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刀兵相向
一万两千名魔傀, 从四面八方涌来。手里拿着各种武器。他们能被魔族掳去, 当然修为也不高。于是便有那没有本命法宝的,手里高举着菜刀、锄头,杀气腾腾地奔着傀首而来。

呆滞的声音极富节奏感:“杀死傀首。”没完没了, 如同苍蝇般扰人。

偏偏还杀不得。

顼婳就站在城头上,前方悬吊着奚掌院的化身。她低声下气地求教:“奚掌院,此咒何解?”

天衢子哪怕是被吊在城头上当风铃, 依旧回以了百倍同情:“尚且不知。”

身边魔音穿耳,傀首生平第一次喃喃道:“我不想留在画城了。”然而话虽如此, 当着惊恐不安的族人, 她还是只有负手而立, 保持住魔傀首领的风仪:“魔尊赢墀用心险恶, 但卑鄙伎俩, 不足为惧。”说完,她吩咐旁边的念君:“先把族人安置下来。”

妈的,关押两个字, 众目睽睽的, 还不好说。

念君当然心中有数,答应一声立刻开始控制中了邪术的魔傀。只是一万两千人啊,哪有这么容易抓得干净?

顼婳看着都闹心, 而九脉掌院心思也不一。玉蓝藻说:“无论如何,我们应进画城看看。”

没有人反对, 大家都知道这是对的。天衢子沉吟不语, 不动菩提道:“如果圣剑真的与画城有什么牵连, 那么如果我们入侵画城,魔傀不敌之时,圣剑就会出现。”

连典春衣也说了句:“如今魔族自顾不暇,想必不会趁乱偷袭我等。”

所有目光都看向天衢子,天衢子目光冷凝,半晌,说:“傀首。”

城墙上,顼婳负手而立,离他虽远,却能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她问:“奚掌院意欲何为?”

天衢子说:“事关圣剑,我等需进城查看。还请傀首通融。”

顼婳迎风而立,衣袍猎猎翻飞:“本座若是不允呢?”

天衢子薄唇紧抿,半晌说:“那么……请恕我等得罪。”

顼婳微笑,说:“以九脉掌院的能为,若执意入城,本座阻拦亦是费力。不过退让也并非本座风格。所以恐怕要委屈奚掌院。”她看一眼城门上悬吊的天衢子化身,再看一眼被人绑来的奚云清,淡然道:“若几位掌院再靠近一步,本座只能先杀奚掌院高足,再灭奚掌院化身了。”

奚云清眼睛睁得溜圆——这些天其实顼婳对她不错,她都快忘了自己是身在敌营了。

但是……说杀就杀啊?

其他余位掌院都看向天衢子,天衢子也是心中无奈,他说:“天衢子失礼。”话落,刚进前一步,奚云清身上便现出一道血痕。

是桑蚕丝勒紧所致,奚云清闷哼一声,顿时疼出了眼泪。但她倒是有骨气的,素来不愿让自家师尊为难,立刻道:“师尊,不要管我!”

城下诸人目中都是讶异,木狂阳说:“这……翻脸也太快了吧?我们真要入城,她还真的要杀云清和你的化身不成?”

天衢子几乎没有犹豫,立时说了一句:“她会。”

其他几人都不说话了,奚云清是他的嫡传弟子、城头上悬吊的更是他的化身。无论怎么说,入城损失最大的也是他。

天衢子却只是道:“天河弱水关系天下存亡,画城也不能置身事外。今日,我等必须入城,而且时限以我们得获圣剑、重新镇入弱水河口为止。”

声音温和,但坚定。不容质疑。

顼婳说:“今日有本座在此,没有人可以入画城一步。”

话已至此,再无商量余地。

木狂阳想打个圆场,说:“至于吗?我们就是进去看一看而已。”

顼婳说:“颜面之争,当然至于。”

天衢子再进一步,奚云清身上鲜血渗出,渐渐染红衣裙。爱徒咬着牙,倔强地不出声。他脚步微顿,终于说:“杀了她,能阻止我等进入画城吗?”

顼婳说:“就算不能,本座总能略出一口恶气。”

天衢子低声问:“云清与傀首总算相识一场,她的一条性命,在傀首眼中,便是如此一文不值吗?”

