自家大少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要非让他说出点儿渊源,不外乎是大少爷横竖都瞧不上两个男子,别说来往了,见都懒得见。
为何?因为前世的商陆是负心人,害得廖碧君最终自尽,加之一些事情赶到了一处,又害得怡君代替廖碧君嫁给了周文泰。
周文泰如今是荣国公世子。周府是好几个混帐凑成了一家,周文泰是混帐堆儿里拔尖儿的货色,看中并为之犯浑半生的女子,是凌婉儿。
至于凌婉儿,前世曾位及后宫德妃,阴毒下作,生的儿子比她还不是东西,没少祸害薇珑及其双亲。真得逞的话,修衡与薇珑那段良缘就无从谈起。
与他息息相关,亦与修衡、薇珑直接或间接有牵扯的三个人,想到就膈应得厉害,不防患于未然怎么成。
其实,商陆一事,让他一直连带的有点儿厌烦廖碧君。
前世的商陆,做了负心人离开京城之后,都隐姓埋名了,绝没能力做出让廖碧君或至亲蒙羞受辱的事——她并没到绝境,只是感情被背叛了而已,怎么就能自尽?怎么就不想想为你付出惨重代价的胞妹?
瞧那点儿出息。
人活一世,除了常年被心疾纠缠无法控制自己,亲情、知己、意中人、抱负、信仰之中,最少该有两样是值得付出为之变得坚强的。若做不到,未免太悲哀。
前世的廖碧君是死了,得了清净,怡君却被她害得一度万念俱灰,认为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的确,是太伤人的事实,换了谁都会怀疑一切。
“我想过自尽。”怡君对他说过,“最终让我活下来的,是一双儿女。还有你。”
烦归烦,他心里也清楚,廖碧君定有过人之处,且对胞妹常年如一日的宠爱照顾。优点不让人动容的话,怡君也不会对她那样在意。
退一万步讲,那到底是怡君的胞姐,她看重,他便不能冷漠待之。
——她几时在言行间流露出对他双亲的轻蔑鄙视?他没看到过,但她心中一定有。这种事,想法要埋在心里,处事绝不能显露,他会像前世一般,不在她面前对廖碧君做任何评价。
这上下,程询只希望,商陆与廖碧君还未结缘。若已结缘……起码得控制事态,不成为他和怡君今生缘阻碍的根底。
那些过往在心头飞逝而过,程询笑微微地看向程禄:“听到一些事,我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不行?”
“行,当然行!”程禄唇畔逸出大大的笑容,“您这不是有段日子没跟人较劲了么?要没这事儿,小的真以为您被老爷说的改心性了呢。得嘞,有您这句话就行,小的更明白怎么安排了。”说完匆匆行礼,快步出门。
程询望着他的身影,笑了。程禄有忠心,脑瓜灵,反应快,为人处世还圆滑,种种相加,前世在他入阁之后,成了管家。
想到程禄提及的跟人起争端,他回想一番,还真是。入秋之后,父亲生怕他下场考试出岔子,把他拘在家里,说你可千万老实点儿、积点儿德,不然再聪明也会名落孙山,我可丢不起那脸。
门都出不了,哪还有与人不和的机会?
