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看到了公地旁边的人群,农事管和随从们一齐轻勒缰绳,马匹渐渐变慢,缓缓赶到了人群跟前。
借助天边的最后一丝亮光,村民们可以看到,高头大马之上,四位刚刚到达的客人全部嘴唇干涸,满面尘土,衣袍点点泥痕水渍,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落到最后的一位随从更是半身泥水,右臂的外袍撕开了好几道口子,刚刚驻足的马匹也大口大口地喷出气雾,头颈胸腹不停地淌下连串的水珠。
命令村庄送信人出发的时候,伊弗利特就已经预料,对于艾克丽村庄发生的重大意外,数十头耕牛同时受伤的重大变故,领主城堡绝对会第一时间,作出相当强烈的反应。
可是,当失足坠马的随从,汗如雨下的马匹,满面尘土,同时也满面严霜的农事官真正出现在面前时,伊弗利特才发现,自己其实完全没有真正地作好心理准备。
勉强压下心中暗暗升起的惊惧,勉强控制不知何时开始微微抖动的双腿,马匹刚刚停下,伊弗利特已迎了上去,低头俯身,垂手弯腰,深深行礼:“约翰/阿克福德阁下,尊贵的巴烈斯老爷,欢迎您来到艾克丽村,您辛苦了……”
“哼……”
眼角扫了扫管事,约翰/阿克福德阁下,尊贵的巴烈斯老爷,或者说,男爵的亲戚,满脸阴沉的农事官久久不语,半天才微微地甩了甩马鞭,如蒙大赦的伊弗利特立刻飞快地让到一边,并同时让接下来的谀词通通缩回它们出发的位置。
驱使马匹走出一小段,停在泥地旁边,农事官的视线落到地上三名瘫倒的男子身上,目光从左望到右,又从右望到左,如此反复再三,才又一次挥了挥马鞭,伊弗利特连忙飞快凑了上去。
“伊弗利特……”这是绝大多数村民们第一次听见农事官的声音,声音相当温和,甚至有些轻柔:
“地上这三位,就是信里面提到的布朗,贝克,格林?罗德里格斯先生们?”
“是的,老爷。”伊弗利特飞快地点头。
“地上这三位,就是使三十七头耕牛流血受伤的罗德里格斯先生们?”
“是的……老爷……”伊弗利特咽下一大口唾沫。
“地上这三位,就是使五头耕牛没法重新站起来的罗德里格斯先生们?”
“是的……老爷……”伊弗利特开始擦汗。
“地上这三位,就是使夏役完全没法继续进行的罗德里格斯先生们?”
“是的……老爷……”伊弗利特声音开始发颤。
回答这一连串问题的时候,伊弗利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已经几乎微不可闻,同时,农事官也早没有了最开始的温和轻柔,本就阴沉的脸色越来越黑,声音也越来越狂躁,问到最后简直就像凭空吐出一道道霹雳:
“地上这三位,就是使你!使我!使这里全部的村民!甚至使男爵阁下明年全部没法填饱肚子的罗德里格斯先生们?”
“是……是……是……是……”伊弗利特已经开始浑身发颤,半天没法回答。
农事官也并不需要伊弗利特的回答。
“巴士瑟,马库尔,西玛!”
“请您吩咐,老爷。”伴随农事官吐出的声音,三名随从立刻应和。
“听好了!”完全没有回头,又一次挥了挥手,农事官握住的马鞭,直直指向地上瘫软的罗德里格斯先生们:
“第一:收回全部牲畜!”
“第二:收回一切份地!”
“第三:封闭房屋,收回一切农具!”
“第四:拖下去,看起来,等待庄园法庭!”
“不……不要……”“老爷……求您开恩……”“老爷……赐给我们仁慈吧……您不能……”
听到这四条毫不留情的命令,泥地里面,已经醒过来的牛倌长子,牛倌次子,和同样已经瘫软的牛倌妻子,立刻脸色惨白,挣扎着跪到在地,连连恳求,哀求的目光从农事官,随从,管事,警役,一直移到旁观的村民身上,却只收获数不清的唾沫,毫不掩饰的怒视,以及恶狠狠的诅咒。
至于拉蒂兹和西卡尔,牛倌的兄弟和最近的邻居,这两家人早已深深地躲到了村民们的身后,用力捂住了嘴巴,惟恐露出一点点存在的痕迹,大约就连心跳都恨不得停止。
根本不再看向泥地里挣扎的牛倌一家,农事官重重最后一次挥动马鞭,大声喝问:“都听清楚了?”
“是的!老爷!”三名随从立刻翻身下马,同时躬身应和。
“拖下去!”
