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方婉跟恭亲王世子妃还算熟, 恭亲王家的世子常与萧重喝酒, 又经常送东西, 这位世子妃在定亲的时候,恭亲王府就已经请封了世子位了,这儿媳妇自然就往高了挑,她听方婉说那侧妃有趣儿, 便轻声笑道:“小婶娘不必多理会,原是因在我们府里,她颇得父王的意, 在外头人家看父王的脸面,也客气,她就忘了……”

这就是高门贵女的口角,总不会真的把不好听的词儿说出口, 可听起来也就懂了,方婉莞尔一笑,点点头, 又回头瞥了恭亲王侧妃一眼。

方婉这一眼,嘴角还含笑,她明明个子比恭亲王侧妃矮,却硬生生的看出了从上往下俯视的感觉。

恭亲王侧妃就是在心里知道自己将来会占上风, 在这个时候,还是气的长长的手指甲都掐进掌心里去了。

太后宫里已经点上了灯, 开了门, 这个点大约在进早膳, 宫女太监站了一屋子,却压根听不到什么声音,门口还有流水般的人出入。

早膳摆在太后娘娘面前的就是一碗粥,四碟点心,四碟各色小咸菜,底下还另外支着两张大桌子,上头满满的摆着的就多了,别说早膳用的粥饼面饭等,就连蒸鸡肘子都有,太后娘娘要什么,吩咐一声,就是侍膳太监送上来,不过差不多儿的人都知道,那些东西无非就是摆在上头好看的,怎么端上来,就怎么撤下去。

太后娘娘用的三茶六饭,就是摆在小桌子上那些,全是段姑娘管着的小膳房做的,这小膳房就设在宁寿宫后头的一个小院子,如今都说太后娘娘一天也离不得段姑娘呢。

几位王妃世子妃等到了宁寿宫门口,知道太后在用膳,都不敢报名请见,只在门口等着,也亏的如今天气好了,三月不算冷,方婉只穿着缎子面的外头斗篷,在这早上也不冷。

等了不久,里头就见撤桌子了,众人便看见如今宫里的大红人儿段姑娘过来,她穿着一身银红遍地锦双绣缎裳,戴着一套南洋珠的头面,这两年她长大了些,脱了些稚气,不再是以前圆脸圆眼睛的萌样,只还是皮肤雪白,又透出一些红来。

段双儿近前来笑道:“我先前就看见几位王妃了,只太后娘娘用膳呢,不敢惊动,刚才用完了,我就便儿跟太后娘娘说了,王妃们都在门口等着,太后娘娘吩咐就请进去。”

众人心底都明白,这位段姑娘的和气和谦逊,主动通传,都是因着景王妃在这里的缘故,段姑娘因在太后娘娘跟前贴身伺候,格外仔细,轻易不与人结交,大约生怕漏出破绽来,被人利用了,是以她虽是红人儿,一般却是不大出来说话的。

若是别的人来,这会儿她必定下去了,谁也见不着她,大约也就是景王妃有这个面子了。

方婉笑着点头应了,又侧开一步,拉着段双儿说了两句话,段双儿也没陪着他们进去,自己往后头去了。

宁寿宫的门口摆着一面比普通屏风阔大的紫檀木苏绣春日桃花的屏风挡风,夏天就换成荷花的,也不知道那个时候挡什么,奇怪的是秋天不是菊花,却是松鹤延年……方婉想着这些古怪的念头,随着淳亲王妃一道进去磕头,恭亲王府的那两位就得跟在后面了。

太后的气色颇好,比起冬天里,好像还胖了一点,显得富态些,就更慈眉善目了,叫起了之后挨着跟儿媳们说话,方婉是小儿媳妇,老太太招手叫她坐到身边来。

方婉接了茶盅子,伺候太后娘娘喝了一口,递了回去,才坐下来,旁边嫂子们都坐绣墩,不过都坐的近,太后挨着问各家的事儿,当然人人都拣喜事说,淳亲王府二月里得了哥儿,是侍妾生的,不过没满月就没了,淳亲王妃就没敢说这事,只说他们府里的侧妃诊出了喜信儿。

太后又笑对方婉道:“你的大姐儿也有一岁了吧,差不多是时候,你也该再生个哥儿了。”

方婉笑道:“那得等景王殿下回来,再请景王殿下去求皇帝哥哥,别一年里头就派他出去大半年,不然大姐儿要什么时候才能有弟弟啊。”

众人都哄笑起来,只有恭亲王世子妃是小辈不好笑的,低着头拿帕子掩着嘴,太后笑的前俯后仰:“这个捉狭的,这样的话你也敢说。”

方婉笑:“皇上面前我是不敢说的,母后向来慈和,说一说也不要紧,横竖我是小儿子媳妇,母后不疼我疼谁呢?当然也不会撕我的嘴,说不定还要赏我好东西呢。”

“你倒是会说话!”太后笑一场脸色更红润:“你这样一说,我倒真不能不疼你,不然回头还不知怎么嚼说我呢。亏的我不缺东西,瑞玉!”

