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章年美很惊讶:“小将军送出去的东西,怕是不好还呀!”
“我知道,所以我要悄悄的挂到他脖子上。”
“悄悄”章年美不解,“啥意思?”
麻敏儿轻声道:“章大哥你让其他人先离开,请你帮我守在门口,我想办法把玉水滴还回去。”
章年美一脸不信的神色。
“章大哥,我总得试试能不能还回去吧。”
“这”
“章大哥,先不要说我是小娃子,再说门户,我也高攀不起呀,你说是不是?”麻敏儿边说边盯着对方的神情。
章年美脸上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认真的点点头:“行,我帮你放哨。”
“多谢章大哥。”
有人帮自己守门,麻敏儿暗暗松了口气,走到田、庄二人跟前,朝他们微笑一笑,转身又回到了餐厅内。
章年美走到田、庄二人跟前:“二位先生,要不你们让厨房重新整个锅子到自己的小餐厅去吃?”
“你呢?”庄颢觉得两人之间有秘密。
“老妹让我等等她。”章年美摸着鼻子说道。
田、庄二人相视一笑,“也罢,能让章将军为小将军守门,倒是件不容易的事,那老夫就跟小庄偷个懒,自在的吃拔霞供去。”
章年美笑笑,目送他们离开。庄颢疑疑惑惑,离开时,回头了二三次。
餐厅内,麻敏儿站在夏臻身边,伸手帮他烫菜、涮肉,跟伺候大爷似的。
“你喜欢辣么?”麻敏儿转头看向板脸大少年。
夏臻一动不动,包括眼珠子。
大爷的,麻敏儿气得在内心骂了一句,心道,要不是本姑娘想借你的玉水滴看爸妈,本姑娘早就甩手不干了。
心里骂归心里骂,表面上,麻敏儿靠近了狂拽大少年,双眼盯他面上皮肤看看,“看你的皮肤是中性的,不油也不干,可以吃些辣。”
狂拽大少年没料到小娘子会靠得这么近,表面上没动,依旧一幅泰山崩于前面我自巍然不动的感觉,实际上,全身肌肉都绷得跟铁块似的。
麻敏儿眼珠转了转,发现对方跟个木板似的,暗暗撇嘴,收回靠近的小脸。
逼仄让人喘不过气的感觉没有了,不但没让夏臻感到舒畅,相反,总觉得那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麻敏儿没注意到夏臻的变化,就算注意到,就他那跟木板似的表情,凭她的段位也看不出来,伸手夹了些肉、菜放到辣汤里烫,烫了烫后,快速捞到小白瓷碗里,端到他面前,“呶,趁热吃,吃出一身汗,浑身就通泰了。”
夏臻的眼珠终于动了,垂下眼,看向面前的小白瓷碗,伸手拿筷子夹肉放到嘴里。
“呼呼”麻敏儿站在他边,见他放肉到嘴里都不吹一下,忍不住伸头靠近帮他吹了吹。
夏臻送到嘴边的肉停住了。
“吃啊!”麻敏儿发现对方跟傻子一样,急得就差伸手喂。
啧啧,麻敏儿都没发现,伸头吹风的动作,她刚学上没多久,但这动作目前专亨者是麻悦儿,她四岁的小妹。
难道夏臻跟四岁的小悦儿一样?麻敏儿说我急啊,你看看他连眼珠都不转,估计智商就在二岁半。
啊欧那他岂不是娶了个大媳妇?呃
麻敏儿把对方当两岁半的孩子对待后,有耐心多了,一个人自说自语,“多给你涮点肉吃,给你增增肥,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样了,颧额都出来了,人都显刻薄了,不好。”
说完,她捞了整整一碗五花肉、羊肉递给他。“吃吧。”
夏臻伸手接过碗,吃两口停下。
停顿之间,麻敏儿像是熟悉他很久似的,连忙汤蔬菜给他,“我知道,你嫌油腻了,赶紧用蔬菜解解油腻。”
夏臻头朝伸,就着麻敏儿的筷子吃了她夹的蔬菜,然后又自己夹肉吃,两口肉一口蔬菜,配合的不要太默契哟。
小半刻之后,麻敏儿再要捞肉到小碗里,夏臻摇摇头。
“吃饱了?”
