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8月24日,A城国际机场。
一个鲜眉亮眼色女人一边打着电话一边走出安检,步履如飞,身后的烟灰色行李箱和提包,跟着她快速奔向候机室。女人面容秀美看不出年龄,穿着简单的白衬衫和米色长裤,此外装饰只有手腕的卡地亚女表,和一条挂在脖颈防晒丝质印花围巾。

干干净净,又不失明亮动人。

她就叫时简,今年三十岁刚出头,五年前被丈夫叶珈成顺利“骗入”婚姻围墙里,成为太太一族,婚龄五年,婚姻状态……很幸福。

即将到了登机时间,时简小跑两步,同时耳边如风刮过,似乎有人从她身边走过,气场强大。来不及停下来回顾两眼,时简继续往前走,一不小心,脖颈的丝巾掉落下来,时简赶紧对着电话里的人交代两句,挂了手机。

正要弯腰去拾,一双小小的手先帮她捡回了丝巾,时简顺着视线望着,入眼是一张粉嫩的脸蛋,身穿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将丝巾递给她,脆生生道:“姐姐,给……不用谢。”

“不用谢”快得,时简都还没来得说谢谢,小女孩已经快速跑开了。

嘴角不自觉上扬,时简看了看手腕显示时间,她几乎掐着点到底登机口,心里有些无聊的得意。以及,刚刚被可爱小朋友叫做姐姐,心情更是美妙。

提着20寸行李箱登上机舱,路过商务舱,位子已经全部坐满人,除了……第一排靠窗的位子。她这次临时飞日本东京,昨晚订票的时候发现已经没了商务舱,所以看到商务舱第一排位子还空着,第一反应是有人还没有登机?

登机时间已过,手腕的表流畅地走着。半个小时,时简重新开机,百无聊赖地给叶先生发了一条消息。

叶先生回她:“还没起飞?”

“没有,突然航空管制。”

15点12分,飞机终于起飞。

只是,17点38分,这架从A城飞日本东京的航空NE8904航班在关东地区的天山高原坠毁。机上234人罹难……

2006年,冬夜。

时简从红色羽绒服里掏出一只粉色音乐手机,荧荧亮着的蓝色屏幕显示已经深夜11点了,已经两个小时过去了,易霈还是没有从嘉仕铂出来。无聊,她用手指扣了扣贴在手机背的一串粉色同色小星星,心想自己以前的品味还挺有意思的。

今年的冬天好像是A城是最冷的,就是忘了有没有下过雪。时简在嘉仕铂大门前的花坛前蹦了两下,身后是一簇簇修葺整齐的灌木丛。嘉仕铂会所位于东祈江旁,靠近九街,现在这个时间点,附近一带还很热闹,照样灯红酒绿;夜市小摊也来这做生意,遥遥等在对街口,电动车上方挂着四个会闪的红字——王记番薯。

各种品牌乱冒的年代,吃个番薯也要讲牌子。

还是找点事做吧。时简花了五分钟时间买了两块王记烤番薯回来,中间视线不忘瞄着大门左侧停车区那辆牌照尾号06的奔驰。番薯刚出炉,热乎乎地暖着手,她心里有点烦闷,不知道今晚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低头用力咬了口番薯,抬头——她最快速度将嘴里的番薯吞咽,拿出包里的文件袋,不管如何先朝易霈奔过去。该出来不出来,她想安安心心吃个番薯再等的时候,出现了。

前方大门走出的一帮人,摇摇晃晃,唯有易霈最笔挺,黑色头发,短而削薄,长眉乌目的长相显得很年轻,他朝着同行的人点点头,抚了抚自己的袖子,扣上。

然后,他走向黑色奔驰;她走向了他。

“易先生。”

“易总。”

