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视画面里的唐栀戴孝,一身素白衣裳, 每走一步就朝皇城缓缓跪拜一次,她容貌冶丽无双, 令人难以移目,紧绷的嘴部线条、低垂的眉尾眼角、以及眼中若有若无的水光,无一例外都在表露着一个乱世浮萍的悲哀, 对这个表情,第一次看这部剧的人会有一种理解, 看完结局再次温习的人则会有另一种理解,这是一个充满故事,绝佳的微表情表演,即使放到电影中作为特写, 也完全经得住电影镜头严苛的考验。
“我打算用这个特写。”赵亭轩说。
“我支持。”王好附和。
赵亭轩等了一会,没等来萧觅坤的反应,他从监视器上移开目光, 抬头一看,萧觅坤目不转睛地看着监视器中不断回放的拍摄片段。
“怎么了?你觉得这个表演有什么问题吗?”赵亭轩开口。
“没有……作为一个新人来说, 很不错了。”萧觅坤回过神来, 说道。
“你这盒牛奶拿了一上午了, 这是什么新时尚吗?”王好看着萧觅坤握在手里的牛奶盒, 上面“天山”两个大字刚好从他的手指旁露出,分外醒目:“这是什么牌子?我都没在超市里见过……好喝吗?”
“不太好喝。”萧觅坤把牛奶递给他:“试试吗?”
“你都说不好喝了,我还试什么试?”王好哭笑不得地把牛奶推了回去。
萧觅坤笑眯眯地拆开吸管插进牛奶盒:“可是我喜欢。”
紧锣密鼓的拍摄在午餐时间暂时结束,唐栀正要去餐车那里排队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议论声:
“卧槽,阿斯顿·马丁还未上市的新跑车。”
“好大一束百合,好漂亮。”
“你认识他吗?好帅……来找谁的?”
唐栀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刚要转身去看,一只胳膊就亲热地搂住了她,紧接着,一大束火焰似的紫红色百合花来到她面前。
“亲爱的,祝你开工大吉!”
唐栀觉得半径一百米里的人都在看着这里,她下意识地抬起头,看见梁琼丹几乎快要喷火的眼睛,目光再平移一点,找到她想找的人,萧觅坤站在不远处,仿佛刚刚才停下脚步。
看到她抬头望来,萧觅坤对她露出一个毫无笑意的笑容,然后转身走了。
“松手!”唐栀一肘子给无赖一般挂在她身上的好友打去,对方为了躲避手肘攻击,这才不得已离开了她的身体。
“我大老远从上京赶过来看你,你就是这样对待你亲爱的?”
“谁是你亲爱的!别乱叫!”唐栀立马否认,唯恐避之不及:“你的前女友们都能组个世界杯,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我——”
就在那十几米外,还有一双快喷火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她呢!
“……你怎么了?”她那上辈子的同岁好友放下勾在她脖子上的手臂,疑惑地看着她:“我又不是第一次叫你亲爱的,我和我哥们玩怎么了?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在背后说三道四——”
他忽然想到什么,皱眉朝不远处的梁琼丹看去。
“哥们……”唐栀听笑了。
“怎么了?我们是哥们呀。”林宗霑收回目光重新看着她,俊秀的脸上满是真诚。
“呵呵。”唐栀再次回以冷笑。
上辈子她也以为他们是哥们,毕竟她还给这混蛋送过避孕套,也给这混蛋的女朋友送过卫生巾。
她把他当哥们,结果这哥们居然想上她!太气人了!
“你放心吧,我喜欢御姐,你不是我的style。”林宗霑不以为意地说。
唐栀再次呵呵。
他把百合花束塞她手里,再次勾住她的脖子:“你呵个屁,你亲爱的大老远跑来横店看你,你不带我参观参观片场什么样?我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呢!”
林宗霑不由分说地把唐栀从餐车前拉走了。
两人离开后,餐车周围的人才敢发出议论:
“那男的是谁,这么壕……”
“是唐栀的男朋友吗?”
