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筝按捺住惊惧回过头去,入目的却是一片清雅的天青色。
那张惊世绝伦的脸庞只要见过一次,就再难以忘记,那是咸宁长公主的次子楼二公子。
这男子生得绝美,犹如玉石雕琢而成,因常年不见阳光而有些苍白的肤色,在寒冷的冬月,显得有几分冷清和寂寥,可他的眼眸如若星辰,闪耀着烁烁光华,却将浑身的病弱与冷意驱散,令他多了几分别样的风姿。
他说话声音细小,略带几分沙哑,却出乎意料的好听,虽是诘问,但一字一句,却如同珠玉散落,敲入她心里。
颜筝蓦然心悸,眼前分明是一张陌生的面容,可不知道为什么却给了她熟悉的错觉。
是在哪里见过这个人吗?
她垂着眉,心里仔细地在脑海中搜刮着前世时的记忆,想要记起咸宁长公主这位二公子的生平,他有着这样惊世的容貌,照道理来说该当留下过许多传闻,可为什么她思量再三,却想不起分毫?
若不是前世见过,难道他会在这具身子原主的记忆中出现过?
可这样一张令人印象深刻的脸,若是曾经见过,她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无。
颜筝敛下双眉,略迟疑了一下,轻轻冲着对面的男子福了一身,“安烈侯府颜氏女见过楼二公子。信步闲散,也不知道怎么地误闯了这座林子,二公子慈悲,还请指点一二,好让小女能走出去。”
顿了顿,她补充道,“我的侍女还在外头寻我,我怕久不能出去,她会着急。”
楼二公子眼里带着几分好奇与惊惶,但他仍然开口,“原来是颜家二小姐,方才正听母亲提起过呢。”
他有些不解地指了指前面的路,说道,“这林子四通八达,一直往前走就是凝水堂,怎么,颜二小姐竟走不出去吗?怎么会?”
颜筝狐疑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低声说道,“那里,我方才走过好多次,可是不知道怎么了,走着走着,就总要转回原地……我还以为这里会是什么怎样都走不出去的迷踪林……”
楼二公子苍白的脸上露出笑意,他温声说道,“颜二小姐说笑了,泰国公府哪里有什么迷踪林?这地方清静,我平素常来,可从未被困住过的,倒还是头一次听说这里会走不出去。”
他顿了顿,嘴角微微翘起,“若是颜二小姐不信,就跟在我身后,我带你走出去,可好?”
他说话细声细气,自带着一股温文尔雅的客气,可不知道为什么,颜筝却总能从他话里觉察到一丝冷意。
她有些本能地想要离这个男人远一些,可想到跟着他就能走出去,便还是点了点头,“那就有劳楼二公子了。”
楼二公子一边往前带路,一边淡淡地说道,“说起来,我父亲和颜伯父同朝为官,彼此之间颇为相投,我们两家亦是世交,你原不必这样客气,口口声声叫我二公子,有些不大自在呢。”
他忽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来,“筝筝……我方才听母亲说,你叫筝筝……”
颜筝脸色微变,轻咳一声,有些尴尬地说道,“我叫颜筝,倒是没错,只是二公子这样叫我,似有些不大合规矩。”
皇城的贵族门阀间,近几年规矩倒没有从前那样大了,世交之家的年轻男女间也能坦然地笑谈,直呼彼此的名字也是有的,但即便是关系亲近的表兄妹之间,也不能叫得如此亲昵,总要在名字后头加个妹妹,才能说得过去。
否则,便是逾越。
她与这位楼二公子初次见面,若真论起来,安烈侯府和泰国公府,也不过只是普通的关系,他直呼她“筝筝”,若是让外头人听到了,是极唐突的一件事,或者还会有人因此误会她的为人品性。
楼二公子却像是对这些世俗规矩一窍不通,他面带困惑地抬头问道,“我叫你筝筝,是不合规矩的事?”
他微微有些错愕,随即却又小心翼翼地开口,语气里带着几分真诚的歉意,“对不起,颜二小姐,我常年卧在病榻,平常并没有什么人教我这些,我不知道……若是让你困扰了,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只是……只是不想和别人那么生分而已。”
颜筝见他神情忽地低落下来,心里竟生出些奇怪的愧意来,就好像是打碎了一个不经人事竭力想要融入世俗的男孩的期望和心事,让她平白多了几分负疚感。
她想到昨日听荇草所说,这位楼二公子从胎里带来的毛病,身子一直都很孱弱,从未在人前出现过,也就更别提能有什么社交和朋友,这样的人,一定是很渴望与同龄人亲近的吧?哪怕只是个毫无关系的甲乙丙丁,说不定,他也想要和人亲近。
所以,才会说什么,不想和别人那么生分的傻话吧?
