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一声断喝,尤如晴天霹雳,离石台较近了几位将军,不由得耳中一阵嗡嗡作响,相顾骇然。
余音未止,毫无征兆的,一道黑sè闪电,自牛皋右手激shè而出,片刻间穿越了他与赵匡胤间的数十丈距离。

重达一百余斤的流星锤划破长空,却丝毫没带出任何的声响。

台下诸将里,能看得出牛皋如何出手的人,不超过五个。、

以赵匡胤的目力,却可以清楚地看出牛皋这一锤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

在这十余丈的距离里,看似直线击来的这一锤却似是虚飘得浑不受力一般,曲折变化,在半空中轻巧地划出数十道轨迹,锁住了自己任何可能挪移的路线。

劲风扑面,赵匡胤的脸上,却连那丝微笑也未尝有丝毫变化。

右手锤离赵匡胤身前已不足十米,牛皋忽尔右手微动,离牛皋远在十余丈外的流星锤忽然再起变化,锤头忽尔急剧旋转了起来,啸起了一声雄浑而慑人心魄的“忽忽”声。

连站在石台周围的诸人,都感到一股沉浑的压力扑面而来,他们抬头望去,只觉得恍似一片浓密的乌云将赵匡胤周身罩在其中。

明明阳光正好,台下诸将不知为何,却是徒然生起一阵正置身暴风雨中,风雷大作的怪异感觉。

刘子方的右手,缓缓移到了腰间的兵刃上。

他与牛皋也是旧识,却不曾料到七年多不见,牛皋的武功进展到了这样一个地步。

人身**的力量,不管先天禀赋,如何强横,却总还是会有一个极限。是以武学到达一定层次之后,如要再行突破,所锤练便不再是**的力量,而是jīng神力上的修为。

这也便是道家秘法所谓xìng命双修里的后天返先天之学,据道家典藉记载,强化后的jīng神甚至最终可以形成元胎元灵,在人的**消亡之后,仍然长存不灭,直至与天地宇宙同在。

牛皋所学,自然与道家功法不同,但他的功夫,是在无数次沙场拼杀中烈火淘金融冶出来的。

正如曾经上阵杀敌的真正军人,身上总是带着一份与众不同的气质一般。

牛皋的武艺,正是那无数条冤魂厉魄,无数次血海腥风的锤练的结果。

就凭他这一出手,便可知道他在这无数次生死厮杀中,已然踏入以意胜力的后天返先天之大成境界。

自己并非是他jīng神所放在的对象,却尤自错觉丛生,显是被其jīng神力所侵。

所以他已然暗暗凝聚了全身功力,准备随时跃上台去救人。

不管赵匡胤过去如何,如今他总是军中之帅,亦是对自己青眼有加,让自己重返军阵的识马伯乐。

所以不管自己能不能接下这一击,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台去拼死相救。

身处在风暴中心,赵匡胤却半片衣袂都未曾飘起。

他看着那破开气流,似缓实急,即将击近眼前的流星铁锤,却是忽尔一声轻笑,在流星锤激起的雄浑啸声中,依旧清清楚楚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耳中。

众人只觉得心头蓦然一松,仿佛笼罩着这片天地的乌云也淡了几分。

赵匡胤缓缓将蟠龙棒从身后持起,慢慢点向近在眼前的流星铁锤。

他的每一个架势,都是如此缓慢得一板一眼,以至于台下诸人包括牛皋在内,都能清晰无比地看清楚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

然而他们却都知道,在牛皋流星锤瞬间即至的时候下,完成这样的举动需要的是何等快捷的速度。

这是一种异常矛盾的感觉。

刘子方的手离开了腰间的刀。

所有人屏息聚气,瞪着台上。

牛皋的脸上,露出兴奋狂热的神态。

他右手轻提,铁链相击,“叮”的一声轻响,听在众人耳中,却都是一阵巨震。

已近赵匡胤面前的右手流星铁锤,忽尔向上扬起,擦着赵匡胤身前而过。

紧跟在右手流星铁锤后那一道悄无声息的黑sè急电,徒然间加快十倍,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直直击向赵匡胤的脸。

原来如此声势浩大的右手流星锤,居然只是惑人耳目的虚招。

真正的杀手锏,却是一直在这喧赫声威下没有人注意到的左手锤。

围观在石台周围的如许多人,心神完全被那掀起狂风暴雨的右手锤所夺,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那道真正夺命的黑sè闪电。

除了赵匡胤。

他连嘴角那丝微笑也没改变,手上蟠龙棒忽然加速,斜斜向上,挑中了正飞扬向上的牛皋右手锤锤柄。

没有人看清楚这一刻的变化。

他们只看到原本正自激荡向上的大铁锤突然倒转了一个方向,重重向下,正正撞在正直奔赵匡胤面目的牛皋左手大铁锤之上。

“当”的一声闷响,哪怕数万斤之重的铜钟撞铁磐,也没有这声闷响,来得荡人心魄。

火花四溅。

两个大铁锤同时荡了开去,露出了赵匡胤丝毫未变,兀自带着那丝微笑的脸。

台下诸将直到这个时候,才终于记得发出一声惊叹:“啊!”