立刻,三名随从,村庄警役,加上几名点到的强健村民冲上前去,牛倌一家迅速离开了村民们的视野,远远传来三道苦苦哀求的哭腔,泥地里留下四道强行拖曳的泥痕,其中两道伴着深深的血印。
静静地坐在马上,农事官的脸色极其难看,怔怔地望向村庄西面,直到哀求的哭腔越来越远,逐渐悄不可闻,农事官才猛地转回头,望向旁边的村庄管事。
接受农事官暴风骤雨般地连续质询,旁观农事官处置牛倌一家的完整经历,可怜的管事简直就快要昏迷过去,此时宁愿面对两把刀子也不愿意面对农事管冰冷的目光。
站在泥地里面,管事双腿连连发颤,脑袋阵阵发涨,听到自己的心脏飞快地跳动,这只埋在胸膛里面的可怜小玩意儿,仿佛已经冲到了喉咙,快要冲出了紧紧咬住的牙关。
可怜的伊弗利特满脸肌肉颤动,努力想要控制,使耳朵用力张大,又恨不得干脆将耳朵盖起来,生怕错过农事官吐出的任何一个音节,又生怕听见另外一份惩罚的命令。
这是很有可能的,村庄的大半耕牛受伤,这是村庄管事极大的失职,从农事官毫不犹豫地惩罚牛倌一家,伊弗利特明白了农事官得到的授权,也明白了来自城堡男爵的愤怒程度。
“伊弗利特……”
“是……”强忍直接昏厥过去的冲动,伊弗利特颤抖着回答。
“说说耕牛的伤情具体都是什么情况,信里提到的情况比较简单……还有,说说你做了些什么。”
谢天谢地,感谢主宰。
一边描述耕牛具体的伤情,描述自己对受伤耕牛处理的方式,一边用力按住继续飞快跳动的心脏,只差一点点,伊弗利特就直接流出了感激的眼泪。
真是……太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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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小时之后,村庄东面,简陋木屋,吴清晨家内。
听完老威廉对村庄牛群受伤扼腕叹息,摇头不已的描述……
听完格雷斯对农事官威风凛凛,果断公正的描述……
听完伊德拉对牛倌一家遭遇兴高采烈,或者说幸灾乐祸的描述……
吴清晨长长地舒了口气。
幸好……牛倌一家还算幸运……
没错,遭到收回牲畜,份地,农具,并封闭房屋,等待庄园法庭的惩罚,这样的家庭已经失去了一切希望。
中古世界不存在乞丐,因为土著们本来就都是乞丐,牛倌一家唯一的出路只有成为农奴,从此任何行为都不再由自己决定。
这也是地球各国参谋团的一致目的,扼杀牛倌家庭重新掌握村庄牛群的一切可能。
原因许许多多,除去地球70亿人类刻骨的仇恨之外,更加现实的原因还有两点:
其一,大量耕牛受伤,牛倌家庭肯定也会遭遇损失,至少也会利益受损。无论地球世界还是中古世界,利益受损者最有可能的反应,都是从最容易获得利益的方面加倍搜刮,挽回损失,而牛倌最容易获取利益的方面,便是村庄牛群。经历紧急唤醒前的惊险一幕,地球世界绝不可能允许牛倌加倍盗用耕牛,导致不可控制的危险再次发生。
其二,村庄的数十头耕牛,代表了中古世界最先进社会生产力,代表了中古世界人民的生活水准,代表了广泛村民的根本利益,无论提高吴清晨的地位,保障吴清晨的安全,还是改善吴清晨的生活水平,地球参谋团指定的无数份方案里面,这些代表们都拥有极其重要的地位。如此关键重要的代表地位,地球无数参谋团,必然无法容忍某人或某家庭独自占据其中的利益,甚至进而影响对它们最优化最合理的使用。
顺理成章地,受到农事官严厉惩罚,未来必定成为农奴的牛倌一家是幸运的,因为他们从此避开了无数匪夷所思,莫名其妙,难以想象的种种的意外。
不管怎么样,农奴也并不全是坏事。
从另外一方面出发,成为了农奴,生活虽然从此单调、沉闷、平庸,可他们也从此再不用为明天担心,不会突然之间失去工作----脑袋被门夹到的主人才会使奴隶失业----头顶将永远有一片挡风避雨的屋顶----只是不管多小的雨都会有点漏水----天天由主人赐予食物,一直有东西糊口,不会死于饥饿----当然,如果嫌弃太难吃或者根本咬不动或者因为食物太肮脏得去看“打滚科”医生,这当然不能怪任何人……
好吧好吧……
好吧好吧!
实在太惨,而且太恶心了,吴清晨放弃继续想象,决定放弃安慰自己。
无论如何,我自己是幸运的……不管怎么样,牛倌一家的结果已成定局,有了这个结果,自己估计不需要再去布置各种险恶的陷阱,也不需要再由数十名最顶级的心理医生和谈判专家们帮助自己下这么凶狠的决心。
第二次紧急培训时,心理医生和谈判专家们,给吴清晨讲述了无数的道理,可不知什么原因,吴清晨印象最深刻的,却是两句很普通的话:
一边是整个世界,一边是并非无辜的一家……
70亿生命,容不下一丝怜悯……
重新回忆这两句话,躺上干草床铺,吴清晨抚了抚自己的胸口,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睡吧,早点睡吧……
如果参谋团的推演没有出错,不需要多久,自己就得起床,而且得忙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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