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祈然没有说话,低眉瞅着孩子,眉眼间溢出初为人父的喜悦之情。
“你这几个时辰都跑去哪里了,沉香在这里艰难产子,你连个人影都不见?”燕皇低声斥道。

“跟你没关系。”燕祈然理了理孩子身上的襁褓,淡淡说道。

“你……”燕皇气得一阵咳嗽,看到乖巧咿咿呀呀的孩子,又道,“赶紧给孩子取个名字吧,等孩子满月的时候,朕就下旨册封为宸亲王府世子。”

燕祈然面色无波,只是淡淡说道,“他叫燕禳,禳星求寿的禳。”

“禳?”燕皇皱了皱眉。

禳是祈祷消灾的意思,虽也是好的意思,但总有些不吉利。

尹三夫人听了也不由有些纳闷儿,说道,“这个字多少有些不祥,换个名可好?”

燕祈然淡淡抬眸,平静说道,“这是我孩子。”

他的孩子要什么名,不需要别人来指点。

“罢了,燕禳就燕禳吧!”燕皇笑道,这么多年父子,他还不知这个孩子的脾气,再争执下去也没人讨得了好。

尹三夫人尴尬地笑了笑,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你带着孩子去看看沉香吧,他生下这孩子也颇多辛苦,险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燕皇温声道。

燕祈然低头望了望怀中的孩子,难得听话地走了过去。

屋内很安静,新点的白芙蓉薰香盖去了屋内的血腥气,燕祈然抱着孩子进了屋,望了望躺在床上面色虚弱的沉香,他没有说话,沉香也没有出声,看着孩子在他怀中很是乖巧,不禁有些诧异,之前怎么都哄不住的,怎么他抱着就这么听话了。

燕祈然将孩子哄睡了放到摇篮里,而后一语不发地到床边给尹沉香把了脉,确认虽然身子虚弱,但并无大碍。

“墨银,差人把旁边的水榭收拾出来,本王今日起住那里。”燕祈然淡声吩咐道。

墨银闻言愣了愣,不解他为何要这时候搬进东篱园,还是领命道,“是。”

尹沉香不由愣了愣,“王爷,你这是……”

“孩子我先带着在水榭住着,你安生休养,若有什么事,差人过去禀报一声。”燕祈然道。

尹沉香更是惊愕,对于他这般的悉心照料一时间有些受宠若惊,却又不好去追问什么。

燕祈然起身抱起熟睡的孩子准备出去,走到门口道,“楚荞今天早产,也生了个孩子,是个女儿。”

沉香闻言惊得坐起来,想要再追问什么,燕祈然已经抱着孩子出门离开了。

她怔怔地坐在床上,有些惶然失措,紧紧揪着锦被,敛目叹道,“阿荞,我不想害你的,我不想……”

一个月后,宸亲王世子满月,燕皇下旨举国同庆,大赦天下。

尹家二小姐尹沉香在上京各世家小姐中,最为不起眼,却也因着子凭母贵,而成为不少女子艳羡的对象。

世子的满月酒燕皇摆在了华清殿,一早派单喜出宫从王府将尹沉香和孩子接到了宫中,燕禳还在睡觉,倒也没有吵闹。

尹沉香瞅着沉睡的孩子,眉头深深皱着,都说孩子出生了是喜欢母亲的,可是这孩子却粘得是父亲,故而一直以来孩子一直是燕祈然亲自带在身边的,连她也是几日才能看着他。

尹三夫人轻步进殿,道,“快换身衣裳,一会儿该出去了。”

沉香望了望孩子,却又忧心忡忡叹了叹气。

“大喜的日子,叹什么气?”

尹沉香抿了抿唇,坦言道,“孩子一直都是王爷带在身边,总觉得有些不妥,偏偏一送到我这里又哭个不止,怎么也哄不住。”

“这倒也奇怪。”尹三夫人也不由有些纳闷儿,却又劝道,“那便让宸亲王带着吧,看不出他带孩子倒是挺细心的,这短短一个月,看那小家伙都长了不少。”

沉香却勉强扯出一丝笑,却难有喜悦之情。

两人换好了衣物,入宫参加满月酒的各家夫人小姐纷纷前来恭贺,沉香怕吵着了孩子便留下乳娘照顾,自己与尹三夫人一道到正殿接见了众人。

谁都知道燕皇是属意宸亲王为继承大统的人选,如今对这新生的世子又这般疼爱,想来以后这大燕江山也是这父子两个的了,自然是对这未来的皇后娘娘百般讨好。

与此同时,清云巷内亦办着小明珠的满意宴,虽然简单但也很是温馨热闹,楚荞特地给明珠换了一身红色的新衣,衬着稚气的小脸很是可爱。因着月子里一直都是在房间里待着,将她抱到了院中晒太阳,小家伙格外的欢喜。

魏景从宫中赶了过来,带来了凤缇萦相托的礼物,孩子出生的事本是瞒着她的,可是凤缇萦还是在宸亲王世子的满月宴听说了楚荞早产的事,只是一时无法脱身出宫来。

“宁王何时回京。”