“我想起来了!那不是京城四少之一吗?他是林宗霑!那个花花大少——御姐杀手!”
“他和唐栀什么关系?御姐杀手换口味了?”
“御姐有什么好的,他上一个交往的周婧,虽然是大家的梦中情人吧,那也是十几年前的梦中情人了,三十好几的老娘们有什么好的,还是唐栀这种年轻的好……”
说话的人没注意看路,同伴想要提醒已经来不及,一不小心就撞到了人,盒饭差点洒一地,他转眼一看,梁琼丹那张铁青的脸映入眼帘。
“对……对不起……”他连忙心虚地道歉,唯恐触怒这位来头不小的女主演。
梁琼丹厌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什么眼神……”
梁琼丹走后,撞人的工作人员才敢不服气地嘟囔。
“行了,她没当场开了你就不错了。”身旁的同伴劝道:“你在林宗霑的未婚妻面前说他的桃色绯闻,她不瞪你瞪谁?”
“你说什么?!她和林宗霑——什么时候的事?!”
“我也是听来的,听说他们两家有联姻的意思,什么时候定下来就不知道了,不过依我看,这两人以后应该就是板上钉钉的一对。”
“那林宗霑这是在未婚妻面前探新欢的班?有钱人的生活真刺激……”
林宗霑拉着唐栀在横店影视城里逛了快一个小时,期间来电一直不断,拖到不能再拖,再不走家里的老妈子可能就会打飞的来逮人了,林宗霑终于结束闲逛,让唐栀把他送回了新买的跑车旁。
“亲爱的,你看我的新车好看吗?”林宗霑得意地向唐栀展示他的骚包新车:“阿斯顿马丁今年的新款,全球发售四辆,红色的就这一辆,你亲我一下,我送给你——怎么样?”
“不怎么样。”
“哪里不怎么样?”
唐栀懒得回答他,替他开门,直接把人给塞进了驾驶席。
“亲爱的,我要走了,你不给我一个吻别吗?”林宗霑没个正行,趴在按下的车窗上对她撒娇。
“我给你一脚。”唐栀冷酷地说:“快滚吧。”
“没意思。”林宗霑撇了撇嘴,朝唐栀身后喊道:“梁琼丹,快上来,我带你去吃饭!”
唐栀回头一看,梁琼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上了名媛风的衣装,正朝这里款款而来。
“你拿我当幌子——!”唐栀抬手就想给林宗霑一下,手还没碰到他身上,林宗霑就惨叫起来:“哎呀,疼!疼!”
“滚!”
唐栀懒得看他表演,转身就走。
“我真的是来看你的!”身后传来林宗霑的大喊,唐栀按捺住竖中指的冲动,在心中提醒自己此刻只是一个二十二岁的妙龄未婚女性,应该注意小花形象。
眼不见为净,唐栀朝前大步走去。
看着唐栀的背影走远后,林宗霑才重新坐正身体。
“你动作怎么这么慢,我换好衣服等了你好久了。”梁琼丹坐上车,酸溜溜地说。
“我也没想到横店影视城这么大,我都差点迷路了,你每天在这里面走来走去不会迷路吗?”林宗霑像是没有察觉她的潜台词,漫不经心地启动了汽车引擎。
“你和唐栀——”
梁琼丹话音未落,跑车如离弦之箭冲了出去,她惊叫一声,紧紧贴在椅背上:“我还没系安全带!”
“现在系呗。”林宗霑说。
梁琼丹敢怒不敢言,黑着脸在跑得风驰电掣的跑车里系上安全带。
“你和唐栀……”她又一次开口。
“我和唐栀乃至我和任何人的关系都和你没关系。”林宗霑说。
梁琼丹咬住嘴唇,脸上闪过一抹怒色。
“政治联姻而已,谈感情就不纯粹了。不论两家的联姻成没成,你都无权干涉我的交友,你要是不同意这一点,尽早和家里提出反对意见,我家的老太婆能趁早给我再挑一门亲事。”林宗霑用一种闲话家常的语气说道:“我也不用被逼着大老远地来找你——你懂得,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
林宗霑转过头,若无其事地笑着。
“宝贝,你的回答呢?”
