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早产”两个字,贺承允就站了起来,脚已经向电梯口迈去:“我现在就在丰城,承思在哪个医院?”
“在军医大附属一院,你到了给我打电话,我现在去机场。”

程美凤始终处于紧张焦灼的状态,自己的女儿生孩子,最揪心最担忧最惶恐的莫过于做母亲的她了。

她生过孩子,知道生孩子的痛,也知道生孩子的苦,更知道生孩子是去鬼门关兜一圈。

贺承思从小到大没吃过苦,没受过累,她身娇体弱却要承受比断十根肋骨还要剧烈的痛楚,程美凤急得心都快碎了。

心里一直在祈祷,求老天保佑她的女儿顺利生产。

到现在这个危机的时刻,是儿是女都不那么重要了,重要的是母子平安。

冉静舞正在办公室和下属谈话,隔着玻璃门,看到贺承允招呼也不打,急急忙忙的走了,好像有什么急事,她的心一沉,蓦地空了一大片。

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他不会走了就不回来了吧?

立刻又有另外一个声音气势汹汹的说,不回来就不回来,她又不是离了他就活不下去,爱干嘛干嘛去,姐不伺候!

冉静舞收拾了情绪,继续和下属商议买面料的事。

贺承允驾车赶到协和第一医院,产房外除了裴老太爷还有裴御轩和裴芸诗。

看到贺承允来得这么快,裴御轩调侃了一句:“坐火箭来的吗?”

“我在丰城办事。”贺承允没心情开玩笑,盯着紧闭的产房,焦急的问:“我妹妹怎么样了?”

裴御轩回答:“宫口开了七指进去的,应该快了。”

“进去多久了?”

“差不多一个半小时。”

“怎么会突然早产?”

“弟妹昨晚做了噩梦,惊吓过度出血了。”

“嗯。”

了解了大致的情况,贺承允连忙给程美凤打电话,她刚到机场,还没打印登机牌,两个小时以后的飞机,等她到达丰城,贺承允应该已经生了。

程美凤在电话那头压低声音叮嘱:“承允,你在那边可一定要盯紧点儿,如果出现紧急情况,一定要保住你妹妹啊!”

“妈,你想太多了,承思和孩子一定平平安安。”

贺承允头皮发麻。

那种救母亲还是救孩子的紧急情况他是想都不敢想。

挂断电话,程美凤对天祈祷。“哦弥陀佛,观音菩萨保佑,保佑我女儿我外孙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贺承思生孩子,程美凤比她自己生孩子还着急,还害怕。

没看到自己的女儿平安,她的心就像在油锅里炸一样的痛苦。

贺承允原本只是着急,现在被程美凤恐慌情绪感染,他也恐慌起来,焦躁不安的走到产房门口,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现在的产房,早已经不是过去那种在走廊外面都能听到产妇叫喊的简陋房间。

现代化的自动门,先进的仪器,全封闭空间,产妇在里面就是喊破了嗓子,外面的家属也听不到,进去了之后就只能靠自己靠助产士。

比贺承思晚进产房的产妇都出来了,贺承思却依然不见踪影。

贺承允急得满头大汗,问了裴御轩N次:“我妹妹怎么还不出来,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

一开始,裴御轩这样告诉贺承允:“不会发生意外,生孩子也有快慢,弟妹不会有事。”

后来,他的话变了:“就算弟妹生不出来,医生也可以实施剖腹产,现在技术成熟,风险很小。”

但医生一直没有出来请家属签剖腹产手术同意书,这意味着贺承思还在里面煎熬。

想到自己娇滴滴的妹妹受这种苦,贺承允也是心疼不已。

裴老太爷左手拿佛珠,一直在念经。

他虽然一句话没说,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又有产妇从产房出来,贺承允急疯了,拉着推产妇的护士询问贺承思的情况。

护士淡然回答:“有力气骂人,没力气生孩子。”

贺承允哭笑不得,不管怎样,平安无事就好。

不一会儿就有护士跑出来,要他们签用血同意书,孩子已经生下来了,是个男孩儿,五斤六两,贺承思的子宫突然出现大出血,需要立刻输血。

身为贺承思丈夫的裴铮丞不在,贺承允当仁不让的签了字。

他握笔的手抖得厉害,平日里潇洒的签名变得局促。

贺承允脸色苍白,签完字之后无力的靠着墙,俊脸皱成了一团,眉心的褶皱比东非大峡谷还深。

他不停的心中念叨:“一定不要有事,一定不要有事。”

一直玩手机的裴芸诗苦着脸,悄悄对裴御轩说:“生孩子这么痛苦,我都不敢生了。”

裴御轩沉着脸,摇摇头,示意她不说了。

“唉……女人真是可怜啊!”

