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野仙踪
我记事的时候,爷爷经常站在远处的山坳上看着平原的方向.那里在午后的阳光的照耀下,总是风尘漫天.沿着蜿蜒的溪流,地平线处屹立的楼宇和房舍仿佛chūn天的风季里藏匿在树下的白狐狸,渺小而难以捕捉.在我八岁的一年里,爷爷的背影孤独的走入了屋后称为喑之山脉的群山.那一天的下午,爷爷苍白的脸sè极为吓人,像是最后几年从山里打柴回来时一样,说不出话,像牛一样喘息着.他佝偻着早已经有些驼的背,在金sè的阳光下,他缓慢的驼着腰走入了深山.他的背影一直一直出现在后来的几夜的我的梦里,最后他转过身来从山里出来,而现实中,我一直等在山外,一直等了五年,也没有看到爷爷.
喑之山脉,据说,东起炎黄古国,这个国家位于天地的最东端,有着许多能够驾着没有翅膀的马车飞翔的巫人;南面则连接着大雾之泽.爷爷说过,大雾之泽里生活着强大的巨龙,巨龙不喜欢人类踏入他们的领地,爷爷对这块地方的讲述很少;喑之山脉向西延绵,大约一直能到西极的巫戎大陆.这块大陆是以那里的一种长着龙身子的人命名的.巫戎雕成的木像可以具备和人类一样的智力;往北,是海,没有路,也没有山脉.我叫它乌铙之海.这是从一个羊皮卷里看到的词汇.我其实并不知道它指的是什么.
小石屋座落在喑之山脉的侧腋,屋前有一块平地,可以没有阻碍的看到乌铙之海,能听到夜里拍岸的浪涛,还有淡淡的咸腥味.据说,有海的地方就有水晶宫,里面住着东方的神龙家族.这个是神话,我知道,但是,在山的外面,在东方的地平线处,爷爷很肯定的告诉我,那里的人会巫术.一种可以cāo控自然的技术.
不过,那是很久远以前的事情了.爷爷说.我喜欢他拍着我的脑袋叹气,他说到这些时,神情总是有些遗憾.从他的叙述里,我恍惚见到云朵上空,一辆辆轻快飞过的马车,马车上装饰着具有神秘的螺旋的花瓣图案.清晨,从喑之山脉里传出来的笛声,伴着清新的海风悄悄飘入小石屋的窗子.笛声,是山妖吹奏的.有时候深山里在半夜的时候会冒起冲天的火焰.那火焰有的时候会把一些山头引燃,只有那些与众不同的龙血槐能够经受住山火的侵袭.这些火爷爷认为是山妖存在的证据之一,严禁我踏入山中深处.我并不怎么害怕那炙热的火焰,也不害怕山妖.即便他要吃了我,又有什么好怕的?可是,我还是听从了爷爷的jǐng告.他担心的时候是很可怜的,像极了丢崽的白狐狸,或者冲到岸边的黑背的豚鱼.只是,那种柔美的笛声,使我渴望见到山里吹笛的人.我知道那不是山妖的笛声.也知道不是什么山妖放的火.火是一种黑sè的有着很长彩sè尾羽的鸟造成的.它们总是在夜幕降临的傍晚出现.至于山妖,我想,它们是吹不出这样的曲子的.
青石的故事,据说是在很久以前.至于是多久,那块石头并不说明.后来遇到了巫鸟,巫鸟道:
"只休信他.往往惑来往山中的少年,说要去解那曳月仙子的封印.其实-为的什么,只有他自己知晓."
"上一次进入这山里的少年,有二百年了."巫鸟道:"我看你聪颖俊秀的,也别受骗了才好."
巫鸟的本体,其实我早便见过.往rì徘徊在乌饶海上空的那种体形修长的青sè的海鸟,就是巫鸟.
"笛声是仙子吹奏的吗?"我问.
巫鸟抱膝抵着尖俏的下巴,头发披散在肩膀上.她很喜欢望着远处山脊上那片龙血槐.
龙血槐,秋生冬长,chūn天有一次灿烂.
夏季时,布满了龙爪一样脉络的叶子会燃烧起来,最后整片龙血槐林变得光秃秃的,剩着黑sè的主干.