“嗯!”夏臻点点头,此刻的他,乖得真跟两岁半的孩似的,只要吃饱了,便什么都满足了。
麻敏儿深深的吸口气,大爷的,终于吃好了,帮他整了一下面前的碗筷,迅速自己吃起来,边吃边朝一动不动的夏臻瞄瞄,按道理,人在吃饱饭后容易犯困,他会不会也是这样?还有军营有午休吗?
夏臻双手交叉放在肚前,眼往下看向肚子,第一次感觉肚子有饱腹的感觉,这种饱腹让他无法言喻,直觉得周围一切好像都不跟自己作对了,一切都平顺了,平顺的大脑要犯困。
麻敏儿还没吃饱,正在吃,余光中,突然发现夏臻眼皮打架。
真困啦,我还没催眠呢?麻敏儿咬了下筷子,装着不经意的样子,伸筷子挑菜,左看右看,嘴里轻轻哼起来:“哦啦啦、哦啦啦”声音又轻又有节奏,跟催眠曲一样。
听到低觉的哼小曲声,夏臻打架的双眼用力撑开,看向小头左摆左看的小娘子,她为何总是这么无忧无虑呢?
“咦,小将军,你是不是困了?”麻敏儿好像刚发现他打盹一样,连忙放下碗筷,“我扶你到榻上休息吧。”
夏臻的脸没有表情。
但这难不倒麻敏儿,没有表情就是默认,她走到夏臻边上,双手挽上他一只胳膊,“我送你去榻边休息。”
夏臻微转头看向扶他双臂的‘小媳妇’。
“困了就睡,天大的事等睡醒了再说。”麻敏儿甜甜笑道。
天大的事等睡醒了再说?夏臻感觉耳边都是这句话,懵懵的盯着‘小媳妇’。
“这就对了嘛,管它什么天大的事,等爷睡醒了再说,是吧!”麻敏儿对着木偶似的花美男自说自话。
嘿,自说自话咋了,咱把人弄到榻上了,并且把身量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哄得乖乖巧巧的闭上眼睡了。
娘呀,妈呀,老天爷,谢谢你,谢谢你给我这么好的机会,麻敏儿合掌朝天拜了拜!
章年美坐到门口,听不到门内吃饭嚼菜的声音了,难道老妹找到机会了?他心痒痒,正想进去看看,可是老妹吩咐过了,不能随意打断她还‘玉水滴’。
田先生在自己的小餐厅里叫了锅子,和庄颢两人对坐,边涮边吃,还边说话,不过话好像都是田先生一个人在说。
“咦,小庄,你怎么不说话?”
“你说那小娘子对章条子说了什么?”庄颢一直在想这事呢。
田先生夹了块羊肉,“估计是还信物。”
“可我怎么感觉不像呢?”庄颢眉头皱皱,眯眼深思。
田先生嚼了羊肉下肚:“不管小娘子还了信物,还是不还信物,对我来说,没什么要紧的。”
“先生何以这样说?”
“因为那位”田先生朝京城方向指了指,“小将军的婚事怕是由不了自己。”
庄颢眉动了动:“如果皇上不插手呢?”
“可能性不大。”
庄颢放下筷子,摸摸自己的小绺胡子,“不行,我得去看看。”
“看什么?”
“验证我内心的猜想。”
“我都说了,不管小娘子想不想还,正妻之位都不是由小将军或是我们能定的。”田先生无所谓的说道,“或许对于子安来说,就是多一位妾室而已。”
庄颢轻笑一声,“可我们这位爷不要说妾了,怕是连妻都不想娶,能让他冲动说出‘小媳妇’,事情没你我想象的这么简单。”
田先生夹肉的手停住了,看向庄颢。
庄颢点点头。
田先生皱起眉头,“皇上、老将军、小将军”
“皇上要是有心给小将军指婚,去年冬天,小将军进京时怕是就指了,但他没指。”庄颢提醒道。
田先生的手不停的捋须,他在考虑庄颢分析的可能性。
“至于老将军”庄颢立起身,“大将军已经不在了,他这个祖父怕也是左右不了倔强的小将军。”
田先生看着庄颢的背影久久没有动筷,“难道真有天定因缘之说?”