裴芸诗虽然不喜欢贺承思,但这个时候,依然希望她和孩子平平安安。

身为女人,得不到丈夫的欢心已经够悲哀了,如果再因为生孩子出个什么事,那真是……

惨绝人寰!

观音菩萨每天都太忙太忙,根本听不到所有人的祈祷。

贺承允担心的事终于还是发生了。

护士拿着手术同意书出来,要家属签字。

“切除子宫?”贺承允瞪大眼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护士刚刚真的说了贺承思的子宫流血不止,如果不切除会危及生命吗?

所有人都震惊的盯着护士,她焦急的催促:“麻烦家属快签字,情况紧急,不能再等了。”

裴老太爷霍的一下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叫你们院长出来,我们要换医生!”

“爷爷,如果不是万不得已,聂医生不会做这个手术,如果耽误了时间,弟妹的生命就有危险了。”裴御轩站在医生的角度劝裴老太爷。

以前他们医院就发生过家属拒绝签字,导致产妇失血过多死亡的先例。

他不想这样的事再次发生,而且发生在自己亲人的身上。

裴老太爷捂着胸口,心脏似乎承受不了:“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

“没有。”裴御轩摇摇头,扶着裴老太爷坐下,然后对贺承允说:“快签字吧,命比什么都重要。”

……

连裴御轩都说出了这样的话,贺承允哪里还敢不签字,现在是在和死神抗争,半点儿都耽误不得。

他拿着笔,以最快的速度画出了自己的名字。

“一定要保住我妹妹的命。”他红着眼眶,冲护士的背影喊。

护士只顾着跑,没理他。

产房的自动门关上,贺承允痛苦的抱着头,蹲了下去。

裴御轩走上前,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安抚道:“为弟妹做手术的是我们医院的妇产科权威,弟妹一定会平平安安。”

“切除子宫,是不是就不会有生命危险?”贺承允满含希翼的望着裴御轩,希望他能给自己一个肯定的答复,让他安心。

身为医生,裴御轩知道凡事没有绝对,如果腹腔已经开始出血,就算切除了子宫也是回天乏术。

他给不了肯定的答复,只能这样说:“聂医生一定会尽力救弟妹。”

贺承允的大脑乱成了一团浆糊,他赤红的双眸盈着泪花:“你的意思是不一定,是不是?”

“我们现在只能相信聂医生。”裴御轩拍了拍贺承允的肩,送贺承思来医院的时候他曾经劝过贺承思直接剖腹产,但是她不想在身上留疤,拒绝了,坚持要自己顺产。

如果当时选择剖腹产,也许就不会发生因为生产时间过长,子宫收缩无力而引起大出血不得不切除子宫的情况。

不过这话裴御轩只是在自己心里想了一想,没有说出来。

身为医生,字典里不应该出现“如果”这种假设性词汇,子宫必须切除,才是事实。

贺承允摇摇晃晃的走到椅子上坐下,他拿出手机,手抖得连电话都没办法按。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不想,快很准的摁下了手机的拨号键,然后拨打程美凤的电话。

此时此刻,程美凤正身处万米高空,就算她偷偷的开了手机,却没有信号。

电话打不通,短信发不出去,程美凤在飞机上坐立不安,不好的预感一直笼罩着她。

贺承允放下手机,紧盯着产房的门,虽然看不到贺承思,可他能想象出,自己的妹妹此时的心情该是多么的绝望,别人生孩子都高高兴兴,而她,恐怕是痛不欲生。

也不知过了多久,护士把贺承思的孩子抱了出来。

听到“贺承思”三个字,连裴老太爷都不淡定了,几个人一起涌上去。

护士把孩子交给了裴老太爷,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

“我妹妹怎么样?”贺承允只看了孩子一眼,就迫不及待的问护士。

“不知道,手术室是另外一间。”护士说完就进去了。

产房的门开开合合,不管是喜悦还是痛苦,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事。

孩子虽然早产了,但体重和身体机能都还算达标,不用住保温箱,只是需要细心周到的护理。

小家伙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正在经历怎样的痛苦。

他睁着一双像黑葡萄般的大眼睛看着裴老太爷,竟然还皱起了眉,好像在想这老人家是谁啊,看起来好凶,好怕怕!