听到隔着风,男人听到有人叫他,换了两种称号。女孩的声音,有点急,导致尾音上扬。易霈侧过头,目光缓缓地注视了朝他走来的女孩。

女孩看他的样子,仿佛他今晚夜里的一道光。

前方车子大灯亮起,刺白地打过来,易霈眯着眼睛,直到车灯远离,女孩已经立在他眼前,带着一股香甜的烤番薯香过来,淡淡地萦绕在他鼻尖下。

如果女孩是过来找他买烤番薯,说不定他真有这个意向。

显然,不是。

这是一个相当精神又漂亮的女孩,鼻梁秀挺,唇线分明;二十来岁模样,脸颊还有婴儿肥,充盈的胶原蛋白像发酵的白面馒头;眼睛很大,黑瞳清润明净,里头仿佛汲着足足的水份。此外,她背脊笔直,手里拿着牛皮纸一样的文件袋,像是来……汇报工作。

“我是易茂的实习生,时简。易总,打扰了。”

还真是来汇报工作的,时简是么?易霈依着车子,没有架子也带着两分脾性,然后他面无波澜地询问出声:“什么事?”

时简将手中文件递上,尽量言简意赅:“格兰城乙方施工负责人杨建涛非法转包C区项目,这是分包协议复印件和承接队伍的一些资质文件。”

易霈没有接过来,而是问了问眼前她的身份,“你是?”似乎在提醒着什么。

“易茂的新进实习生……”时简回答,她还有一个身份,有点难以启齿:她除了是易茂的实习生,杨建涛也是她的小姨夫,所以她今天还是过来“大义灭亲”的。

“事关工程质量,请您一定要查证处理。”时简又说,为了让易霈听得清楚,她加重语气,像是电视里那种刚正不阿的小角色在以死进谏。易霈还没说话,时简抬起头瞄了下,心中琢磨着,担心自己是不是来错了。可是,只有这样做她才能确保文件实实在在地送到易霈手里,又不引起注意。不然,谁愿意在大冬天的三更半夜等在夜场外面?

“哦,我知道了。”易霈做出回复。今天他也喝了不少酒,就算没有多少醉意,酒精的作用还是发挥了。他心里还想着事,一时也懒得推敲手中文件真假,只觉得今夜神奇还有趣,这样的事情居然由一个实习生告诉自己,越级越权。真是……能耐!

代驾司机还没有来,易霈先将文件扔进副驾驶,关门时见身后的女孩还没有离开,随口一问:“会开车吗?”

问完易霈自己都莞尔了,他在问什么?结果答案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会。”

“开得如何?”

“应该……还不错。”时简没有谦虚,她有六年驾龄。

易霈愣了愣,直接坐进了副驾;时简倒也没有谦虚,挂档,稍稍看了两眼左右反光镜车后情况,已经将车熟习地倒了出来。易霈不由再看了一眼驾驶座的人,年轻稚嫩的装扮透着一股子不符年龄的坦然随性。

车子驶入大道,两旁是安静的路灯,缓缓往后退着。时简转过头,扬着笑脸问:“易先生,你住哪?”

易霈说了地址。

“好的……走新芝路?”时简想了想问。

“新芝路是去公墓的。”易霈平静地回答她,语气好像她在跟他开玩笑一样。

“难道走天义桥那边?天义桥还没有拆么?”时简思考了两秒,又连续发问了两问题。

易霈不再作答,前方就是一个十字路口,他还是主动开口:“左。”

“好的,易先生。”

“右。”

“好。”

“直走。”

“这里我知道。”

前面就是天义桥了,对面是灯火辉煌的东城,新建的高楼大厦巍峨辉煌地耸立江岸,倒映着江水,波光滟滟。

时简征询易霈同意,打开了车窗,稳稳踩着油门开了桥。江风呼啦啦灌入。驾驶带来的快乐,时简心情畅快了不少,易霈也清醒不少。

前方查酒驾,一辆辆车正安分地排着队接受检查。时简缓缓踩着刹车停下来,神色有点不对。怎么办,她好像忘了自己现在还没有驾照这件事。

易霈察觉到了,一猜一个准:“……没驾照?”

