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容两家后人相交匪浅,谢家有意把嫡女谢玉嫁于安家嫡孙安弥逊为妻。”
阔大文华殿中,一身明黄龙袍楚琮独自一人坐高大龙椅上,静静看着手里这张薄薄信笺。

不过寥寥几字,楚琮却是看了足有一个时辰之久。

三大世家乃是大楚建朝根基,其影响有多大,没有人比楚琮加清楚。

谢家想要把谢玉嫁入安家,楚琮倒并没有放心上,女人固然能加强家族之间联系,却绝对无法从根本上改变一个家族既定之路。

而谢家日益式微,也是楚琮所不愿意看到,毕竟三大家族并立,才能互为制约,而且谢家毕竟是自己外家,便是看太后面上,楚琮也不愿看到谢家落得太为凄惨。

而容家和安家则不同。

容文翰本已是天下文人领袖,现又立此不世功勋,容家威势早已是如日中天、无人能及。

至于安家,每一代均有出类拔萃良将,大楚建国数百年间,每一代家主必会有陪葬昭陵殊荣,早已是天下武将心目中定海神针。

虽然安铮之当初是为救自己而亡,但没人知道,自己感喟怀念之余,既伤感朝廷再无良将,同时却又有些小小庆幸——安铮之已死,怕是安家将星之路便到此为止了。

可据安家宴席上,安弥逊表现来看,分明是一个奇才,怕是安家他手里,会比以往加辉煌。

安容两家家主,以往历朝历代都不过是淡淡之交,倒也未尝不可,偏生此次——若是安容两家联合,要做什么话,自己一众皇儿中,怕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制伏他们!

那一夜,文华殿烛光亮了整整一宿……

第二日朝堂之上,楚琮甫一上朝便颁下旨令,言说三日后容公便凯旋回朝,命太子着手安排郊迎之事,并宣布届时,自己将亲率满朝文武、王公贵族至十里长亭迎接。

此诏令一出,满朝官员顿时哗然。

当即便有御史犯言直谏,以为容公功劳不可谓不大,但这般功勋前人已有建者,郊迎也好,赏赐也罢,依循旧例即可,如此过于恩宠,恐催生民众侥幸心思。

“混账东西,真是一派胡言!”楚琮勃然大怒,“若非容公,汝等今日说不定已是他人阶下之囚,莫说朕亲自郊迎,便是再大赏赐,又有何不可!”

当即命侍卫剥了该御史官袍,将人叉出去了事。

满朝文武登时没人再敢说一句话,旨意很传遍朝野。

……

“皇上如此,怕是对容公,起了戒心啊。”

回到安府,脱下蟒袍,安云烈不住叹息。

“怎么会这样?”安武大惊,又想到安家公子着实为安家出力不少,不由于心不忍,“可要将此事告诉少爷?”

心里寻思,少爷自会想法子通知容家。

哪知安云烈却是摇头:

“不可。我自有安排。”

说完,也不理安武,径直往后院而去。

阿逊这孩子,自己瞧着,倒是个冷静,可是只要牵扯到容家事,却是会完全失去理智——就比如前几日那宴席之上,逊儿就太过莽撞,那般不计后果,显出如此惊世骇俗武功,不止锋芒太露,令人忧心是,若皇上一旦知道,阿逊舍身相救之人乃是容家公子,怕是会心生疑虑。

现容府之事,安家还是静观其变方好,不然,怕是会令形势加恶劣。

“三日后爹爹便可归来?此话当真?”实是太大惊喜,霁云激动脸都红了。

“自然是真,现朝野都传遍了。”林克浩兴奋不住傻笑,一想到能见到当日同生共死浴血沙场那些袍泽弟兄,林克浩笑意便怎么也止不住。

“林大哥,都是我拖累了你,不然,三日后,你便可和爹爹一般……”霁云表情歉然,若非要护自己回京,那三日后,林克浩自然可以和其他将领一样,享受作为功臣被夹道欢迎殊荣。

“少爷太客气了。”看霁云说诚挚,林克浩也很是感动,少时孤苦无依,使得林克浩盼望便是拥有一个属于自己家,自己何幸,先有待自己如徒如子容帅,后有从没有把自己当外人、时时处处为自己着想少爷,“克浩是粗人,但也知道知恩图报,若没有大帅,末将早不知死到那里去了,大帅是相信我,才会让我跟着少爷,别人求还求不来呢。”

自那日随着大帅一路疾奔,护送少爷到昭王爷那里,林克浩便明白,大帅心里,少爷是比他性命还要重要,把看重逾性命少爷交给自己,恰恰是大帅待自己亲厚表示。

也是从那一日起,林克浩便发誓,他一定会用自己性命来回报大帅这份信任。

觉得两人对话有些沉闷,林克浩忙转移话题:

“对了,少爷,您还不知道吧?还有一件大喜事呢,皇上已经下旨,说是要带领满朝文武百官亲自到十里长亭迎接,人们都说,这可是大楚建国以来从没有过殊荣呢!”