牛皋自己双手巨力相撞,也不由得微微退了一步,却是益发意兴飞扬,高高地叫了一声:“痛快!”

他双手轻张处,两只流星铁锤尤如rǔ雁归林一般,急速飞回了他的手中。

灼热。

所有人都觉得这片天地突然不一样了。

没有了暴风急雨,没有了丽rì当空。

一股难耐的燥热感,就在毫无征兆间笼罩了这片天地。

干涸、燥闷、浓浓的血腥气,甚至夹着一股淡淡的死亡气息。

仿佛就在这片刻之间,这里已经变成了黄沙劲舞的茫茫大漠,更有千军万马刚刚在此处经过一场舍生忘死浴血厮杀,那种浓烈得直yù激人肺腑的血腥味,哪怕是在场的都是身经百战的钢铁军人,也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反胃之感。

赵匡胤动了。

他右手高持着隐隐泛起一层血光的蟠龙棒,斜斜地指向天际,缓缓踏步牛皋走去。

万籁俱寂。

赵匡胤轻轻的脚步声,每一响,都是如此的清晰。

牛皋瞳孔微缩,望着正不断接近的这尊尤如天外魔神般的青sè身影。

他居然隐隐泛起了一丝哪怕在数百次出生入死,箭雨刀山,枪林戈海间也从未有过的一丝畏怯恐惧之感。

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yù行。

武功到了他这种境界,哪怕是闭上双眼,他也可以毫无滞碍地清楚把握住方圆数十丈内形势,巨细无遗。

然而现在赵匡胤活生生地在他眼前徐徐走来,他却丝毫无法把握住他的位置。

他恍若在极远之处,又仿佛已经近在眼前。

这种距离上的错觉,让牛皋知道,自己坚若磐石的心境,已被赵匡胤以玄奥的步法硬生生地破开。

第七步。

上一次举步时,赵匡胤尤在七丈开外。

然而这一脚落下来,他离牛皋已然不出十尺。

牛皋甚至可以感觉到他手上那根蟠龙棒冷咧的气息已然近在咫尺。

牛皋蓦然一声大喝,声震四野。

手上两柄流星铁锤忽然急速旋转交错,绕着他身周四处,激荡起一阵黑sè的龙卷风。

笼罩在这片天地内那令人窒息而燥闷的血腥之气,似乎也在刹那间被这阵徒然出现的旋风切割出了一块狭窄的空间。

台下诸将,都运足目力,一时却只见那漫天漫地的血云浓雾里,笼罩着一个小型的龙卷风,以他们的修为,也难以断定到底眼前的形势对谁比较有利。

然而牛皋却清楚的知道,方才那一着棋差,自己已然被压在了下风。

刚不可久,柔不可守。

如此的均势,绝不可能维持太久。

然而他心里却连方才那丝畏惧也忘了,反是激起了一阵痛快淋漓的感觉。

遇强则强,若缺乏这种心态,他早已在刀枪林里死过几百趟了,又怎能达到今rì的境地。

他一声长笑,双手互振,那由流星铁锤急旋而成的钢铁旋风的范围,徒然扩大了一倍,駸駸然直卷向了赵匡胤的身影。

牛皋行军打仗,从来没有退却过半步。

他的防守方式,就是积极进攻。

就在流星双锤卷中赵匡胤的那一刹那,牛皋却骇然发现,

赵匡胤不见了。

不管是眼力,还是神识。

在那一刹那,赵匡胤脱出了他的六识之外。

尽管他心里再清楚不过地知道赵匡胤必定还在石台之上,但他的六识交锁,却实实在在地告诉他,赵匡胤尤如在这片空间里凭空消失了一般。

牛皋不退反进,一时间,绕在他身周的流星旋风消失不见,下一刻,在他头上宛然出现两柄流星铁锤凝成的浓厚乌云。

然而临急变招,气势却已然又弱了三分。

几乎同一时间,一道红sè闪电,似由天外无根无际之外生成,却是以雷霆万均,霹雳无敌之势,狠狠地砸在了牛皋头上那两片乌云之上。

“轰隆”一声巨响,比方才两柄铁锤撞击,尤要更动人心魄。

台下诸将,无一例外地向后倒退。

这时众人的功力高下,也便一目了然。

张宪、刘子方只微微退出一步便止住了脚。

其他人却多是退出五步开外。

董贤的耳边,甚至挂起一丝血痕。

一阵灰石烟尘弥漫,渐渐散去。

众人这才看清台上的形势。

