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份残缺地图。”铁木黎用手一比,“如此大小!”
乌有道连连眨眼,目光落在铁木黎的手上,心知那大手一收,便能将盒中的蜘蛛捏成粉碎,登时灰心丧气,从怀里摸出一个油质小包,抖索索打开,里面一张羊皮地图。乌有道说道:“那贵人说是藏宝图,用这个向我乞命,我看残缺不全,也就没有理会。”

“没理会?”铁木黎冷哼一声,“为何贴身收藏?”

乌有道涨红了脸,铁木黎接过地图,注目凝视。冲大师低声问道:“没错么?”

“似乎没错!”铁木黎收起地图,不动声色,“天佑大元,收拾完冷玄,这图就齐全了。”

“好哇!”乌有道怒视冲大师,“贼和尚,你来毒王谷,却是打这地图的主意?”

“也不尽然。”冲大师笑了笑,“乌宗主的毒术,贫僧也很佩服。”

“放心!”铁木黎也说,“乌有道,只要你老实听话,我也既往不咎。”

“是,是!”乌有道的命根在人手里,一时傲气尽失,“乌某一定效忠国师。”

铁木黎点一点头,扬声说道:“从今往后,乌有道就是我燕然山的人,谁敢动他,便是跟我铁木黎为敌!”

铁木黎先声夺人,三尊、五使死的死、伤得伤,叶灵苏、楚空山联剑围攻,也没占到便宜,反被他摧毁多船,落水的帮众伤势严重。如今加上冲大师、乌有道、燕然四鬼和明斗,盐帮、东岛人数虽多,竟也不占上风。

花眠盘算一番,对叶灵苏说道:“灵苏,今日不如暂且退让,铁木黎一时也回不了塞外,等到云岛王,再跟他算账。”

“是啊!”楚空山也说,“混战起来,我们倒没什么,吃亏的是盐帮弟子。铁木黎只要让其他人缠住我们,以他一人之力,就能将千里船全都毁掉,如果被逼上岸,又正中乌有道的下怀。”

“那又怎样?”杜酉阳怒道,“铁木黎杀了华老弟,难道就这么算了?纵使打不过,也要跟他拼到底。哼,楚先生你的武功可比你的胆气强多了。”

“楚某岂是无胆匹夫?”楚空山怒道,“杨恨杀了白鹭,乌有道屡次下毒害我,按理说,我最该报仇雪恨。可是敌强我弱,光逞匹夫之勇又有什么用?”

是战是退,众人心思不一,争吵起来。叶灵苏沉吟一下,忽道:“扬朱,你怎么说?”

乐之扬万不料她会点将自己,愣了一下,心想:“莫非她认出我了?”孟飞燕也是一脸疑惑,大声说道:“帮主,这人眼生得很,随行的弟子没这号人物。”

“先不管他是谁。”叶灵苏意味深长,“眼下用人之际,他跟铁木黎作对,那就不是敌人。”

乐之扬见众人目光落在身上,如芒在背,老大的不自在,忽听叶灵苏又问:“你有何高见?打还是不打?”

乐之扬压低嗓音:“不战而退,惹人笑话,混战对我不利,那就不用混战。”

“什么意思?”花眠皱眉不解。

乐之扬说道:“这个铁木黎自负得很。”

叶灵苏会意,想了想,一手按腰,高声叫道:“铁木黎,你是一派宗师,敢不敢跟我打一个赌。”

铁木黎道:“你要赌什么?”叶灵苏说道:“赌我在你手下走过一百招。”

燕然山一伙大声起哄,斯钦巴日叫道:“这算什么赌约?要赌就赌生死。”

铁木黎一扬手,众人登时收声。铁木黎盯着叶灵苏打量一阵,忽道:“我凭什么跟你打赌?”

“你怕了么?”叶灵苏冷冷一笑,“难道你堂堂大国师,百招之内还胜不过我一个小女子?”

听了这话,铁木黎脸色阴沉,紧紧抿起嘴唇。冲大师忙说:“国师,不要中她的激将法儿,大伙儿一拥而上,扫灭东岛、盐帮。”

铁木黎摇了摇头,涩声说道:“我纵横天下,不敢接受一个女子挑战,传到江湖上去,还不笑死人么?”想一想,问道,“叶帮主,你要赌什么?”

叶灵苏说道:“我输了,盐帮从今往后,听从足下差遣!”