裴老太爷已经三十多年没抱过小孩子了。

他小心翼翼,唯恐把孩子摔着,把手压着,抱了一会儿就把孩子教给月嫂,让经验丰富的月嫂照顾。

贺承允看着瘦巴巴的小家伙,心疼的伸出了手,摸摸小家伙的脸,软绵绵的,像没长骨头,那皮肤比豆腐还嫩。

干瘪的小手露在衣服外面,小得来只能抓住贺承允的一根手指。

他不禁想起贺承思出生时的场景,也是很小很小,妈妈不准他抱,他只能趴在床边托着腮帮子傻傻的看。

一转眼,他的小不点儿妹妹都当妈妈了,生了一个比她还小的小不点儿。

贺承允唯恐吓到孩子,声音尽量放到最轻:“我是舅舅,以后你长大了舅舅给你买糖,乖乖的,听话,快快长大。”

睡梦中的小家伙似乎听懂了贺承允说的话,竟咧开嘴笑了。

如果贺承思不发生意外,今天一定是个举家欢庆的日子。

小家伙这么可爱,贺承允却笑不出来。

鼻子酸酸的,眼睛红红的,既感动又难过,难过的比重更大一些。

贺承允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他连忙走远以免吵醒熟睡的孩子。

是程美凤打来的电话,她搭乘的航班已经降落,但是还没下机。

“承思怎么样了,应该已经生了吧?”程美凤急不可待的问,空乘人员来请她关闭手机,她都置之不理。

“到了再说。”贺承允担心程美凤晕倒在飞机上,没敢把贺承思现在的情况告诉她。

程美凤是急性子,事关贺承思的安危,她更是着急,别的是也许可以等,但这个事说什么也不能等:“快告诉我,承思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快急疯了。

“还在手术室,我也不太清楚。”贺承允只能这样含糊的回答。

程美凤问:“改剖腹产了?”

“孩子已经出来了,是男孩儿,五斤六两,和承思小时候很像。”

在贺承允看来,所有的新生儿都长得差不多,当初呦呦生下来也是这个样子,小小的,软软的,红红的,抱在手里轻飘飘。

“那就好那就好。”程美凤以为孩子生下来就没事了,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并不知道,还有坏消息在等着她。

“嗯,裴家派了司机去接你,我就不去接你了。”

贺承允现在只想守在医院,就算帮不上忙,也要寸步不离的守着。

裴芸诗陪同抱着孩子的月嫂去病房,在那边等贺承思出来。

由于贺承思发作得太突然,连奶粉和奶瓶还有尿不湿都没给孩子准备。

把月嫂和孩子送到病房之后裴芸诗去医院对面的育婴店给孩子买奶粉奶瓶尿不湿。

她也不知道哪种奶粉好,但有一个原则,绝对不买导购推荐的品牌,她挑来挑去也不知道挑哪一种。

只能打电话问朋友,朋友一句:“现在谁还吃国产奶粉啊?”

把她雷得外焦里嫩。 现在坐飞机去国外买奶粉已经来不及了,总不能让孩子饿着吧,裴芸诗只能拿手机上网查,哪款奶粉口碑好就买哪款。

……

程美凤赶到医院,贺承思还没有从手术室出来,她已经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到底是怎么回事?”程美凤抓着贺承允,浑身都在抖:“你妹妹怎么还没出来?”

“妈,你一定要镇定,不要激动。”贺承允知道瞒不下去,抱住程美凤的肩,喉咙一阵哽咽。

“快说啊,快说?”程美凤红着眼,死死盯着贺承允,已经急得想把他的脑袋扒开看看,到底藏着掖着什么事不告诉她。

“承思因为生产的时间太长,子宫收缩无力引起大出血,正在进行……”

现实太残忍,他难过得说不下去了。

“正在进行什么?”程美凤一把抓住贺承允的衣领,使劲儿摇:“快说,你想急死我是不是!”

贺承允红着眼,别开脸,紧抿薄唇,喉结上下起伏说不出话。

“走开!”程美凤气急败坏的推开贺承允,转身扑过去拉住裴老太爷的袖子:“裴老太爷,我女儿怎么样了,她还活着吗……呜呜……”

程美凤泣不成声,满脸是泪。

“亲家母,我们也不想发生这样的事,小贺丫头的子宫……恐怕是保不住了,唉……”

裴老太爷心中有愧,自觉无颜面对程美凤,就算念一万遍经,也难以抵消他心头的愧疚。

她把自己的宝贝女儿托付给他,可他没能照顾妥当,都是他的错。

程美凤顿觉天旋地转,她脚步趔趄,连连后退,贺承允立刻扶住她:“妈,只要承思活得好好的,其他的事都不重要,她已经有一个孩子,够了。”

