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着眼睛靠着石壁的人没有出声,也没有睁开眼睛。
凤婧衣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烫手得吓人。

她也记得不他们有几天滴水未尽了,她自己都已经快要撑不住了,何况是一直重伤在身的他,可是这周围没有水,没有食物,什么都没有。

她咬了咬牙,拿随身的短刀将自己手上划开一道口子,将血滴进了他的口中,大约是生存的本能,他感觉到唇上的湿润的东西便微微张开口咽了下去,只是太重病重却没有发觉那是血而不是水。

半晌,她自己包扎好伤口,起身继续去找出口,可最终也是无功而返。

夏侯彻状况愈来愈不好,起先她有时候还能叫醒他,渐渐的能叫醒他的次数越来越少,连呼吸也越来越弱了。

“夏侯彻,你说了我们要一起活着回去的,我们说好的,你不能说话不算话。”她声音沙哑而哽咽,透着无尽的恐惧与害怕。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不想让他死在这里,可是她怎么也找不到出去的路。

半晌,夏侯彻虚弱的掀了掀眼帘,有气无力地出声,“朕还没死,哭什么哭?”

凤婧衣抹了抹眼角,看到他清醒了笑了笑,“你怎么样?”

“陪朕说说话,说说话就不会再睡着了。”他握紧了她的手,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你要我说什么?”她道。

夏侯彻凝视着她,低语道,“这么多年,朕一直想知道,离开大夏之后,你可曾有过念头回来找朕?”

凤婧衣垂下眼帘,半晌没有言语。

“当真就一次没有想过?”他见她不说话,继续问道。

“我想过。”凤婧衣哽咽出声,道,“可是我不能。”

在得知有了孩子的时候,她有想过去找他,在孩子出生之后被送走她想过向他求救,甚至在她成亲之前也都想过,可是她又很清楚地知道,她不能那样做。

夏侯彻苦笑,“朕就知道。”

她这个人,从来心里想的与嘴上说的都是拧的。

“孩子出生以后,我就常常在想,若是你看到他们,当是多么高兴。”凤婧衣幽幽诉说着这些年从来不敢轻易对他人言的心事。

“可是你那么狠心,一直不肯让朕知道。”夏侯彻说着,手上的力道紧了几分,却也是没有几分力气。

她对别人都宽容,独独对他对她自己,总是一次又一次狠下心肠。

“便是你再怪我,这些年的事再重来一次,都还是一样的结果。”她笑了笑,说道。

性情使然,他们都是不敢轻易去放下防备的人,爱上一个人很难,与之相守却更难。

夏侯彻长长地叹了叹气,道,“确实。”

最初的最初,谁又何曾想到自己会爱上一直恨之入骨的仇敌呢?

身份的对立,国仇家恨的对立,注定他们难以走到一起。

不过,她今日对他吐露这番心事,也是难得了。

“要是我们出不去了,死在了这里,怎么办?”她有些惶然不安地问道。

“不会的,一定还会有出路。”他坚定地说道。

若是没有两个孩子,便真是与她死在了这里,他也是甘愿的,可是两个孩子还在盛京,他们不能不顾他们。

凤婧衣稍稍定下几分心神,问道,“你还能走吗?”

他们不能一直在这里等着,就算找不到也还是要去找,总不能一直在这里等死。

夏侯彻深深吸了口气,咬了咬牙道,“扶朕起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两天是昏睡了多久,但可见是真把她吓坏了。

凤婧衣起身,扶着他起了身,又担忧道,“你真能走吗?”

“走吧。”夏侯彻道。

虽然腿像灌了钎一样,但也总不能一直在这里坐以待毙,他们两个人谁也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

“要是实在走不了,还是别勉强了。”凤婧衣见他走得艰难,心疼地劝道。

“朕不想死在这里,朕还要回去等着你再回到盛京,等着咱们的孩子长大,不能死在这里。”夏侯彻一边走,一边咬着牙低声说道。

他绝对,绝对不能让他们的儿子成为无父无母的孤儿。

凤婧衣鼻尖一酸,却又强忍着没有说话,只是扶着她一步一步地在黑暗里行走着。

突地,他停了下来,道,“等一下。”

两人停了下来,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方向,竟有着丝丝奇怪地声音。

仔细听过之后,两人相互望了望,“是风声。”

那是风吹进来发现的声音。

“走。”夏侯彻催促道。

凤婧衣扶着她走走停停,寻着声音她的方向,终于在走了好一段路感觉到了阵阵的凉意,也顺利寻到了那条发出声音的细小缝隙。

她扒在缝隙,感觉到自外面吹进来的寒风,虽然寒意凛然却止不住心中的喜悦,“附近一定有机关,快找找。”

