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陌离了永嘉侯府,并没有直接回辽王府。他先是往外城琉璃厂跑了一趟。
秦含真说初九去逛隆福寺庙会,牛氏还让她把庙会上的热闹场景画下来,他知道这对如今的秦含真来说,还有些难度。如果只是草草画就一幅画,那倒还好,但以秦含真的脾气,她祖母要的画,她怎么可能随便应付了?肯定是要认真画来。他这几年虽然也有练字画,却碍于天赋有限,又有正事要忙,远不如前几年花的心思多了。在绘画方面帮不上秦含真的忙,他可以用别的法子去帮。

赵陌在琉璃厂附近是有产业的,铺面租给了休宁王府,如今还继续租着,不铺子后头的小院倒是空了出来。因着他要在京城待一段时日,他寻思着秦柏爱古董字画,秦含真也是爱书画的,秦简以及几个有交情的宗室子弟也时不时会到外城逛逛,他便在年前让人将这处小院收拾好了,备上炭火和日用品,再安排一对夫妻在此守着。什么时候他带着人在附近逛街逛累了,随时可以过来休息取暖。如今他得闲,倒是可以先来享用一番。

他在那院子里吩咐人去办几件事,自己又跑到琉璃厂那边逛了一圈。但初三还未开市,没什么可逛的,他只好又回了内城。这时候,太阳已经偏西了。他直接回了辽王府,刚进门就看到了阿寿。

阿寿迎上来,又是帮着牵马,又是抱怨他连个人都不带就自个儿骑马跑了,关切地问他这一天都上哪儿去了,可吹着了风,遇着了雪?瞧见他身上已经换了一身眼生的衣裳,立刻就猜到他去了哪里:“爷这是往永嘉侯府去了?小的还担心您会在外头受罪呢。您早说呀,不过是去侯府,怎的就把小的们给扔下了呢?那侯府小的们也是常去的,人熟得很,还能跟老兄弟们唠磕几句。他们家大厨房的炖羊肉做得好,小的早就念叨着,想什么时候再去尝一口呢。”

赵陌白了他一眼:“瞧你这出息!舅爷爷家的羊肉确实炖得好,但咱们也不是不知道秘方儿,你要想吃,叫厨房的人照着做就是了,就馋得你这样?”

阿寿笑嘻嘻地道:“若是在咱们自家郡王府里,那自然是想做什么菜,就做什么菜了。可如今住在这辽王府中,小的们明知道那是永嘉侯府的秘方儿,又怎能叫这王府里的厨子学了去?况且侯府的厨子颇有几手绝活,小的就算知道他家炖羊肉都放了什么材料,也没法做出一模一样的味道来。想要吃正宗的,还是要上侯府去。”

这话倒是说得合赵陌的心意,他随手扔了个荷包给阿寿:“你倒精乖,这想法倒是对的。荷包赏你了,往后也要继续这么用心的好。你若想我舅爷爷家的炖羊肉,什么时候得了假,去瞧你那些老兄弟就是。我要往侯府去,可不能次次都惦记着带上你。”

开玩笑,总带着人哪里能自在行事?就比如今天,他在秦家两侯府的夹道里候了大半个时辰,若是带上阿寿,还不被念叨死呀?带得人多了,那叫什么悄然?惊动了两侯府守侧门的婆子,他岂不是要被人看笑话了?他跟秦表妹见面,连一个安静的丰儿都嫌多余,更别说是自个儿身后那一长串了。

阿寿根本不知道自家郡王爷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还欣喜于赵陌点了头,允许他休假时往永嘉侯府去呢。其实他的老相识们主要是在承恩侯府那边。当初他跟着赵陌寄居承恩侯府的时候,还是认得了几个朋友的。还有内院侍候的青黛姐姐与费妈妈,在秦家两侯府里也有几个要好的姐妹。若他真的去访友,少不得还要替她们捎带些东西去。

他将马交给了底下的小厮,就一路陪着赵陌往住的院子去了。赵陌这趟上京,寄居辽王府,还是住的从前住过的那处院子。虽不是正院正房,倒也胜在干净清幽。屋里屋外侍候的人,还有那种种待遇,自然跟当年不一样了。赵陌的身份都涨了不知多少级,这王府里的下人,一年也未必能见着上头的王爷王妃等主子们一面,在赵陌面前哪里还能摆得出架子来?

进了屋,阿寿将众人摒退下去,便向赵陌禀道:“白日里世子爷打发人来叫爷过去,爷不在家,来人好一阵生气,叫小的们告诉爷,回家后尽快过去一趟呢,说世子爷有事要吩咐爷去做。”

赵陌皱了皱眉头:“他又有什么事?”

阿寿摇头:“小的不知,本来还想探探那传信人的口风,他却扔下话就走了,真真好大的架子!”