现在,到他实心交友、引动风波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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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家姐妹巳时下课回家。
叶先生循例分别给二人布置了功课,随后回了居处。
廖碧君从丫鬟手里接过斗篷,给怡君披上,系缎带的时候轻声问:“程解元那幅画是不是特别出彩?你这小妮子,回来的时候可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高兴到底是为画,还是为那人,怡君分不清,就只是道:“的确特别出彩。你该留意到了吧?先生也特别高兴。”
“是呢。”廖碧君微笑,“很久没见你们俩这样了,我瞧着也欢喜。”说着话,系上了缎带,抚一抚斗篷,“我们走吧。”
“好啊。”怡君携了姐姐的手,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开学堂。姐姐的样貌艳丽妩媚,说妖艳也不为过,性子单纯善良柔婉,婉转拒绝一个人的请求的时候,定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大事。
跟她完全相反。
她的样貌与姐姐不同,性子也是。要让母亲和哥哥说,就是脾气不是好、不是坏,是怪。平日在亲友面前,很活泼;在外人面前,遵循着那些累人的规矩;被谁无意间踩到尾巴的时候,脾气就不归自己管了。
母亲偶尔会对着她犯愁,“你能不能给我列出个单子,把你看不惯的事儿都让我知道?这样,也能让我避免你跟别家闺秀起冲突,小小年纪落得个特立独行的名声。一直如此,倒贴嫁妆都嫁不出去。”
从哪儿说起呢?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世间的无趣之处,不就在于有些人总在人前做出不可想象的事儿么?偏生看客们还自持身份为着名声不予计较,甚至还有逢迎的时候。
她没显赫的出身,也不在乎劳什子的端庄贤淑敦厚的名声,为什么要随大流?
别说她这样儿的了,就算是在闺中跋扈、嚣张、骄矜的名声在外的女子,不也有不少遇到锦绣良缘了?
遇到了,就珍惜;没那福气,就想法子不嫁。
今日,她遇到了么?
廖碧君不知妹妹心念数转,笑道:“爹爹要是不允我们前来,便没你今日这般欢悦。眼下我们好生想想,晚间下厨做几道菜,好不好?”
“好啊。”怡君立刻点头,“做我们两个都拿手的。”
“嗯!”
姐妹两个说笑着回到家中,进到垂花门,便听得怡君房里的管事妈妈来禀:“城北的大小姐早就来了,大太太/安排了席面。大太太临时有客至,方才传了话,让二位小姐代她好生款待城北大小姐。”
廖碧君面露讶然。
怡君则问:“此刻人在何处?”
进门后,叶先生便被枫林图吸引,放缓脚步,凝眸望去。眼神先是带着出于习惯的挑剔,随后转为喜悦与欣赏,一时间竟忘了给另外两人引见。
怡君留意到叶先生的反应,心知那幅图是佳作。叶先生看到合心意的好字好画好诗词,就像财迷看到了金元宝,双眼放光,心神沉醉其间,要过一阵方可回神。
“成名的文人才女,都有着赤子情怀、率真性情,偶尔失态或意气用事,不足为奇。”叶先生曾教导她和姐姐,“但你们是官家闺秀,就算再有才情,何时何地,都不能失了涵养。”
思及此,怡君步调如常,趋近程询期间,觉出他在看着自己,缓缓抬了眼睑。
程询则在同时眼睑微垂,调整心绪。再抬眼时,心绪平静无澜。
怡君看到他穿着一袭藏青色锦袍,长身玉立,挺拔如松。
面如冠玉,剑眉漆黑,眸子特别明亮,眼神直接、锐利。像是在看人,又像是在看眼前人的门第、背景、性情。
二十余年宦海沉浮,最常面对的是尔虞我诈,时有冷酷强悍的手段,面对人的时候,就算再注意,细微处也不能完全符合当下这年纪。这一点,程询是知道的,便有意缓和气氛,对她颔首,微笑。
怡君回以微微一笑,在他几步外站定,屈膝行礼,“廖氏怡君,问程解元安。”
程询拱手还礼,语气温和:“在下程询。幸会。”