瞧他脸上那些期盼又忐忑的神情,一时倒令她不忍说些狠心的话来。
思忖半晌,颜筝才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叫我筝筝,的确是不合规矩的事,这里没有旁人也就罢了,若是让人听了去,不只我会有麻烦,想来你也比我好不了多少,所以以后,不要这样了。”
“不过……”她话锋微转,“如果你觉得颜二小姐这个称呼让你叫着生分,倒是可以叫我颜妹妹,就跟在凝水堂里的周妹妹朱妹妹罗妹妹一样,总之我们年纪比你略小,也勉强能称得上是世交,这样叫也不怎么唐突。”
楼二公子终于高兴起来,他似乎松了好大一口气,“颜妹妹……”
他顿了顿,“这样叫,真的没有关系?”
这神情活脱脱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颜筝心里那根警戒线不知不觉便就撤退下来,她心里想着,这样一个常年卧病在床的男子,对她能有什么威胁,这次见过,下一回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她又何必非要那样防备着。
何况,她还指望着这人能带她出去,自然得耐着性子点头,“嗯,叫颜妹妹是没有关系的。”
楼二公子苍白的脸上露出明媚之极的笑容来,恰似春风吹散寒冷冬季的冰霜,令骄阳都失色起来。
他眼中含着笑意,语气轻快地说道,“我以后叫你颜妹妹,你也不要再叫我楼二公子那样生分。嗯,我叫楼云,你可以叫我阿云,我母亲就是这样叫我的。”
阿云……
这本该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名字,但落在颜筝耳边,却有如一道惊雷,将她整个人震得要炸开。
裹着狐狸毛披风的身子止不住地轻微颤动,在寒风里萧瑟如同枯萎的花朵,她迟疑、畏惧、又带了几分不可置信地问道,“阿云……你也叫阿云吗?”
楼云眨了眨看似纯洁无邪的一双眼眸,笑得更开了,“对呀,我叫阿云。颜妹妹你说又……难道还有别人也叫这个名字?”
他这张脸生得绝美,笑起来的时候更如同百花盛放。
颜筝怔怔地望着他发愣,恍惚间似乎觉得记忆中那张难以磨灭的脸就要与这个面庞重合,那个人也有这样一双璀璨如同星子的眼眸,他笑的时候嘴角微弯,虽然隔着厚厚的黄金面具,但她能感觉到面具下的笑容是何等得风华绝代。
心里隐隐浮上一个荒谬诡异的念头。
可是怎么会呢……
三月前那人胸口被她三支羽箭射中,她相信有段先生在,他的性命决然无碍,可是当时她分明看到了他胸口的衣衫被血渍浸湿,想来她那三箭射得极深,也许还伤到了他心脉,那人此时该仍旧在北地养伤吧?
就算他的伤好了,他也不可能出现在皇城的泰国公府。
就算他当真来了皇城,出现在泰国公府,他也不会是眼前这位楼二公子的。
她曾与他朝夕相处,从初时他对她的不屑和鄙夷,到后来兴味和关注,最后他对她的深爱与沉迷,这一路相处,他都以黄金面具遮住容颜,她所能烙印深刻的,仅只有他的眼眸。
她从他眼眸中看出欢喜和悲伤,看出忧虑和担心,看出紧张和放松。
楼二公子的眼眸生得与他的很像,可眼神里的东西,不太一样。
而且,那人素好华丽的服色,楼二公子的穿着却极尽简单质朴,那人自傲自信得很,是多么神采飞扬的一个人物,可楼二公子的眉梢眼角,却写满了初涉人世少年的忐忑和不安。
颜筝竭力平息自己的情绪,宽慰自己,楼二公子不是深深刻在她心上的那个人,哪怕他与他身量相仿,眼睛和眉形都生得极像,哪怕他也叫阿云,可他不是他,决然不是。
她深深地吐了口气,脸上露出有些勉强的微笑来,“阿云这个名字,不算特别,有旁人也叫这个不稀奇,倒是曾有过那么个人,他也叫这个名字呢……”
楼云不易察觉地挑了挑眉,转瞬间却露出另一种表情,他张着一对好奇的眼眸,眼角眉梢带了几分兴奋和激动。
他细声问道,“哦?真有那么一个人?颜妹妹,从这里走到凝水堂还有些距离,不如,你跟我说说那个也叫阿云的人,他是个怎样的人?”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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