太后叫来跟前伺候的宫女:“那日我看收的礼,说那套彩色石头的头面合她们年轻人使,你拿来给你景王妃。”

方婉也不推辞,欢欢喜喜的起身蹲个福谢赏,笑道:“今日进来,本来是给皇帝哥哥送礼的,反得些回去,这是讨了皇上的万寿呢。”

这里儿媳妇们都坐着,老太太就算要偏心,也不好叫人空着手,王妃们一人又赏了一条珍珠手钏,都是一色的鹅黄锦盒装着,都有上进的标签。

恭亲王世子妃是小辈,没有手钏,得了一对戒指,恭亲王侧妃却被空过了。

其实这也是应该的,谁家都得一样东西,没见她们家来两个人,就都有份,再说了,侧妃本就不是那牌名儿上的人,无非是因为恭亲王没了王妃,又是现存最大的儿子,才赏了这个体面,叫侧妃进来的。

谁家都没这个规矩,大家私底下其实都觉得恭亲王不娶继妃,就是为着要给这个侧妃体面,谁不知道在恭亲王府,这位侧妃,比世子妃还有体面些呢,若不是因为想着明明有了世子妃这样正头的主子,还让侧妃出门应酬,会打了别人家的脸,只怕世子妃连这样出头的机会都没有。

方婉收了东西,看了一回就交给了丫头,她递了东西,回头的时候,还对着恭亲王侧妃妩媚的一笑。

她就是故意的,哄着太后赏东西,那必然是要空过她的,方婉计算的很清楚,就是要让她按捺不住。

一时说了一会儿话,按照规矩,各级的诰命们都很有默契顺序的进宫来了,先来宁寿宫给老太太磕头,品级略低的,在宁寿宫没站的地方,在门口磕了头,就去给各宫主位娘娘们磕头请安了,宫里逐渐的热闹起来。

一些老太太们也进宫来了,老王妃、老国公夫人们,都是些有名有姓的老封君们,太后娘娘特特的赏了轿子让在宫里坐,又叫赏身边的座位,拉着手说话。

方婉承欢半日,见这些老姐妹说话,她这会儿本来也站着的,就悄悄跟恭亲王世子妃说一句:“我觉得有点闷,到后头散散去。”

那位恭亲王侧妃大概所有心神都搁在方婉身上,从今日进宫起,方婉就一再的刺激她,若是平常的两个人,无非在心里不满也就算了,可她知道自己的手里有方婉的把柄,这种感觉就立刻变了样。

她会变的格外不满和愤怒,有一种被冒犯的不甘心,而且似乎再等不了,要立刻就把她踩下去才能心满意足。

所以她见方婉自己一个人,只带着贴身丫鬟,走到后头的小院子里去,就立刻指一事,也从后头绕到那边去了。

宁寿宫是奉养太后娘娘的所在,占地极大,单是正房后头的院子,就分了三个,春日里花开的好,方婉赏着花,一脸满意的笑。

恭亲王侧妃转了一会儿,才终于在那一处太湖石前头的小花丛前找到了方婉,她大概是已经被方婉刺激到了顶点,心中十分的急不可耐,又找了她半日,就更急了一点,实在是忍不下去了,走出来就冷笑道:“景王妃好雅兴。”

方婉眼睛斜斜的瞥了她一眼,姿态高傲,并不理会。

恭亲王侧妃道:“就是不知道景王殿下若是知道王妃背地里那样辣手,杀了他外头的人和孩子,王妃是不是还能这么安稳的看花儿?”

还真够开门见山的,可见这火窝的有点厉害啊,简直是迫不及待就要把方婉踩在脚下了。

方婉脸色一凝,姿态好像僵硬在了那里,声音突然有点发涩:“你说什么?”

恭亲王侧妃看到她瞬间没了血色的脸,心中大快,现在她就不急了,好整以暇的笑道:“我说什么,景王妃不明白吗?”