众人一片哗然,杜酉阳怒道:“这怎么成?他是鞑子,我们是汉人,胡汉自古不两立。”其他人无不赞同,连连点头。

叶灵苏说道:“各位稍安勿躁,我还没有说完。”清一清嗓子,“国师你输了,交出冲大师和乌有道。此外,还须向本帮死伤弟子磕三个响头。”

“臭娘皮岂有此理……做你娘的清秋大梦……”燕然山一方纷纷叫骂。铁木黎却一声不吭,拈须沉吟。盐帮弟子十万,若能掌控在手,来日天下有变,便是一股莫大的助力。至于叶灵苏所说的二人,乌有道杀害峦峦太子,本是蒙元的仇家;冲大师出身黄金家族,来日必是铁木黎仕途上的劲敌,趁机除掉,也不是坏事。

铁木黎行事果决,转眼便有决断,笑道:“好啊,就一百招,叶帮主赢了,我如你所愿。”

乌有道不料铁木黎不顾他的死活,心中又惊又恨,脸上流露恐惧;冲大师却是笑笑,眼珠转动,思索对策;至于盐帮弟子、东岛群雄,无不流露出担忧神气。

叶灵苏正要纵身上岸,冲大师忽道:“慢来。”

“怎么?”铁木黎两眼朝天,森然道“薛禅,你怕我把你输掉了?”

“岂敢!”冲大师笑道,“要赌就赌一个大的,三局两胜如何?”

众人一愣,叶灵苏大皱眉头,心想冲大师狡诈百出,此举必有古怪,正要反对,忽听铁木黎笑道:“有点儿意思!你说说,怎么个三局两胜?。”

冲大师说道:“第一比射雕,第二比摸鱼,第三么,才比双方将帅的武艺。”

“敢问其详!”铁木黎不动声色。

冲大师手指湖上:“燕然四鬼之中,‘雕鬼’那钦擅长养雕,三只金雕就是草原上空的鬼魂儿,来无影,去无踪;如果金雕放飞上天,对面各位用弓弩也好,暗器也罢,不拘什么法子,只要让它落下,就算你们胜出。”

“鬼话连篇!”花眠叫道,“金雕飞得太高,射不着怎么办?”

“不许金雕飞得太高也行。”冲大师见那钦情急要说,冲他摆一摆手,笑嘻嘻说道,“那么百招之数也要作废,大伙儿生死相搏,百招也好,千招也好,分出生死才算完事!”

众人总算听出来了,冲大师弯来绕去,就是要让赌斗作废。如果那钦让金雕飞到云天之上,任是什么弓箭、暗器,都休想碰着它一根毫毛。

铁木黎暗暗点头,冲大师这法儿反客为主、将了对手一军。叶灵苏若对冲大师的题目挑三拣四,那么自己一方,自然也可挑剔她的赌斗题目。

叶灵苏也懂这个道理,微微皱眉,不知如何应对,这时忽听乐之扬在身后低声说道:“答应他!”

叶灵苏一听这话,不假思索,张口便说:“好,射雕就射雕!”

冲大师应声一愣,对方痛快答应,大大出乎他的意料。盐帮、东岛等人,也是嗡嗡嗡发出议论,忧虑之色,各各溢于言表。

冲大师惊疑不定,审视叶灵苏时许,忽而笑道:“叶姑娘,你是一帮之主,金口铁断,说出的话可不能反悔。”

“决不反悔。”叶灵苏又问,“摸鱼又是什么?”

“这个嘛!”冲大师皮笑肉不笑,“双方各派一人,潜入湖里,死的算输,活的算赢,先出水的算输,后出水的算赢。”

湖中蛇虫遍布,众人看向湖水,无不头皮发麻。叶灵苏也是大为迟疑,忽听乐之扬又说:“答应他!”叶灵苏忍不住回头,乐之扬抬起头来,两人目光相接,他又匆忙低头。

叶灵苏呆了呆,深吸一口气,大声说道:“好啊,摸鱼就摸鱼!”

身后群雄一片哗然,楚空山叫道:“叶帮主,你也见过杨恨的本领。本帮也好,东岛也罢,不拘是谁,入了水都没有胜算。”

“是呀!”花眠也说,“我猜他那件水靠是用药炼过的,可以辟开水中毒物,我们没有如许宝物,跟他水下争雄,岂不是白白送死?”

叶灵苏一挥手,止住众人议论,说道:“我是一帮之主,后果由我承担!”众人无奈,只好钳口,叶灵苏注视冲大师,“和尚,你还有什么话说?”

冲大师一头雾水,盯着她看来看去,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好打两个哈哈,跷起大拇指说道:“叶帮主女中豪杰,当真胆气过人!”

“还有一样。”叶灵苏指着冲大师腰间,“赌注算上这一支玉笛。”

冲大师自从得了“空碧”,爱不释手,日日把玩,此时挂在腰间,自诩风流倜傥。听了这话,看一眼玉笛,笑道:“叶姑娘对乐之扬还没忘情?好啊,这支玉笛也算赌注!”

“那么说定了!”铁木黎点了点头,“单比武功太过无趣,如此三局,才有兴味!”

