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弟子的力气好大,顾青打不过她,于是果断决定变回乖巧状,乖乖地随女弟子去了李十二娘府上。
进了府上前堂,堂上熟人不少,李十二娘坐在主位冷冷盯着他,旁边还有李光弼,陈扶风三人。

顾青暗叹口气,他其实是想悄无声息离开长安的,然而看眼前的架势,似乎李十二娘他们都知道了什么。

“李姨娘……”顾青乖乖行礼。

李十二娘淡淡地道:“听说你要回青城县?”

顾青好奇道:“我刚从济王府出来,李姨娘这么快便知道了?”

李十二娘笑了:“莫小看我打听消息的本事,我还知道你此去青城县九死一生,你是去送死的。”

顾青苦笑道:“我的身手……其实也不算弱,豁命相搏的话,还是能赚两个贼人的。”

李十二娘哈哈一笑,伸出一根手指,道:“小子狂妄得很,你若能打败我这一根手指,我便信你。”

顾青脸色发黑,太侮辱人了,感觉有被伤害到。

此时的顾青忽然有点后悔当初没听张怀玉的话,如果一直坚持蹲马步的话,就算身手方面看不出进步,至少也能锻炼一下腰肾,总之有利无弊。

对方是长辈,顾青决定忍下这口气,事实如此,论身手的话,顾青确实连李十二娘的一根手指都不如。

扭头看了看天色,顾青苦笑道:“李姨娘,若没什么事的话,小侄想先告辞,待我从青城县回来再与姨娘解释……”

李十二娘悠悠道:“你这一去,恐怕回不来了。”

“你离开济王府后,知道济王派了多少人马离开长安吗?总计一百多人,分批而出,应该都是王府豢养的死士,”李十二娘盯着他,道:“能被王府豢养的死士,身手可都是不凡的,一百多人的骑队,集结列阵一个冲锋,铜墙铁壁都能被他们敲碎,你靠什么拦住他们?就靠你和张怀玉吗?”

顾青叹道:“我当然不会那么傻面对面与他们相抗,先逃得性命再说。”

李光弼在一旁冷冷哼道:“你独自去青城县就是傻,顾青,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冷静睿智,有勇有谋的少年,这次为何像个有勇无谋的匹夫?你独自回青城县有何用处?”

顾青苦笑道:“谁叫我有一个拖后腿的朋友呢,只是拖后腿的朋友也是朋友,再说,张怀玉也在青城县,我担心她有失。”

李十二娘摇头叹道:“你啊你啊,又闯了个祸,不过是个左卫长史,区区六品官儿,却敢挑衅大唐权贵最看重的土地田产,上次你与我说起此事时,我便知不妙。”

“我与你父母皆立志行侠一生,游历天下所见所闻民间各种不公,归根结底大多因土地而起……”李十二娘神情黯然道:“这样的事太多了,多到我们心灰意冷,而那些圈地的权贵皆是有权有势,我们除了一身杀人技艺别无他途,只能选择偷偷搜集权贵不法证据,以武力或证据要挟权贵妥协退让,但我们从来不曾正面与权贵冲突过,我们知道其中的利害。”

“土地是权贵的命根子,谁敢动他们便会疯狂报复,顾青,你与那位青城县令这次太莽撞了,如今济王府的死士已离开长安,此事断难善了。”

顾青垂头道:“是,我知道已难善了,不管是善了还是恶了,终归要了了此事,今日此去青城县,逃命也好,拼命也好,我想带宋根生和张怀玉闯出一条活路。”

李十二娘好笑地盯着他:“你们三人如何闯出活路?”

顾青苦笑道:“小侄此时毫无头绪,先赶到青城县再说吧。”

李十二娘瞪了他一眼,道:“我不止一次与你说过,我是你世上唯一的亲人,出了这么大的事,你却连对亲人一句话都不交代,打算当那孤胆英雄独闯龙潭虎穴?你以为这是逞英雄当好汉的时候吗?”

“小侄是不想连累李姨娘……”

李十二娘道:“官场的事我不懂,只问你一句,此事从朝堂官场解决已无可能了,是吗?”

顾青想了想,道:“是,朝堂官场皆是权贵朝臣,正如李姨娘所说,土地是他们的命根子,他们断然不会帮我的,甚至还会落井下石。求贵妃娘娘帮忙也不行,杨家如今在大唐圈占的土地只会更多……总之,长安朝堂能走的路全都断了,我这才不得不孤身回青城县。”

李十二娘站起身道:“我们的行装已收拾好,既然长安无路可走,我们便一同去青城县见识一下王府的死士们是何等身手吧。”

顾青一呆,接着急道:“李姨娘万万不可犯险……”

李十二娘神情平淡,横了他一眼道:“你能犯险,我为何不能犯险?不仅我要与你同去,他们也去。”

说着李十二娘指了指陈扶风三人。

陈扶风三人站起来大笑道:“你那位县令朋友虽说有点憨直,但总算是一位为民请命的好官儿,咱们行走江湖,求的不就是让好人长命百岁,助坏人早登极乐么,我等三人便随你走一遭,生死不论。”