房间内,榻边,麻敏儿已经爬上去了,轻轻伏在夏臻身边,确认他睡熟了,慢慢把玉水滴带到他脖子上,静静守望着玉水滴起变化。
可是等了许久也不见玉水滴有啥变化,我记得当时有光反照到上面,玉水滴才有变化,难道是因为没有光线的原因?
麻敏儿朝有光线的地方看过去,发现窗棱留有透气的缝隙,有阳光照进来,连忙直起身子,把夏臻朝身体迎光推过去。
推一下她就看一下对方有没有被自己弄醒,看向他的眼,好像睡得很熟,轻轻松口气,继续推,娘哎,九岁的娃,三四十斤重的身体,推十七八岁的青年人,一百二十斤左右的身体,这还是他瘦得厉害,要不然,那里推得动。
阳光光束终于反照到玉水滴,麻敏儿连忙趴到夏臻身上,等待奇迹。屏气凝神,差点让她背过气去,可是玉水滴一点反应都没有。
难道阳光光照不行,要月亮照?麻敏儿沮丧极了,无力极了,一头闷在夏臻的胸口,老天爷啊,我熬苦等了一个多月才等到这么个机会,你竟不显灵!
章年美一直听着屋内的动静,却一点声音都没有,无聊之下,居然坐在门槛上打盹了。
庄颢到时,眯眼看了眼打盹的章条子,跨步就朝屋内走。
章年美被走动的声音惊醒了,“耗子,你干嘛?”
麻敏儿正在叹气,猛然听到脚步声和叫喊声,吓得连忙解玉水滴,没能看到爸妈,她可不想现在就还了玉水滴,可越急越解不了扣,双肘不知不觉压在夏臻的胸口上,着急之间力度大了,竟把熟睡的夏臻弄醒了。
半蜷半趴在夏臻身上,气氛诡异,姿势更诡异,对上夏臻睁开的双眼,转头又是庄颢轻屑的眼神。麻敏儿一时之间,竟是进退两难。
“我我正要还回去。”这句是对不屑的庄颢说的。
“我我”‘我’不出来的这话是对夏臻说的。
“哼”庄颢讥笑,“你这是还呢,还是不还?”
麻敏儿顺着庄颢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这是系(ji)回去呢,还是解下来呢好像只要眼不瞎,都能看懂。
尴尬了!
夏臻垂眼看向被自己丢出去的玉水滴,居然又回到了自己的脖子上,迷蒙的双眼一下子变得暴戾无常。
眼看对方的情绪变得不可控,麻敏儿吓得不知怎么的,伸头就亲了一下夏臻的额头,亲时,下意识顺手一扯,玉水滴又回到她手里了。
要乍毛的夏臻被这一记亲得恍神了,他他竟被一个小娘子非礼了!暴戾拗起的上身啪一声落在榻上,呆愣住了,眼珠半天没动。
趁对方楞神,麻敏儿快速下了榻,走到章年美边身,“章大哥,不是我不想还,要怪就怪某人,我刚要成时,他把小将军惊醒了,这可不能怪我。”说完,昂起小头就朝外面走去。
什么叫‘恶人’先告状,麻敏儿心想,就是自己这样的!
