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作了个梦,梦里她似是又回到了山东许家自己母女俩个栖身的小院,她盘腿坐在炕上绣鞋面,母亲坐在她的对面,时不时的指点她几句,窗户敞开着,一阵和煦的风吹了进来,吹得炕桌上用剪子压住
的花样子微微颤动,窗外麦芽和麦穗一边晾晒着刚洗好的衣裳一边笑闹在一处,两个人没有说官话,而是叽哩瓜拉地说着乡下土话,许樱听得一知半解,却见母亲笑个不停,“娘,她们在说什么?”

“那两个小蹄子在说嫁人的话,一个人讲非要生儿子不可,一个人在讲若是连生三个没儿子,就不生了……”杨氏一边说一边笑,“屁大点的孩子,想得到长远。”

许樱也跟着笑了起来,却差点被针扎了手……

许樱睁开了眼,扶着肚子翻了个身,掀开床上的帏幔看向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却不到起床的时辰,远处的鸡鸣和狗吠声分外的清晰……“麦……”她刚张了嘴,又闭上了,今个儿她这是怎么了?总想起之前的事,她早就知道人这东西,身为万物灵长,集天下之恶于一身,便是自小一处长大的都未必真得可信,麦穗再好,也是个不知进退的,

早不是小时候那个单纯的小姑娘了,自己对她已经算是仁至义尽。“啪啪啪……”外屋的门不知道被谁轻轻扣响,在外屋守夜的翠菊好似睡得也不沉,没多大一会儿就起来了,端着灯去开门,小声问道,“谁?”外面的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翠菊好像挺惊讶地说了一声什么,

许樱听得并不真切,只听见翠菊后面说,“你先回去歇着,等太太起来了我再告诉太太。”

许樱咳了一声,“我醒了,有什么事进来说吧。”

翠菊拿着一盏琉璃灯进了屋,又将屋里的两盏灯点着了,坐到了床边,“太太,麦穗难产死了。”

许樱听见她这么说,愣了许久,“什么?”

“百合姐叫人入府报信儿,说是麦穗昨个儿半夜难产死了。”

许樱定定地瞧着外面,现下天光已经大亮,许樱瞧了一会儿,只觉得眼睛有些辛辣,“孩子呢?”

“是个女孩,挺瘦的,大夫说不知道能不能活。”

“我知道了,你去吧。”

“是。”

许樱吃了两口早膳便放下了,抬头问绿萝,“张掌柜在外面等了多久了?”今个儿是事情聚在她门口的日子吧,她刚梳洗完毕,张掌柜就架着车,让人抬着一箱子的帐本来了。

“有一会儿了。”

“让他再等等。”她挥了挥手示意丫鬟们把吃的撤下去,“姚荣家的……”

姚荣家的低头过来施礼,“太太。”

“你带着二十两银子到百合家,说是五两银子我给她压惊,就说对不住了,让她家里平白无故遇上血灾,余下的银子让她替我把麦穗发送了。”

“是。”

“再去看看那孩子怎么样了,若是活了下来,廖家又不要,找个积善无子的人家送给人吧。”廖嬷嬷已经把自己存的最后那一点珠宝献了出来,“廖家若是要呢?”

“要就给他家,总算是他家的血脉。”

姚荣家的抿了抿嘴,颇有些不赞同,太太虽与廖家有前约,可廖家现下早已经家徒四壁,让他们养孩子岂不是坑了孩子?心里定下了另一番计较这才走了。

许樱又看了一会儿莲花胡同这几日的流水帐,安排了内外宅的事情,喝了晚茯苓霜,这才叫人请张掌柜进来。

张掌柜擦了擦额头上的汗,低头隔着门帘瞧着里面的动静,只见几双穿着绣鞋的脚来来去去的,动作轻盈利索,虽说里屋人不少,却是连声咳嗽声也无,只能听见十太太随手翻阅帐册的声音。

“都在这儿了?”

“回太太的话,都在这儿了。”

“张掌柜一向身子骨强健得很,若不是张太太与我说,我都不晓得您竟然已经痛风十几年了,怎么,又重了些?”张掌柜确实有痛风之症,不能着凉不能吃鱼虾蟹更不能饮酒,可若是不沾这些,他还是极好的,可许樱提及他的病重了,张掌柜张了张嘴,又咽了口吐沫,“是啊,又重了些,今个儿天气晴好看不出,若是

阴天下雨已然起不来了。”

“唉……听张太太讲你要告老还乡,我还真有些舍不得,这样吧,您若是真得病得等不及了,便与张太太带着一家子先回乡下,京里我让许忠替你管几日,二叔那里自有我替你求情……”

“如此便谢谢太太了。”张掌柜擦掉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滚落到下巴上的汗,把帐薄子交上去,自己一家人能全身而退,他也不算亏了。

“我听许忠说京里的买卖不赚钱?”