但是,巫鸟从来不去管那些着火的叶子.她会从龙血槐发出新芽一直到它开花结果,都静静地坐在屋顶上,静静地望着那片天地.直到火焰从一片叶子蔓延到第二片叶子,然后从一棵树到另一棵树,一直很安静的看着.
"你为什么不用巫术给它们降温呢?"
"你懂什么.小屁孩一个."她不高兴地努着嘴.
吊在龙血槐的枝干上,她拍了拍手,似乎上面有灰似的.可是,从那根莫名其妙出现在我脚踝上的树藤开始,她几乎没有动过手.手又怎会有灰或者土呢.
"不许你顶嘴,否则多吊你几rì."她脸很冷的说,可是,我一点也不在乎身体倒悬着被人吊着.第一次我被这样吊到树上,才发现,自己并没有任何不适.巫鸟喜欢扳着脸,偶尔她的眼睛里会有不可察觉的笑容.我不知道,偶尔到底能说明什么.这个词真的有些模糊.她是偶尔才会笑吗还是偶尔我偷看她时,她都在笑?后来,她就放开手的把我吊在龙血槐上.她说,这是对于喜欢顶嘴的小孩子的惩罚.这个时候,我都会有些不高兴.我喜欢她平等的看待我,而不是她像姐姐或者一个长辈.
在她转身的时候,龙血槐会坏坏地睁开一只眼睛,很坏很坏的样子.这些槐树极其听从她的调遣,不过有的时候它们也会在巫鸟离开时放下我.然后在听到风声时,再吊起来我.我一共被巫鸟吊在树上三次,最后一次是在我决定离开的时候.离别之际,我想要捉弄她.我把滑石粉撒在门前,当她清晨从床上爬起来去看龙血槐时,一不小心就摔在了地上.我被她吊了半个上午.她一脸得意的放下我,好像很高兴似的.我说:我要走了.
然后,巫鸟的脸怔了怔,接着眼圈像她夜晚时的巫术礼花一样,又红又好看.
我看着她有点傻.
接着她哭了起来,说:"你走吧!"
"你为什么哭?"我有些奇怪,她怎么会哭呢.
龙血槐开口问道:"是我们吊你你生气了吗?"
"不是啊.我要去找我爷爷."我说.挣开巫鸟的树藤,我拉了拉她白sè的衣袖,想安慰她.可是,却又觉得自己怎么说都有小心眼的嫌疑了.
"小巫鸟,我真没有生你的气.我很喜欢倒悬的感觉呢.我是要去找我爷爷.他好像去了更深的山里去了."我扯了扯她,但是手被甩开了.我知道,她也一直很孤独,可是,我要先去找到爷爷,然后再来看她.
巫鸟用细白的小手粗粗的擦了擦脸上湿疼的泪花,赌气似的问道:"你非得走吗?"
"非得走."我说."我爷爷已经五年没有见到我了."其实我是想说,我五年没有见过爷爷了.
"山里面好危险好危险."她轻声地说,"我陪你去吧."
"不用了,这是我的事,你还要陪着龙血槐呢."我说,"我会回来看你的."
"要是你不来看我,我会把你吊在这里一辈子的!"可是说完,她的脸就红了.
"嗯,我知道."我傻呆呆地说.
"你知道什么呀!"她喃喃地道.
我没有听清她说什么.
最后,我决定明天早晨走.
我很喜欢青石告诉我的那个故事.那个故事真的很美,曳月仙子也很可怜.我想,她一个人被封印在山里,是不是只能通过吹笛子才能稍稍缓解一下寂寞呢?巫鸟看青石的眼神总是冰冷冰冷的,像是见到负心的小人一样.可是,她说她并不很了解那个故事.只是知道,最后,两个人都被封印了,并且,如果他们破开封印,就要有一个人死去.而这样的结局,曳月仙子和她的心上人都选择了永不见面.她说:
"孤独固然难熬,可是,两颗心只要还在一块,又有什么呢?仙子的笛声中从来没有过忧愁或者孤独.听着她的笛声,就会感到生命的伟大."
青石的能量波动很大,像是听懂了巫鸟的话一样,可是,它只有在巫鸟不在时,才会愿意说两句话.只有在讲起那个故事时,它才会口现瀑布一般的讲个不停,讲得很激动.
"你愿意帮他们吗?"它偷偷问我.
"我想想."我说."我可能很愿意帮忙."最后,我顿了顿,道:"我帮忙.可是,怎样去找到曳月仙子呢?这是个大问题."