“……”
沉默。
但没关系,沉默,往往就是另一种形式的同意。
林宗霑哼着小曲,踩下油门加速离去。
他什么都没说,却在第二天唐栀出现的时候送了一个在学生中最近很流行的supreme的挎包。
唐栀目瞪口呆地看着上面的logo,问:“你哪来的?”
“还能是抢的吗?”他说。
“……捡的?”
“专卖店的票据还在包里。”
唐栀更震惊了:“你买的真的?多少钱?”
他不想理她了,脸朝下在桌上躺了下来。
她拿出包里的票据,看了眼上面的数字后,嘴张成鸭蛋。
“不行,我不能收,你赶紧拿去退了——这么贵,你哪来的钱买?你连饭都吃不起!”唐栀赶忙去推他,他一挥手,翻身正面朝上地看着她,那双黝黑的眼睛里正露着不悦。
“谁说我吃不起饭了?”
“你不是……”
“不想吃和吃不起是两个概念。”他不耐烦地背过身:“你不要就扔了。”
扔——
唐栀忙抱好了她的挎包。
过了一会,她又推了推他,小声说:“谢谢你。”
“嗯。”
两个月后的一天,他对她说,明天不要来了。
“为什么?”她愣住,说不清心里什么感受,只觉得胸口里有什么往下沉沉坠去。
“我要开学了。”他说。
“你的学校在哪儿?很远吗?”她急切地问:“寒假你还会再来吗?”
他沉默了好一会后,开口说:“会。”
下沉的感觉立即没有了,她笑逐颜开,和他约定寒假再见。
做好约定后,两人陷入了沉默,小屋里蔓延着离别前的伤感。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哭成那样,”他忽然开口:“是因为没有人陪你过生日吗?”
“是……也不是。”
“什么意思?”
唐栀沉默了一会儿,把自己这段时日来的烦闷和委屈都告诉了他。
说生日被父母放鸽子。
说新学校的同学们都嘲笑她的川普。
说比她早一年来到上京的竹马变得陌生。
说妈妈再婚后生了个弟弟,她觉得自己是长在这个家里的一个格格不入的瘤子。
说六岁那年一去不回的生父。
说她心中那股觉得自己不属于天地间任何一处的孤独感。
从一开始说得磕磕巴巴,到后面的行云流水,她的眼泪从眼眶中汹涌流下。唐栀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把这些私密的事告诉一个连正脸都没有见过的人,可能是因为他们对彼此一无所知,所以她才能毫无顾忌的将自己的心里话告诉他。面对他的时候,她总是感觉很安全,这种感觉她对自己一起长大的竹马都没有。
唐栀很讨厌自己的眼泪,很多时候她根本就不想哭,但是眼泪却不听话。
她听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叹,接着一包纸巾扔到了她腿上:“擦擦眼泪。”
“我才没哭!”唐栀气闷地把纸巾扔了回去。
她低着头,拿手背用力擦着眼泪,听到他撕开了纸巾包。
“喂。”他说。
她下意识地抬头,脸被糊上一张纸巾。
“那就擦擦鼻涕。”
唐栀想打他,想到那双冷漠的眼睛,又没有那个狗胆,只能气哼哼地拿下脸上的纸巾擦眼泪。
“你很爱哭吗?”他问。
“我不哭!我从来不——”
唐栀气死了,捏着吸满泪水的纸巾怒声反驳,然而声音太大,让他忽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她从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上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像是某种洗手液留下的,带着海风的清香。
那一刻,她忽然心跳如鼓。
“你想让我被开除吗?”他看着她。
她愣愣地盯着他黑沉黑沉的眼眸,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感觉脸颊在不断升温。
他看着她,半晌没说话,似乎是察觉到她逐渐升温的皮肤,他慢慢松手,将手揣回了衣兜里。
他避开她的目光,别过头,于是她看到他发红的耳廓。
唐栀活了十五年,从没哪一刻觉得心跳声如此震耳欲聋过。
小屋又沉寂了下来,但是和之前的沉默不同,这次空气里弥漫着让人脸红心跳的分子。
唐栀为了打破尴尬,小声说道:“……我讨厌哭。”
“为什么?”他从面具下瞥了她一眼。
“我这么高……”她比划了一下,委屈地说:“哭了别人会觉得很矫情。”
“他们怎么才会觉得不矫情?看你上山打虎就不矫情了吗?”他冷声说:“你连流个眼泪都要看人脸色?”