“嗯……”真是一时大意啊,时简抱歉又懊恼地瞥了两眼外面情况,然后将车窗收起来。她觉得自己应该解释什么,又没办法解释。

交警已经查到前面的白色雪佛兰,查证和酒精检测一样也没有少,时简忍不住叫了下副驾驶里气定神闲的男人:“易总……”

“等会再说。”易霈回答她。

可是等会,交警就来了。

时简笑了两声,尴尬地说起了话:“老实说,我现在真有点担心,没想到今晚那么倒霉,易总,是我连累了你。”

她这样说,易霈倒是有点反应了,交警很快过来敲窗,她还没来得及转过头,外面的年轻交警已经笑咧咧地打起了招呼:“……哦,原来易先生啊,真巧真巧!哈哈,祝你夜晚愉快。”

哦,原来只是夜晚愉快。不过,夜晚愉快……个头啊!

时简回到易茂的实习宿舍都快凌晨了两点了,手机里没有了便捷的打车软件,她走过两三个街口才顺利拦下一辆出租车。

躺倒就睡,直至温暖的光似乎隔着白色纱窗清浅地晃进来,抖落一地金色。迷迷糊糊,还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唤着“宝贝儿”,温温柔柔,带着特有的清爽干净。

“老公……”差点呢喃出声。

时简醒来时正抱着一只大枕头,迷迷糊糊,也不知道几点了,剩一半的遮光窗帘只挡一半的阳光,外头热烈的光线大大方方投进室内一隅,逼仄的室内被照得明亮且清晰。红门黄窗白墙,连续下了几天下雨,窗里挂晒着许多未干的衣服和内衣,各种颜色拥挤杂乱。

想起来了,这里是易茂提供实习生的临时宿舍,四人间,目前就住着三人,除了她和赖俏两人,还有一个是基本不回来睡的赵依琳。

下铺的赖俏已经醒了,正津津有味地翻着一本《女刊》杂志。赖俏是《女刊》的忠实粉丝,每天的穿衣打扮都严格参照《女刊》推荐来搭配。

时简拿起床头小只的音乐手机,音乐手机听着很洋气,就是多了存储功能,可以从网上时简下载音乐到手机里。按了解锁键,开锁声音是她以前设置起来的“喵喵喵”,抱着一丝侥幸,再次输入一个滚瓜烂熟的号码,然后将手机放在耳旁。

保佑!

保佑下一秒珈成带笑的声音就从听筒里传过来,笑着问她:“宝贝儿,什么事呢?”

没有什么宝贝儿,系统很快温柔地提示她——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时简打算起了,今天是周六,她和赖俏都休息。她睡上铺,还不是很适应爬铺,手脚动作都十分不利索,每次下来都要像老太太似得一颠一抖地扶着铁杆。赖俏继续看着杂志,她走到书桌对面倒了一杯水喝了起来,清清肠道,顺便做做伸展运动。

“那个……”赖俏突然从床上坐起来,穿着一身浅紫色碎花秋衣秋裤,头发蓬乱,嘴巴却咧着,笑吟吟地问她:“时简,你有男朋友了么?昨晚那么晚回来,是不是……”说到后半句话,赖俏藏着大块眼屎的眼角不忘暧昧挤了挤,“是不是出去见男朋友了?”

男朋友?时简回过身,笑着摇摇头:“不是男朋友。”她今晚见易霈了,不过不能告诉赖俏。

“哦——不是男朋友。”赖俏理解了这句话的逻辑问题,恍然大悟地说,“时简,你真有男朋友啊!”如果没有男朋友,不应该回答“人家才没有男朋友”之类的吗?