刚才看看到了什么?小娘子居然居然亲亲了小小将军章年美的嘴巴能塞鸡蛋,眼珠子随着麻敏儿的小身板朝外面转过去。
老成的庄颢也被惊住了,“京里的小娘子都是这么这么”他的目光也跟着麻敏儿转出了门外。
门外,晓文等人正准备进门,见麻家小娘子出来了,有些摸不着头脑,不就是吃顿‘拔霞拱’嘛,怎么搞得跟兵临城下似的。
绣活早就交给许氏绣坊了,但麻齐风知道女儿肯定没那么快从军营出来,肯定要在里面做顿午饭,紧赶慢赶也要到下午未时(下午一点到三点之间)才能在医馆会合。
在小食肆吃了中饭后,麻齐风想了想去了书坊,帮孩子买些笔墨纸砚,又买了些启蒙用的书,反正不急,在里面挑挑捡捡,甚至悠闲。
大概是过了午饭点,书坊内的人渐渐多起来,麻齐风在角落边挑边看书,耳朵里不时听到人们的议论。
“愚兄,你买书啊!”
“是啊,你也买书?”
“嗯。”
二个年轻人打了招呼,凑到一起轻声道:“听说有人去前帝师那里求学了,你知不知道?”
“谁啊?”
“有好几家呢,说是要去。”
“那你呢,你去不去?”
“我我还不知道。”
“哦”
陆陆续续好几拔,麻齐风不再挑书,连忙把选好的书送到柜台结账,“掌柜,算一下多少钱。”
“好咧,客官,你稍等!”掌柜七里八啦很快算好了,“共收你九百文。”
麻齐风拿了碎角银子给了掌柜称,不足称,又补了几十个铜子,付好钱后,从书坊出来,站在街道边,微微抬头,冬日里的阳光弥漫于一望无际的苍穹,湛蓝的天空中,一轮红日高悬,释放出万丈光芒,那光芒耀眼而温暖,覆盖了整个苍茫大地。
感叹时间,感慨岁月,在这个午后,在不经意间,麻齐风放下了心中的沉重,是啊,他担心什么呢?父亲不管怎么说都曾是一代帝师,就算失势,就算陷于危难,他都有立身保命的资本。
漫步在喧闹的街头,步履轻松,任由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让他睁不开眼睛,麻齐风喜欢这样的感觉,很温暖,很惬意。
莫婉怡带着弟弟到书坊买书,坐在马车里,感觉要到了,轻轻撩了一下窗帘,没想到居然看到了那天那个人。
清俊飘逸的长相,温文而雅的气质,一股贵公子的气息扑面而来,倏的一下放下窗帘,感觉自己的心嘭嘭直跳。
“姐姐,你怎么啦,是不是又看见那个无赖了?”莫少林不解的掀开窗帘朝外看去,后面好像有马车跟过来,他生气的松了帘子。
“小弟——”
“姐姐,都怪我没用。”
心慌意乱的莫婉怡摇摇头,“少林,怎么能怪你呢?”
莫少林低头:“姐姐,要是我早早的就考上府学,我们就能一起去府城,离开这个鬼地方,可现在”
“少林,别胡说。”
十五岁的莫少林咬咬唇,对赶车的车夫叫道:“叔,绕过去,走后街进书坊。”
“是,公子。”
唉,莫婉怡深深叹了口气,车窗外,阳光灿烂,心却如沉沉阴天,父亲是县太爷又怎么样,没娘的孩子怎么样都举步维艰。
没看到父母,麻敏儿的心情着实不好,坐在小驴车上,她又在绞尽脑汁想下一次怎么把夏臻哄睡着,或是击晕。
“啊嘁”一个喷嚏把夏臻从愣神中拉回来,懵懵坐起来,懵懵伸手揉了揉鼻子。
晓文听到主人打喷嚏连忙拿了外袍过来,“公子,快傍晚了,冷了!”
