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腰间拔出匕首的时候,她真的以为他要杀了她,他抓着她胳膊的时候,那可怕的力量就要把她的手臂生生拗断了。他把她扯得坐了起来,表情太凶恶了,她都无暇为自己的赤身裸体而害臊。他死死地瞪着她看了一会儿,眼睛里冒出的火仿佛要把她烧成灰烬,可她并不知道是为什么。
他把她的胳膊扯到她身边的一块白缎上,她张大嘴愣住了……经过了昨晚,那白缎仍旧莹白无暇!老嬷嬷对她说过的,落红一定要保留下来,那是她贞洁的证明。

可是……她没有落红!

突然,她理解了他刚才那些尖刻的污辱,他的怨愤。她看着白白的缎子,显然,老天爷对她的戏弄还没有完……远远没有终止。

匕首的尖已经刺到她的肌肤,他看见了她胳膊上的疤痕……不忍,他痛恨自己的不忍!他应该一脚把她踢出去,向全天下宣告她的不忠!可他……

他恨她,更恨他自己!划在他胳膊上的一刀深而又深!鲜血涌流出来,滴在白缎上,滴在她身上。他随手抓过一块绢子勒住了伤口,生怕太多的血迹让这个掩饰她不贞的谎言被戳破。

她瞪着大大的眼睛空洞地看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太恨了,太恨了!

他得到的竟然不是完整的她!就如同他曾希望的,她会永远记得她第一个男人,可那个男人却不是他!

看着他践踏了男人的尊严而为她遮瞒丑陋的真相,她竟然还是这么无动于衷,还是那么漠无反应!她连一个感激的眼神都不曾给他!

“今年最好别有孩子!”他失控地一把握住她细弱的脖子,恨不得就这么一用力,都解脱了。“不然,我会认为那是个野种!不用吃药打胎了,我会一脚亲自让这个野种化成血水!”他低吼出来,但怒气却益发纠集在他心中。

她平静地看着他的愤怒,他所有的怨骂威胁她都置若罔闻。他胳膊上的绢子被血浸得通红,她突然笑了,辨不清是苦涩还是解恨。

他被她的笑震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原来……你也怕流言,你也怕被人耻笑。”她瞬间有些疯狂的幸灾乐祸,为了遮住这“丑”,他也不得不出此下策。一直是他让她陷入在众人讥嘲的眼色里,淹没在无处不在的冷言刻薄中,难得他也有这么羞恼无措的时候。

他的脸色青苍,恼恨和痛苦瞬间抵达了极点!她就是这么看他的?他要是真的畏惧流言和冷言,他就该对她退避三舍!

报复的快慰让她不想解释这个误会,刺伤了他却奇异地减轻了她的痛苦。

就算她解释,他会信么?

她沉默地看着他的暴怒和羞愤,就让他恨吧,恨一辈子也好。

靖轩坐在妆台后面的椅子里,默不作声地看丫鬟们为美璃梳妆,铜镜中的她双眸低垂,艳色的衣裙让她苍白的小脸更显俏丽,这张他既熟悉而又陌生的娇媚脸庞上空空洞洞一无表情。

今天是她回门的日子,远在承德,她又父母双亡,老祖宗早替她顾虑到这点,下旨要她这天回宫探望。

华丽的袍褂让她纤细的身材更显瘦弱,因她木然的神情而恼怒不已的他,突然一阵心软,不管如何,她现在已经成为他的妻子。他想起抱着她时那过分轻盈的重量,她毫不嫌弃地吃着粗鄙食物的淡漠,心……还是疼了。

她已经受了太多的苦。

或许她现在还在怨恨他,可是毕竟成了夫妻,只要他更耐心些,对她更好一些,她终究会明白,他做的这一切不过是无法放她和其他男人走。

他站起身,一直满心狐疑偷眼瞟着他的丫鬟们反应快得简直异样,她们立刻停下手中的活儿,躬身垂首闪在一旁,任是傻瓜也看得出,原本新婚燕尔该柔情蜜意的王爷和侧福晋很不对劲,王爷那张阴沉冷酷的脸和随时发作的恶劣脾气,让所有吓人都战战兢兢有如惊弓之鸟,生怕成为他迁怒的倒霉蛋。

美璃轻微地一颤,虽然没有抬眼看,她也感觉到了他的靠近。花烛之夜的愤怒一直持续了两天,他再没来她房里,这让身心俱疲的她也松了一口气。出了这样的事……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早已失去和命运奋力一搏的勇气和精力,她像一条破败的小舟,在无依无靠的汪洋之中,不停不停缓慢下沉,不管她怎么挣扎,终究还是要被全然湮没。

他皱了皱眉,克制了一切情绪,伸手拿起锦盒里的一朵精美的绢花,他看了看她已梳整的发髻,她是为他梳拢了长发,她是他的了……他抿了抿嘴,他要的是她的现在,她的将来,过去的……就随着她的少女时代一起过去吧!