“哇呜……呜呜呜……”

程美凤从震惊中回过神,捂着脸大哭起来。

她凄厉的哭声在走廊回荡,路过的人都会看着她唏嘘不已。

不管她对人多刻薄,多强势,始终只是一位母亲,女儿就是她的心头肉,现在女儿出事,和剜她的肉是一样一样的。

程美凤哭得死去活来。

若不是贺承允死死抱着她,她已经躺地上打滚去了。

她一边哭一遍喊:“承思,承思,我的女儿,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听妈妈哭,贺承允也想哭了。

但身为男人,没有放声大哭的权利,只能把眼泪往回逼。

他把程美凤拖到长椅边坐下,然后不停的帮她擦眼泪。

程美凤的怨气找不到地方发泄,只能抡起拳头打贺承允:“我叫你好好看着,你就是这么看着的,你为什么要允许他们切你妹妹的子宫,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啊啊……”

“不切子宫承思就有性命危险,妈,你冷静点儿!”贺承允也不知道自己身上挨了多少拳,程美凤似乎打他打上了瘾,不光拳头砸,还用脚踢。

贺承允不躲不闪,由着她打。

裴御轩想上前制止,被贺承允拒绝,他了解自己妈妈的脾气,把心里的痛苦发泄出来就好了,竭斯底里只是暂时的。

盼星星盼月亮,手术持续了三个小时,贺承允才躺在移动病床上,被护工和护士一起推了出来。

她面色惨白,没有丝毫的血色,闭着眼睛,静静的就像死去了一般。

原本贺承思的手术只是半麻,但因为手术持续的时间比预期的长,手术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她已经开始有痛感,便给她加了麻药,她就睡着了。

看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形容槁枯,面无血色,程美凤心都碎了,唯恐吵到女儿睡觉,她连哭都不敢哭出声,只能低低的抽泣。

贺承允和护士一起把贺承思抬到病床上,她的眼皮动了动,但没有立刻醒来。

“哇呜哇呜……”出生近四个小时,美美睡一觉之后小家伙醒了,哭声听起来像小猫叫。

月嫂连忙兑奶粉给小家伙吃。

小家伙虽然是第一次吃奶,可含着奶嘴就有一种本能,贪婪的吮吸起来。

除了昏睡中的贺承思,病房里其他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小家伙的身上,看他吃奶吃得那么乖,眸色都是一样的温柔祥和。

月嫂只兑了三十毫升奶,小家伙只吃了一半就不吃了,他吃饱喝足,侧躺在婴儿床内,又皱着眉想心事了。

也许他在想,他的妈妈是谁呢,怎么妈妈不抱抱他呢?

又或者想,我爸爸在哪里,谁是我爸爸啊?

小家伙心事重重,皱着眉头就没松过。

一出生就这么多心事,长大了还得了,肯定又是个喜欢问为什么的小朋友。

在医院守了几个小时,裴老太爷也累了,裴芸诗送老太爷回家休息,裴御轩继续留在医院照看。

还有有月嫂照顾,裴御轩也帮不上什么忙,但作为裴家的代表,他不能离开。

因为他一直守在病房里,月嫂把他当成了贺承思的丈夫,说了不少安慰话。

裴御轩没吭声,只是笑了笑。

到这候,他才想起好像还没通知裴铮丞。

不管对于裴铮丞来说是喜讯还是噩耗,于情于理都应该告诉他。

裴御轩没打电话,只是发了一条简短的信息:“男孩儿,五斤六两,子安母恙。”

这几个字就够了,如果裴铮丞关心贺承思,会打电话来问,如果不关心……也就这样吧!

程美凤坐在病床边,握着贺承思冰冷的手直掉眼泪,没想到现在医学这么发达,她的女儿还会遭遇这样的不幸,她宁愿代替女儿受苦,也不想看到自己的宝贝一动不动的躺在病床上。

中午吃饭时间贺承思在手术室内生死未卜,没人提吃饭的事,也都没有心情吃饭。

若不是裴御轩去买了饭回来,贺承允甚至不记得人还要吃饭。

贺承思没醒,他吃不下任何东西,五脏六腑都被一种称之为悲伤的东西占满。

他拿着筷子,夹了几粒米饭送嘴里,完全没有味觉,比嚼蜡还难受。

叹了口气,放下筷子,还是不吃了!

“一般打了麻药多久会醒过来?”贺承允不安的问裴御轩,他现在最害怕的是贺承思一睡不醒。

明知道应该想好事,可是各种不好的念头直往大脑里钻,让他不得安宁。

裴御轩看着面如死灰的贺承思回答:“一般来说一个小时以内都会醒过来,只是弟妹失血过多,可能昏迷的时间会长一些。”

“不会再发生意外吧?”贺承允的心已经蹦到嗓子眼儿了。

“应该不会!”