“嗯?”这个问题,时简想了两秒,故作神秘兮兮的模样。

因为,她没有男朋友,她有丈夫

“那个……时简。”赖俏盘着腿,瞅了瞅手中的杂志,像是想到什么问题,忽然尴尬又好奇地看着她。

时简也好奇地看着赖俏,不知道赖俏要盘问什么。

赖俏瞅着她,摸索出了一句英文来表达:“Are you still a Virgin?”

“咳!”她可以选择go die么?时简一口水差点呛出来,面色绯红地转过头,对着赖俏。“还是吗?”赖俏继续关心着。

“……”

她一时没有回答,赖俏似乎肯定了答案,继续问下去:“……你第一次什么时候啊,给谁了,是初恋么?”

“我……。”时简有些淡淡的纠结。事实,她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Virgin,身体是,但是心理不是?如果这样,到底算是还是不是?!她的模棱两可,赖俏自动理解成不好意思,然后还善良地交换出了自己的小秘密,“那个……晚上程子松约我见面。”

“程子松?”

“我一个男性朋友,特别完美的一个男人,我打算今晚将他拿下。”

“……”

赖俏话里似乎透露了某个想法。

不要冲动啊,少女!时简想起程子松了,赖俏一个聊了两年的网友。两人在某个论坛认识,他帮赖俏解决了一个电脑问题,之后两人开始建立联系,互联网的快速发展让网络爱情如雨后春笋蔓延了祖国大地,不过赖俏和程子松的结局并不好。程先生娶了家里指定的妻子,赖俏为了他怀孕又流产,好几年没有缓过来。

“赖俏,你不要去见他。”时简坐下来,理由编得很生硬,“网络骗子很多。”

“子松……他不是骗子。”赖俏看着杂志,有点生气了,然后转着话题问她,“最近烟花烫好流行,时简,我们抽空一块烫个吧。”

烟花烫?蓬松卷曲,动感十足的烟花烫?时简摇头:“不要吧。”

床上的赖俏瞄瞄她,欲言又止。

时简想了想,“要不我陪你一块去,也好帮你参考参考?如果好的话,我再撤了?”

赖俏过来抱住她,感动极了:“时简,谢谢你。”

时简回应了一个笑容,感觉自己有点多事,如果她真视一切不知道,良心又会有点不安。

这间宿舍里,她和赖俏、赵依琳都是易茂同部门新进实习生,不过最后她和赖俏都没有留下来。她考上了B大研究生之后又出了国;而赖俏是为了程子松去了B市。

之后她和赖俏再次见面是在一次校庆活动,赖俏已经不是曾经模样,失去原先最可爱的活力。那天赖俏喝多了,对她说了很多话,“以前我们三人一块在易茂实习,现在你有幸福的婚姻,赵依琳成为了易霈的得力助手,成了女强人。只有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以前我还以为自己是幸运的那个,能遇见程子松……”

满心欢喜的爱情,谁也不知道后面是缘还是劫。

而她,她和叶珈成的确爱情顺利、婚姻幸福令人羡慕,结果两人还没有好好地相守到白头,她又回到了二十一岁。

二十一岁,青春开始最好的年龄,可惜这一年,她还没遇上叶珈成。

赖俏和程子松约在晚上6点的君和酒店里的茶餐厅见面吃饭。

赖俏决定中午不吃饭了,理由是为了让自己的腰身看起来更显瘦,等晚上穿上那件新买的收腰外套也更服帖漂亮。

时简一个人也不想吃食堂,索性走出宿舍到附近超市逛一逛。

经济飞速发展的年份,个税起征点已经由800提到1600,她现在在易茂服饰的人力资源部实习。易茂是A城的大企,早期服装行业起家,先已多元化发展,包括易霈负责的房地产。房地产业如雨后春笋的时代,稍微有钱人都在跃跃欲试,何况是本地的大企业。她所实习地方还是易茂服饰的人力资源部。今年易茂招得实习生很少,她这份实习还是她姨夫杨建涛找人安排的。昨夜,她将杨建涛非法转包的复印文件资料送到易茂置业负责人易霈那里,这事单纯从行为来说,不只是越级越权了。

还特没脑。

如果杨建涛知道是她举报了他,肯定要气得吹鼻子瞪眼了。不过,没办法!

