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笑了笑,翻开A8那本,全是我小时候照的,从光屁股到小学毕业。
封面是我和我爸的合影,我尚在襁褓中,我爸抱着我,在一片金灿灿的银杏树中间傻笑。

爷爷指着照片说,“这是你刚出生那年。你爸在波士顿学习,听说你出生了,博资考都逃了回来见你,只因为思念。你又出生在秋天,就给你取了秋思这个名字。”

原来我的名字是这么来的呀,轻抚着爸爸年轻的容颜,心里涌起温暖的伤感。

爷爷一张一张翻看,每张都能说出什么时间在哪儿拍的,甚至那天发生过什么,他都记得。

其中有张让我一顿,照片上的我穿着红毛衣,扎着两条羊角辫,手里抱个洋娃娃,笑容灿烂,背景是一座庞大的欧式建筑,像是在某个古老的别墅庄园。

看着那洋娃娃,心里忽然就想到了什么,可惜灵光不过乍现,一下被爷爷给打断,“这是你五岁那年在青市照的,你妈当时把你带走,其实是要和我们争抚养权,你奶奶急的直哭,后来让人把你偷偷抢了回来。呵呵,你奶奶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坏事,这大概是最出格的一件了,可惜她没能看到你结婚生子。”

我去,还有这回事啊,我竟然不知道。

爷爷是真老了,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最后递给我一个盒子。

那盒子很是小,只比火柴盒大那么点,也很精致,上头雕着精美花纹,仔细一瞧,还有三个英文字母:LQS。

我一下反应过来,是我的名字缩写。

心下好奇,问他,“爷爷,这是什么?”

爷爷笑笑,“保险柜钥匙。属于你一个人的。”

我突然觉得浑身发颤,手不自主的抖了起来,感觉爷爷像是在交代后事一样,忙把盒子塞回给他,“我不要,您先帮我保管。”

他说你这丫头怎么回事,给你就拿好,又说,“这把钥匙不要随意动,等你哪天真正需要再用。切记,这个只能你自己知道,不要告诉任何人,就算是钟庭也不能让他知道。”

翌日大早,周振给我打电话,约我到莲花山附近的一家甜品店,说有事要同我说。

实在不明白,怎会有人想到在莲花山这种地方开店,有人敢来吃吗?

果然,店里生意冷清,就一个小姑娘兼着收银服务,最可疑的是,她的脸色呈现一种诡异的苍白,看着瘆得慌。

周振在窗边坐着,脊背挺得笔直,换了条黑色领带,配合着莲花山幽凉的背景,看起来有种肃杀之气。

他一向是没什么表情的,跟我问了声好,问我想吃点什么。

我说刚吃过早饭,没什么胃口,只要了杯苏打水,问他,“你找我有什么事?”

周振这人不兜圈,有话直说,“我想把前几天的情况同你说说,以免你和钟总之间有误会。”

呵呵,误会。

我没说话,抿了口苏打水。

他用词简练,丝毫不拖泥带水,简明扼要的说明了那天的情况。

原来,钟庭赴约之前已经秘密与警方联系过,这是对的,绑匪再牛能干得过警察吗。

警方经验丰富,对各类绑架都有对策,钟庭进来时身上带着窃听器和摄像头,可以全程监控到厂房里的情况,若是他能直接将人带出去最好,若是不能,警方也有后招,总之会保护好人质安全。

只是没想到,绑匪会那么残忍,直接对人质下刀子,冷露当时就被割了一刀,皮开肉绽,鲜血长流。

那种情况下,钟庭肯定要以她的安危为重,而我意识不清什么也不知道,绑匪跟他保证不会动我一根毫毛,他一直与绑匪周旋着,在其最放松警惕之时警方强攻进来。

为首的刀疤脸反应快逃脱了,其余三名绑匪一名被击毙,一名受重伤昏迷,剩下那个被收监,刀疤脸成为A级通缉犯。

我当时昏迷不醒,是钟庭把我抱到医院。

周振难得用了修饰词,说钟庭当时极度的害怕,可以说是魂飞魄散,瞧那样子,要是我死了他也得殉情。

后来我就进了手术室,谭粤铭随后过来,两人又打了一架,也不知谁先动的手,打到没力气了一起靠墙抽烟,谭粤铭就让钟庭去验DNA,看看孩子到底谁的,他还真去了。

结果出来后,他拿着单子在走廊里坐了很久,一句话也不说,再后来人就不见了,只给周振发了条信息,说他出去走走,然后关掉了手机。

直到昨天,他的电话才终于打通。

失踪这几天他一直在莲花山,住在山上的莲音寺里,据说是在忏悔。

我问周振,“他什么意思,让我去寺庙里找他吗?”