是温然如玉、谦和有礼的做派,但怡君没忽略他眼神带来的压迫感。她想,这大抵是个性格矛盾的人,而矛盾通常意味着复杂。
叶先生听到两人言语,回过神来,走到程询近前,笑道:“这幅图实在是好,方才真把我震住了,生出几多不解之处。”
“怎么说?”程询做个请的手势,与叶先生转身落座。
“先不说。”叶先生笑意更浓,“我得考考学生的眼力。”转头吩咐怡君,“难得的佳作,要用心看。”
怡君称是,转到南墙前,凝神望向那幅画。
画中景致惊艳了她:枫林晚照,红叶似火,林荫路尽头是拱形桥、小河流,再远处,是起伏的山峦。
枫树的树干遒劲,枝繁叶茂,光线有明有暗,颜色有深有浅;
辗转在半空的红叶轻盈飘逸,掐掉叶柄就能飞似的;
小河波光粼粼,映着五彩霞光,岸上有供人垂钓的藤椅;
远山巍峨,形似含笑,又有秋日暮光下的沉静寂寥。
一幅画中,融合了多种纯熟的技巧和手法,轻灵、厚重、朦胧、鲜活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这种繁复的画,也只有功底特别深厚的人敢作,各种技巧、手法不相伯仲,方能给人身临其境之感,否则,一准儿露怯。这也是大多数人专攻一种事物、景致的缘故。
如果事先不知出自谁人之手,怡君一定以为是功底在二三十年往上的名家所作。
她忍着没转头看程询。
就算是天赋异禀,但他兴趣广泛,哪一样都要占据时间分散精力。最重要的是,两年前,叶先生曾带着她看过他的水墨,那时已经功力不俗,但比起眼前的,真不够瞧。
两年时间,就能精进到这地步?要是这样的话,他倒是真担得起奇才的名声,除了心服口服,还有点儿被吓到了。
这时候,程福走进门来,对叶先生娓娓道:“有伙计送来了书桌、书架、座椅、文房四宝,还有一些摆件儿,是夫人和大少爷的意思。别的好说,只是书桌书架较重,需得小的几个抬进房里,却不知安置在何处。先生,您回房瞧一眼,吩咐着小的行事?”
“这是怎么说的?”叶先生笑着站起身来,对程询道,“贵府也太周到了,实在是受之有愧。”
“应当的。”程询一笑,“要不要我过去帮把手?”
“不用,不用。”养尊处优的贵公子,她怎么敢吩咐他做这等事?叶先生道,“我去去就来。”
程询亲自送叶先生到门口。
怡君隐隐听到言语声,只当是叶先生在和程询闲谈,注意力不能转移,慢慢后退,在远一些的距离观望。
是这样美的一幅画,初刻惊艳之下,她很想走进那条红叶路;其后望见远山,心头罩上秋日清愁;此刻,纵观整个画面,袭上心头的是悲伤。
是不是意识到,再美的景致,到岁暮天寒时,将要化作肃杀荒凉?
是不是感知到,作画人落笔时,心中盈满孤独离殇?
离殇?是对秋日,还是对哪个人?
怡君定一定心神再看,红叶、河流的灵动美丽分明叫人欢喜,与整幅画的氛围不符。
她错转视线,告诉自己停止研究这幅让她陷入混乱的画。
“怎样?”随着趋近的脚步声,程询和声询问。
怡君转身面对着他,由衷道:“美轮美奂,太少见。可越是细看,越是不解。”
“是么?”程询扬眉,笑,“不妨说一说,我洗耳恭听。”
“好。”怡君盈盈一笑,屈膝一礼之后,把方才所思所想简洁又委婉地道出。
程询认真聆听,随后做出解释:“画中景致,并非凭空杜撰。忘了是哪一年,我曾身临其境,所见一切,像是烙在心头。已经画过很多次,这一幅勉强还原了当时所见的七/八分。与其说是功底见长,倒不如说是熟能生巧。现在若让我作水墨画,兴许还不如两年前。”
怡君将信将疑,凝着他的眼眸,静待下文。
“画自己真正喜欢、怀念的景致,画笔应该会多一些灵气。这和作诗应该是一个道理,婉约、豪放、愁苦都写得好的天才不多,有不少人,生平作诗几百首,脍炙人口的却屈指可数。”程询硬着头皮给她摆这样的道理,“我可能很多年只有这一幅拿得出手。”
那就太可惜了。怡君说道:“不会的。”
“但愿。借你吉言。”程询唇角上扬成愉悦的弧度,目光是克制之后的温柔。
他这会儿的笑容,让她脑海浮现四个字:如沐春风,与此同时,心跳漏了半拍。该回避,眼睑却不受脑子的支配,回眸凝视一会儿,才能错开视线。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从相见到此刻,没多久,却引得她差点儿犯花痴。说起来,自认真不是没见过世面、没看过俊美男子的人。
所谓的妖孽,怕就是他这种人吧?