意外这种事谁说得准,他是医生不是神仙,没办法保证。 ……

贺承思一直睡到晚上才醒过来,她五脏六腑都在痛,睁眼就开始流泪。

她以为自己死了,转头看到程美凤,哭着问:“妈,我还活着吗?”

“承思,你还活着,还活得好好的。”

程美凤的眼泪不比贺承思少。

眼睛又红又肿,在贺承思醒来之前,她的声音已经哭哑了。

她今天所经历的痛苦是过去五十三年的总和。

“妈……”贺承思躺在病床上,不能动弹,只有脖子可以转动,她艰难的环视病房,没有看到裴铮丞,绝望的哭着问:“通知铮丞了吗?”

这个问题没有人回答。

如果说没通知,是他们的失职,如果说通知了,裴铮丞没来,是裴铮丞的失职。

自己生孩子九死一生,身为丈夫的裴铮丞却不出现,贺承思只会更痛苦。

程美凤拿纸巾帮贺承思擦干眼泪:“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小宝贝儿很可爱,吃了两次奶了,每次吃十五毫升,连你哥都说和你小时候很像。”

“我的孩子……”贺承思扭头看向旁边的婴儿床,孩子背对着她,看不到脸。

月嫂连忙去把孩子抱起来,放到贺承思的身旁。

看到自己的孩子,贺承思的眼泪又一涌而出,为了这个孩子,她付出了太多太多……

除了喜悦之外还有恨有怨有悲有伤,许许多多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连贺承思的眼泪都是酸甜苦辣咸多种味道。

失去了子宫,她就不是一个完整的女人了,手术台上,她哭得撕心裂肺,护士一直安慰她,只要她按时服药,保持身体内的激素平衡,并不会立刻就衰老。

下半辈子,她都必须吃药,吃很多很多的药

看到贺承思哭,程美凤也抱着她哭,母女俩哭成一团,一旁的贺承允不能凑这个热闹,只能仰起脸,把几欲夺眶而出的热泪逼回去。

裴御轩静静的看着她们,心里也不是滋味儿。

他拿着手机去外面的走廊,拨通了裴铮丞的电话。

如果贺承思顺顺利利生产,作为孩子父亲的裴铮丞不来就不来,也没什么,可现在……他不来就太不是人了。

电话很快接通,裴御轩也懒得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的说:“你必须来一趟,孩子妈妈的子宫切除了。”

裴铮丞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没空。”

就三个字,全然的置身事外,好像贺承思不是他的妻子,和他没半点儿关系。

连裴御轩都觉得他这样冷漠太过份了。

身为军人,裴御轩素来正直,他也不偏帮谁,站在公正的立场就事论事。

既然他劝不动裴铮丞,只是让莫静宜去劝。

他相信莫静宜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人。

裴御轩拨打了莫静宜的电话,可是接电话的人却是裴铮丞。

“贺承思的事不准告诉她!”

“老四,你……”

裴御轩还未把话说完,裴铮丞就不耐烦的挂断了电话。

他回到病房,贺承思又睡着了,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

程美凤趴在病床边,仍在抽泣。

不知道什么原因小家伙哭闹起来,贺承允将他抱在怀中,轻柔的拍,一边拍还一边唱儿歌。

那些儿歌还是以前教呦呦的时候学的。

“哇呜……哇呜……”小家伙不领情,依然哭个不停。

为了不影响贺承思休息,贺承允把孩子抱到病房外的客厅去哄。

不容易把小家伙哄不哭了,贺承允连大气也不敢出,盯着小家伙黑黝黝的大眼睛,情不自禁的笑了。

还是孩子好啊,什么都不知道,吃了睡,睡了吃,吃饱喝足哭几声练练肺活量。

等小家伙情绪稳定了,贺承允俯身亲了亲他的脸。

这一亲不得了,小家伙又不依不饶的哭了起来,贺承思连忙又哄他。

月嫂出来从他的手中接过孩子。

小家伙依偎在月嫂的怀中,很快就不哭了。

贺承允佩服得五体投地,还是专业人士有本事。

月嫂告诉他,孩子刚出生,缺乏安全感,抱的时候可以稍微抱紧一点儿,模仿孩子在子宫内的压迫感,他就会有安全感。

当过一次奶爸的贺承允突然发现带孩子也是一门学问,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学习。

月嫂抱孩子出去窜门,贺承允和裴御轩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闲聊。

贺承允揉了揉突突跳的太阳穴,问:“给铮丞打电话了吗?”