周振点头,又道,“但钟总也说了,你不去他也不会强求,只是告诉你一声,你和他的孩子安葬在那里。”

莲音寺建在半山腰,四周绿树环绕,清净幽远,大门外有数棵苍劲挺拔的参天古松,树龄至少百年。

往里走,殿宇辉煌,佛相庄严,钟声悠扬,香烟袅袅,路上时有僧人、沙弥、居士、俗人经过,没有喧哗,一切都充满肃穆。

钟庭住在后院的禅房里,我过去的时候,他正在与一位禅师聊天。

见我过来,他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但眼底可见激烈涌动的波澜。

我盯着他,忍不住讥讽,“你也配参禅?”

他垂着头没说话,显得很无可奈何。

禅师静静望过来,“女施主请勿激动,且听老衲一言。有禅有净土,犹如戴角虎,现世为人师,将来作佛祖。万物皆可参禅,并无配不配一说。”

佛门清静之地,是我唐突了,脸上不禁有些羞红。

禅师又道,“女施主,爱与不爱,无非一念之间,过去的事、过去的爱就让它过去吧,那只是生命的一部分,如茫茫大海中的一滴水珠,漫漫苍穹中的一粒微尘,没有那些过去,也造就不了现在的你们,珍惜当前永远胜过三心二意。至于孩子,得失皆有命定,若是一心向善,又怎知不会失而复得。”

我想我是被禅师给洗脑了,直到他离开,我还在参悟他所说的话,并且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这片院子共有九间禅房,却只住了钟庭一人,似乎是寺庙有意照顾。

想来他香火钱定然捐得不少。

房里分外安静,我们久久没有说话,最后他先开口了,“秋思,我错了。”

我笑哼了一声,没说话。

他嘴角抽了抽,看着我,“真的,我错了,大错特错。”

我望着他,“你哪儿错了,你明明没错。你选你爱的人有什么错,你不认你的孩子,他就算生下来也不快乐,是你给了他解脱,你没错,你哪里都没错…”

他不说话,猛地将我拉到怀里,紧紧抱着,浑身颤抖。

过了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他在哭,哭得泣不成声。

到后头,他开始扇自己耳光,“对不起,对不起,我该死,是我害死了自己的孩子,我是个失败的父亲……请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弥补,我可以弥补。我和她彻底结束了,你信我。让我回来,让我们回去,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除了流泪,我也不知说什么。

想起失去的孩子,想起他的怀疑,我就愤怒的扑打他,他也不动,任我发泄,“秋思,我们的孩子葬在大殿地宫,有高僧每日为他诵经超度,他还会回来的,相信我,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回来。”

这时有人敲门,他哽咽一声,喊了声进来。

十来岁的小沙弥端着饭菜,面上带着几分童真,好奇而疑惑的看了我们一眼,“二位施主请慢用。”

钟庭拉着我坐下,把筷子递给我,“走了半天的山路一定饿了,多少吃点,一会儿带你去看孩子。”

想起孩子,我哪里咽的下,把筷子放回桌上。

他叹了口气,也放下筷子,把饭菜推到一边,“那就这样坐着吧,让我抱着你,就这样坐着。”

也不知怎么地,我就那么靠在他怀里睡着了,等到醒来天色已经灰黄。

屋里没开灯,他保持着最初那个姿势。

我抬头看他,也许是胳膊太酸,他一时不能动,缓了一会儿才松开,活动了两下。

我说你傻呀,干嘛一直不动。

他笑了笑,眼眸晶亮,下一秒就贴着我的唇轻柔辗转。

我一下推开他,“我饿了。”

他笑笑,拉着我出门,沿着石阶往下走,来到一间卖斋菜的小食肆,要了一份油焖竹笋,一个素瓜汤,两碗米饭,小心翼翼的说,“在这儿我们还是吃素吧。”

吃过饭,他带着我绕寺庙走了一圈,指着大殿说,“我们的儿子就在那里,他只是暂时住在那里,我们一起等他回来好不好。”

我没说话,他也不多言,拉着我慢慢走回了房间。

九间禅房只得一间收拾出来,意味着我必须和他一起,糊里糊涂就被抱进被窝。

当然,在这样的地方他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握着我的手从背后拥着我,“秋思,我们从头开始好不好,不计较过去,从头开始。”

夜里难以入眠,慢慢地想起一些事,感觉心像被一根细线拴着,每动一下都隐隐作痛。

窗外起了大风,响起骇人的呼啸声,我缓缓的转过身,对着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这不是我第一次咬他,却是咬的最狠的一次,以此发泄我的痛苦与怨愤。

他竭力忍着,直到我放开都没吭一声,只是微微的哆嗦了一下,复又将我抱进怀里,“秋思,我爱你,真的爱你。”

这句话,我等了许多年,当它从钟庭嘴里出来的时候,我却没有想象中的悸动。

那夜风停,繁星满天,星光穿过亿万年的光阴,静静照在窗前,照在我和他脸上,照着每一寸痛过的伤口,照着我那渐渐冷却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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