冲大师微微冷笑,忽地大声说道:“那钦,还不放雕!”

那钦一笑,抖动手腕,一只金雕嗖地蹿上半空。那钦将二指伸入口中,用力打一个唿哨,金雕展动翅膀,直向高处飞去。盐帮弟子举起弩箭,嗖嗖嗖一阵乱射,金雕灵巧之极,一边躲闪,一边高升,不久升到百丈高处,化为一个小点,盘旋往来,悠然自得。

如此之高,任何弓弩都休想够到。盐帮、东岛众人无不沮丧,叶灵苏也觉失望,回头看去,不见了乐之扬的影子,忍不住问道:“扬朱呢?”

众人的目光都在金雕身上,听了无不摇头。叶灵苏心中暗急,微微跺了一下脚,忽听冲大师笑道:“看来胜负已分,这一阵算我方胜了。”

“慢着!”叶灵苏说道,“你说让金雕落下来,可没说要多少时候,一个时辰也行,十天半月也行。”

“对呀!”花眠拍手笑道,“金雕飞倦了,不就自然落下来了吗?”

冲大师不由语塞,才发现规则大有漏洞,叶灵苏惫懒狡猾,竟然被她逮住。正想对策,忽听铁木黎冷冷说道:“强词夺理,限你们两刻之内想到法子,要么算你们认输。”

花眠怒道:“你这不是强词夺理,而是仗势压人。”

铁木黎哼了一声,只是抬眼望天。花眠不忿,还要讥讽,忽听一缕笛声从远处响起,高入云霄,清亮悦耳。

笛声悠扬,盘旋不下。叶灵苏侧耳聆听,嘴角浮现出一抹笑意。冲大师却变了脸色,东张西望,寻找笛声来处。花眠听了时许,也是双目一亮,冲口叫道:“这不是乐……”叶灵苏轻轻拧她一下,冲她摇了摇头。

呼啦啦,远处山林里蹿一道白影,快如闪电,直冲霄汉。那钦看见,“咦”了一声,眼里透出莫名的惊讶。

白影飞快缩小,化为小小一点,倏忽逼近金雕。金雕向下扑击,白影一晃躲开,转到金雕背上,啄似电闪,利爪如风,霎时羽毛乱飞,金雕发出愤怒痛楚的尖叫,掉转身形,落荒而逃。白影紧追不舍,金雕血溅长空,陨石一般向下坠落。

那钦脸色惨变,连声唿哨,剩下两只金雕同时蹿起,比翼齐飞,形如两支怒箭射向苍穹。

“不要脸!”叶灵苏叫道,“以多欺少,这算不算违规?”

冲大师咳嗽一声,说道:“说了射雕,又没说是几只雕。”

“好个贼和尚。”花眠怒极反笑,“限定时间的是你们,增加数目的也是你们,反正自个儿放屁自个儿闻,说香说臭都是你们!”

盐帮、东岛忿忿不平,闹哄哄骂成一片。铁木黎一伙自知理亏,不好反驳,索性闭嘴不应,一个个望着天上,脸色说不出的阴沉。

那钦取出鹰哨,极力吹响,指挥三只金雕共斗大金天隼。双方一是天山之精,一是东海之灵,都是天底下数得出的猛禽。飞雪以一敌三,丝毫不惧,直进侧击,高蹿低伏,如风似电,令人眼花缭乱。

三只金雕也非善与,虽不如飞雪灵动矫捷,但经那钦多年**,分进合击,善于群斗。“飞雪”攻击其一,另二雕则拊它之背,围魏救赵,逼它放弃进攻。天隼一旦后退,三只金雕立马结阵,上下左右团团乱飞,力图将它包围起来。天隼一旦陷入缠斗,纵然不败,也会虚耗力气,如此反复再三,等到气力衰竭,就是丧命之时。

忽听笛声一变,飞雪突出包围、冲天而上。三只金雕紧追不舍,很快分出快慢,第一只金雕曾被“飞雪”啄伤,伤疲交加,落在最后,后来的二只金雕并肩齐飞,渐渐迫近天隼。三只鸟儿搅成一团,眼看又要厮杀,“天隼”猛地摆脱二雕,流星落电似的向下冲突,瞬间撞上落后的金雕,居高临下,狂抓乱啄,血花漫天。

一眨眼的工夫,后方二雕赶来救援。飞雪也不恋战,展翅飞走,受袭的金雕一声哀鸣,打着旋儿向下坠落,砰的摔进湖水,挣扎两下,就被水蚺拖入水底。

场上沉寂一下,叶灵苏一方爆出雷鸣似的欢呼。金雕落地,第一局盐帮、东岛胜出。

铁木黎以下,脸色无不难看。那钦更是心如刀绞,死死盯着天上,口中吹哨不绝,那笛声也冲高盘旋、丝毫不停。众人欢呼过后,才发现天上仍在厮杀,飞雪以一敌二,轻松写意,倏来倏去,行踪诡异,突然绕到高处,乘高下击,只一啄,就将一只金雕脑袋啄开。那金雕一头栽了下来,掉到悬崖上摔得稀烂。