顼婳手中黑红相间的折扇轻轻合拢:“不,她的一条性命在本座眼中,比奚掌院想象的……更一文不值。”她轻抚袍袖:“既然立场已定,矛盾不可调和,那么今日,九位掌院就留在此地,不要离开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温和淡然,像是一位好客的东道主,正在挽留客人一般。

天衢子说:“无论云清死生与否,此战皆再所难免。还请傀首留她一条性命,待战罢之后,九渊仙宗必花高价来赎。”

顼婳回头,看了一眼奚云清。奚云清身上的丝绳已经勒进了她的血肉之中,她痛得脸色惨白如纸,但是接触到这样的目光,却不由浑身打了个冷颤。

顼婳看她的神情,依然是温和的,无怨无恨,更无一丝戾气。她像一个慈爱的前辈长者,看了一眼晚生后辈而已。然而她红唇微张,说出的话却是:“还是不了,画城不需要灵石法器。”

丝线再次收紧,奚云清嘴里一甜,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她只觉得口鼻皆被甜腥灌满,痛苦到了极点,一时之间五官移位,令人惊骇。

天衢子与她四百多年师徒情分,虽然性情冷淡,但是婴儿时期便抱养到身边的孩子,多少年情同父女。眼见她就在自己眼前被生生虐杀,心里岂能不恸?!

他双手紧握,牙关紧咬,然片刻之后,还是退出不朽神木的防御法阵。

他做不到,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上女神用如此手段残杀自己的爱徒。数日温存仿若一场幻梦,而他的温柔多情,已化浓雾轻风。

面前人把玩着手中折扇,扇面的丝绸饰纹精美。她依然谈笑自若,仿佛方才无事发生一样。

奚云清一身上下皆被染红,鲜血滴落,触目惊心。天衢子退回去,她身上的丝绳便松了一些。她摇摇头,不忍见师尊因自己受制,突然用尽全力挣开身后痴君的桎梏,催动墟鼎本命法宝。

一切若迅雷不及掩耳,诸人只听闻一声巨响,她整个人爆成一团血花。

痴只觉手中一空,也是一怔,只是蓦地被一片温热如泉般喷了一头一脸。衣衫俱湿,他看向地下,才意识到就是这一刻光景,方才那个女子已经化作一滩血水。

九脉掌院俱惊,天衢子终是叫了一声:“云清!”

然而血水很快沿着城墙的裂隙而流,地上只剩下她的衣物与骨骼碎肉。

顼婳轻叹一声:“这丫头,动作倒是快。”言语之间,并不觉得如何可惜。

木狂阳说:“以前,他们说魔傀也是魔,我并不相信。”

顼婳一脸认真地帮她分析:“严格说来,魔傀确实是魔,只是体内魔息还须与灵力互相平衡。”

木狂阳说:“我并不关心魔傀体质,我只是想说,顼婳,你今日太过分了。”

顼婳说:“是吗?九脉掌院亲临画城,不得本座允许,非要入城不可。本座身为画城之主,无论对几位掌院做出什么事来,都不过分。”

木狂阳说:“可你和云清总算相识一场,难道这么长的时日,就一点感情也无?”

顼婳说:“老实说,这丫头可真是不讨喜。感情什么的,本座一向寡淡,所以她虽身死,吾悲思甚微。”

木狂阳气极,点头道:“所以,天衢子的想法,你也可以全然置之不顾?”

你们俩不是相好吗?!

顼婳更莫名其妙了:“顾虑再多,终不能改变立场。交战再所难免,多想无益。”

奚云清的血流下来,滴落到天衢子化身的肩上。他站在城下的本尊,都被血滴灼伤。他抽出背后宝剑定尘寰,说:“阴阳院天衢子,请傀首赐教!”

顼婳素手之中光芒一闪,赦世莲灯在手。她傲然回应:“奚掌院请!”

天衢子举步入阵,不朽神木如有感知,枝桠舞动。顼婳手提莲灯,紧随其后,跃入阵中。

木狂阳说:“顼婳,今日我等乃为查问圣剑踪迹而来,恕不能任由奚掌院与你单打独斗。”

顼婳心中明了,赦世莲灯光芒盛开,画城之下,硕大的莲花虚影缓缓而现,清香扑面。她沉声答:“来!”

九脉掌院同时入阵,法宝相交,其声铿锵,画城防御几乎脆弱不堪一击。

所有魔傀全数惊呆,连太史长令都一脸震惊——你要一个人跟九渊仙宗九脉掌院正面肝?!

虽然这么多年,你一直在作天作地,但你这次是真一心求死啊!!

九脉掌院法宝齐出,几乎是瞬间斩碎了莲花虚影形成的光墙。耳畔传来一声玉瓶破裂的脆响,天衢子看见那个人,依然桀骜倾城,不可一世。

一如他最初与最终的梦想。

心念如丝寸寸斩断,终于,还是要刀兵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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