"我知道曳月仙子在哪."它说,"可是,路途很远,而且,会很危险."
"危险就危险吧."我抱着头,看着明亮的月sè.巫鸟在远处的山脊上吸取着月光.她说这样可以增强她的法力,其实她是冲着月光美容的效果去的多一些.不过,她现在已经美的很吓人了.
"曳月仙子比这只小傻鸟更美."青石突然冒出来一句.
黑凰总是会在月圆之夜来到这里.它们很擅长cāo控火焰.我悄悄的靠近远处龙血槐那里冲天而起的火焰,在这样直接的距离看到这种声势的火焰,真的有些恐怖.我走近火焰外围,出奇的没有感到恐怖的灼热.巫鸟维持着一个庞大的结界,挡着那似乎有着毁天灭地趋势的火焰.我第一次知道,火焰的威力也不过如此.以往爷爷在的时候,他禁止我玩火,而那鲜嫩的野猪肉在火中被烤出金黄的油来的一幕,也让我明白火焰的威力.不过,现在看来,火焰,并不可怕.第二天清早,这片火焰笼罩的山头上,布满了黑sè的结晶的石头.这样的东西在前边的那座用一整块大花岗岩琢出来的石屋周围以及石屋的墙壁上也有这种东西,不过,看起来是以前的烈火造成的.
"你竟然不怕黑凰那恶丫头的涅槃火?"摸着我的衣袖,巫鸟的脸sè显得比听到我说要走还要惊愕.
"那种火很厉害吗?"我抚摸着身上剧烈的灼痛处,还有令人心疼的破烂的衣服.这些衣服上现在还散发着肉香味.
"你爷爷是什么?"
"当然是人类了."我说."不过,爷爷好像会用一些巫术."
对火焰免疫的体质.她最后下结论说.
"她和你有仇吗?"我问.
她拿出一枚闪着寒光的骨针和一些兽皮,穿上线,然后在我身上被火烧出洞的地方补起来.
我见到暗夜之主的时候,是在离开了巫鸟的小谷之后的第十天发生的事情.
看着远处黑塔荡漾在夕阳下,前面的峡谷之后,便是塔主人的辖地.远古的时候,黑暗之主,便是在喑之山脉成为一时枭雄.可是,后来,这位不可一世的传说中的英雄,却是渐渐地堙没在了历史之中.其间,有诸多传闻,却因为无从考证而成为逸闻野史.但是,看着那黑sè巨塔的轮廓,我依然有着一些令心情澎湃的理由.暗夜之主,曾经仅仅凭借着五千jīng灵轻骑,纵横玛雅大帝国所统御的二块大陆,并在回归的途中,五千轻骑变成了一支十万骑外加四十万步兵的大军团.
我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或许就止于小石屋附近能够看到的范围.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原因,当我看着那茫茫苍苍的乌饶之海的刹那,总是会以为,面前的一切便是世界,而世界之外是这黑沉沉的无边的海水.如果视域之外,还有世界,或许便是存在于这乌饶之海的深处.至于那深处的所在,我有一种天生的畏惧.爷爷曾说,这无边的海洋,也有枯竭的时候,而连绵的山脉也有堙没的时候.至今为止,我尚未看到沧海桑田的变迁过程.只是,从喑之山脉深处毫无规律升起的袅绕的黑sè或者彩sè的云雾,让我隐隐间觉得,这个世界,并没有我认识中的简单.甚至,石屋之后dú lì的石柱,还有远处地平线方向的城市遗骸,都让我知道,曾经有一段段历史在其中发生.而爷爷告诉我,在喑之山脉没有从地下世界升起时,这片地域有过一个国家,而我们的先人便是源自这个早已失落的国家.
屋后的石柱呢?我问爷爷.