揶揄自己的时候,把他也带上了。
程询捕捉到她细微的表情变化,莞尔而笑,心稳稳落地。
怡君问起最受困扰的意境的问题:“怎么会让人有悲伤之感?”
“有么?”程询一本正经跟她装糊涂,“我怎么没看出来?”
怡君心说,这兴许是这幅画最精妙之处,你要真是看不出,该说可惜还是可叹?转念一想,不可能。她认真地审视着他的眼神,笑意浮上眼底,“程解元,画笔见人心,否则,便一丝灵气也无。”
那句“画笔应该会多一些灵气”,是他之前亲口说的。凡事不过心的话,怎么能做好?
她委婉地表达出“你怎么能理直气壮地敷衍我”的意思。
程询笑出来,现出整齐莹白的牙齿,继续卖关子逗她,“这事儿吧,说来话长。我听说过,令尊、令兄喜作画,眼力尤其好。”喜欢不假,画技不佳,眼力是一次次吃亏买到赝品练出来的,“过两日,令尊令兄休沐,我要带着这幅画登门求教,也要问问贵府有没有类似的画。到时他们的看法若与你大同小异,我会如实告知。”
叶先生返回来,见两人神色间已无生疏,分明是叙谈过了,对怡君道:“回去做功课吧。”
怡君称是,道辞离开。
叶先生问程询:“我这学生是何看法?”
程询耐心地复述一遍。
“倒是与我看法相仿。”叶先生面上不动声色,语气却更为轻快,“那么,程大少爷,给个解释吧?”
程询笑起来,“容我卖个关子,过两日您就会明白。”
“你啊,”叶先生没辙地叹气,“也不怕把我急出病来。”
程询笑了笑,“您少不得跟我上火,我就用这幅画赔罪,待得请人品评完,装裱好了送给您。”如此,怡君也能偶尔看到。偶尔就好。到底,这画中氛围,对十几岁的她没有益处。
叶先生大喜过望,“这可真是想都没敢想的事儿。”
程询温言道:“既然能入您的眼,得闲就看看,定能帮我找出弊端。况且,程府下人难免有疏忽之处,平日还需您费心照顾姜先生。您看我顺眼些,姜先生也就看我顺眼些,是这个理儿吧?”
叶先生笑起来,“这话说的,足够我三五年内心花怒放。不论怎样,先谢过了。”程询不是寻常子弟,向来言出必行。
“您客气了。”
叶先生惦记着两个学生,又叙谈几句,道辞回了学堂。
只剩下了自己,程询慢慢走到太师椅前,动作缓慢地落座,轻轻地吁出一口气。
疲惫入骨。
方才倒没觉得。心魂全然沉浸在相见的喜悦之中,加上她又不是能敷衍的人,要全神贯注地应对。
这幅枫林图,前世她应该在他身死两年后看到。一道送去的,还有春日的柳,夏日的莲,冬日的梅。
“满园春/色的时候,那一抹浮动的柳绿煞是动人;夏日莲湖上的风光,不知道多醉人;秋日若有机会,定要出门看红叶,凋零之姿,却从容洒脱,名花都做不到;所谓香自苦寒来,看完雪后梅花,便能心领神会。”
——是他问及时,她说的。
选这一幅枫叶图,还有一个目的:不能笃定重生的只有自己,需要试探,通过她的反应,不难得到答案。
她没有前生的记忆。
万幸,她没有。
独坐半晌,程询回了光霁堂。
程禄来见,恭声道:“您交代下去的事情,小的都已安排妥当。观望着南北廖家的人方才送信回来,廖芝兰去了城南廖家,盘桓多时,应该是等着在我们府中的两位大小姐回去。”
程询颔首。廖芝兰必是去探听口风了,但两家疏于来往,没人耐烦告诉她原委。
程禄继续道:“周文泰、凌婉儿去过一次戏园子,不知是巧遇还是相约。至于商陆,一直闷在家中苦读,值得一提的,不过是命书童送来一封拜帖。”
程询取出一个荷包,“这些都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多给人手打赏。余下的是给你和程安、程福的零用。”
程禄接过,并无喜色,期期艾艾地道,“盯梢的事儿,管家迟早会察觉,毕竟,您放在外面的亲信,得力的都去忙城北廖家那档子事去了,在府里的,这次不得已用上了好几个。万一管家问起,小的怎么答复才好?”