又神秘兮兮加了一句:

“还有人说,大帅如此功高,皇上说不定会封王呢。”

“封王?”霁云一怔,脸色顿时变得惨白。

林克浩顿时大惑不解,皇上亲迎大帅回朝,这么大喜事,怎么少爷听了却似很是不喜?便是那封王之说,是光宗耀祖天大喜事啊!

却不知霁云心里已是翻起了惊涛骇浪——

上一世容家虽是有百年根基,却是那么败亡,自己种下祸根固然是其中之一,可是重要,怕还是皇帝意思。

爹爹虽是从不曾说过一句皇上不是,却仍是不止一次睡梦中呓语,君心难测。

自己这一世细细回想,才发现个中蹊跷——以容家之浑厚根基,若没有皇上背后撑腰,容家又如何会短时间之内,摧枯拉朽般被人推倒?

所谓鸟弓藏、兔死狗烹是也。

当初容家未倒之时,自己尚方府之中,便听说因爹爹政绩斐然、屡立大功,皇上甚至有封王之意,却再没想到,短短数月不止封王之事搁浅,容家也彻底被连根拔除。

看皇帝现模样,是要如上世一般,赏杀容家吗?

这般一想,顿时冷汗湿透重衣——原以为自己重活一世,已是掌握了事情先机,自然可以把一切悲剧消弭于无形,便如这次战争,不止要让爹爹胜得漂亮,还要爹爹再不会受良心折磨。却再没料到,前两点倒是达成,可是结果,却是提前把整个容家置于一种险恶境地。

霁云埋头苦思了半宿,竟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出化解之法。不由苦笑,自己也就是占了前世先知便宜罢了,真是碰到重大事情,却仍是毫无头绪。

叹了口气,把一叠纸塞进信封里封好,希望爹爹能明白自己意思,能想出万全之法来。

当即唤来林克浩,把信交给他,又嘱咐了几句,后叮嘱:

“林大哥,你明日一早,便出城,一定要赶爹爹到上京之前,拦住他,然后把这封信交到爹爹手里。若是爹爹问起,你只管把我方才言语数转述。”

一番话说得林克浩加莫名其妙,大帅马上就要回来了,少爷怎么又巴巴送什么信啊?况且既是要明日一早送信,又为何深半夜把信给自己不说,还说那般莫名其妙话。

“林大哥,拜托了。”霁云冲着林克浩深深一揖。

霁云这般做派,林克浩便是再迟钝,也知道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忙重重点头:

“少爷放心,克浩一定不负所托。”

天刚拂晓,林克浩便轻骑出城。

霁云则让李昉请来了大管家容福到自己这儿。

听说是霁云找自己,容福颠颠就跑了过来,且是一瞧见霁云小模样就开心合不拢嘴。

霁云心头一热,不过短短几天,祖母也好,容福也罢,包括李昉一家,都待自己极好,自己怎么忍心看着他们仰赖容府一夕之间消失,成为人口市上任人买卖卑贱奴隶?

本想着等爹爹回来,才好名正言顺公告自己身份,现看来,却是已然刻不容缓。

从怀里摸出一方印信递给容福:

“福伯——”

容福只看了一眼,便即跪倒地,瞧着霁云热泪盈眶,嘴里喃喃道:

“我就说定是小主子回来了,容福给小主子磕头了。”

双手举高,奉还那枚家主印信。

“福伯,起来。”霁云心里也是酸酸,忙伸手搀起容福,“本来爹爹意思,是等他回来再做主张,不过这般非常时刻,云儿也顾不得了。烦请福伯速速传令各处管事,爹爹未回府这几日,必得约束各自手下,一是除非不得已,否则不要再出府门,二是,若是出府办事,决不许任何人做出什么不合时宜张狂之举,若有人胆敢违反,即便发卖,决不轻饶。”

看容福很是疑惑瞧着自己,忙解释道:

“倒不是我这般想,实是爹爹意思,爹爹常说,他朝中为官也好,边疆杀敌也罢,都是臣子本分罢了,分内之事,又有什么好说嘴炫耀?咱们容府自来只知忠君报国,可别因为做了点分内之事,就得意忘形,失了容府体面。”

想了想又特意嘱咐:

“表小姐若是问起,福伯只说是克浩将军临走时吩咐便罢了。”

容福不住点头:

“老奴晓得了,小主子放心,老奴这就去安排。”

送走容福,霁云终于觉得心稳了些,所谓人事听天命,能做,自己都已经做了,剩下,只能是这儿等了,希望爹爹能想出对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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