为她簪上花朵的动作有些笨拙,显然高贵倨傲的庆王爷不惯做这些闺房里的小情小趣。侍立在旁的丫鬟们缓和了脸色,为这温馨一刻放松了适才的紧张,女孩子们相视一笑,一个胆子稍微大些的姑娘笑着说:“王爷,您绾的不对,您这样会弄疼福晋的。”

靖轩听了并没生气,福晋?对,她是他的福晋,这个称呼奇异地填满了内心的某处空荡。

他没有假手他人,虽然费了些时间,还是把那朵制作精美却难以佩戴的头饰帮她簪绾妥当。如果说他的这份略显粗暴的温柔没有触动她的心,那不确切。美璃近乎固执地低垂着眼,不愿看他一下,他的温柔……也许以后会变成嵌入记忆里挖不去的痛楚,她还是干脆别记得为好。

“好了,走吧。”他沉声说,拉住她的手,让她随行在他身边。

她穿着王府侧福晋的正装,头饰繁复而沉重,跟上他的步伐对她来说十分困难,快速的行走,让她的脸色更又苍白了几分。

他发觉了,却没立刻缓下步子,他真的不愿想起,但是他几乎清晰地听见几年前她哭咧咧追赶着他时撒娇地喊着:靖轩哥哥等等我。

她还会那样对他说吗?他的眼神甚至明显地闪出期待的光焰,握着她的手也不自觉地抓紧。

可是她却沉默而艰难地跟随着他,几乎踉跄,却没有半句求助的话语。

他突然火了,甩开了她的手,对他一句软语相求真的那么难?

轻抚着自己被他捏疼的手,淡漠看着他先行离去的背影,她了然的笑了笑,他的温柔,姑且把刚才那一瞬算做他的温柔吧,太过虚幻而短暂。

大礼叩拜太皇太后时,老祖宗不时用手绢擦着眼,就连侍立在她身边的玉安姑姑瞧着遍身华贵却神色静寂的美璃都露出并不得体的哀痛。

靖轩为美璃准备的回门礼物算是十分用心的,太皇太后略微宽怀,至少靖轩的心还在美璃身上,总算还让这桩亲事有几分希望。

赏赐完毕,老祖宗心疼美璃的沉重正装,笑着说:“今天也没外人,礼也行过了,就不必穿戴得这么累赘了吧。”

正端着茶准备喝的靖轩没等美璃说话,冷淡却快速地出声表态:“也好。”

美璃轻轻长出了一口气,跟着玉安姑姑去偏殿换衣,她也被这一身繁琐折磨得不轻。一头沉重的金珠钗环被拿下去的时候,美璃舒坦地轻摇了下脖子,不经意看见镜中她发髻上的绢花。

看了一会儿,她吩咐宫女摘下。

迷失于他心血来潮的温情,是对自己的残忍,安宁殿里思念他的日日夜夜已经让她了解得太透彻。

一身轻巧自然却不失精致的打扮让初为人妇的她较之刚才多了分无法言说的柔媚,靖轩看着缓步走回来的她,眯了眯眼,脸却冷了下来,她的发髻上一无装饰。

她可知道,那是他生平第一次给女人簪花!她可知道,亲手为她梳妆打扮时他心里是怎样的柔情满溢!

赐宴因为夫妻二人的沉默吃得很是沉闷,结束的也快。

告辞出来的时候天色还很明亮,绕过乐寿堂前的小园,便是一排整齐的厢房,美璃不由停住了脚步,这里……是永赫往日在宫里值勤的地方。

靖轩也停住,漠然回头看着她。

“永赫……”她看着那排房子,“你……”他真的放过了他吗?她知道会激怒他,仍然想亲口求证。

他猛然回身抓住她的手,近乎粗暴地快步把她拖离了这条宫道,就连从她的嘴里听到永赫的名字他都气恨得无法自抑。

他走的很快,她步履踉跄地跟着他,随行的下人被甩开一段距离,他轻而冷地说,像告诫又像诅咒:“再也不要在我面前提他。我说过和你成了亲就放过他,自然不会食言!”

她的脸色缓了缓,极轻地长出了一口气,他咬了下牙,显然,她只听到他会放过永赫!

他的胸膛里好像燃了一把火,五脏六腑都焦灼不已。抓着她的手不断攥紧,他已经听见她痛楚吸气的声音,携手同行……他冷笑,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不管他和她交握的手是多么痛苦,他和她终于走在了同一条路上,无论如何,他抓住了她……就绝不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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