“谁说我要瞒他了?”程询笑了笑,“他若问起,你就让他如实禀明老爷。”
“是!”程禄眉飞色舞起来,瞧着程询,欲言又止。
程询呷了一口茶,“有话就说,无事退下。”
程禄笑问道:“小的是不明白,您为何要派人盯着商、周、凌三人?”这两男一女,都是跟自家大少爷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要非让他说出点儿渊源,不外乎是大少爷横竖都瞧不上两个男子,别说来往了,见都懒得见。
为何?因为前世的商陆是负心人,害得廖碧君最终自尽,加之一些事情赶到了一处,又害得怡君代替廖碧君嫁给了周文泰。
周文泰如今是荣国公世子。周府是好几个混帐凑成了一家,周文泰是混帐堆儿里拔尖儿的货色,看中并为之犯浑半生的女子,是凌婉儿。
至于凌婉儿,前世曾位及后宫德妃,阴毒下作,生的儿子比她还不是东西,没少祸害薇珑及其双亲。真得逞的话,修衡与薇珑那段良缘就无从谈起。
与他息息相关,亦与修衡、薇珑直接或间接有牵扯的三个人,想到就膈应得厉害,不防患于未然怎么成。
其实,商陆一事,让他一直连带的有点儿厌烦廖碧君。
前世的商陆,做了负心人离开京城之后,都隐姓埋名了,绝没能力做出让廖碧君或至亲蒙羞受辱的事——她并没到绝境,只是感情被背叛了而已,怎么就能自尽?怎么就不想想为你付出惨重代价的胞妹?
瞧那点儿出息。
人活一世,除了常年被心疾纠缠无法控制自己,亲情、知己、意中人、抱负、信仰之中,最少该有两样是值得付出为之变得坚强的。若做不到,未免太悲哀。
前世的廖碧君是死了,得了清净,怡君却被她害得一度万念俱灰,认为自己付出的一切都是白费功夫。的确,是太伤人的事实,换了谁都会怀疑一切。
“我想过自尽。”怡君对他说过,“最终让我活下来的,是一双儿女。还有你。”
烦归烦,他心里也清楚,廖碧君定有过人之处,且对胞妹常年如一日的宠爱照顾。优点不让人动容的话,怡君也不会对她那样在意。
退一万步讲,那到底是怡君的胞姐,她看重,他便不能冷漠待之。
——她几时在言行间流露出对他双亲的轻蔑鄙视?他没看到过,但她心中一定有。这种事,想法要埋在心里,处事绝不能显露,他会像前世一般,不在她面前对廖碧君做任何评价。
这上下,程询只希望,商陆与廖碧君还未结缘。若已结缘……起码得控制事态,不成为他和怡君今生缘阻碍的根底。
那些过往在心头飞逝而过,程询笑微微地看向程禄:“听到一些事,我就看他们不顺眼了,不行?”
“行,当然行!”程禄唇畔逸出大大的笑容,“您这不是有段日子没跟人较劲了么?要没这事儿,小的真以为您被老爷说的改心性了呢。得嘞,有您这句话就行,小的更明白怎么安排了。”说完匆匆行礼,快步出门。
程询望着他的身影,笑了。程禄有忠心,脑瓜灵,反应快,为人处世还圆滑,种种相加,前世在他入阁之后,成了管家。
想到程禄提及的跟人起争端,他回想一番,还真是。入秋之后,父亲生怕他下场考试出岔子,把他拘在家里,说你可千万老实点儿、积点儿德,不然再聪明也会名落孙山,我可丢不起那脸。
门都出不了,哪还有与人不和的机会?