赵陌听了觉得出奇:“那人你认得么?父亲手下几时出了这么个傲气的人?”如今连甄忠都没再给过他脸色看了,说话时更是恭敬有礼,父亲其他几个心腹也同样如此。赵硕手下,难不成还有如此没眼色的人?

阿寿道:“小的从前没见过他,也曾探了探口风,他倒是嘴紧的,不曾透露半句实情。不过他是跟盛儿一块儿骑马过来的,小的瞧盛儿跟在他身后,一句话都不说,脸也板得紧紧地,瞧着倒象是十分忌讳的模样。”

赵陌挑了挑眉,表情有些意味深长。

盛儿与当年那个跟兰雪、蓝福生关系暧昧不清的昌儿,都是赵硕的小厮,曾被他派到赵陌手下来,陪着赵陌一块儿来辽王府打探消息,顺便寻找辽王与继妃准备用来陷害赵硕的所谓证据。

将近四年前,昌儿奉赵硕之命,送急信给沿运河北上返京的赵陌,让他加快行程回京,不要再与秦家同行,事实上却受了兰雪的指使,在暗地里挑拨离间,阻止赵陌回京。赵陌与秦含真发现了他的违和之举,一步步揭穿了他的真正用意,并向后续前来的甄忠告发。甄忠回京后向赵硕禀明真相,也带走了昌儿。虽说后来兰雪凭着自己的花言巧语,把自个儿给洗白了,还顺手将蓝福生给捞了回来,但昌儿一个小人物,自然不在被赵硕赦免的队伍中。赵陌听说他被撵出了府,去了哪里就不知道了。

曾经与昌儿做过搭档的盛儿,一度受到赵硕与几位管事的怀疑和防备,被投置闲散。幸好他人还算机灵,也确实清白无辜,一年后就重新回到岗位上来。然而他被耽搁了这一年,原本的心腹小厮之位自然是被人替代了,如今也不过是在前院做些跑腿的杂活,地位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赵陌回京后去父亲府中请安,曾示意阿寿、阿兴他们借着往日共过事的情份,跟盛儿搭搭话,续上交情,好借着他打听一下父亲府中的情况。盛儿吃过昌儿的亏,如今越发谨慎了,对赵陌一行人恭敬守礼,却不敢亲近太多。然而,他也不是个蠢人,赵陌如今正得势,若是能得他提携,转到肃宁郡王府去做事,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总比死守在赵硕手下做个外院小厮要强得多。因此,遇上不要紧的消息,他也乐得给赵陌手下的人透露几句,哪怕是换些赏钱呢,也能帮补一下家计。

象这回赵硕派了个脸生的下人来给儿子传信,盛儿完全可以私下跟阿寿、阿兴他们提一提这人的身份来历。这种事又不是什么机密,他完全不必有所忌讳。可他只是板着脸不说话,又忌讳那人,那人的身份便有些耐人寻味了。难不成,他不是赵硕的下人?又或是,他压根儿就不是下人的身份?也许赵硕事先曾有过嘱咐,不许泄露那人是谁?

赵陌坐在椅子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问阿寿:“那人多大年纪?是什么打扮?”

阿寿道:“瞧着约摸十八、九岁大吧,长得倒是清俊,跟盛儿是一样的打扮,都是世子爷那边前院小厮们年前新做的冬衣。不过小的瞧着,那人的衣裳好象有些不大合身,外头的袍子至少长了一截,都快到小腿肚了。”

下人们的衣裳,一般是不会有宽袍大袖的,下摆也会短一些,行动做事才会方便。长得快到小腿肚的袍子,绝不是一个外院里负责传话跑腿的小厮能穿的。这人穿的衣裳,真正的主人兴许是个身量高挑的小厮。赵陌回想一下赵硕那里前院下人的情况,也大概猜到是哪一个了。

赵陌笑笑:“有意思。这位传话的人难不成是哪家的小公子?竟换了下人的衣裳来找我,装神弄鬼的,却不懂得演戏演全套。一个小厮,在我门前讲什么傲气?父亲这又是唱的哪一出?竟然也陪着小孩子玩耍起来了。”

阿寿问他:“爷可要去世子爷府中?听那传话之人的口风,世子爷似乎催得紧,竟是立时就要去外头找爷过去呢。小的推说不知道爷上了哪里,才把人应付过去了。”

赵陌理了理袖子:“也罢,叫青黛过来侍候我换衣裳。这一身是舅爷爷借我的,可别叫人污了去,记得要仔细浆洗干净了,晒好,拿箱子装起来,再送回侯府。”

他不提出门的事,只顾着吩咐衣裳了。阿寿有些拿不准:“爷,您这是要……过去?”

“自然要过去。”赵陌微微一笑,“父亲这般鬼鬼祟祟的,我若不趁早弄清楚他到底想做什么,万一他要卖了我,那可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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