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萎殆尽的芦苇荡被小渔船给冲撞的七零八落,扰得几只无处可归的水鸟惊慌而起,凄惨的叫着飞向了别处。
靠近水边的泥土已经被严寒半冻着,双脚踏上去略感僵硬,看着前方一片漆黑之色,众人无不是松了一口气。

至少是到了李唐的国土上了。

情绪最为激动的自然是兰瑾公主李梦筱了,泪流满面的她若不是碧月及时上前搀扶着,怕已经跌倒在地。

情难自禁之下,主仆二人竟是抱头痛哭。

见到兰瑾公主这番举动,其余之人无不是感触良深,所谓劫后余生,大抵便是这番吧。

只是刘希却心头上又是多了一份忧虑。

先前在刘汉境内,只需考虑怎样逃出去,可如今脚踏在李唐之地时,不免又多了昔日所想的忧虑。

毕竟他刘希只是夹在两个帝国之间的小人物,和亲失败,刘斯大军来袭,谁也不能保证唐皇会他来问罪。

所以回澜陵还是信阳,在渡江之后,这无疑成了刘希首当其冲需要解决之事。

长安城中身份已经暴露,怕是唐皇也已经收到密报,得知刘希与汉朝皇室有关,这番想来,唐皇圣怒之下,极有可能将他当做汉朝的奸细,因而回澜陵城对他来说有着很大的风险。

可若是趁着汉唐交战在即,唐皇无暇顾及之时,径直回到阳曲城蛰伏修养,待战后李唐必定是千疮百孔,唐皇即便想要寻他麻烦,大概也不能轻易将他的阳曲城给拿下。

但这步棋走下去,可能就要将他的计划给全部打乱。

虽然眼下他刘希在阳曲城威望极高,但说到底,他是以唐皇臣子的身份行事,若是与唐朝公然为敌,城中百姓究竟心向何方,刘希可是一点把握都没有。

毕竟,大唐正统乃是李氏。

在刘希犹豫不决之时,小武走到他身旁轻声说道,“由我护送兰瑾公主前往澜陵,你带着田师姐她们回阳曲城怎样?”

闻言,刘希当即知晓心中仍有担忧的并非只是他一人。

在刘希未开口前,小武又是继续道,“前些日子你昏迷之时,我已经给林逸与冒顿各修书一封,想来匈奴人发兵阳曲城的消息就要传到了李唐的朝廷,所以你径直回去唐皇也是无法怪罪于你。”

看来,即便刘希昏迷不醒,小武也做好了将刘希送回北方的打算,但是回阳曲城还是冒顿的汗帐,或许又是另一番的打算了。

回首盯着小武好生的瞧了几眼,一直以来对方豪放的性子都让刘希忽略了他的谋略,如今看来,小武在计谋上也是不可多得之才。

匈奴曾经二十万大军南下遭受重创,如今在李唐被刘汉大军来袭之时南下一报前耻,也是无可厚非之举。

这番来,北疆自然是告急,身为镇北使的刘希以大局为重前往抗敌,也是合情合理之事。

可就在刘希点头应允时,远处马蹄声穿过层层夜色轰然而来,虽无半点月光星色,当那骑马的兵卒身上黝黑的甲胄却散着冷冽的气息。

寒气逼人。

却是镇西王的‘水寒’军来了。

见到‘水寒’兰瑾公主与碧月这主仆二人喜极之下再度痛哭不已,而刘希与小武则是对望了一眼,两人眼中皆是凝重之色。

马蹄在数丈之外戛然而止,兵卒动作利索整齐的下了马,立在被寒铁裹住的黑马身旁,犹如一柄柄出了鞘的长剑。

领队之人国字脸,浓眉下是一双眼睛精光内敛,只见他扫了眼刘希等人,随即大步上前,与兰瑾公主俯身作礼,“末将‘水寒’风字营偏将王宪奉王爷的命令,特来接应公主。”

知晓镇西王牵挂着她的安危,兰瑾公主又是泪水涟涟,哽咽了稍许,这才与来人微微颔了颔首,“让王叔费心了,也辛劳将军了。”

领队的偏将则是忙说着不敢,挥了挥手,身后有人当即将一辆马车牵了过来,碧月则是扶着兰瑾公主上了马车。

雪绛则是紧随其后。

她之所以未随着长公主李云英离去,其中最大的原因怕便是要照顾身体虚弱的兰瑾公主。

待兰瑾公主上了马车,那偏将又是转首朗声道,“不知哪位是镇北使刘大人?”

听得此言,刘希明白镇西王是不想让他偷偷离去了,而一旁的小武甚至一只手已经伸进袖中,指尖搭在了青钢剑上。

不远处,马绣眼中满是挣扎之色,显然,小武先前定是与他说过了那些谋划,而众人之中,他显然要比刘希更加为难。

只因镇西王府中那令他朝思暮想的可人儿。

轻轻拍了拍小武的肩头,刘希示意他不能轻举妄动,杀了这些兵卒,那就切切实实与李唐为敌了。

任何周旋的余地都不会留下。

“本官便是镇北使刘希,不知将军有何事?”