赵匡胤就尤如从来未曾动弹过一般,持棍傲立,静静地站在石台一角。

甚至嘴角那分微笑,也如同一直以来,从未曾变幻过。

然而另一个方向牛皋,却生生地矮了一截。

众人中的眼力高明者,方才看得明白,牛皋竟生生被赵匡胤方才那有如来自天外的一棍,硬生生地砸进了石台里。

所有人都不由得讶然失sè。

这个石台是青石砌成,坚硬无比。

由此实在可以知道赵匡胤那从天而降的一棒,所蕴含的力道,是何等地惊人。

再没有任何人,敢再有一点半分,小看了眼前这个一棍横天的天子官家。

如此战果,委实出乎了台下所有人的意料。

赵匡胤凝立不动,刚毅无比的脸上刻上的一丝笑,令人充分感受到了胜算完全把握在他的股掌之中。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牛皋真正的杀招是左手那毫无花巧的一锤。

武学修为进入先天之境之后,等若是走上了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只有这种直来直去的招式,才能将牛皋的潜力,发挥到极至。

所以他根本没有以硬碰硬,只是使用了借力打力的方法,便得牛皋的前一招与后一招,自行相击。

方才的第一式,可谓是牛皋自己与自己硬拼了一招。

而他就利用的牛皋那一刹那间的诧异,反客为主,慑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

所以方才虽然看似他在以硬碰硬的情况下,硬生生地将牛皋砸入石台之下,但实则那也是牛皋借力卸力的一种方式,如此场面,等若是他与牛皋合力达成的战果。

王贵正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走了过来,一时却也不由得被台上诡异至极的形势震慑住了,愣在台下。

张宪、刘子方互看一眼,正yù跃上台去,将牛皋拉出来。

在场诸人,与他二人修为最高,眼下情形,天子官家无恙而胜固然是好,但牛皋如此勇将,若有损伤,亦是岳家军难以承受的损失。

石台之上,异变突起。

“呼喇喇”一声响处,乱石飞块,碎溅四方。

牛皋尤如被囚千载,却终于破围而出的九天妖灵,带着一身尘土与杀意,激撞出地面,傲立在石台之上。

他早已忘却了站在他眼前的对手,是大宋朝的天子官家,忘却了这只是一场石台校技,却不是生死之搏。

在他的眼里心里,只剩下熊熊的战火,他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击倒眼前这个对手。

他满身石粉青尘,却丝毫掩不住狰狞血腥之气,徒然一声断喝:“痛快!再接老牛这手!”

他原本已然有如铁塔般的身形,随着这声大喝,似乎变得更涨大了几倍一般。

他双手推处,左手铁锤直如流星奔月般直直撞向静立在擂台另一角处的赵匡胤。

去势之快,让远在台下的诸将,都只觉得眼前晃过的是一道似无实质的虚影。

然而就在牛皋左手铁锤駸駸划过大半段距离的时候,他的右手锤却更加后发先至,重重地撞在左手铁锤之上。

原本已然迅如流星的左手锤蓦然间速度更加快了一倍,带起的强大劲风,令得身周数丈内,尘土尽扬,刮面生痛。

刘子方抢前一步,却被流星双锤激起的旋风逼住,定住了身形。

众人望着牛皋那充满一往无前惨烈气息的一锤,瞬间已来到赵匡胤身前,再无退路,不由得都泛起无力可施之感。

牛皋的实力,是在千军万马的冲杀中锤炼出来的,讲究以命搏命,不是敌死,便是己亡,其间绝无转寰的余地。

他们从未料想到,赵匡胤能逼得牛皋,使出自己的全部实力,是以也从未有人想过,这场校场比试,竟会走到如此生死相搏的境地。

铁锤已近身周三尺,居然未曾带起一丝声响,但赵匡胤却能嗅到那铁锤身上附着的,那一丝淡淡的死气。

他甚至可以清楚地看到铁锤身上那一团团血迹,也正欢呼跳跃,似乎正为了奔赴一场壮烈的死!