他知道裴御轩肯定打了,只是再确认一下。

“打了。”活了三十七年,裴御轩还没像今天这么羞愧过。

在裴老太爷的熏陶下,他也是个家族荣誉感很强的人。

作为裴家的子孙,他为有裴铮丞这样冷酷无情的弟弟感到羞耻。

“嗯,铮丞不来是不是?”贺承允握着手机,手指指腹有意无意的磨蹭屏幕。

他的胸口堵着一团气,想打电话去臭骂裴铮丞一顿。

可是……他忍了。

因为他知道,这一切都是他的妹妹自作自受。

她不嫁给裴铮丞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可她就是不听劝,偏要趟浑水,还玩了那么多心机耍了那么多手段,难道真的是报应?

裴御轩看到贺承允一脸平静,颇有些奇怪。

就算贺承允和裴铮丞是好朋友,遇到这种事他不应该义愤填膺的责骂裴铮丞吗?

这么平静是为哪般?

沉吟片刻,裴御轩问:“你不为你妹妹出头?”

贺承允被问懵了,脖子僵硬,缓缓转头,看着裴御轩:“这件事不是铮丞的错!”

罪魁祸首以及得到了惩罚,现在还躺病床上爬不起来。

裴御轩叹道:“你太大度了。”

这话不知是称赞还是讽刺,贺承允无暇探究。

他只是苦笑着摇摇头:“有些事,并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单,承思自己选择的路,就是跪着也要走完,怨不得任何人。”

“你妹妹如果听到你这么说,她肯定会生气。”

裴御轩虽然没有妹妹,但也知道,做哥哥的就该无条件的维护自己的妹妹,而不是像贺承允这样泰然处之。

贺承允无奈的笑笑:“她生气也没办法,我只是就事论事。”

希望经过这次的教训能让贺承思痛改前非,不要再奢望不属于她的东西。

还好,孩子平平安安,她下半辈子也有了依靠。

不算太坏的结果。

……

忙了一天,冉静舞直到深夜才回到家,已经联系到几个厂家。

她明天要赶去看面料的样品,出货量太大,一个厂的库存根本不能满足需要,必须和几个厂合作,因为生产厂商不同,就算同一款面料也会有细微的差别,她必须尽量找差别较小的几个厂拿货。

说了太多话,冉静舞的嗓子都哑了。

回到公寓,她才有空闲喝口水,然后去洗澡。

她拿了睡衣正准备去浴室,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贺承允的脸蓦地出现在了脑海。

她的心跳乱了节拍。

会是他吗?

冉静舞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按下可视电话的接听键,贺承允的脸带着疲惫跃入她的眼底。

“这么晚了你来干什么?”冉静舞不客气的问。

上午走的时候他连招呼也不打,一整天也没个电话短信,现在才想起她了吗?

贺承允靠着墙,哑着嗓子,疲惫的说:“我刚刚从医院过来,我妹妹今天生孩子了。”

贺承思生孩子了?

这么快?

听到这个消息,冉静舞整个人都不好了。

像贺承思那种贱人都能生孩子,她却不能,老天爷实在太不公平了。

冉静舞收拾了情绪,冷笑道:“那就恭喜了哦,她现在恐怕更得意了吧!”

“唉……”贺承允幽幽的叹了口气,眉头紧蹙,能夹死蚊子:“能不能把门打开,让我进去再说?”

“不好意思,我要睡觉了,请回吧!”

冉静舞就要挂断可视电话,贺承允急急的喊:“等等,等等……”

“怎么,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冉静舞收回手,唇畔噙着讥讽。

“我一天没吃东西没喝水,能不能给我点儿东西吃?”

贺承允虽然说的是实话,却有博同情的嫌疑。

他专注的看着可视电话上的摄像头,似乎在透过摄像头与冉静舞对视。

“拜托,以后能不能编点儿可信度高的借口,你贺大总裁难道没钱吗,不知道自己在外面买吃买喝吗,到我这里来蹭吃喝是什么道理?”