都傍晚了吗?还以为是午饭后不久呢,夏臻看向窗棂,渐渐变弱的光线里,浮动着无数小灰尘,像舞动的小精灵,仿佛小娘子双眼里闪动的晶光,真可
意到自己在想小娘子时,夏臻甩了甩头。
“公公子,你的头又疼了吗?”晓文既紧张又害怕的问道。
大长腿从榻上挪到地上,夏臻嗖一下立起身,转身就朝外面走去。
“公公子,你干什么去?”晓文连忙追上去。
没几步,夏臻就到了门口,抬头看向天空,清明澄碧的冬日傍晚,晚霞渐渐烧上来,染得天际绚烂多姿,落日的余辉洒在身上,平静而宁和。
田先生从公务房出来,准备问问自家小将军还发不发呆,结果刚拐过走廊,就看到站在门口发呆的小主人。
此刻的小主人,身上的刺仿佛被夕阳淹没了,显得格外安静。
收回目光,夏臻转头:“我要去骑马。”
“是,公子,小的马上准备马匹。”惊墨连忙去马厩准备马匹。
田先生松了口气,转身回公务房继续办公。
麻家父女俩在医馆会面,把生病的少年带回了小旺村,最近由于稻子收了,郭婶没在棚子里住,麻敏儿让赵雨彦住在里面。
“这两天,我让人照顾你,等你病好了,再说后面的事,你觉得怎么样?”
赵雨彦拖着生病的身子给麻家父女下跪。
“使不得,使不得”麻齐风连忙把人扶起。
这时,牛大宝已经把付小有及自家婆娘叫过来了。
“东家,小东家——”付小有和施春月齐齐给麻齐风父女行礼。
麻敏儿说道:“小有,牛婶,他叫赵雨彦,从襄州府来求学,不想受了风寒生病了,麻烦你们照顾几日。”
“东家,出门在外,总有个不方便,你放心,他比我大不了两岁,我会照顾好他的。”付小有爽朗答应。
麻敏儿又道:“吃食、熬药上,我对牛叔说过了,就让牛婶来。”
“好,小东家。”施春月老实的点点头。
一切安排妥当后,麻敏儿才和爹回自家小院,回到家后,麻大郎已经把做晚饭的菜都准备好了,只等大妹回来下锅炒一下即可。
麻敏儿早已收拾好失落的心情,微笑问道:“那主食是什么?”
“煮了米饭。”麻大郎笑回:“面食复杂,我怕弄不好,就煮了简单的米饭。”
“挺好。”麻敏儿揭开小炉上的饭锅,发现米饭软硬刚刚好,忍不住夸了句。
麻大郎不好意思的笑笑,“这已经是最简单的了,要是再做不好,我连三郎都不如了。”
麻三郎一听这话,得意的抬起下巴:“我会煮饭,我还会煮面条。”
“真棒!”麻敏儿忍不住夸道:“爹你带小弟小妹看看书,我和大哥马上就把菜炒好。”
麻齐风感觉女儿没下午从军营出来时那般没精神了,心想,也许是为军爷们做饭累着了,毕竟她是个十岁不到的孩子。幸好,冬天没什么菜了,敏儿以后去军营的机会也少了。
是啊,以后去军营的机会不多了,我该怎么办呢?睡下去,躺在黑夜中,麻敏儿还在想着怎么样才能再见到玉水滴中的影像。难道只能等明年再有菜时?
赵雨彦浑身虚脱,歪坐在小木棚地板上,妇人和少年里里外外走了好几趟,不仅把他的床铺盖弄好了,还给他烧了白开水,熬好了药,甚至因为是晚饭时间,妇人熬了稀粥放在门口小几桌上。
施春月看看该弄的都弄好了,对倚在墙边的少年说道:“药在小炉瓦罐上,稀粥在草焐子里,还有一小碟腌萝卜干,你要是饿就可以吃了。”
“多谢婶子!”赵雨彦的嘴唇干裂的起皮,说一句,就扯到起皮,钻心的疼。
“不要客气了,天气冷了,木棚子小,温药的小炉能取暖,你不必熄了火,只要睡觉时,留个门缝透气就行了。”
“多谢婶子提醒。”
“刚才走的小子,他等一下会过来陪你过夜,你要是不舒服,尽管讲,镇上有小医馆,我们会带你去。”
“多谢!”赵雨彦被妇人感动的喉头哽住了。
“那我就先走了。”施春月又看了看,发现没有不妥,微微一笑,半掩上门走了。
没人时,赵雨彦任由泪水肆意流淌了一会,一直到情绪收敛,哭完之后,抹干脸上的泪水,一路走来,不要听人抱怨什么世态炎凉、人心冷漠,他已经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了,没想到在他病得就要烧死时,有人伸出了手。
看向小炉上冒热气的瓦罐,米粥的香气飘满整个小棚子,他心道,但其实有时世道并没有想象得那么糟,不是吗?