魏景想了想,回道,“过几日应该回来了。”

他的动作比他想像中要快,短短一两个月便聚齐了散落各地的上阳飞骑,安排好了自上京去往西北之地的事宜。

蛰伏多年,忍辱求存,他却终究没有救回他要救的人,而那份彻骨的恨也必将驱使那个人倾尽一生覆灭这个腐朽的王朝,以祭奠那些冤死的亡灵。

“替我安排去大宛的人吧,过几日我想将明珠先送过去。”楚荞望着被沁儿抱着玩闹的女儿,平静说道。

魏景闻言有些不忍,劝道,“孩子才一个月,这时候送走,有些……”

若是他们起事不成,她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那孩子……

“你我都知道上京城不再安全了,明珠送到安全的地方,我也好安心。”楚荞淡然一笑,说道。

孩子才一个月,她又何尝舍得骨肉分离,只是大乱将起,她不想孩子也跟着他们出生入死。

魏景侧头望了望她,深深一笑,漫不经心道,“你就不怕我拿你们母子威胁宸亲王府吗?”

楚荞闻言沉冷一笑,淡淡道,“我这个人有些事可以不计较,但触到我的底线,谁也不会好过。再说,我们母女还没那个价值。”

魏景闻言笑了笑,虽然一直摸不清楚荞到底是何身份,但很多事她总是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想来背后的势力也不容小觑。

“当然,我要下手,也是他们那宝贝世子。”魏景看似玩笑,眉眼间却是别有深意。

楚荞眉眼一沉,冷声道,“魏景,我劝你最好别打那样的主意,有什么恩怨是大人之间的事,别扯上孩子。”

“那个孩子受尽荣宠,你的女儿却要落得这步田地,你还替他们说话?”

“我不替谁说话,只是希望有人对一个无辜孩子下手。”楚荞冷然说道,“再说,我的女儿现在没有什么不好。”

她只是……没有父亲而已。

魏景闻言,沉默不语,却不些不懂这个人心里到底是在想什么。

“咱们只是要离开上京而已,你若动了那个孩子,我怕活着走出这里都是问题。”楚荞淡淡说道。

“明日我会安排去大宛的人,什么时候送孩子走?”魏景问道。

“十天后。”楚荞道。

正说着,小院的门被推开,温如春满面风尘的进来,“什么事这么热闹?”

沁儿抱着明珠回头望了一眼,翻了翻白眼,哼道,“用你的时候鬼都不见一个,没你的事了,你又冒出来了。”

温如春愣愣地站在门口,“这孩子……”

“拜你那好师妹所赐,孩子一个月前就出生了。”沁儿没好气地哼道,抱着孩子往屋里走,不想搭理这“尹家派系”的人。

温如春面色微僵,背着包袱默然进了门,跟着沁儿身后问道,“没出什么事吧!”

“拜你那好师妹所赐,险些一尸两命,你说有没有事?”沁儿回头瞪了他一眼,虽然温如春也帮过他们不少,但始终是与尹沉香交情深些。

“沁儿,都过去的事儿了,别再说了。”楚荞上前将孩子接过自己抱着,望了望温如春,“今日是明珠的满月,你来了正好。”

“今天不仅是明珠的满月,也是你那好师妹孩子的满月呢,你不去恭贺一下吗?”沁儿瞥了他一眼,哼道,“不过,人家母凭子贵,哪还顾得上你这个八秆子打不着的师兄。”

“你说……你说沉香的孩子也是今日满月?”温如春紧张兮兮地朝沁儿追问道。

“不相信?不相信去望川楼那边看看贴的皇榜不就知道了。”沁儿白了他一眼,哼道。

楚荞瞧着沁儿咄咄逼人不由皱了皱眉,“沁儿,去看看玉溪那里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沁儿望了望她,撇了撇嘴,心不甘情不愿地出门,往厨房走去。

楚荞抱着孩子,朝温如春笑了笑,道,“沁儿心直口快,并无恶意,你莫放在心上。”

温如春望了望楚荞,思量了一会儿,道,“沉香心地善良,若是因为她而让你和孩子受了伤害,她应该……应该也是无心的。”

楚荞淡淡笑了笑,没有说话。

“在药王谷,她还一直跟师兄妹提及你,她应该……不是要害你。”温如春尴尬地替沉香解释着。

“温大夫你来了正好,帮忙看看明珠身体如何,她不足月就出生,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楚荞微笑打断他的话,似乎最不想提及尹沉香这个人。

温如春沉默了一阵,道,“你……恨她吗?”