冉静舞说完不客气的关了可视电话,拿着睡衣去浴室。

虽然吃了闭门羹,但贺承允并未放弃。

他走出单元门,仰起头,望着冉静舞公寓的阳台大声喊:“冉静舞,冉静舞……”

冉静舞买的是花园洋房的四楼,每层楼只有一户,电梯直接入室。

丰城的高端住宅社区,安保系统卓越。

贺承允喊了几声之后保安就来了,几个人架着他,把他带到了保安室。

正在洗澡的冉静舞听到手机响,她没理,一直到洗完穿上衣服才回拨过去。

保安问她认不认识一个叫贺承允的人,如果她不认识,他们就把贺承允扭送到派出所去。

冉静舞本想说不认识,可想起贺承允疲惫的脸,无精打采的神情,到嘴边的话被她吞了下去。

她张开嘴又闭上,半响才在保安的催促下说:“我认识,放了他吧!”

不一会儿冉静舞的手机又响了,还是保安打来的。

保安告诉她,贺承允在保安室的沙发上睡着了,只能麻烦她过去一趟。

冉静舞扯了扯头发,这个贺承允到底在搞什么鬼,不就是他妹妹生个孩子吗,他至于奔放到去人家保安室耍赖皮吗?

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做了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冉静舞披上外套出了门。

大半夜的,她应该在家躺床上舒舒服服的睡觉了,结果呢,连床边儿都没沾上,还得耐着性子出门。

今晚的风怎么这么冷啊?

天上连一颗星星都没有,看样子要下雨了?

冉静舞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走了十五分钟才到达保安室,进门就看到贺承允躺在保安室的沙发上呼呼大睡,好像真的很累。

就算是在睡梦中,他紧蹙的眉头都没有展开。

他到底有什么心事?

看着让人心疼。

冉静舞走上前,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揉了揉他的眉心。

贺承允仿佛知道是她,闭着眼睛一抓,就牢牢抓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他倏然睁开眼,曾经清澈明亮的眼睛却布满了血丝,仿佛蕴藏着无穷无尽的痛苦。

看到这样的贺承允,冉静舞根本没办法板起脸。

她虽然心情澎湃,却又逼自己语气平淡,把关切的话说得敷衍:“怎么回事?”

“静舞!”

贺承允在冉静舞的面前不用继续伪装。

他一把抱住她,将脸埋在她的胸口,不停的抽气。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

冉静舞懵了,手在半空中停了停才拍下去:“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是贺承思生孩子的时候挂了?

如果真的是这样,请原谅她不厚道的在心里偷笑一下,然后再感伤。

常听人说女人生孩子是九死一生,以前她不信,现在信了。

贺承思这算不算是报应?

多行不义必自毙!

不过也挺可惜的。

还那么年轻,她虽然做了错事,但也不用命来弥补吧!

短短的一分钟里,冉静舞想了很多,情绪也转变了几次,最终她开始同情起贺承思来。

冉静舞扶着贺承允站起来朝外走。

夜风吹在贺承允的脸上,他感觉到了陌生的冰凉,他抬眼望天,什么也看不见,泪水已经迷蒙了他的视线。

冉静舞把他带回家,煮了莫静宜最拿手的番茄鸡蛋面给他吃。

吃完面,贺承允才缓过劲儿。

他紧紧握着冉静舞的手,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对她说,可是,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贺承允最想说的是,她不能生孩子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事,至少不用经历他妹妹那样的痛苦,只要活得好好的,比什么都重要。

憋了许久,冉静舞才软言细语的安慰他:“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悲伤了。”

贺承允一怔:“承思没有死。”

“没死?没死你难过什么?看你这个表情,我还以为她死了呢?”

冉静舞惊诧不已,白高兴一场,真是的!

她看到贺承允的唇角抽了抽,知道自己的失望表现得太露骨了,她应该含蓄一点儿的,或是装模作样的高兴,而不是落井下石。

贺承允哭笑不得:“承思生产的时候大出血,子宫被切除了,虽然现在已经脱离了危险,但是身体很虚弱。”

“切除了子宫?”

冉静舞心理顿时就平衡了。

她很不厚道的想,像贺承思那种贱人,就应该得点儿报应,不然以后会更嚣张。

……

贺承允悲痛的点了点头:“不过能保住性命,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在现在的他看来,除了生死,其他的都是小事。

冉静舞没再幸灾乐祸,点点头:“是啊,能保住性命就很好了。”

她不禁想起多年前,她为了裴铮丞舍弃自己的生命,跌下山崖的时候,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没想到活了下来,只是生命不再完整。

谁说缺陷不是一种美呢?

如果那个时候她就死了,哪里还会遇到贺承允,更不会知道人世间的男欢女爱是那么美好的一件事。

贺承允站起身,把冉静舞抱在怀中,他的手紧紧按着她的后背,似要把她挤入自己的体内,合二为一。

他害怕失去,只有紧紧抱着她,才能感受到她的存在。

身体是热的,呼吸是热的,心也是热的……

冉静舞仰起素净的小脸,温柔的问:“你今天肯定累坏了吧?”