“我确实不明白。”方婉努力的镇定着就要走:“想来和我也没有干系。”

恭亲王侧妃有一种猫抓住了老鼠的感觉,这样的感觉她并不陌生,在抓到淳亲王妃的时候,在抓到那些人前温婉和淑的人的时候,她都有过这样的感觉,可是这一回面对景王妃,年轻貌美的景王妃的时候,她觉得更爽快,更得意了一点。

所以她直到方婉快要走到进后门的地方了,才得意的,施施然的开口:“景王妃若是这样就走了,我也不敢留,不过景王殿下回了京,城南杏花胡同的宅子的事,我可就不替景王妃瞒着了。”

方婉仿佛被定住了一般停在原地,那小门就在眼前,她也一步也走不进去,她站了站,转过身,又一步一步的走了回来。

恭亲王侧妃那得意而嘲讽的笑容已经丝毫不加掩饰了,她看着高傲的景王妃不得不转身走回来,笑道:“景王妃这会儿想明白了吧?景王妃也不必惺惺作态,这会儿就咱们两个人,不会有人知道,前后我都有人替我们看着的,景王妃放心就是。”

这放心两个字,简直带着深深的恶意。

方婉煞白着脸:“你怎么会知道那地方的?”

“我不仅知道那地方,还知道那里住了谁。”恭亲王侧妃笑道:“当然,景王妃做了什么,我也知道。”

她还有一点怜悯的说:“那好歹也是景王殿下的外室,景王殿下自然不会放心她就这样住在外头,谁知道,有些人会不会起什么坏心呢?景王殿下托给了他的老哥哥,当然会有人看着的。”

这编的还挺有鼻子有眼的,方婉想着,却是一脸上当受骗,不可置信的神情:“怎么会……怎么会还有人……”

“景王妃没想到吧?”恭亲王侧妃又得意的笑了起来。

“那又怎么样!”方婉突然扬起头来:“我是朝廷诏旨赐的正妃,她一个外室罢了,难道还能跟我比?就是王爷知道了,难道还能废了我的妃位不成?”

恭亲王侧妃得意的笑僵在了脸上,她一心只想着把方婉踩下去,看她被人揭穿做了毒事的样子,可没想到她竟然就要破罐子破摔,一副就算被人知道了,那也弄不死我的架势。

恭亲王侧妃确实是思虑不周,今日她这样做纯粹是被方婉刺激的临时起意,按照他们以前的惯例方式,揭穿之后,以此胁迫对方替他们办一件事,说辞自是你替我办好这件事,我就替你保密。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只要有路径安稳解决,那多半会答应,然后办了一件就有第二件,第三件,就会不知不觉间彻底的被他们握在手里了。

可这一回,她根本还没预备过叫方婉办什么事呢。

可是方婉这就要走了,她仓促之间还是只得道:“景王妃只要肯帮我一个忙,我就当不知道这件事,可好?”

方婉果真站住了,她狐疑的说:“什么事?”

她一时间没想好,方婉便好心的提醒道:“我知道你为什么找上我,只是我和温郡王妃虽然向来交好,但她府里我可插不进去手。”

恭亲王侧妃上辈子就和董莹绣之间有点积怨,方婉当然清楚,只是不太清楚原因,不过不妨碍她现在用用。

她这么一提醒,恭亲王侧妃倒是好像打开了大门似的抓住了:“也不必在她府里怎么样,你只要请她在你府里喝杯茶,就可以了。”

“那要是温郡王妃有什么不妥,不是立刻就知道是我了?”方婉表示我不傻。

“当然不会让人瞧出来,我这药,要过两日才会发作,到时候谁会知道呢?”恭亲王侧妃看起来绝对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镇定的说:“且也不是要她性命,你不用怕。”

“那是什么药?啊,她有身孕了,会小产的药吗?”方婉问。

“不错。”恭亲王侧妃笑道:“其实或许大夫也看不出是下药了,更落不到景王妃身上,你们照样还是交好的。”

方婉想了想,好像觉得为难的很,恭亲王侧妃笑吟吟在一边等着,她觉得方婉必定会屈服的。

方婉侧了侧头,说:“你确定有人守着两边的路,这里不会有人进来?”

“那是自然。”恭亲王侧妃笑道:“我是很仔细的,我也不愿意景王妃丢了体面名声不是?”

方婉也跟着笑道:“那就奇怪了。”

一身公主礼服的庆和长公主,从这太湖石后头的路绕了出来,粉面含霜,一言不发,劈手就给了恭亲王侧妃一个嘴巴子:“你这毒妇,竟敢害我女儿!”

方婉忙扶着她:“公主小心手疼。”

恭亲王侧妃懵了,语无伦次的说:“你……你……你竟敢,你就不怕……”

方婉温婉一笑:“你只管去告诉景王殿下去,我真不怕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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