时简唉声叹气地推着小车,现在的市场像个千奇百怪的万花筒,各种品牌层出不穷,眼前货架的商品距离她不算遥远的记忆里,还是有很大的区别。收银台结账,消费九十八块,时简拎着购物袋出来,眼睛被外头的阳光晃了下。她已经适应了一段时间了,惆怅情绪依旧像盘在心底的一条毒蛇,时不时醒来吐吐讨厌的信子。

吃力地拎着购物袋走路,时简看了看袋子里面的东西发现自己好像买多了。她和珈成结婚之后,虽然家里一直有阿姨买菜做饭,每个星期都会逛一次超市。珈成从来不会让她拎重物,久而久之养成了她逛超市从来不考虑“买多了会拎不动”的情况。

何况后来的大型超市物流很完善,基本可以送货上门。

还没走两步,时简接到了小姨电话,让她今晚过去吃饭,给她做最爱吃松子玉米;时简想到晚上还要陪赖俏见程子松,找了理由拒绝;小姨在电话里打趣她,笑她是不是有男朋友了,开始忙着谈恋爱了。

哪有那么好啊,她现在都不知道叶珈成在哪里。时简对着电话说:“我明晚过来蹭饭,我要松子玉米,糖醋排骨,孜然牛肉……”

时简喋喋不休,还没说出小姨最拿手的东坡肘子,小姨那边电话就被小姨夫杨建涛抢走了。不用想,暴怒的男人强忍着坏脾气对她说:“时简大小姐,如果你今天不过来,明天星期日务必请你早点给我过来,我有话要问你!”

“……噢。”

时简听着心里发毛,长长地噢了一声。易霈那么快就处理了这事?不仅严苛处理了,还透露是她做的?什么人啊,时简扯了扯嘴巴,弯下腰重新将地上装满东西的购物袋拎起来,吃力往宿舍走去。

五星级酒店的大堂,什么都是亮晶晶的。

时简回到宿舍就被赖俏拖着来到了君和酒店,她对君和酒店印象不深,只知道这家老牌子五星级酒店曾经颇负盛名,不过很快在即将到来并购大时代里被兼并重组,收购方就是易家的易霈。程子松B市过来直接入住这家酒店,程子松是高级工程师,君和酒店是甲方帮他定好的长期套房。晚餐在九楼的港式茶餐厅,程子松用丰富的食物招待了赖俏和她,海鲜、茶餐厅小吃、烧腊,以及最讨女孩喜欢的甜品。

时简情绪不佳,一直浅尝辄止;赖俏很兴奋,不停问着程子松问题还不忘给她夹好吃的。

的确,赖俏是一个会照顾人的女孩。

“滴答”一条短信进来,时简看了眼短信,是赖俏刚刚发给她的,内容令她哭笑不得:“亲爱滴,放开了吃,没事的。”时简看着餐盘里甜腻的菠萝包,低头咬了一口。

这顿饭,吃得最开心的无疑是赖俏。用餐结束,时简拿起餐巾擦手,稍稍侧目,港式茶餐厅位于君和酒店九楼,璀璨的吊灯照得落地窗一片明晃晃,里面清晰交错地映衬着外头五光十色的广告牌、程子松的彬彬有礼,以及赖俏的可爱笑颜。

“时小姐,赖俏说你准备考B大的研究生?”程子松开口询问她,大概见她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话,礼貌地将她带进聊天话题。

时简摇摇头回答:“没有。”

“不考了吗?”惊讶是赖俏,夸张又可爱地咋咋舌,不过很快理解地说,“我看你这个月基本没看书,想想你也是放弃了。”