现在,到他实心交友、引动风波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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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家姐妹巳时下课回家。
叶先生循例分别给二人布置了功课,随后回了居处。
廖碧君从丫鬟手里接过斗篷,给怡君披上,系缎带的时候轻声问:“程解元那幅画是不是特别出彩?你这小妮子,回来的时候可是特别高兴的样子。”
高兴到底是为画,还是为那人,怡君分不清,就只是道:“的确特别出彩。你该留意到了吧?先生也特别高兴。”
“是呢。”廖碧君微笑,“很久没见你们俩这样了,我瞧着也欢喜。”说着话,系上了缎带,抚一抚斗篷,“我们走吧。”
“好啊。”怡君携了姐姐的手,踩着轻快的脚步离开学堂。姐姐的样貌艳丽妩媚,说妖艳也不为过,性子单纯善良柔婉,婉转拒绝一个人的请求的时候,定是遇到了了不得的大事。
跟她完全相反。
她的样貌与姐姐不同,性子也是。要让母亲和哥哥说,就是脾气不是好、不是坏,是怪。平日在亲友面前,很活泼;在外人面前,遵循着那些累人的规矩;被谁无意间踩到尾巴的时候,脾气就不归自己管了。
母亲偶尔会对着她犯愁,“你能不能给我列出个单子,把你看不惯的事儿都让我知道?这样,也能让我避免你跟别家闺秀起冲突,小小年纪落得个特立独行的名声。一直如此,倒贴嫁妆都嫁不出去。”
从哪儿说起呢?她自己都不知道。这世间的无趣之处,不就在于有些人总在人前做出不可想象的事儿么?偏生看客们还自持身份为着名声不予计较,甚至还有逢迎的时候。
她没显赫的出身,也不在乎劳什子的端庄贤淑敦厚的名声,为什么要随大流?
别说她这样儿的了,就算是在闺中跋扈、嚣张、骄矜的名声在外的女子,不也有不少遇到锦绣良缘了?
遇到了,就珍惜;没那福气,就想法子不嫁。
今日,她遇到了么?
廖碧君不知妹妹心念数转,笑道:“爹爹要是不允我们前来,便没你今日这般欢悦。眼下我们好生想想,晚间下厨做几道菜,好不好?”
“好啊。”怡君立刻点头,“做我们两个都拿手的。”
“嗯!”
姐妹两个说笑着回到家中,进到垂花门,便听得怡君房里的管事妈妈来禀:“城北的大小姐早就来了,大太太/安排了席面。大太太临时有客至,方才传了话,让二位小姐代她好生款待城北大小姐。”
廖碧君面露讶然。
怡君则问:“此刻人在何处?”
吴妈妈赞道:“二小姐今日气色好极了。”
怡君侧头细看,笑。情绪愉悦之故,气色的确很好。
吴妈妈取来淡粉色缎面大氅,给她披上。
“姐姐怎么还没过来催我?”怡君一面系上缎带,一面往外走,“该不是被那首曲子吓到,不想去学堂了吧?”
今日起,廖碧君要开始学名曲《广陵散》,昨日只听叶先生提了一句,已是忐忑不安。
“大抵是吧。”夏荷、款冬异口同声,笑着随怡君出门,去找廖碧君。
主仆三个没想到,廖碧君较之平日晚了的原因,是还没打扮好。怡君在厅堂听紫云说了,失笑,“本就是美人,还要怎样打扮啊?”
“奴婢也是这样想呢。”紫云笑着奉上一盏茶,“二小姐稍等片刻。”
怡君优雅落座,“去帮忙吧。跟她说,不着急。”
紫云称是,转去内室。
等了一刻钟左右,廖碧君才走出来,歉然道:“今日不知怎的,看自己怎么都不顺眼。”
“没事,难得我也等你一回。”怡君笑着上前去,携了姐姐的手,“但真要迟了,我们得抓紧些。”
廖碧君嗯了一声,快步出门。
马车从速赶往程府的路上,怡君仔细端详着姐姐。妆容明显精心修饰过了,显得眉眼更漆黑,面颊更白皙,双唇更红润。
廖碧君蹙眉道:“琴谱还没熟读,今日少不得要挨训。”
“真的?”怡君讶然。
廖碧君更加犯愁:“我难道会跟你说假话么?”