挪动身体,拿了桌上的小木碗,小木勺,为自己盛了一碗稀粥,轻轻吹了一口,抿嘴喝了几口,冰冷的身体、寒凉的胃瞬间暖和充实起来。
人生,总有一些不期而遇的温暖,让人瞬间感动,直到多年以后,直到赵雨彦走上人生巅峰,他在心底深处一直牢牢记住了这个巴掌大的小草棚,以及跟草棚不搭的整齐而干净的地板。
热乎乎的白米稀粥、咸淡可口的萝卜干,那怕赵雨彦位极人臣,也没有改变晚上喝一碗的习惯,虽然到那时那境,白米稀粥是如此不起眼,但在此刻,他是第一次喝,米粥啊,对于偏北的普通农家子弟来说,真是奢侈的存在。
他能一口气把瓦罐里的稀粥全部喝完,但他没有,他忍住了,只喝了一半,等身体缓过劲,又把药喝了,整个仿佛活了过来。
吃好,喝好,他走到门口,到小雨缸边舀了水,洗净碗筷,然后把碗筷整齐的放到小桌几上。
赵雨彦坐回到地板上,解下身上的小包袱,里面除了两本书,什么也没有,他如珍宝般松了系扣,拿出书本,一本是论语,一本是左传。
小小的草棚温暖之极,明亮之极,赵雨彦舍不得浪费温暖和光亮,孜孜不倦的读起书来,连付小有进来,他都没有发觉。
付小有带着铺卷进来,以为白天的少年病糊涂了,那想他却在聚精会神的看书,连自己轻轻叫了一声都没有应,摇头失笑,也不打扰,放开铺卷,钻到被窝里,静静看着他,这位小哥哥都病成这样了,还这样认真,将来可不得了。
是啊,可真不得了,果然被他猜中了。是偶然吗?当然不是,每个人的生命轨迹,不管是悲是喜,还是成功与失败,其实细细探究,都有迹可寻,所谓命运,不过是人生阅历的不断累积与一次次关键时刻的决择。
过几天就是冬至了,民间过节的气氛很浓,都在准备过节的东西,不仅如此,云水镇的人发现这个冬至竟比以往任何一年都热闹。
不太宽阔的街道上,竟有不少马车,而且还不是平民、商用马车,似乎是官宦乡绅的马车,处处彰显富贵、奢侈。
申猴儿抄手立在自在门前,一双眼不停的盯着来往的马车,暗暗啧嘴,这马车厢要是让我做,还真不一定能做得出来,啧啧,我这手艺还真是不行。
邻人端着饭碗站到他身边,“看什么呢?”
“你说人家马车上的雕花咋就那么好看呢!”
“听说这是县城来的马车,县城人的手艺肯定比咱们小镇上强啦。”
“他们来小镇干嘛?”申猴儿问。
邻人回道:“我听人说了,这几天来来往往的马车,都是到麻宅求学的。”
“啊求学?”申猴儿感到奇怪,“可咱们镇上没有书院啊,要求也到县里啊。”
“啧啧,不懂了吧,人家这是私学,是私自拜师求艺。”
“咋说得跟学木匠似的。”
“去你的。”邻人笑骂一句:“听说麻宅的当家人曾是皇帝的老师,要是能得他指点一、二,那飞黄腾达的日子可就指日可待了。”
“这么厉害!”
