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含真这个做法,跟时下一般拿个多宝格就把卧室隔开了,来个客人很容易就能瞥见闺房里的床铺镜奁什么的作派完全不同。牛氏曾经评价说,这么做怕夏天不够通风透气。秦含真并不在意,她特地在卧室里多开了一扇后窗,夏天来了,前后窗户一开,有多少气透不过来?
赵陌站在碧纱橱外头,只看了上头的木头雕花几眼,就把视线转开了,改去欣赏正厅与西次间之间那座多宝隔上摆放的珍玩摆设。莲实送了茶上来,他方才在炕边坐下,微笑着对秦含真把她的闺房给夸了又夸,还指着对面窗下那张长榻道:“这榻上的棉垫子,也是表妹想出来的吧?看着就觉得舒服,冬天里在暖阁中,窝在这么一张长榻上,看看书,喝喝茶,这小日子过得也太美了。明儿个我也这么弄几个厚棉垫子去,闲时也好享受几把。”
秦含真抿嘴一笑:“赵表哥要是喜欢,我这儿还有呢。针线上的人做了好几块垫子送上来,我加上祖父祖母都用不完,还有几个剩的,本来是预备等父亲回来了使的,他这一年半会儿的,也不知几时能回来,赵表哥就先拿去用好了,等父亲要回来了,我再让人现做,也是一样的。”
赵陌怎么可能会拒绝?再三地说:“那就谢过表妹了。”秦含真让丫头去取布样来给他挑选,省得垫子送过去了,他却嫌布料的花色不好,来来回回地折腾。不是秦含真多心,她觉得这种事赵陌是真的能干得出来。
赵陌心里确实有过这样的念头,他也是想多见秦含真几面嘛。不过如今秦含真叫人拿布样来给他选,他也只能按捺下那点小心思了,胡乱挑了两个他看着还算顺眼的,就说:“改日我叫阿寿带人来取。”把这件事给了了。
喝过茶,众人转移到书房里去瞧秦含真的画。她如今练着练着,算是练出兴趣来了。大冬天的,又是新年,她竟也不曾停下练习,每天晚间都要画上那么几笔。秦含真练画,并不是一定要照着前人字画来临摹,偶尔也会写生的,比如院子里的花草树木和丫头婆子们,都曾经做过她的模特儿。
她有时候随手几笔,就画下几个丫头们交头接耳,或是围坐着做针线,又或是扫地倒茶浇花拌嘴等情形。她画得并不细,原本就是为了画好街景风俗画里的人物百态,才去练人物画的。只要姿势神态抓准了就行,细节就无需苛求了,秦含真画得快,渐渐地也练出了一手速写的本事来。丫头们起初还有些大惊小怪的,如今也早已习惯了,发现她在画自己时,还会故意摆出个好看的姿势,又或是谁做了新衣裳,得了新首饰,还要特地穿戴一新,跑到秦含真面前来显摆,好让她画一画自己。
赵陌看完秦含真的山水街景图,就去翻她那叠丫头婆子的白描写真,反而看得更加津津有味,还问秦含真:“表妹能不能给我也画几幅?我瞧着你画仕女图,应该已经没问题了,可画人物又不能只画女的,好歹也画一画男子吧?你就拿我来练习,如何?横竖我如今也是闲着。”
秦含真白了他一眼:“谁说我不画男子了?我可没少画祖父,简哥儿我也画过的,还有家里的几位管事,我也拿他们做过模……呃,那什么。总之,我要练人物画,什么时候厚此薄彼过?我画的那些街景图上的行人货郎难不成是假的?表哥就不必替我操心了。”
赵陌摸了摸鼻子,压低了声音说:“那你就当作我想要表妹你的画,如何?你就给我画两幅吧?就画我如今的模样。若是我回肃宁去了,就留一幅在这里,表妹……和舅爷爷舅奶奶若是想我了,看一眼那画,就权当是看见我了。”
秦含真睨他,这话是不是说得有些太过自恋了?谁会想他呀?
倒是秦柏乐呵呵地给孙女儿提建议:“含真也确实该在人物画上多下些功夫了,偶尔也画幅大些的,精细些的,要把人物神蕴抓准了才行。等天气暖和了,拿你的丫头们练一练,先把正经的仕女图学好再说。”
秦含真觉得自己还是更喜欢风俗街景画一些,不然山水楼台也好。但祖父既然嘱咐了,她也只有遵从的份。
祖母牛氏的想法倒是跟丈夫不太一样,她挺喜欢孙女儿画的那些街道、市集什么的,还提建议:“过些天你们不是要去逛庙会么?要是你能把庙会上的情形也画下来就好了。我心里其实挺想去看热闹,又怕自己身体撑不住,跟人又挤得慌。你若是把庙会画成了画儿,我瞧着画,就跟自己去了庙会上一般,岂不是既轻松不受罪,又看了热闹?”