唐栀被问得没话说,他又冷冰冰地问:“谁说你矫情了?”
唐栀嗫嚅着说:“……就我自己这么觉得。”
他冷笑一声。
唐栀转头看着他,小声说:“我和你说了这么多事,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他沉默片刻,刚要开口,屋外传来游客走近的说话声,两人一齐闭紧了嘴。
“上周朋友约我去看Impact的演唱会,天团不愧是天团,体育馆里乌压压的全是人头!”
“他们唱得怎么样?像网上说的那么差吗?”
“呃……他们个个都长得挺帅的。”
“我懂了。”
“其实吧……这话我不敢和我朋友说,她是Impact的死忠粉,我觉得吧,没了萧觅坤的Impact早晚得凉,上周的演唱会就是最好的例子,虽然现场的时候大家都没说什么,但是演唱会后上微博一搜,去过现场的人都在说再也不会去了,只有粉丝还在尬吹。”
“Impact我一直都不看好,不就是几个长得帅的小鲜肉么?那个已经退团的萧觅坤业务水平还可以,除了他,队里有哪一个能打?唱个歌跑调破音,跳个舞连点都踩不好,他们被市场淘汰一点也不奇怪,能火到现在我才觉得奇怪。”
“萧觅坤……可惜了,有业务水平没人品,我宁愿粉没业务水平但是不作怪的。”
“你说他草粉和打队友的传闻是真的吗?”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萧觅坤本人——”
“太刺激了,萧觅坤今年才19岁吧,也会草粉了,社会社会……”
两个年轻游客在小屋门外停下,往里望了一眼,其中一人说:“啧啧啧,国内的鬼屋真是让人失望,还有没有一点更吓人的东西啊?”
两人一边鄙视着国产鬼屋一边走远了,唐栀为即将走入第一个活鬼区的她们在心中默哀。
半分钟不到,远处传来她们划破鬼屋的尖叫。
“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唐栀拾起刚刚的话题。
“……肖见申。”木面具下传出他沉闷的声音。
“怎么写?”
她看着他捡起地上一根断裂的树枝,在地上写下三个字。
肖、见、申。
这一天,她终于知道初恋的名字。
唐栀点点头:“谢谢陈老师,我会多自己揣摩的。”
“你的牛肉干我收到了,谢谢,很好吃,听说是你父母手工做的?”陈庆关心地问,得到唐栀肯定的答复后,他又说:“伯父伯母的手艺很不错,你和家里通话的时候,帮我带声谢吧。”
唐栀想起曹香梅交给她的任务,连忙厚着脸皮趁热打铁:“我父母是陈老师的铁杆粉丝,您能不能再给我两张签名?”
陈庆还没说什么,萧觅坤先笑了,唐栀像上辈子一样,条件反射地瞪了他一眼,他立即板起脸,假装严肃。
“行,我一会让助理给你送几张来。”陈庆好脾气地说。
接受开机后第二次探班群访的时候,唐栀拿到了仅此于萧觅坤和陈庆的话筒,和梁琼丹持平,站在萧觅坤左手边的梁琼丹从分发话筒起就脸色就不怎么好看,和她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萧觅坤右手边笑容灿烂的唐栀。
谁胜谁败,一目了然。
“赵导,刚刚我们也看到唐栀的表现了,很惊人,说实话超出了我的想象。”一名记者向赵亭轩提问:“请问当初你是怎么决定让唐栀这名新人来出演重要的女三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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