李光弼捋须愧然道:“我去不了,我是左郎将,又出身柳城李氏,我……”

李十二娘瞥了他一眼,道:“行了,你的苦衷我明白,朋友交心,没有强迫的道理。”

顾青仍摇头道:“李姨娘,真的不能去,您知道,此行九死一生……”

李十二娘叹道:“莫说了,我意已决,当年你父母也是一声不吭便走了,死在那场恶战里,此事我引为生平最恨之事,这一次,我不想再错过。”

李光弼看着顾青道:“我虽无法与你同赴生死,但在长安我能帮你的会尽量帮你。”

顾青小心地道:“能帮我调兵吗?万儿八千的,一通碾压过去,啥事都解决了。”

李光弼失笑:“然后你我还有你那位县令朋友等着满门抄斩?此事若调了朝廷兵将,性质可就不一样了,尤其是未见兵部公文未得虎符的情况下调兵,形同谋反,大逆之罪,谁都救不了咱们,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顾青失望地道:“李叔叔您还是在长安帮小侄请几个道士做做祈福法事吧。”

“这个,可以有。”

李光弼笑了笑,又道:“虽然无法帮你调兵,但我身边还是有十几名亲卫,都是跟我从柳城出来的子弟,我命他们在门外待命,稍停你们一并带走,我已下了令,到了拼命的时候他们不会含糊。”

正说着话,堂前飞快窜过一道黑影,张怀锦像只欢快的小耗子窜了进来,见到顾青惊喜不已,双手抱拳下意识脱口而出:“二哥……”

随即反应过来,张怀锦急忙改口:“不对,顾阿兄……”

说完张怀锦一改风风火火的模样,温柔款款地朝顾青垂头裣衽一礼,画面一度非常惊悚。

顾青无奈叹气道:“三弟,你正常点好吗?”

张怀锦造作地掩嘴轻笑:“顾阿兄说笑了,怀锦向来如此温柔大方,性情亦是文静可人,宜家宜室……啊!!谁?谁用豆子弹我?”

张怀锦捂额痛呼,额头已红了一小块。

李十二娘端坐主位,气定神闲道:“我弹的,顾青没说错,怀锦你能正常点吗?再这般做作,我便要帮你请大夫来瞧瞧了。”

张怀锦委屈地嘟嘴,跑到李十二娘身边摇着她的胳膊撒娇:“李姨娘,人家已经很正常了,近来我都关在家里老老实实读书绣花呢。”

李十二娘嗤笑:“莫诓骗我,你分明是被你二祖翁禁了足,今日才偷得机会跑出来吧?来得正好,顾青和我马上要离开长安,你们好好道个别。”

张怀锦一愣,接着望向顾青急道:“道别?为何要离开长安?离开多久?”

顾青温和笑道:“离开几日便回,你在家乖乖读书绣花,等我回来。”

王府死士已上路,顾青心情焦急,来不及与张怀锦多说什么,随口敷衍几句后便与李十二娘陈扶风和十几名李光弼的亲卫等人匆匆上路。

张怀锦依依不舍地送到门口,直到众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才委屈地蹲在门口闷闷不乐地画圈圈。

李光弼走到她身边,也跟着蹲下,叹道:“刚才道别,你应该多说几句的……”

张怀锦赫然抬头看着他:“为何?顾阿兄和李姨娘他们离开长安究竟去做什么?”

李光弼心情沉重,长叹不语。

…………

鸿胪寺卿张九章府。

风风火火的张怀锦一脚踹开了张九章的书房门,正在书房里练字的张九章吓得手一抖,一幅飘逸洒脱的好字顿时全毁了。

张九章又心疼又愤怒,拍案怒道:“张怀锦,你越来越不像话了!是要逼老夫将你送回韶州老家闭门思过吗?”

话刚说完张九章愣了,张怀锦站在门口哭得稀里哗啦,一张秀美可爱的脸庞满是泪痕,张九章愤怒的心情不翼而飞,上前心疼地道:“怀锦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张怀锦抽泣道:“二祖翁,不好了,顾阿兄他,他……”

“他怎么了?难道闯祸了?”

“他和李姨娘回蜀州青城县了,听说要去与别人拼命,二祖翁,你快去救救他吧。”

张九章心头一紧,急忙问道:“李十二娘也去了?他们与谁拼命?顾青惹着什么人了?”

张怀锦抽抽噎噎将李光弼那里透露出来的内情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张九章听完后眼皮直跳,神情顿时变得凝重不已。

“二祖翁,您快给陛下上疏,告那些坏人!他们合起伙欺负顾阿兄……”张怀锦拽着他的衣袖道。

张九章苦笑摇头,这种事如何上疏?一旦上疏便是得罪了满朝权贵,而且天子不一定当回事,权贵圈占民间田产之事是张窗户纸,大家心知肚明,天子明知圈占农田之事越来越难以控制,可他也拿不出有效的办法,因为这不是一家一户的权贵在干,而是几乎所有的权贵都有圈占田产的事。

法不责众,一旦处罚了某个人,整个权贵圈子都会激烈反弹,天子都不得不忌惮三分。

张九章是历经沉浮的老狐狸,而且张家也是大家族,族中子弟众多,容不得他冲动地做决定。

“确定了么?李光弼果真说过与济王有关?”

