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也没有几个学校有这个学科, 每天蹲实验室, 研究环境也不咋地, 又苦又累, 哪有女孩愿意学。所以女孩学这个专业, 最大的好处是啥?——被众星捧月啊。
甭管长得美还是丑, 僧多粥少的系里,是个女的就是娇花。
以上言论都是池怀音的室友江甜说的。她是学教育的, 女生居多, 总以为工科女的世界肯定不一样。
池怀音不想打破她的幻想, 事实上系里虽然僧多粥少,但是她身份特殊, 没几个人真敢追她, 追她的也多是不怀好意,谁让她是院长的独生女呢。
在自家古板父亲眼皮底下读书, 别说谈恋爱了, 就是有人给她写个信什么的, 都有别的同学啊老师的去告密, 池怀音觉得自己人生最后悔的事,就是读了森城大学。
江甜是海城人,父母新潮时髦,虽然只生育了三姐妹,但是都把她们往最好的方向培养,完全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在那个年代极其少见。
江甜是她们家老三,自小受宠,最受挫的事,便是本科的时候谈了好几年的男朋友甩了她,她因此自尊心大受打击,才考研考到了森城。
四个人的研究生寝室里,池怀音和江甜关系好,除了上课几乎形影不离,比起农村和小城市上来的,她们属于较优越的家境,用度差得不远,自然聊得来些。
江甜回寝室晚了些,她又不吃晚饭,说是这样能保持身材。一回寝室就拿着小镜子照个不停,头也不抬对池怀音说:“第三食堂今天晚上有舞会,我们海城老乡会组织的,你一起去伐?”
池怀音咽下嘴里的饭,皱了皱眉问:“你也说是海城老乡会了,我去干嘛?”
江甜终于放下镜子,走到池怀音身边,嫌弃地用白皙细长的手指点了点她的太阳穴:“你一个本地人,老乡会都没成立,不跟着我去玩,回寝室发霉啊!”
为了证明森城不抱团不排外,学校没有批准森城老乡会。
话虽如此,池怀音还是很抗拒:“我不想……”
池怀音“去”字还没说出来,江甜已经一锤定音:“就这么说定了!”
池怀音为难地看着江甜:“你有所不知,其实我跳舞……同手同脚。”
“谁真是为了去跳舞啊!读研究生了还没对象,也不知道着急!”江甜一个白眼翻上天:“侬脑子瓦特啦!”
池怀音:“……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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森城大学男生宿舍7栋208在整层楼都挺出名的。
一整栋楼就这么一间杂货铺,供上了香烟、散装啤酒和各种闲书,颇受同学们的欢迎。
208本来住着四个人,后来有一个兄弟实在受不了这寝室乌烟瘴气的氛围,开学两周,紧急打了报告换了宿舍。
据说他临走的时候说:“真让人难以置信,那几个垃圾也能考得上研究生。”
剩下的三个人,赵一洋,杂货铺的老板,季时禹,杂货铺的供货商以及陆浔,一个老实巴交的好好学生。
之前那个兄弟走的以后,赵一洋曾和季时禹打过赌,陆浔肯定会搬走,但你可别说,这孙子还挺坚强,这都开学好一阵子了,还没转宿舍,住得还挺好的。
赵一洋坐在陆浔的床上,好奇地问他:“你不怕我们俩啊?居然住得下去?”
原本双手插兜,一直置身事外的季时禹,听到这里,轻轻哂笑,踢了赵一洋一脚:“老子又不是恶霸。”
赵一洋鄙视地看着季时禹,虽说他长得唇红齿白,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但谁不知道他,骨子里坏透了。
陆浔的眼睛终于从书里移开,看了赵一洋和季时禹一眼,温和地说:“我觉得你们俩都对我挺好的。”
赵一洋震惊极了:“真的假的?你觉得我们俩好啊?”
“难道你们不好?”
赵一洋立刻喜滋滋地说:“好!当然好!”
“我一直读省重点,我们老师说大学是最好的地方,之前我在北科大,不如老师说的那样,所以又努力考到老师的母校森大了,这里总归是老师说的样子了吧?”
赵一洋好奇地凑过去:“你们老师说啥了?”
陆浔认真回答:“第一,学校里到处是长发长裙的女孩,在草坪上读英语;第二,自由恋爱,看上哪个就可以追哪个;第三,爹妈管不到,可以瞎胡闹。”陆浔关上了书,轻叹了一口气:“北科大冶金系一个女的都没有,没想到森大也就你们专业有一个。”
说到这里,赵一洋也跟着叹了一口气,拍了拍陆浔的肩膀:“兄弟,你的失望,我懂。”他翘起二郎腿,还不住抖腿,一副小流氓姿态:“不过咱好歹也读这么多年书,要懂得变通,我们系没有,别的系不是很多么?”