“那当然。”
“可可他不是被皇帝贬了嘛。”申猴儿说。
“可人家肚里的货还在呀。”
“哦!”申猴儿似懂非懂,他也不想弄懂,就是站在这里看个热闹。
麻齐蒙一直在等姚大人孝敬父亲的节礼,没想到,没等到姚大人的,却等到官宦乡绅商贾子弟来求学的节礼,却被父亲一一挡回去,不让他收分毫。
急得麻齐蒙在麻老夫人面前不停的跳脚,“母亲,母亲,父亲他想干什么?”
一边是急等钱用的儿子,一边是想保持气节的男人,麻老夫人左右为难,张张嘴,却不知说什么。
“母亲,你怎么不说话,难道你真想眼睁睁的看着麻家死绝吗?”麻齐蒙的话很难听。
“别乱说。”麻老夫人厉声制止。
“母亲”强的不行,来软的,麻齐蒙一副哭腔:“只要父亲说一声收弟子,多少官宦乡绅送银子上前,母亲,咱们家的日子就又起来了。”
麻老夫人长长叹气:“你父亲有他的考量。”
见母亲不站在自己这边,麻齐蒙又急了:“要是我有帝师的名号,我早就收弟子开学堂了,管他什么气节、名声,赚了银子过舒服日子最要紧。”
这话要是让麻敏儿听到了,或许会赞同,但对于古代文人来说,气节、名声比命还重要,怎么可能钻到铜臭里。
可麻承祖能保持住气节吗?咱不急,慢慢往下看。
“蒙儿,你不懂,不要乱说。”麻老夫人的话明显底气不足。
麻齐蒙瞪眼:“我咋就不懂了,不就是读书人的气节嘛,可气节能当饭吃吗?”
麻老夫人何偿不知道,可是男人是天,她得听男人的,男人说要保持气节、名声,她就得跟着守着。
麻齐风见父母就是不松口,气得跳脚出了正堂。
虽然表哥把自己送进府里,却再也没有回来过,但凌如雅一点也不急燥,不是派人送吃食就是让人送衣裳,每天都忙得很充实。
“三娘,你不要每次都让仆人去送东西啊,你自己也要去啊。”丫头青锦替她不急不慢的主人着急。
“表哥是男人,而且是做大事的男人,我一个小女子怎么能去打扰他呢。”凌如雅低头用牙齿咬断了手中衣服的线头,举起衣裳来,仔细看了看,“听说表哥最近吃饭还可以,大概是胖了些,我把衣裳做宽敞了些,应当可以了。”
青锦呼口气,“三娘,你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
“我听着呢!”凌如雅笑眯眯的说:“你看,我来了,送了吃食,表哥长了些肉,多好。”
青锦道:“那三娘你就更该趁着这个机会去军营看看小将军啊,让他知道,你对他多好,多尽心。”
凌如雅放下手中的衣裳,笑道:“不急,马上就要冬至了,表哥肯定会回府,跟我一起回府城将军府。”
“三娘”青锦被她主人打败了。
凌如雅仿佛没有看到丫头的失望,立起身,“我去看看,今天有什么食材,做些好吃的让人送去军营。”
这段时间,军营里的人感觉到了一丝丝不一样的东西,但具体是什么,他们又说不清,因为,他们每天仍然按部就班的训练,从卯时初(凌晨5点)到晚上戌时初(晚上7点),中间休息两个时间段,仍然被小将军甩鞭子打,但他们感觉就是不一样了。
连顾敦这样的大老粗都感觉到了,午饭前休息时,他找到了章年美,“章条子,老大最近怎么啦?”
“什么怎么啦?”
“感觉有点不对劲。”
“不对劲?”章年美笑道:“你没挨揍?”
“揍啦!”
“挨了,你问什么?”章年美哼笑一声。
“可”
“可什么,老子没空跟你磨叽,我要到厨房找雷大厨了。”
“有什么好吃的,也给我带点。”顾敦热乎劲的凑上来。
“去去去,都是些补汤,不适合你这个壮汉吃。”
“听说是京里小娘子教的菜谱,滋味可好了,也让我偿偿呗”顾敦边说边跟着章年美去了厨房。
自从有了熬汤这一说,雷大厨感觉自己的觉都不够睡了,小将军每天巳时正下练场,都要喝一碗,而且嘴越喝越叼,火候不到,一口就能喝出来,搞得他不得不起早摸黑熬汤。
章年美进了厨房就问:“雷大厨,咋样了?”