时简扯了下嘴巴,有些无奈。她是想看书,但是真的看不进,当年她也是吊车尾考进去的,现在好多课本内容都忘光了,同样是二十一岁的自己,大脑和想法也完完全全的不一样了。

“不考也没事,易茂是一个很好的平台,根基背景都牢固,你们都争取留下来。”程子松开口建议。

“真的吗?”赖俏眨眨眼睛,说起了一些内幕消息,“不过我听说易茂现在斗得厉害,分公司部门又多,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站队。”

“这个问题,我的建议的话,你们能进易茂置业就易茂置业吧,毕竟易霈在那边。”程子松说,口吻确定。

易霈?没想到程子松也知道易霈。时简瞎想着各种乱七八糟,抬起头,神色忽然就僵住了。“时简?”旁边的赖俏推了下她的胳膊。

远处餐厅门口走出去一拨人,都是年轻人,应该刚聚餐结束,相互谈笑风生着……时简一声不吭,视线愣愣地追着走在最中间的一个身影,那人乌墨墨的头发,青松一样的挺拔身姿,脚下光可鉴面黑色大理石面似乎将他的身影直直地拖向她,猝不及防地砸了过来。

胸口狠狠地紧了下。

赖俏又说了起来,“希望咱们都能留在易茂吧,我看赵依琳为了留下来,下了不少功夫呢,组里表现最好就是她了,时简,你说是不是?”

嗡嗡嗡嗡,时简听不见,她的世界有点杂音但很安静,随后,绽放起了热烈的烟花,噼里啪啦。时简勾了勾唇角,差点忍不住笑起来。

叶珈成和他的朋友们很快走出餐厅。时简猛地站了起来,抑制着疯狂的心跳,追了过去。

她和珈成准备结婚的时候抱怨过恋爱时间太短,还没有好好谈恋爱就要结婚了,好可惜呢。珈成是怎么回答她的,她记得他当时样子可是相当的无奈:“谁让咱们那么晚遇上。”

如果……如果老天重新给了一个机会,提早让你遇见了爱人,你会怎么做?

时简肯定会上前拦住他的脚步,然后用最熟稔亲切的口吻朝他打招呼:“嗨,你长得好像我未来的老公,可以提早认识一下吗?”

老公!

等等她!

还是晚了两秒,电梯门已经合上,开始匀速下降了。

时简不死心,走到旁边按了按往下箭头的按钮,左边站着酒店的工作人员,误会她要赶上刚刚那趟电梯,微笑亲切地提醒她说:“小姐,不用急,下一趟很快了。”

时简默默别过脸。

刚下去的电梯里,叶珈成回答一个研究生同学如何申请国外offer的问题,一贯好事的高同学笑着打岔:“珈成,刚刚好像有个女的追着你走过来。”

叶珈成反驳:“这里只有我一个男的么?”

“这倒不是。”高彦斐乐不可支,“只不过按照概率来说,是你的可能性比较大。”

叶珈成忍俊不禁,不认同也不继续反驳高彦斐;手机一条短信进来,他低头看了眼,随后正正经经开口说,“晓京她过来了,人已经在大堂等我,等会你们继续玩,我就不陪了。”

“哎呦!”高彦斐勾上叶珈成的肩膀,“你们俩真成了?”

叶珈成勾勾嘴,扔出一句:“你觉得呢?”带笑的口吻透着两分年轻人都会有的自得,不过也没有过度显露什么。

电梯停在酒店一楼,叶珈成和一群好友同学鱼贯而出,出来之后视线先寻视了大堂一圈,寻找宋晓京的身影;旁边站着的高彦斐突然拍了下他左肩,示意他往左边看。

他以为看到的会是宋晓京,入眼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漂亮女孩,她气喘吁吁地看着他,样子就像一只刚完成赛跑任务的可爱小兽,额前洒落下几缕头发,眸光闪亮湿润。

