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筝眼眸微垂,眼底隐有淡淡哀愁一闪而过。
她睁了睁长而卷曲的睫毛,一双清亮的眼眸藏着水润,分明是快要哭出来的模样,却偏偏笑着回答,“那个阿云,他呀,其实我与他也不大熟,只是知道有这么个人,楼二公子让我说他的事,一时我也真说不上来。”
楼云脚步轻缓地在前面引路,听到她这话时,身子微微一窒。
他停下步伐,原想要说些什么,却忽听不远处传来女子低声的轻唤,“二小姐……”
是荇草。
颜筝如获大赦,她走快了几步,略有些着急地指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说道,“那是我的侍女,她一定找我得急了。”
楼云终不再问起阿云的事,只是他清澈的目光,不知何时竟似多了几分心事。
颜筝也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可她想着,自己与这位楼二公子萍水相逢,自此别过,想来也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正躲避他不及,何必再多惹事端,是以,便当做什么都不曾感知,只当不知道样,跟在他身后。
一路沉默无语,总算到了密林的尽头。
等看见了来时的风景,颜筝便忙不迭福了一身,“多谢二公子引路,现下小女认得去凝水堂的路了,就不再劳烦二公子的驾,您若是有事,就请便吧。”
她心里晓得,这行径有些过河拆桥,但以她现下绝不想惹麻烦的处境,这却是最不容易出差错的一条路,否则,若是叫人瞧见了她是和楼二公子一道从林子里出来的,说不定后半辈子就得折在这里。
泰国公和咸宁长公主在夏朝地位超群,就算她的父亲颜缄也要卖几分面子的,这可是推拒不得的一桩**烦。
所以,便是心里觉得有些抱歉,但眼看外头就是坦荡的大道,她必须要在这里就与楼二公子分道扬镳的。
好在楼云似是对这些人情世故并不怎么了解,黯淡只在他脸上停驻了一刻,不多久就重被那双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的眼眸驱散,他微微咧开嘴,笑着说道,“颜妹妹和我还是那么生分,不过是举手之劳,有什么好谢的?”
他对着她挥了挥手,“我还要在林子里呆一会,你先去吧,想来凝水堂那边的妹妹们不见了你,也是要着急的。”
颜筝苦笑起来,凝水堂那些贵女们是决然不会为了她而有什么担心的情绪的,反而,她不在,她们能更加轻松吧?
不过,此时让她心里有负担的,并不是那几位视她如无物的皇城贵女,而是楼二公子的反应,看得出来,他虽然涉世未深,但却并不代表他真的蠢笨,方才自己这忙不迭的想要摘清的举止,或多或少已经伤害了他。
只是他为人宽厚大度,一笑泯之罢了。
她自觉前世时,并不是那样自私的一个人,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她到了永德十三年后,不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却做了许多令人伤心难过之事,她看似无辜,但却总是负了别人的那个。
蔺雪臣落花有意,她的流水却无情地将他满腔的好感冲散,直到后来,她与云大人厮守在一处,也不曾给过他一个交待,虽她原本对他就没有男女之情,可一开始也是她给了他希望的。
司徒锦前生痴研,二十七年的光阴,只为了给心爱的女子换来一丝重生的机会,然后这珍贵且微渺的一瞬,并没有让他的心上人续命,反而带给了她死后复生的机会。
她霸占了他心上人的身体,还拿它恣意妄为,他冲冠一怒,将这具身体收回也情有可原。
可断头崖上,他却还是冒着万箭齐发的危险,救了她一命,还替她完成夙愿,送她到了颜缄面前。
分明是她欠他的,可最后却还是她负他最多。
还有碧落。
想到碧落,颜筝的整颗心就都皱了起来,那日她离开地匆忙,根本就没有机会检查碧落的生死和存亡,她只看到碧落应着剑锋倒下,有殷红的血洒在青石路阶,斑斓而可怖。
她不晓得紫骑那些人,会怎样对待那个一心一意替她着想的女孩。
也不晓得,罗北辰会不会看在对碧落有几分好感的份上,对她网开一面,及时施以援手救治碧落。
碧落被强行卷入了这些危机,至今生死未卜,这些却都是因为她颜筝的缘故,若她不将自己的去意透露给碧落知晓,当日碧落便不会以死来成全她,归根究底,全都是她负了碧落啊。
还有云大人……
颜筝由着楼云那骤然失色的眼神,联想到这些日子以来,她所负过的每一个人,心里有些不大是滋味。
她是个自私的女子,亦不大懂得别人的感受,总在有意无意间负了身边对她好的人,这样的经历有过一次两次三次四次,她再也不想有更多了。
不愿再与楼云那对酷似云大人的眼眸相撞,颜筝便忙福了一身,飞也似地逃离开来。
楼云望着那越走越远,终于消失在林子尽头的身影,终是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他整个人靠在树身,捂着胸口喘着粗气,目光却停留在那道仓皇出逃的背影上,眷恋不舍,不忍离开。
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从树梢落下,扶住楼云孱弱的身躯,“主上,你这是何苦……”
那男子生了张俊挺刚毅的面容,赫然便是北府紫骑的副统领罗北辰。
能令罗北辰如此恭敬称呼主上的男子,除了紫骑统领云大人,想来也再不会有别人了。
没有错,那病弱文秀的美男子楼二公子楼云,其实便是北府的云大人,亦是北地真正的主人,韩王元湛。
元湛回过头去,一张惊世绝艳的脸上露出凄然一笑,“北辰,她刚才说起阿云这两个字时,我看到她眼里的哀痛,她怕我,就好像我是她惹不起的麻烦,但你又怎知,她不敢靠近我,其实是因为……我?”