绝没有任何一分多余的变化,却凝聚着牛皋全部的功力、心血、jīng神乃至生命。

那是牛皋全心全意的一击。

急旋的黑sè旋风中,那流星铁锤上斑斑血痕,划出一大片鲜艳夺目的大滩大滩的血。

众将不由得生起了急yù掩目之感。

赵匡胤终于收起了嘴角那丝笑。

他一声长笑,蓦然长身。

他只是略微一长身,却尤如他的身形就在那刹那之间,徒然似乎要撑满了整个天地。

一声的闷闷的啸声,忽然响自赵匡胤的手中。

声音低沉悦耳,却让所有人,包括正全力催动流星铁锤的牛皋在内,在那一瞬间,竟都生起了想下跪膜拜的冲动。

那是真真正正君临天下的龙吟之声。

台下的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看到,一条鳞甲飞扬的血sè巨龙,自赵匡胤手中凭空出现,蜿蜒夭矫,直直迎上那迅捷得恍似超越了速度极限的流星铁锤。

静!

在那一刻,时光仿佛停顿住了。

没有人料到,两种刚猛无匹的劲气相撞,居然没有发出任何一丝响声。

“当”的一声响,顿在半空中的流星铁锤,蓦然间尤如失了所有的重量一般,被激荡而起,交撞出漫天星火,齐齐向站在石台一角牛皋交剪夹击了过去。

“唉呀!”、“不好!”

台下诸将不约而同地发出虽然各各不同,却是同一个含义的声响。

然而哪怕是他们之中功力最高的张宪与刘子方,心中也涌起一阵无能为力之感。

牛皋全身尤如虚脱,望着急急袭来的两柄流星铁锤,在那一刹那,心头唯一浮起的念头,居然是遥远得他原本以为早已忘却了的小时候与一干小孩摸鱼斗狗的rì子。

“他nǎinǎi的,老牛这就要死了么?”

他闭上了眼睛。

久久。

忽然周围响起了一阵雷动般的欢呼声。

“万岁!万岁!万岁!”

赵匡胤一手倒绰着蟠龙棒,一手却轻轻提着牛皋那两柄巨型铁锤,状若天神,潇洒无比地立在当地。

牛皋张开眼来,呆呆地站了半刻。

赵匡胤将手上的流星锤递给牛皋,含笑唤道:“牛将军……”

牛皋却没有伸出手去,反是忽尔翻身下拜:“老牛对皇帝大帅心服口服,自今而后,老牛愿誓死追随皇帝大帅左右,驱逐鞑虏,杀尽金狗,至死方休!”

石台周围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跪了下来:“我等愿誓死追随天子官家左右,奋勇杀敌,驱逐金狗,至死方休!”

那股升腾而起的男儿血气,直冲得连天上的烈rì都要黯淡上几分。

赵匡胤仰头,大笑,胸中涌起万丈豪情。

有如此众志成城的钢铁军队在手,何惧金人数十万虎狼之师。

王贵带着那名少年走了近来,行下礼去:“陛下,这位少年熟识龙王庙附近地形……”

他一时没听到这位天子官家的回应,停住了口,抬起头来,却正看到赵匡胤兀自抬首,正默视着当空烈rì旁的那一大片云团。

赵匡胤忽尔轻轻笑了:“看这样子,明rì就要来场大风雨了!”

王贵看着他似乎是在自言自语,不敢开口,却听得赵匡胤缓缓问道:“王贵,你说呢?”

王贵抬起头,凝视了半晌天际,躬身应道:“是!”

统兵之将,自然是要懂得观天察变之术,初夏时分,本来便是雷雨交频之际,天气变化对于行军布阵,影响甚巨,不可不察。

赵匡胤将目光移向了旁边那个虽然未着军服,却散发着一股杀伐之气的剑一般的少年身上,饶有兴味地问道:“这是……”

王贵连忙答道:“这位兄弟可是少年英雄,岳大帅奉诏归京之后,江北义军四散,其中东路义军首领耿京为张国安所擒,这位兄弟原在耿京帐下效力,于是自己组织了少年五十余骑,飞渡江左,独闯五万金兵军阵,救返耿京,直取张国安首级而还。只可惜当时常致远监军,非但不曾为他加赏奏功,反是将其贬入伙房烧水。”

赵匡胤眉头微蹙,看来如刘子方、柳之顺之类的遭遇,果然不在少数。

王贵抬起头,接下去说道:“而且,他对于龙王庙一带形势,熟捻无比!”

赵匡胤的目光凝在那个正用崇敬的眼神看着他的少年,忽然正sè问道:“你怕不怕死?!”

“怕!”那个少年愕了一愕,随即响亮而清脆地应道。

王贵有些不知所以地望向少年。

那少年却笑了:“但最怕的是不能在与金狗对阵之时激战而死!”

赵匡胤放声长笑,大声喝道:“你的名字!”

那少年一挺腰,站立得笔挺如标枪,仿若要把自己的身影镌刻入赵匡胤的眼帘,镌刻进这一刻的历史。

他仰首,高声,大喝了出来:

“辛弃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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