两人借着夜明珠的光芒,在附近寻找着可以开启的机关,虽然费了好一番功夫,但总算还是被他们找到了。

夏侯彻转动着机关,随之便有轰隆隆的声音响起,那缝隙缓缓开启一道口子,呼啸的寒风从外面涌了进来,吹得两人都不禁打了个寒颤,却又相互望着对方止不住地笑了。

外面天刚蒙蒙亮,她扶他走了石门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虽然不知是在什么地方,但也隐约感觉是出了雪域城了。

相较于她眉眼间的喜悦,夏侯彻却多了几分忧虑,他自然希望他们能活着出来,可他却又怕再回去了,一切又变成了原来的样子,她最终又会回到该死的北汉。

朝阳出声,照耀在冰天雪地的世界。

她扶着他到了避风的地方休息,取了冰捂化成水了给他,道,“要不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去找人来。”

他现在这个样子,她实在担心会走不出去。

“你是想扔下朕跑了?”夏侯彻虚弱地斜了她一眼。

“行了,算我没说。”凤婧衣懒得再与他争辩,休息了一会便又扶着他上了路。

一路走了好远,两人听到了马蹄声,循着声音望去看到一行人正策马而来,她连忙用尽了力气出声出救。

过来的是凤景,带着一行人听到了声音便勒马停下了,看到远处雪地里的两人,侧头向边上的亲卫吩咐了几句,便带着人过去了。

“阿姐!”

凤景一马当先寻了过来,看到被她扶着的人,眼底掠过一丝无人可见的深冷,却并没有多说什么下了马赶了过来。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凤婧衣喜出望外地问道。

凤景吩咐了人帮忙扶住夏侯彻,方才说道,“一直找不到进雪域城里的路,这几天大家都带着人从别的地方绕路,看到不能绕进去,我们这才找到这里来。”

天知道,这一连多日他们都快把雪域城周围都翻了个底朝天了。

“外面情况怎么样?”凤婧衣并未放心将夏侯彻交给其它人,还是自己跟着扶着的。

“白前辈和九幽都已经走了,公子也走了,也没说是去了什么地方。”凤景打量了一下她的神色,又道,“这些日萧大哥一直放心不下在找你,身体状况也不是很好。”

凤婧衣闻言微微抿了抿唇,却没有说话。

她也很清楚,这话凤景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夏侯彻听的。

“现在怎么样了?”半晌,她还是出声问道。

“原本淳于越要他留下休息的,可是一直没有你的消息,他坐不住就自己也带人出来找了,他从那边分开走的,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凤景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边上夏侯彻越来越黑沉的面色。

“先找地方休息吧,我们需要食物和水。”凤婧衣强打着精神道。

凤景看他面色不好,这才注意到她包着的手,“阿姐,你的手?”

他这一问,夏侯彻也随之望了过去,看到他拿破布包着的血迹斑驳的手,目光瞬时一紧,“哪弄的?”

这几日自己烧得迷迷糊糊的,加之里面又是黑暗一片,并未注意到她手伤成这样,起码他记得在谷里还是没有的。

“小伤而已,不用大惊小怪的。”凤婧衣一边扶着她走,一边说道。

她自是不可能告诉他,伤口是因为近日划开让他喝了血的。

只是,因着先前被困在雪域城遭傅锦凰连日取血,手上筋脉早有损伤,加之最近又伤了,这双手如今已经渐渐有些难以活动了。

不过,索性他们已经逃出来了,一切都还是值得的。

“前面不远有个小木屋,可以暂时落脚,从这里要走回去还得两天的路程。”凤景跟着一边走一边说道。

可是,看着走在一边的夏侯彻,却总是怎么看怎么碍眼的。

“先去那边吧。”凤婧衣道。

他们两个人能撑到现在已经是不容易了,若是再不能休息,恐怕是真的走不了一天了。

一行人走了没多远到了凤景所说的木屋,侍卫去寻了木柴进来生了火,她要了食物和水,也顾不上一旁不高兴的凤景先拿给了夏侯彻,他却没有伸手去接。

“你想饿死吗?”凤婧衣道。

她让他喝自己的血保命到现在,可不是要他在这个时候逞什么英雄的。

至于凤景,自那两个孩子的事情之后,纵然是亲弟弟也总是让他难以安心的,可是到底是血脉亲人,又总不能冷漠相对。

夏侯彻瞥了她一眼,伸手接了过去,心里却是暗自揣度着她到底又会做什么样的选择。

其实,也不用猜测,以她的心性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已经是完全可以预料的。

“阿姐,你们先在这里休息吧,我去通知萧大哥和青湮姐他们。”凤景扶剑说道。

“嗯。”凤婧衣点了点头,知道他再留在这里对着夏侯彻也是尴尬。

凤景出了木屋,带上了两名亲卫,走远了好一段路才出声道,“事情办妥了吗?”