楚荞抱着女儿往房里走,淡淡道,“没什么要恨的。”

她没有恨沉香,也没有恨尹三夫人,亦没有恨燕祈然,只是凉了心而已。

温如春跟着进了屋中,等着她将孩子放到床上,方才上前道,“我给孩子看看。”

明珠很乖巧,见着人都是笑嘻嘻的,扭头着望着站在一边的楚荞,伸手小手朝她这边抓,似是想要让她抱。

温如春默然给孩子把脉,眉头渐渐皱起,又解开孩子的襁褓,寻着银针找准一处穴位扎了下去,孩子顿时哭得起来。

楚荞看得心疼,等到温如春将银针拔去,赶紧将孩子抱了起来小心哄着。

温如春望着手中的银针有些怔愣,这孩子怎么……

楚荞好不容易帮哄得女儿止住了哭泣,这才朝温如春问道,“孩子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吧,虽然是早产出生,但跟一般孩子都没什么两样,只是每天一到晚上睡觉就很不安稳。”

温如春连忙将银针收起,看到楚荞一脸担忧的样子,只是淡淡笑了笑,“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觉得这孩子体内有一股不寻常的气息,不过并无大碍。”

“那便好。”楚荞长长舒了口气。

她不求她的孩子能有什么样的大富大贵,只要她能健康平安的长大,便足够了。

“温大夫,我想请你帮我个忙?”楚荞含笑请求道。

温如春愣了愣,随即点头,“你说。”

“十天以后,我想派人先把孩子送往大宛,可否请你随孩子一起随行走一趟,到一个月后我就会回到大宛接她。”楚荞低头望了望已经止住哭泣的女儿,担忧道,“此去大宛路途遥远,虽然也安排了大夫和乳娘随行,但总归还是不太放心。”

“为什么要送去大宛?”温如春不解。

楚荞无奈抿了抿唇,请求道,“事出紧急,还请温大夫能出手相助。”

温如春沉吟了半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正说着,沁儿跑了进来,“楚姐姐,该用膳了。”

楚荞向他一再谢过,方才抱着女儿出去,温如春却站在后面,眉眼间一片凝重之色。

十日后,魏景安排好了护送明珠前去大宛的人马,乳娘,护卫,大夫,一个个都安排妥当,楚荞将孩子送出了上京,特地将她哄着睡了才交给乳娘。

“夜里凉,你们小心些照应,别让她着凉了。”楚荞看着乳娘将孩子抱上了马车,又不放心地掀着车帘叮嘱道。

“知道了,夫人。”两个乳娘含笑回道。

楚荞点了点头,又对车队的人叮嘱道,“孩子还小,喂了奶让她歇一会儿再赶路,不然会颠得她吐奶,路上走慢点没关系。”

车队的人赶紧连连应声。

“还有,到了关外风沙大,又空气干燥,别再把她抱出马车,还有过沙漠之前就备好开水放凉给她带着,别喂她喝生水……”楚荞不放心地向着温如春和乳娘们一件事一件事地叮嘱,生怕有什么说漏了。

沁儿和玉溪在一旁瞧着,直觉揪心难过,若非万不得已,她又如何舍得把才出生一个月的孩子送到千里之外去。

这一送,便送了一个多时辰,看着车队走到再也看不见,楚荞方才折回城里去。

然而,第二天的夜里,楚荞等人刚刚睡下,遍体鳞伤的温如春回到了清云巷,护送明珠出关的护卫悉数被害,孩子被人劫走了。

夜静更深,骤然而起的敲门声显得格外突兀。

玉溪是最后一个睡的,刚躺到床上一听声音连忙披衣提着灯笼去开门,刚拉开门,一身染血的温如春便上气不接下气地撞了进来。

“这是……”玉溪借着灯光看清了来人,顿时大惊失色“夫人!夫人!出事了!”

她慌忙将人扶着进了屋,楚荞一听声音不对也已经从里屋出来了,看到一身狼狈的温如春顿时有些懵了。

“明珠呢?”她声音颤抖得低不可闻。

温如春望向她,回道,“我们刚进入汴州地界儿,孩子就有些不对劲,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变成了红色,血一样的红色。”

楚荞不由一个颤抖,蓦然想起在桃源谷看到燕祈然的情景,他的眼睛也是那般血一样触目惊心的红,这个孩子……

“我以为是病发,可是凭空出现的十几个灰袍道人非说是孩子是妖魔转世,强行要将孩子带走,车队的人也想保护孩子,但根本不是对手,只是眨眼功夫所有人都死了,我若非有师传的灵药及时服下,只怕也回不来这里。”温如春坦然言道。

沁儿和泷一也随之赶到前厅,听到这番话也个个吓得变了面色。

楚荞愣了片刻功夫,然后扶着桌子坐了下来,一双眼睛兵锋般沉冷慑人,“灰袍道人?”

灰袍道人?

妖魔转世?

难道是神域的诛魔人,她当年在西域初遇商容和白二爷之时,他们也是被一群灰袍道人所追,只不过最后被商容给埋在了沙漠。

玉溪紧张地看着楚荞,看着她片刻慌乱之后的镇定和冷静,目光锐利如刀锋,来不及有半分的悲痛和惶然便在思量对策。

那样的楚荞,是她从未见到过的。

任何人面对这样的困境,第一反应会是慌乱无措,她却没有,应该说根本没有时间容她慌乱,明珠等着她去营救,她能靠的,只有自己。

“泷一,替我备马。”楚荞平静说道。

泷一望了望她,拱手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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