说完,他下巴抬了抬,点向季时禹:“这个你问季时禹,他最有经验了。”
一直在看着体育杂志的季时禹听到自己名字被提及,终于抬起头,眼眸中不带任何情绪:“没空。”
赵一洋从陆浔床上跳了起来,瞬间用结实的胳膊圈住季时禹的脖子:“今晚有舞会,为了陆浔下半/身的幸福,我们必须去!”
陆浔没想到赵一洋这么热心,脸上立刻露出感激涕零:“我替我的下半生谢谢你们了。”
一直被赵一洋箍住脖子的季时禹眉头紧皱:“放手。”
不过说了两个字,却极有气势,让人胆寒。
赵一洋放开了季时禹,目的却没忘:“要去肯定一起啊,三剑客好办事。”
季时禹鄙夷看了赵一洋一眼:“和你三剑客,感觉我也变蠢了。”
“季时禹!!!”
……
赵一洋从本科起就是舞会的常客,甭管什么舞会都参加。
那个年代也没什么娱乐活动,能合理让年轻男女放开了混在一起的,也就舞会这一条。赵一洋又怎会错过?
虽然季时禹很嫌弃,但赵一洋这个人就是有让人就范的能力,硬是把人从床上拉起来了。
陆浔和赵一洋是完全不一样的人,本科的时候就是个学呆子,对这一切都不熟悉,以前他可是完全不参加任何课外活动的。
就这样,强拉硬凑的,倒也真组出了“三剑客”。
赵一洋吊儿郎当地搭着陆浔的肩膀,走了几步,又伸长了脖子往后看了一眼,嚎了一嗓子:“老季,你能不能走快点?长地上了?”
不远处的人终于闲庭信步跟了上来。
他双手插在裤兜里,视线一直落在别处,明显心不在此的模样。
但是往报告里厅里的走那些姑娘,却有意无意走慢了些,时不时抬头回头看他一眼。
赵一洋见此情景,酸溜溜地说:“靠着张小白脸,走哪都吃香。”
季时禹听到赵一洋的话,毫不客气踢了他一脚,赵一洋身子一闪,躲开了。
走入舞池,里面已经满满都是人。舞会开始一会儿了,录音机里放着欢快的舞曲,已经有人在舞池中跳起了舞。专注跳舞的都是些练家子,就和公孔雀开屏,用漂亮的尾巴吸引雌孔雀一样,舞跳得好的男生也是很受欢迎的。但是像赵一洋这种纯粹来交友的,哪有功夫跳舞,一进场就双眼放光四处寻觅。
他搭着陆浔的肩膀在舞池周围转着,穿行在来往人流里,倾囊相授着自己的经验:“混舞会,最要紧的是要精通很多语言。”
陆浔瞪大了眼睛:“啊?这么难吗?我英语比较一般,别的,完全不会啊。”
赵一洋一个手锤捶在陆浔脑袋上:“猪啊,我说方言!”
“啊?”
赵一洋扯着陆浔往女孩多的地方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比如说今晚的舞会,是鹤南的老乡会办的,我们必须入乡随俗,要和人家套近乎。”
“怎么套啊?”陆浔虚心地问。
赵一洋觉得面对陆浔这种新手,还是言传身教最实际,拍了拍他的肩膀:“跟着我,我实践给你看。”
和陆浔说完,赵一洋随便向身边两个姑娘走去。
转了一圈,就那俩长得漂亮点。
“学着点。”赵一洋小声对陆浔说。
……
森城四季温差不大,十月底,天气也没有太冷。池怀音选衣服的时候,还是选择了单衫。
加大的温莎领,底衬浅蓝色小碎花的衬衫,搭配掐腰白色长裙,长及小腿,裙子腰线上有三颗竖着连起来的纽扣,看上去秀气又时髦。池怀音照了照镜子,又找出去年生日,池父送的樱花胸针,别在胸前。
江甜一席红裙,还描了点口红,看上去比她更惹眼,看来是下了决心要去找对象了。
海城老乡会办的舞会和学校其他舞会也没什么区别,都是为了同学之间联谊。池怀音唯一感觉到不同的,是现场本科生居多,虽说那年代很多人耽误多年才考大学,但她们的年纪在其中也不算小了。
江甜有些失望:“我不喜欢比我小的,还不如参加研究生的英语角。”
池怀音对此倒是没什么反应,欣喜地说:“那要不咱先回寝室?”