令人有些惊讶的,女孩仿佛认识他一样,满脸期待地朝他走过来。

这样莫名的期待,叶珈成有点不知如何应对,他努力搜刮了大脑所有记忆,也想不起自己是否有可能认识朝他走过来的女孩。阿姨女儿?朋友的妹妹?校友学妹……都不是。

按理说,他记忆应该不算差的。

如果说叶珈成记忆不差,时简记忆肯定不算好,她和珈成结婚之后曾无聊地设想过一个问题:如果以后她老了,得了老年痴呆症忘了他怎么办?然后珈成就过来笑着捏捏她的脸,“不错不错,那我就告诉你这个老太婆,以前是你先追的我,穷追不舍那种。”

“不对,明明是你追的我……叶珈成,刚刚你说谁是老太婆呢!呢!”

事情好像全反了一样,她记得他,而他不记得她了。时简心里安慰地想了想,那么她就让他如愿一次,换她来追他。

“嗨……”时简立在叶珈成面前,正要开口,先被一道讨厌的声音打断,是高彦斐,叶珈成的死党兼同学。

高彦斐笑眯眯地打量着她说:“美女,你眼前这位男士已经有女朋友了哦,目前正在热恋阶段,要不你退而求其次考虑考虑我,我还没有女朋友,也是帅哥一枚呢。”

烦人。时简是认识高彦斐的,这个男人房子就买在他们家对门,她和珈成结婚了还三天两头地过来打扰蹭吃。时简一个眼神扫了过去。高彦斐闭上了嘴,心里有点悻悻然,妈蛋,刚刚他是被这个丫头片子瞪住了吗?

“嗨。”时简转过身,又仰着脑袋很自然地朝叶珈成甜蜜地笑起来,不管如何,她今天要得到一个叶珈成现在用着的手机号码,她将他以后的手机号记得滚瓜烂熟,有什么用呢,永远是空号。“你长得好像我未来的……”

“珈成!”遥遥的,一道温雅的女声从后面传来。叶珈成背转过身,先回应刚刚喊他的女人,声线清朗,“我在这里。”

时简张着嘴,“老公”两字成功卡在了喉咙里,吐不出来了。

高彦斐讨厌的声音再次飘了过来:“我没骗人吧,我们的叶大帅哥真有女朋友了,咱们这里谁还没有女朋友,举个手让眼前这位姑娘仔细挑挑。”

不少人都举起了手,然后他们都觉得好玩有趣地轻笑起来,其中部分还进入了兴奋的看热闹模式,看看她,又看看对面走来的宋晓京。

现在可好玩了!他们肯定都这样想着。时简笑不起来,背脊挺得僵直。

不远处的宋晓京已经走了过来,聪明的女人一眼就明白眼前发生什么,不动声色地挽上叶珈成的胳膊,朝她善意又宽容地点点头,以高明的方式宣誓了主动权;“不好意思,珈成,你认识眼前这个女孩么?要不介绍一下。”

“不认识。”叶珈成回答宋晓京,不带任何情面,视线也不再让她这里多加停留,然后带着宋晓京直接潇洒离场,“我们先走了,各位再见。”

各位再见,不用想,叶珈成这句再见里的“各位”,都没有她的份。

叶珈成,好样的!

时简缓缓转过头,看着叶珈成和宋晓京双双离开,叶珈成的手还亲昵地放在宋晓京的腰间,两人有说有笑。

时简有些接受不了,她忍不住跟上前,失落垂下的手猛地被人拉住了。高彦斐忍着满脸笑意问她:“怎么,难道你还要跟着过去不成?”

时简拨开高彦斐的手,心情糟糕极了:“我出去透口气不行么?”

“行行行。”高彦斐松开指尖的那点温热,突然开口,“我叫高彦斐,我的电话号码你要不要?”