剩下一只金雕,肝胆俱落,掉头乱飞。可是天隼速度远胜于它,连连展翅,瞬息赶上,抓住金雕背脊,两三下啄死,拎着大它一倍有余的尸体,一阵风俯冲而下,钻入山林里消失了。

笛声戛然而止,那钦手握鹰哨,望着静荡荡的天穹,两眼空洞洞的,面皮有如死灰,仿佛随着金雕惨死,他的魂儿也离开了身子。

“还有什么话说?”叶灵苏望着冲大师,冷笑道,“和尚你说过,不拘什么法儿,能让金雕落地,就算你方败落!

冲大师看了铁木黎一眼,后者抿嘴皱眉,神气不胜凝重。金雕于铁木黎并非只是玩物,打起仗来,更是天上的斥候,远隔千里也能发现敌踪,是战是逃,均可及早决定。这三只金雕训练有素,而今死个精光,要想重新豢养,不知道又要花费多少光阴。

铁木黎心中之痛,冲大师心知肚明,沉默一下,忽而笑道:“那白隼就一定是你家的么?或许只是野生的猛禽,不甘寂寞,攻击同类。”

这话十分无赖,盐帮弟子纷纷破口大骂,叶灵苏忽地回头,锐声叫道:“扬朱,还不出来?”

沉寂片刻,乐之扬从岸边一个石缝里钻了出来,手持一根笛子,上面枝叶碧绿,分明刚刚截下。乐之扬纵身跳上船只,慢腾腾走向叶灵苏,行将走近,江小流突地跳出,一把抱住他,大吼道:“乐之扬,你这个装神弄鬼的混蛋。”

花眠一怔,喝道:“江小流,你胡说什么?乐之扬是个瘸子,这个人可是好端端的。”

“瘸子!”江小流不知道乐之扬断过脚筋,愣了一下,望着他惊疑不定。

乐之扬叹了口气,腰身一撑,长高尺许,伸袖把脸一抹,去掉泥污,露出俊秀面目。

众人目定口呆,江小流更是惊喜,给他一拳,笑道:“我就说他是乐之扬!”

乐之扬苦笑摇头,转向叶灵苏说道:“你也认出我了?”

“是啊!”叶灵苏漫不经意地道,“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寥寥一句,乐之扬却如挨了一拳,鼻酸眼热,几乎儿掉下泪来。

楚空山打量乐之扬,笑道:“可喜可贺,乐老弟不但双脚康复,武功也高了不止一筹。”

“是呀!”花眠小声咕哝,“真是怪事。”她本想乐之扬一死,叶灵苏断了痴念、另觅佳偶。谁想这小子命大未死,一双脚也恢复如初。叶灵苏见了他,自然陷入情海、难以自拔。花眠越想越气,不胜烦恼。

这边冲大师、乌有道也很泄气,乐之扬逃走以后,两人带着弟子搜遍附近山林,可是一无所获,没想到再次相见,这小子不但脱胎换骨,还坏了二人的大事。

“乐之扬,不是说你死了么?”童耀跳上前来,努眼撑睛地道,“你怎么活得好好的?”

乐之扬道:“谁说我死了?”

“蛇夫人说的。”花眠没好气说道,“若不然,我们何苦攻打‘毒王宗’?”

乐之扬莫名其妙,楚空山叹道:“我猜想,白鹭一心救我脱困,不愿叶帮主跟乌有道纠缠不休,所以说谎骗了叶帮主,结果弄巧成拙,闹出这么多事来。”

花眠瞪着乐之扬:“你既然没死,怎么不早点儿出来?改头换面,又想骗谁?”

“这个……”乐之扬叹道,“叶姑娘、花尊主见谅,我有不得已的苦衷。”

花眠心中不忿,还要逼问,叶灵苏冲她摆了摆手,注目乐之扬,说道:“你的事我懒得理会,如今贼秃驴装疯卖傻,不信‘飞雪’是你的鸟儿。”

乐之扬笑了笑,吹起竹笛,飞雪钻出山林,箭也似向这边飞来,到了乐之扬头顶,盘旋一圈,落在他的肩头。

那钦看得张口结舌,他绰号“雕鬼”,爱鹰成痴,死了三只金雕,却不怨恨“飞雪”,反而满心艳羡,大声说道:“汉人小子,你这隼打哪儿来的。”

“东海一个岛上。”乐之扬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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