是真的就不对了。怡君心想,明知如此,却把时间耗费在穿衣打扮上,有些反常。
难道母亲又在张罗姐姐的婚事,要她下学之后就去相看哪家公子?
姐姐十六岁了,婚事尚无头绪。双亲的态度,她只看出一点:门第低于廖家的,一概不行。反过来想,岂不就是要利用姐姐攀高枝?
但愿是自己多心了,双亲只是想让女儿嫁得好,过得如意。
这些事,亲姐妹也不便提及,毕竟都是待字闺中,怡君只是笑着宽慰姐姐。
上午,叶先生继续让怡君临摹小幅的山水,亲自带着廖碧君去到西次间,反复练习《广陵散》的《开指》一节。
怡君知道,先生是看准自己性格没个谱,才没完没了地安排临摹的功课,意在沉淀心性。好的师父,教的是功课,亦是为人处事之道。
今日她要临摹的画,看画纸,该是几个月前作成,没有题字落款。仔细辨认之后,怡君可以确定,是程询所作。
他果然是言出必行。
平心而论,这幅画比起枫林图,功底显得薄弱许多,但就算这样,也与现今的叶先生不相上下。
看着陆续出手的画,就是看到自己不断地打败以前的自己——在他,该是怎样的感受?
帮忙备纸磨墨的夏荷无意间一瞥,见自家小姐唇角愉悦地上扬,笑得大眼睛微眯,虽然不明就里,却晓得自己的职责。她轻轻地碰了碰怡君的手臂,小声道:“我的好小姐,先临摹完再高兴,成不成?”
怡君立时点头,敛了笑意。夏荷说的对,做好功课再高兴也不迟。
这可是他亲手画的,定要凝神、用心对待。
她前所未有的认真,连姐姐虚浮无力的琴音都忽略了。夏荷、紫云耳濡目染之下,能跟着学到书画中一些精髓,却不是懂音律的人。这样一来,难受的只有叶先生。
叶先生站在窗前,皱眉看着廖碧君。这孩子是怎么了?琐事惹得她心不在焉,还是没了学琴的兴致?——都弹成这样了,也不见她有多难过。
重话是不能说的,起码今日不能说。碧君会哭成花猫脸。
“算了。是我心急了。”叶先生温声道,“回去熟读琴谱,尽量记在心里。”
廖碧君站起来,愧疚地道:“先生,我……”
“没事。”叶先生摆一摆手,先行转身回到课堂,望见神色专注的怡君,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走过去看一看,眼里有了笑意。
程询的画最合她意,看来怡君亦是如此。那么,日后不妨多向程询借一些字画,让怡君一并习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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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时,廖碧君和怡君离开学堂,上马车之前,望见程询和姜道成结伴而来,在原地屈膝行礼。
程询拱手还礼,姜道成笑呵呵地抬一抬手,末了,前者打手势示意她们上车。
姐妹两个欠一欠身,由丫鬟服侍着上了车。
怡君转身时,程询留意到她唇畔的笑、淡粉色大氅上毛绒绒的领子,觉得很可爱,不自觉地笑了。
姜道成走向学堂,“我看看女学堂这边布置得如何,要是比我那边好,就得调换一下。”他跟徒弟不用讲理。
程询轻轻地笑,“那边哪儿不合心意,您就吩咐我一声,抢地方可不行。”
“不早说。”姜道成笑道,“我也想看看两个女娃娃的功课,要真是可塑之才,你我得闲就悉心指点。如何?”
“遵命。”
那边的姐妹两个,走侧门离开程府,廖碧君道:“我要去纸笔铺子一趟,挑选些好的笔墨纸张。马车送我和紫云过去,你就回家,等到未时,再让车夫去接我们——我们选完东西,去铺子对面的菜馆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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