时简狠恶恶地瞪了眼高彦斐,朝酒店大门走去,走了一半,又快速反悔,转过身来。“高彦斐,你的号码……先给我一个吧。”她走到高彦斐面前。

高彦斐似乎也没想到她如此善变、脸皮厚到这个程度,大方将自己号码存进她手机里,想明白她的用意后,拖着音评价了五个字:“居心不良啊——”

时简面无表情离开,她和高彦斐向来没什么话好说,就凭高彦斐万年不变爱搅屎的性格。

时简在酒店外面等赖俏,对面是车来人往的大街,这座呆了多年的城市霓虹熟悉又陌生,画面感变得很模糊;抬头看了眼悬挂大厦高楼上空的月亮,她觉得眼前一切都是旧的,连月色也是旧到人心里,照进眼里可以蕴出了温热的刺痛。

赖俏很快下来,程子松送她一块出来,甲方给程子松配了车,程子松拿着别克的车钥匙说,“我送你们回去。”

赖俏明显失落了一下。

车里,赖俏自然问起了时简匆匆下来的原因。她回答赖俏:“看见了一个熟人。”

赖俏笑了,“男的,女的?”

“男的。”时简也笑了,原本不怎么好的心情因为赖俏一个又一个问题奇怪地好了起来,毕竟再糟糕,她望了望车窗外的那轮清辉。

今夜月亮那么亮,明天肯定会有一个好天气。

第二天,果然阳光灿烂。时简和赖俏一块抱着被子出来晒太阳,回来意外看到赵依琳坐在自己的床铺发着呆。她和赖俏跟赵依琳都不熟悉,不过她比赖俏要好点,毕竟她的记忆里还有赵依琳以后的样子。赵依琳实习结束便留在了易茂,然后主动请缨来到易茂置业工作,一路成为易霈的得力助手,一直未嫁,直至多年后终于下定决心离开易茂独自创业,并写了一本书《我眼中的易先生》,成为年度百万级别的畅销图书。

时简之所以知道那么多,因为她还买过这本书,买这本书的原因起初只是为了凑单。

记忆中《我眼中的易先生》看得她有些牙疼,翻书之前她本以为是一本赵依琳和易霈纠缠多年的情感故事,抱着看艳色往事的想法认真翻阅它,结果就是一本赵依琳的工作日记,主要内容就是对易霈的欣赏和怀念;情感好像是有一些,不过都是一些蜻蜓点水暧昧篇章,不知真假;当然最令她牙疼的是,赵依琳还在书里“走马观花”地带过她和赖俏一些笔墨。

赵依琳这样写:“我刚进易茂那会还只是一个实习生,我记得易茂当时提供了临时宿舍给我们这些实习生,我住在一间四人间,里面加上我一共住了三人,不过我和另外两个女孩相处并不愉快,所以通常不住在宿舍里。我感觉自己和她们不一样吧,她们一个热衷网聊谈恋爱,一个说要考B大研究生,看书的规律却是三天撒网两天打渔,不知道在想什么……”

时简走进宿舍倒了一杯水给自己喝,赵依琳朝她笑了下,她不是很想搭理,还是挤还一个笑脸,同时搁在床上的手机响了,是小姨催她过去吃饭了。

该来的还是要来。

时简打了一个车来到小姨家。这两年小姨夫倒腾了一家建筑公司,混得风生水起,又在形势大好之下买了联排别墅和宝马车,早已经不是当初小姨一意孤行要嫁的那个杨建涛了。

外面人称——杨董。

小姨和杨建涛都对她很好,她和他们感情也最亲近。

算起来,小姨还是她在A市的唯一亲人,她爸妈生了小光之后便到国外工作;他们工作麻烦就只带走一个,她就一直留在国内,自由自在。用时教授当时的话来说,“时简已经适应了国内的应试教育,现在出去反而不好,我们等她大学毕业再做安排。”

一等就是十来年。

如果人生是一场猴子搬玉米过程,注定顾此失彼,她希望早点认识叶珈成。

然后,早点要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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