“嗯,我可以……在你家的……沙发上,睡一晚吗?”贺承允不敢奢望太多。

“好吧,沙发借你了。”

冉静舞推开他,进房间拿了一件浴袍出来:“洗个澡再睡个好觉,晚安!”

“晚安!”

贺承允凝视冉静舞,她没有化妆,长发披散,却美得像仙女,看得他入迷。

他魂不守舍的从她的手中接过睡袍,甩甩头,不允许自己胡思乱想。

目送冉静舞走进卧室关上门,贺承允呆呆的站在客厅中央,半响才回过神。

抱紧浴袍,准备去洗澡,卧室的门突然开了。

贺承允眉开眼笑,太真的以为自己今晚不用睡沙发去,却见冉静舞抱了一床薄被,一个枕头出来,笑容迅速敛去。

好吧,他还是睡沙发的命!

“今晚可能会下雨,睡觉之前把窗户都关了吧!”

冉静舞又怎么会不懂贺承允看到她那一瞬间笑容的含义,让他白高兴一场了!

她把被子和枕头放沙发上,又回了房间,这一次,没有再出来。

贺承允洗了澡之后穿上睡袍,冉静舞的睡袍穿在他身上又短又小,连膝盖都盖不住,两条腿都在外面。

躺在沙发上,贺承允拉开被子抱紧。

鼻息间满是冉静舞的馨香,简直让他……没办法入睡。 想着房间里的冉静舞,又想着医院里的贺承思,贺承允虽然已经疲惫不堪,可依然翻来覆去睡不着。

白天发生的事就像一场梦般不真实。

他多希望那真的只是一场梦,睁开眼又恢复了正常,承思好好的,每个人都好好的。

原本应该欢庆新生命诞生的裴家,也因为贺承思的意外而平添了几分愁云。

别说贺承允睡不着,就是裴老太爷也睡不着,远在千里之外的裴铮丞更睡不着。

一直到天快亮了,贺承允才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

房间里的冉静舞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摸身侧,居然空空如也。

她只睡了大床的一半,另一半留了出来,一夜过去了,没有压过的痕迹,更没有温度。

昨晚她进房间的时候虽然关了门,可是没有上锁。

这么说来,贺承允真的只是老老实实借用了她家的沙发一宿。

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欣慰,冉静舞起身打开了窗户,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

虽然昨晚下了大雨,但今天的阳光依旧明媚。

又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

冉静舞洗涮了之后走出房间,看到贺承允还在睡,远远的就能看到他眼窝处的阴影,疲惫并未散去。

不想吵醒贺承允,冉静舞轻手轻脚的去厨房做早餐。

这段时间都待在家里画设计图,冰箱里存货不少,她做了贺承允喜欢的煎饺和杂粮粥。

做饭的是,想到沙发上熟睡的贺承允,那种幸福的感觉又回来了。

贺承允失明的那段时间,她一直被那种幸福的感觉包裹着。

以前她不知道,现在明白还不算太晚。

为自己深爱的人做饭原来是一件这么开心的事。

都说抓住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也许男人并不在意吃的是什么,真正在意的是爱他的女人为他付出的那份心。

冉静舞拿着勺子,轻柔的搅拌砂锅里的杂粮粥。

一双大手突然从后面伸了过来,搂住她的腰。

这种拥抱的感觉真棒!

冉静舞没有回头,闻着贺承允身上淡淡的柠檬香,温柔的问道:“昨晚睡得怎么样?”

“很好!”贺承允抱着冉静舞,就像抱着自己的妻子,不舍得松手。

“那就好,你去洗涮吧,牙刷给你放在浴室了。”

“嗯!”

他嘴上答应了,却没有立刻松手,而是又抱了她一会儿才去洗涮。

吃着冉静舞做的早餐,熟悉的味道让贺承允信息,他不自觉的闭上眼睛,模仿自己失明的时的样子。

他夹不到尖叫冉静舞也不帮他,只能偷偷睁开眼看一看,确定了位置之后再伸出筷子。

那动作居然比失明的时候还要笨拙。

蠢萌,蠢萌的,很可爱!

冉静舞笑得合不拢嘴。

吃完早餐之后冉静舞就要去忙了,贺承允给了她一张银行卡,密码是她的生日。

如果贺承思不出事,他会陪着她解决问题,但现在,他只能在金钱和精神上支持他。

贺承允回到医院,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贺承思撕心裂肺,感天动地的哭喊:“让我去死,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死了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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