“好了!”
“今天熬的啥?”
“七星鱼丸汤!”
“哦!”章年美朝雷大厨揭开的砂锅看过去,只见淡淡的白汤上面飘落着几个白色的小丸子,几丝绿色的荽菜点缀,还有几个红苟杞,白绿红相间,又素又雅。
雷大厨说:“章将军,别见着它素,丸子中间包着肉,都是荤的,能补充小将军的体力。”
“我知道啦,看样子,你做得不错。”
雷大厨笑道:“俺们就是见识少,要是有人提点,这手艺可不差。”
“哈哈”章年美大笑,“过几天就要冬至了,我估计,小将军回去要把你带上。”
“真的,我能去将军府啦。”雷大厨高兴了,将军府里也有京里来的厨子,他们可以砌搓一把了。
这道七星鱼丸是天朝某地著名的汤品,所用的鱼丸是将鱼等食材剁成极小细末,加入淀粉搅拌均匀,再包以猪瘦肉或虾仁等馅而制成。
那一颗颗宛如核桃大小的雪白鱼丸,色泽洁白,有弹性而不腻,馅香而松,口味清甜,漂浮于热气腾腾的汤上,犹如满天星斗,因此人们把它称为“七星鱼丸”。
汤入口中,油而不腻,淡而不寡,咬一口鱼丸,外鱼肉嫩滑入口即化,内里瘦肉和虾仁嚼劲十足,味道真是好极了,一碗下肚,夏臻觉得浑身舒坦极了。
田先生和庄颢坐在边上,相视一眼,微微一笑,低头吃了自己碗中的鱼丸汤,滋味真是好!
“来人——”
晓文连忙上前,“公子——”
“把他带上。”
虽然这句话没头没尾,但晓文倒底是贴身长随,马上明白要带谁了,连忙去安排。
拭了嘴,夏臻再次说道:“冬至是不是要送节礼?”
田先生和庄颢差点没被丸子呛过去,连忙吞了嘴里的丸子,田先生吃惊而道:“子安?”
夏臻却垂下眼,一副淡定神闲的样子,可田先生知道,这小子浑身的刺不知不觉又往上冒,感到头疼,啧了几下嘴,才开口:“子”
“先生,赶紧去安排。”
“子”
庄颢伸手扯了下田先生,示意他同意。
“那那好吧。”田先生硬着头皮同意了。
等出来时,田先生责问庄颢,“为何让我同意?”
“先生,不就送个节礼嘛,就算是妾,男人高兴了,也可以送的。”
“啊”田先生道:“可玉水滴是正妻”
“先生,小娘子可小着呢!”
田先生眨眨眼,是啊,小将军已经十七了,如果不是身份、地位特殊,再加上跟老将军别扭着,要不然早就开始议亲了,那里还是现在这种光景。
“你的意思是,节礼先随子安的心意,至于玉水滴,小娘子还小,总会回到正妻的手里?”
“嗯。”庄颢点头。
田先生觉得这事始终像个石头一样压着他。
几副药汤下肚,再加上牛婶与付小有的精心照顾,赵雨彦的病好得很快,不仅如此,麻家人还给他做了两套厚麻棉袍,让他不再挨冻受寒。
这样的恩情,已经不是能磕几个头就能解决了,“麻叔,麻二娘子,大恩不言谢,倘若我赵雨彦有飞黄腾达的那一天,一定不忘你们的恩情,定以涌泉相报。”
麻齐风和气的笑笑,连忙把跪在他面前的少年扶起:“孩子,不要说什么报不报恩了,有缘恰巧帮了一把而以,如果你心不安,有一天,等你有能力时,伸手去帮别人一把,我想这就足够了。”
“麻叔”赵雨彦被麻齐风的胸襟感动了。
看到孩子感动,麻齐风欣慰:“现下有什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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