秦含真干笑着说:“那功夫可不少,我还没那本事,把那么热闹的场面都照着画下来呢,顶多就是意思意思地画几笔,肯定比不得真庙会上热闹。”
牛氏摆摆手:“没事儿。画怎么能跟真正的庙会一样呢?我就是看个意思罢了,意思意思就好。”
秦含真只得答应下来。
赵陌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牛氏,将这件事暗暗记在心底。
画也看完了,该夸的话都夸过了。牛氏饭气攻心,开始犯困了。其实她与秦柏都有歇午觉的习惯,消过食后,就该歇息了。秦含真便陪着二老又回了正院。秦柏对赵陌说:“晚上还在家里吃饭吧?晌午无事,你索性到东府去瞧瞧简哥儿他们去,与他们一处玩笑也好,不必傻坐在这里等我们了。”
接着他又转向秦含真:“含真陪你赵表哥走一趟吧,将他交给你大堂哥,你也可以跟兄弟姐妹们在一处玩耍,别一个人闷在家里发呆,只知道练画。过年呢,就要放松玩乐一番,哪怕是跟表兄弟们去园子里跑动跑动也好。那边园子里的红梅,想必也开了吧?折两枝红梅花儿来插瓶,也很喜庆不是?”
赵陌眨了眨眼,忙道:“初三是赤口呢,承恩侯府跟永嘉侯府不一样,我怎么好去打搅简哥他们?还是算了。趁着这会子天色放晴,我索性先回辽王府去。我父亲先前给了我一大册子名单,叫我把上头的人名记熟了,将来要带我去拜访的。我拿到册子后,只是随手翻了两页,就丢到一边了。其实就算我无心替父亲结交什么人,如今回了京城,却不好做睁眼瞎,倘若出去遇见哪个有名有姓的人物,都认不出对方来,岂不是要无端得罪了人?还是趁着如今正得闲,赶紧把那本册子记熟了是正经。”
秦柏闻言,便由得他去了。
临走前,赵陌频频回头看向秦含真。秦含真被他看得浑身都不自在,只能无奈退让:“我送一送赵表哥。”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送了。
赵陌顿时露出了高兴的笑容,正想要趁此机会,把先前还没问到的答案给追问到手,了结心中一件大事,谁知秦含真转头就叫了丰儿:“你跟在我身后吧。”竟是叫了心腹大丫头随行。若不想让这个大丫头听见他们在谈什么,恐怕赵陌就不好再对秦含真提出之前的那个老问题了。
赵陌只能扼腕,嗔怨的目光一路上不停地往秦含真身上瞄,瞄得秦含真头皮都快炸了,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但她都忍下来了,坚决不肯再给赵陌追问她的机会。
开玩笑,那种情景只要回想一下,都能叫人尴尬死了。其实她心里并没有拒绝的意思,如果赵陌足够细心,不难猜出答案。有些话,其实也不是非得说出口嘛,大家心照不宣就好……
秦含真把人送到前院仪门外,就要向赵陌告别了。赵陌看着她,沉默了半晌,又瞥一眼站在丈余外的丰儿,才凑近了秦含真小声说一句:“今儿表妹不肯给我准话,改日我定要问个明白的!”
秦含真也看着他,有些着恼了:“问个明白又怎样?我不肯给你准话又怎样?这种事还能逼的吗?”
赵陌怔了怔,有些迟疑:“秦表妹,你是不是生气了?因为……我问了你那句话?”
秦含真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开头去:“谁生气了?我为什么要生气?我才没生气呢!”
可她这模样,分明就是生气了呀?
赵陌又沉默了半晌,才正色道:“好吧,既然如今你还不愿意给我一句准话,可见我还有许多不足之处。你放心!我……”他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有把“我”字后面的话给说完了,就向秦含真道别,“我走了,闲了再来,表妹多保重,也请舅爷爷舅奶奶多保重。”
他转身离去。秦含真看着他的背影,想要叫住他,问清楚他方才那没说完的话是什么,但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人叫住。
奇怪了,明明赵陌也没说什么,怎么她的心里有些闷闷的,提不起劲儿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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