张怀锦点头,委屈地道:“我再三问过几遍了,李叔叔说顾阿兄与济王今日上午直接冲突起来了,双方不欢而散,随后济王府的死士一百多骑便离开长安,直奔青城县而去。顾阿兄和李姨娘他们随后也出城了。”

张九章苦笑叹息:“这个顾青,闯祸的本事越来越精进了,皇子的土地岂是区区一个六品长史能碰的?真不知他抽了什么疯……”

张怀锦瞪着梨花带雨的杏眼争辩道:“顾阿兄才没抽疯!李叔叔说了,他是为了朋友才不得不与济王交恶的!他离开长安也是为了保朋友的周全,他有情有义,慷慨赴死,他是英雄!”

想到顾青接下来的命运,张怀锦心都碎了,眼泪又流了下来,哭道:“二祖翁,你快救救他,顾阿兄不能死!他的双亲都是咱们张家的恩人,张家不能对不起恩人之后。”

张九章被张怀锦摇晃得脑子发晕,急忙按住了她,苦笑道:“老夫正在想办法,你莫摇了,老夫快晕过去了。”

捋须沉吟,张九章叹道:“这孩子倒真是有情有义,豪侠之后,不负侠名,顾家伉俪有子如斯,足可告慰在天之灵。”

“此事不可上疏,事情太复杂太凶险,老夫若上疏于朝堂,恐怕会给顾青雪上加霜……张家能做的不多,家中有青壮亲卫二十余,皆是当年你大祖翁留下的,可命他们马上出发,赶上顾青他们,聊为助力……”

张怀锦哭声一顿,化愁为喜道:“好啊好啊,我也跟亲卫们一同出城……”

张九章怒道:“胡闹!此事何等凶险,你一个女娃岂能犯险!给老夫滚回房老老实实读书绣花,胆敢跑出去,老夫打断你的腿。”

…………

刚出长安城没走多远,张家的二十余名亲卫赶了上来,与顾青等人会合后,为首的一名年长亲卫恭敬地转达了张九章的话,顾青颇为感动,于是接受了张九章的好意。

至此,顾青的身边已有三十余人,这点力量比起济王府派出的百余人骑队固然不足,但至少也有一搏之力了。

出城行了数十里后,道路变得有些坎坷难行了,顾青坐在马车里,颠簸得差点吐出来。

李十二娘阖目盘腿坐在他旁边,神情淡定从容,她的身旁搁着一柄长剑,剑未出鞘,顾青却仍能感到从鲨皮剑鞘里传出的一缕缕寒气,显然是一柄难得的好剑。

“过了梁州,马车就要弃了,咱们得骑马赶往蜀道,顾青,你要在这短短数日的路程里学会骑马……”李十二娘睁眼一瞥,道:“嘴上说得那么悲壮感人,马车才跑了几十里便这副德行,如此模样就算平安到了青城县,你能做的只有引颈就戮,难不成你真打算千里迢迢跑过去送命?”

顾青被颠得都没力气感受到伤害了,没精打采地抬眼朝她笑了笑。

打野不行,但我守塔还是颇为厉害的,上次来石桥村寻仇的三个仇家,顾青连面都没露便将他们收拾了。

算了,这桩丰功伟绩以后再吹嘘,现在好难受,想吐……

李十二娘淡淡地道:“有件事我一直没问过你,那个青城县令是你亲手以‘举孝廉’的名义捧上去的,看他处置此事的做法,非常稚嫩可笑,这样的人,你为何非要捧他上去当官?就算过了这次危机,下一次呢?官场何其凶险,这样的人做官,活不过十年。”

顾青叹道:“宋根生是个很干净的人,干净得眼里掺不进半分沙子,他跟我说过,他的志向是造福一方。我觉得做官最重要的本质是踏实做事,而不是看他在官场如何做人,事情做得好,子民在他治下得到了实惠,他便是好官,做人方面的不足可以慢慢改变适应,如果天下的官员都只想着如何逢迎钻营,而不愿踏踏实实为子民做点实事,治下的子民岂不是身陷水火之中?”

李十二娘想了想,笑道:“或许你的话有几分道理,但你那位朋友做人未免太欠缺了,这样的人真不适合当官。”

“做官和做人一样,都是会慢慢改变,慢慢成长的,我只是栽下了一棵树苗,这棵树苗会不会长成参天大树,看他的造化,我能做的只有尽量帮他遮蔽一下风雨,以后的路终归要靠他自己走的,若有一天他觉得走不下去了,或许他会自己辞官吧。”

傍晚时分,马车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众人决定在小镇过夜,亲卫们帮忙寻找借宿的地方,李十二娘和陈扶风等人却一声不吭下了马,悄悄离开队伍,顾青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心中纳闷不已。

等到深夜子时,李十二娘他们回来了,回来的不仅是他们,还带了三个陌生人,三人皆是孔武有力的魁梧身材,腰间佩着刀剑,显然他们都是行走江湖的侠客,饱经沧桑的脸上明明白白刻着四个字,“莫挨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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