“回皇上,已经办好了,只等时机了。”那人说着,扭头望了望不远处的木屋。

凤景眉眼沉冷地点了点头,道,“朕先走了,稍后该怎么做,你自己知道。”

“是。”那人低头拱手回话道。

凤景望了望不远处的木屋,一接缰绳打马离开。

木屋里的两人简单用了些食物,凤婧衣把了下夏侯彻的脉搏,道,“今天先好好休息,明天再赶路回去。”

相信有淳于越帮忙医治的话,应该还是没有问题的。

“你又要回北汉?”夏侯彻没有去看她,开口的声音有些压抑的愤怒。

凤婧衣沉默地望着跳跃地火苗,尽量以平静的口气说道,“夏侯彻,你我之间,是没有相守的可能的。”

“你明明心里是有朕的,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留在那个人的身边,他能给你的什么,朕不能给?”夏侯彻扭头,血丝遍布的眼睛望着她的侧脸,沉痛地质问道。

她明明就已经承认了,她心中的人是他,可却还是固执地要回到那个人的身边。

“那你到底要我怎样?”她含泪侧头望向他,道,“要我背弃南唐,背弃他到大夏,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南唐长公主背家弃国,红杏出墙爱上了敌国的皇帝?”

“你我之事,关天下人何干?”夏侯彻忿然道。

难道,就为了畏惧别人的指点,他就要永远放弃她。

“我欠了他太多,不能再对不起他。”凤婧衣道。

“那你又对得起朕?对得起我们的孩子?”夏侯彻沙哑着声音质问道。

她敢与他生死相随,却还是不敢与他相守一生。

凤婧衣别开头,泪无声涌出眼眶,“求你,别再逼我了。”

她不知道该如何回去面对萧昱,可是他一天不放她走,她也不可能背弃他的。

“你若真要让朕再眼睁睁地看着你跟他走,不如你就让朕死在这里了。”夏侯彻颓然道。

痛失所爱的滋味,他不想再承受了,更不想再承受一辈子。

“夏侯彻!”凤婧衣一侧头,看到他敛目压抑着的神情,却又不自觉软下了语气,“你连孩子都不顾吗?”

“你都不要他们,朕顾着他们又有何用。”夏侯彻道。

两个人就此沉默了下去,再也没有说话。

直到天黑了,夏侯彻靠着墙壁闭目养神,突地觉得胸腔内阵阵血气翻涌,一手捂着嘴咳出一滩血来。

凤婧衣本就睡觉睡得浅,一听到声音顿时便惊醒了。

“怎么了?”她慌乱地走近,把了把他的脉搏,才发现脉息紊乱不堪,这分明是内伤发作的征兆。

可是,淳于越还没过来,这里也没有可以缓解的药物,再这样下去只怕凶多吉少了。

“来人!来人!”他冲着外面的人唤道。

“长公主,有何吩咐?”几名侍卫闻声赶了进来。

“淳于越现在在哪里?”凤婧衣扶住他问道。

一人想了想,说道,“他是和青姑娘和北汉王一路直的,离这里大约有一天的路程吧。”

凤婧衣想了想,扶着夏侯彻出门上了马,“我们去找他。”

一行侍卫护送他们起程去跟淳于越一行人汇合,可是离开小木屋走了没多远,便在遇到了路上的雪崩,马匹很难再通行过去。

“你怎么样?”她扶着他坐在雪地里担忧地问道。

夏侯彻摇了摇,连说话也没了力气。

凤婧衣想了想,咬牙说道,“你们带他在后面跟着,我先去找淳于越。”

若是派别的人过去,依淳于越那怪脾气还得耽误时间,她若是尽快找到他,赶过来与他们会合还能节省些时间。

“是。”几人回话道。

凤婧衣看了看坐在雪地里的人,道,“你再撑着点儿,我很快回来。”

说罢,一个人上了马朝着所指的方向离开。

夏侯彻微微掀开眼帘,看着雪地里策马而去的人,眼前陷入越来越沉重的黑暗,但对于危险的直觉让他握住了身边唯一的兵刃,以防不测。

这内伤发作得蹊跷,她相信她弟弟不会使什么下作手段,他可是不信的。

一开始倒没有怀疑,可是就在刚才发现那几个侍卫有些诡异的神色,他便知那南唐小皇帝怕是在给他设着圈套,要趁机送他去阎王了。

索性,她留在这里也是左右为难,还是让她先走了,由他自己跟那小子作个了结。

他坐在雪地里,一边注意着周围的动静,一边调理着内息,以便应付随时可能发生的状况。

果真,没一会儿功夫便有马蹄声过来了,凤景带着侍卫团团围住了盘坐在雪地里的人。

“夏侯彻,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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