“赚还是赚的,只是不似别家赚得那么多。”

“能赚就好,在京里有买卖,别人家才瞧得起,赚与不赚都在其次,只是听说库里现银有些对不上帐,许忠这人你也是知道的,若不是帐清了,便是我开口说让你先走,怕也走不成……”

“能对得上的,能对得上的,库里现有现银两……”

“两万两?这倒是差不多了。”

“是啊,两万两……”张掌柜刚才想说两千两,却被许樱抢了先说是两万两,咬了咬牙,也只得认了,他们夫妻早就在家乡买了些田产,手里积存的银子,便是拿出两万两还有千把两,足够回乡安乐一世了。

“既是如此,我便与许忠说,两万两不少了,让他也不必说什么请山东的老帐房来查帐的事了,这帐虽得慢慢盘,但出入不会大。”

“是啊。”“我也留了张太太许久了,你身子不好,我也不方便多留她了,现下便将她还给了你,你们在京里也住了几十年了,想必要收拾的东西不少,虽说急着回乡养病,也不至于似是张太太说得那样明个儿就出京

,便是收拾个十天半个月也是成的。”

“多谢太太体恤。”

“咱们一场宾主,也无所谓谢不谢的,只盼着十爷回来,休要骂我越俎代庖才是。”冯嬷嬷一直站在许樱旁边,关于张掌柜夫妻的事知道的也清楚,见张掌柜走了,不由得掀了帘子对着他的背影呸了一声,转身对许樱说道,“太太,他这般背信弃义卖主求荣的,太太为何还要让他得了善终

?”“杀人不过头点地,咱们逼他逼得狠了,他一把火把这些帐册子烧了,或者干脆烧了大库房,咱们就算把他告到官府,京里的生意怕也是要支撑不下去了,现下他吐出两万两银子,带着一家老小回乡,在我

这里算是全身而退了,可旁人能不能容他就不是我能管的了。”

“您是说--”“他干得事本来就是与虎谋皮,咱们顾及着莫要打了老鼠伤了玉瓶,旁人可不会顾及,现下他们还不敢找连家的麻烦,更不敢在京里惹事,他们一旦离了京,能有什么下场就不可知了。”许樱说到这里,又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用过了午饭姚荣家的才回来,喝了口水就跟许樱说起了麦穗的事,“百合姐已经找人将麦穗姐收敛了起来,廖家没有祖坟,她请您示下是不是将她火化了先安置在城外的庙里?廖家的人听说了麦穗生得是闺

女就走了,推说他们俩夫妻身子骨不好养不起,奴婢已然将你的心思告诉了百合姐,百合姐说让孩子先在她家里养些时日,趁着这些日子慢慢的寻访好人家,身子骨壮了再送人。”

许樱点了点头,“也不拘那些个无子无女的人家,只要是殷实积善人家便成。”

“百合姐也是这样说的。”

“你这件事办得好,辛苦你了,回去歇着吧。”

“是。”

冯嬷嬷人老成精,见姚荣家的说廖家的事的时候,眼睛分明没敢看太太,而且眼神闪烁,显是有假,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外面一声通传,“太太,蝶尾回来了。”

许樱眼前一亮,蝶尾和龙睛是随着连成璧去江南办差的,他回来了,岂非连成璧也快要回来了?

“快让他进来。”

蝶尾跟着连成璧一番的历练,不光人长得高了些,脸也晒黑了,脸上又多了几分的精干,进了院子就跪地给许樱磕头,“小的给太太请安。”

许樱由冯嬷嬷和绿萝搀着往外走,站在门口问蝶尾,“蝶尾,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蝶尾跪地磕了个头,“小的给太太请安,老爷已经办完了差事,叫小的随着连家的商船先行回来,老爷的船期应在三日之后,特命小的给太太报个平安。”

许樱点了点头,“既是他三日之后能归便好,你一路辛苦了,快些回去梳洗用饭吧。”

“是。”蝶尾叩了个头,欢欢喜喜地跳了起来,乐呵呵的走了,想是这次连成璧江南之行顺利已极,蝶尾才能有这般的精神。许樱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她两辈子一个人与人斗的日子过得太久了,果然是婚后的这段好日子,把她惯坏了,现下眼看连成璧就要回来了,她觉得自己累得快要站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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