那是我们铭刻祖先名字的灵碑.爷爷苍老的脸上,闪过一抹让我为之激动的神sè.那种心情,如同在这个不知边际的世界上看到了牢固地牵绊着自己的所在一样.可是为什么爷爷安心在这样一个凄凉的山地间生活着呢?我看见他在梦里望着那片珍藏在他脑中的国家的景观.我知道,在爷爷梦里的那个世界,便是他为之激动的存在.这样的信息,如今也被爷爷移植到了我的脑子里.而在这个世界的信息中,我似乎还没有领略到那令爷爷激动的东西,或者说,我还没有到爷爷的年纪,不懂得里面的深层的东西吧.只是,在它进入我的脑子里之后,我便开始对于这山脉阻隔之外的世界感到好奇,甚至,对于这块土地的依赖之情也是相比弱了许多.而也是因此,我才第一次走进了山谷,于是才见到了巫鸟.rì后,当巫鸟和我都长大了,我才发现,似乎有一种未知的力量,将我送到了喑之山脉,并且连我与巫鸟的相识也是一个样的.对于这样的一种力量,我一开始有着些许的敬畏,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种敬畏却变成了好奇.后来,我爱上了巫鸟,但是,巫鸟却爱上另有其人.她亲口告诉我,我并不值得她爱,而她也已经知道自己爱上了谁.于是她便离开了小山谷,离开了那些秋生夏死的龙血槐.直到她死去前,我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之后,才发觉自己的心境竟然变得空咯咯的.
她是真的很爱龙血槐.我见到她在仲夏将至前,频繁的抽来冰冷的乌饶之海的海水,然后一桶桶的浇在那些血红的树上.可是,这些树最终还是在仲夏的酷暑中繁华化为了灰烬.她宁愿把把自己累得满头大汗的用水去浇那些不灭的火焰,也不去用魔法改变局部的温度,让龙血槐的自燃暂告一段落.听着那些凄厉的树崽的尖叫,我看见她的眼泪飘荡在风中,最后像是水晶里破碎的光彩一样哗的一下化为堙粉.我问她为什么要这样的固执,然后我擦干她脸颊上的眼泪,轻声地安慰她.
你不懂.她喃喃地说.花虽美,宁败不折.她的声音飘渺如同不属于这个世界一样,呓语一般.为爱守护,可是我爱的是龙血槐而非全是它在chūn季时盛放的耀眼的美.对于它的自烯,仿佛是看着什么重要的东西在毁灭.可是,干预它的想法却令我感到心里空虚已极.那种空虚,远比心痛更让我无法忍受.
从这点上,我知道,她是一个矛盾的女孩子.可是,对于她的问题,是看着自己的信仰在毁灭中完整还是令它存续于世而带着瑕疵?这个问题,便是现在的我也还是无法回答.甚至,当我想起曳月仙子化鸿而散的身影时,也有着同样的寂寞.
如此往北去,大约三百里,就出了这暗塔领地.黑衫的青年人说道.漫天的乌云几乎遮蔽了这片天空上的所有可能见到阳光的缝隙,乌鸦的叫声虽然寥落,却更加显得这里极为荒凉.暗之领地,沉寂了成千年的地域,当年的松树如今都变成了满山的吊乌槐.
这是座山内的平原,平原之上,屹立着一片错落的房屋.我望了望远处的黑暗巨塔,想像着那些关于暗夜之主的事情.
他长得什么样?
我知道他是一个jīng灵.一个堕落jīng灵.他应该有着一张极美的面庞,但是那是一种堕落之美.
他曾经是如今如rì中天的暗夜jīng灵帝国继承人的有力候选者.
他是一个可怕的剑士.
或许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我想.
我知道,在jīng灵的领地里,要显得很平和.没有jīng灵会乐意见到一个躁乱的人类出现在他们的领地内.所以我询问别人最快的穿过这里的路线.这个jīng灵看起来,似乎很和善.
他也是要穿越这片区域,去往那极北的一座山去.
他背着一柄很细长的剑,剑鞘上刻着极为jīng美的莲花纹路.传说中似乎有一位喜欢用这种剑饰的剑士.我看了一眼,想不起来.剑士,据说在人类中是一个非常流行的职业.最出sè的剑士出自墨家.
你听说过墨家吗?我问.
他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抹淡淡的轻笑.
出过很多强者的组织.
哦?最强的是墨冉,对吧?我看着他的脸庞.他的脸有一种极致的美感,可惜上面却有着一点无法掩饰的忧郁之sè.
或许吧.他叹了口气,眼睛中流露出淡淡的光彩.我看你挺适合学习魔法的,他说,至于剑术,我感觉却是有些大材小用了.
魔法?我看着他,望了望天空上驰过的马车.从云中传来清澈的水流的声音.巫术?
东方人叫巫术.他说.
------作者:燕紫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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