见刘希发话,那偏将目光中带着些许的好奇,或许他曾听说过刘希的那些事迹,如今见到真人,不免有些多看了几眼。

“王爷召大人前去相见。”

果然,不出刘希所料,镇西王是要与他见面。

小武等人皆是望向了刘希,抱着小灵儿的田薰儿甚至半个身子隐隐地挡在了刘希的身前,而马绣则是依旧满目的挣扎之色。

那偏将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刘希,不知何时,宽大的右手放在了腰间长剑上。

一时间,仿佛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希的身上。

四周也随之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唯有几匹马儿似受不住冬夜的寒凉,时而打几个响鼻。

“薰儿姐姐,外面太冷了,车上有火炉,你快带着灵儿妹妹到马车上来。”

马车的锦缎帘布被掀了开,却是先前进车的兰瑾公主从车窗处露出了个脸来,招呼着田薰儿等女孩儿家上车。

这番,倒是田薰儿有些拿不定主意了,秋水剪瞳的美目望向了刘希,显然是想后者来做出个决断。

“天寒地冻,薰儿你快和灵儿一道进马车吧。”

此言一出,马绣似乎松了口气,他能够陪着刘希与天下为敌,但惟独不愿和镇西王有所冲突。

田薰儿盯着刘希看了片刻,稍后缓缓的点了点头,抱着已经熟睡的小灵儿登上了马车。

‘水寒’的偏将从剑柄上移开了右手,令身后兵卒腾出了几匹马来,与刘希伸手做请的道,“大人请吧。”

翻身上马,刘希手握缰绳,“有劳将军引路了。”

苍茫夜色下,百骑卷风疾行,看着不断闪到身后的荒芜四野,刘希不禁望向了西侧的某处,眼圈渐渐的红润了起来。

那里的一座孤冢是刘希心里舍不掉的羁绊。

刘希这等模样,马绣与小武自是瞧在眼里,先前前往长安途径此处时,他们便已经发现刘希有段时间情绪很是低落。

只是有些情感,不适合刨根问底,所以他们也从未过问。

亦如眼下情形。

所以,瞧了瞧刘希目光舍不得收回的方向,继而马绣与小武对视了一眼,皆是默默的叹了口气。

马作的卢飞快,一阵疾驰,很快便到了信阳城。

刘汉大军来袭,形势变得剑拔弩张,这里自然是戒备森严,不过有‘水寒’引路,刘希一行进城颇为顺畅。

或许是还处在夜间,所以信阳城很是安静,只是较往常也就是街上多了巡视的兵卒,其他并无异样,经过几间屋舍时甚至都能听到屋内此起彼伏的鼾声。

哪怕信阳城首当其冲的面对战事,似乎都不会影响百姓的熟睡。

抬首看了看远处越来越近王府,刘希心中生出了些许的敬服,大战将起,而民心安定,治理一方如此,怎能让人不心生敬意。

镇西王府前,大红灯笼幽亮的光芒之下,一道伟岸的身影负手而立。

不时从车窗外探出头来的兰瑾公主见到这道身影,红肿的双眼中当即再度泪花泛动,马车还没停稳,便从车上冲了出来,飞奔着扑进了镇西王的怀里,“王叔……”

一句话尚未说完,早已经泣不成声。

深叹了口气,镇西王的虎目中闪出了些不忍,让身旁侯着的王妃带着兰瑾公主进府歇息去了。

“你随我来。”

瞧了眼刘希,镇西王面色表情的道了一句,继而率先转身往府里走去。

跟在镇西王的身后,刘希穿过曲折蜿蜒的廊檐小道,最终在一处临着假山细水的屋子前停了下来。

虽然水已经凝结成冰,但一片晶莹白色半裹着假山,倒也是别有一番滋味。

随着镇西王进了屋子,屋子里的书架上摆着众多经卷,书案的铜盏里烛火盈动,火光在摊开的宣纸上跳动。

书案后挂着一柄古朴的长剑,剑虽未出鞘,但已让人感觉到了丝丝凉意。

这时刘希也看出了这是镇西王的书房。

“当啷!”

一声清脆的响音之后,随即便是一道寒光从刘希眼前闪过,先前还挂在墙上的长剑已经摆在了刘希的脖颈处。

动作之快,令刘希暗自震惊,以刘希的伸手并非不能躲过,但眼下还没有到撕破脸的时候。

所以刘希不能躲开。

“你和汉朝刘氏是何种关系,进入大唐又是出于何种目的?”

镇西王目光冷冽,不逊于手中的长剑,显然他已经知晓刘希在长安城中使出了‘龙蛇九变’,并且猜测刘希能带着兰瑾公主逃出汉朝是别有用心之举。

面色不改,刘希仰首与镇西王对视着,“如果我有着你所想的野心,何不在汉朝称了帝,再做灭唐之事,以我的能力,王爷应该知道这并非难事。”

想来是刘希口中的灭唐令镇西王脸色上多了几分愠色,手中的长剑又是贴近了刘希的脖颈,丝丝鲜红的血迹也随之从剑锋处流出。

“说,你混入大唐究竟为何!”

镇西王的语音高了几分,亦是有了更多的威严气势。

丝毫不在意镇西王散发出来的气势,刘希缓缓的道,“王爷可还记得了先前曾许过刘希王侯的承诺?其实刘希心中无意权势,也不愿被这些庙堂之事所缚,所为不过是报仇,否则又怎会来见王爷,又怎会轻易的让王爷将剑架在我的脖颈上。”

说罢,刘希伸出食指在泛着寒光的长剑上轻轻点过。

“嗡……”

长剑铮鸣之下,应声断成了两截,一半剑身跌落在了镇西王的脚下。

“王爷虽然修为惊人,但想必也知晓刘希与身旁朋友的实力,今夜若是我想要走出这镇西王府,你是拦不住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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