他垂下如同星辰一边灿烂明亮的眸子,敛下一幕波光,“北辰,就凭这个,我信她……并不是当真那样残忍无情。”
换了一个身份,重新去接近她,他做得如此艰难,可却又如此地自然,方才并肩行走的那一刻,他甚至忘记了断头崖前她的狠心与决绝,而只记得曾经唇齿相依的诱惑与美好。
像是中了毒,而且无药可解,分明是该恨着那个女子的,可他……做不到。
在她狠下心肠射中他心脏三箭之后,他仍然选择信她,这该有多么大的爱意才能做到?
罗北辰气有些愤难当,他的脸色因为憋闷而发红,那些抱怨的恶毒话,多想要没有负担地说出来,哪怕骂一两句也好。
可是,他偏偏遇到了这样一个重情重义的主子,就算被那个狡黠狠毒的女人伤得再深,主上仍旧愿意相信她是情有可原,他这个做属下的,向来习惯了惟命是从,难道还能不顾主上的心意,去将那女子掳来,狠狠地鞭打三十吗?
他无奈得紧,满腔恨意无处发泄,只得用力捶了捶宽阔的树身,半晌才答,“主上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只是莫要忘记了,咱们这回来皇城,可并不是为了风花雪月。”
说到这里,罗北辰的目光忽然变得犀利起来。
他沉沉说道,“永帝的身体日益虚弱了,听楼国公说,永帝已经令人拟写了旨意,要在近日就立下景王皇储的身份,他属意景王已久,先前所做的一切,都不过只是为了这日所放的烟雾,如今,他很快就要得偿所愿了,主上难道要坐视不理?”
元湛如同皎月的目光明了又灭,良久,苍白如玉的脸上露出一抹似有若无的淡淡笑意。
他抿了抿唇,“没有那么容易,洛王可还不明不白地死在外头呢,北辰,去安排一下,将洛王已逝的消息,透露出去。”
洛王消失不见,已有五月,就连十月初六永帝的寿辰,他也不曾出席。
但帝宫里的皇贵妃不曾料到他已经故去,只怕他是在外头逍遥快活,竟忘记了父皇的生辰。
是以在永帝华诞那日,皇贵妃为了不让爱子失宠于驾前,一边焦切令手下去寻找,一边却寻了个酷似洛王的替身前去贺寿,虽不曾在寿诞上出挑,但却也没有露下把柄,无功无过地度过了这一关。
洛王去往墨城寻旷世神弓,这件事做得隐秘,除了安王,便只有他身边的人知晓。
可安王是绝计不肯将自己扯入这样大的祸事里的,他必然绝口不提,就好似洛王从未来找寻过他一般。而洛王身边的人,也在那一日的墨城,尽数被歼灭了。
是以,洛王趾高气扬了一世,可最后死得却那样寂静无声,除了北府的人,竟无一人知晓他埋骨何处。
但永帝不是昏君,对这个儿子的动向总也有几分关注的,寿诞那日虽被一时瞒过,可又过了月余也不见洛王露脸,他心里已经起了疑心,皇贵妃更是日夜不安,永帝近身的几个重臣,心里也隐隐有些揣测。
这件事,元湛只要埋下一根导线,很快,就会燃起惊天响雷。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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