江甜看看现场的状况,想了想叹了口气:“好吧。”
两人刚一转身,江甜身前就站了个男的。
那距离,唐突得江甜差点撞到他怀里。
江甜气得瞪大了眼睛,抬起头刚看清那个愣子,就听见那个人高马大的愣子,耸着肩抖着腿,嬉皮笑脸地说:“妮儿,跟老乡跳个舞不?”
一口的鹤南方言,说完,还向不远处使了使眼色。
池怀音顺着那人的目光望去,才发现那边还站着两个男生。
一个男生明显局促不安,低着头满脸胀红,而另一个,从表情到神态,都像不身处这环境一般。
报告厅的灯上被学生干事罩上了各色剪成流苏状的纸,让舞池看上去光影破碎而变换。那人穿着一件干净有款的衬衫,白色底色,浅蓝色格纹,他微微眯起眼,似笑非笑,俊朗的面容笼在这光亮中。
池怀音怔楞了几秒。
耳边是江甜毫不客气的声音,她双手叉腰,拔高了嗓子道:“看清楚点。”
说完,指了指报告厅上挂着的横幅,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海城老乡会。
那人看清了条幅,倒是一点都不觉得尴尬,立刻换了海城方言,笑眯眯地说:“侬好啊,老乡。”
江甜终于服了:“这瘪三,脑子瓦特了。”
说着,拉着池怀音就往外走:“今天出门应该看看老黄历,这些本科生,真的不像样。”
池怀音被她拽着走,可以感受到她的愤怒,但是想想又觉得有些好笑,掩嘴小声道:“他们是研究生。”
江甜骤然停下,皱着眉看着池怀音:“你认识?”
“认识那个格子衫的。”
说到那个格子衫,江甜倒是来了几分兴趣:“那个长得最好的?”
池怀音回想那人的模样,竟有几分不想认同:“那个人叫季时禹,从矿冶学院考过来的,以前是我高中同学。”
江甜摸了摸下巴:“你这个同学,倒是和搭话那个瘪三不一样。”
池怀音皱了皱眉:“物以类聚,怎么会不一样?”
“嗯?”
“季时禹这个人,以前是我们学校,挺出名的……”
“因为长得好?”江甜抢话道。
池怀音摇摇头:“因为他是个出名的……臭流氓。”
池怀音话音刚落,就感觉到肩膀被人轻拍了两下。
她下意识回头,就见到刚私下议论的“臭流氓”,正言笑晏晏站在她身后。
距离那样近,让池怀音不寒而栗。
“什……什么事?”
来人不紧不慢地摊开手心,上面赫然是池怀音的那枚樱花胸针。
池怀音这才发现,自己的胸针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她慌忙伸手要去拿,他的手却往回收了收,让池怀音扑了个空。
池怀音心里咯噔一跳,心想来人这莫不是听见她的话来算账了,正想着怎么解释,他的手又伸了过来。
池怀音翘着手指,十分忐忑地拿走了自己的胸针。
“那……我们先走了……”
“嗯。”
池怀音见他没有纠缠之意,赶紧拉了江甜就要跑。
“池怀音,你可要小心点了。”身后的声音,不疾不徐,掷地有声。
听到他又叫自己的名字,池怀音后背一僵,艰难回头。
“你……你想怎么样?”
他眼睛微微眯着,稍显细长,看上去像只老狐狸,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狡劲儿。池怀音越怕,他的表情越是愉悦。
他指了指池怀音脚下,一脸绅士模样:“我是说,脚下台阶,小心点。”
赵一洋在小卖部里买了瓶汽水,一边喝一边向季时禹走过来。
见季时禹表情不对劲,也跟着有些慌了:“老季,你这表情怎么回事?是不是暴露了,院长知道我们了?!”
季时禹若有所思,问赵一洋:“池怀音,她是院长的女儿?”
赵一洋听季时禹这么问,有些惊到:“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池怀音是院长的女儿?”
季时禹沉默片刻:“她和院长一点都不像。”
赵一洋仿佛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这事在我们系谁不知道?你平时都在干什么?”
他哈哈笑着,嗓门洪亮地调笑道:“怎么样,现在知道池怀音是院长的女儿了,有没有改变主意,别欺负池怀音了,改追她得了,你给院长当乘龙快婿,我们的小生意就可以继续了。”
季时禹嫌弃地乜了赵一洋一眼:“就你赚那么点破钱,还想要我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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