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要说起看见,他们这一路没少被看见。正值荒年,粮食欠收,街道两旁尸横遍野的,饿死了的,还差一口气的,都一动不动地躺在那儿,那一声声气若游丝的呻吟声也不知道是哪里传出来的,像女鬼在哭一般。
两个黑影的胳肢窝下紧紧夹着一个大麻袋,那个麻袋总是不规则地乱动,看上去里面是个活物。
黑影中的一个狠狠地掐了一把麻袋,喃喃低语,“兄弟啊,你别怨我,咱们老爹就剩下那么点家产,你在了,我们三都分不了多少,你就当做做好事,给哥哥们留条活路。”
解开麻袋,里面的头探了出来,发出“唔唔”的哭声。他的嘴被破布捂住,手脚被捆束着,怎么挣扎也挣扎不开。一个人从沙滩上捡了一块大石头放进了麻袋,然后麻利地把袋口再次扎紧。
两个黑影对视了一眼,抱起那拼命鼓动着的麻袋,远远地丢进了河里。
“扑通”一声过后,水面极为平静,什么也没有浮起来。岸上的两个人看着平静的水面,嘴角露出似有似无的笑容,他们转身离去,就好像从不曾到过这里。月光如雪闪烁在水面上,那一荡一荡柔顺的河水仿佛包容一切般沉浸了这个秘密。从明天开始,刘家就失踪了一个小儿子,但村里所有人都会以为刘天弘是忍受不了饥饿自杀的。
这条河名为忘忧河,但愿被丢入其中的刘天弘来世永无忧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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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呀,你们两个天杀的,孩儿他爹,你为什么丢下我?睁开眼看看你两个儿子啊,老天你怎么这么不开眼啊。”老妇人已经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有气无力地坐在地上垂足顿胸嚎啕大哭。
“都是自家兄弟,你一个缸还要跟我计较?给我吧。”刘天麒紧紧抱着手里那个棕sè的缸,这里面应该还有半把稻谷,本来是用来播种的,可遇上荒年,就只好用来保命了。
“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呢。这个缸是我的。”刘天翔说着就推推搡搡地想从刘天麒手里抢来那个缸。刘天麒个子虽小,但不甘示弱,紧紧护着那半把稻谷怎么也不撒手。
“你小子能耐了?给我。”
“不给。”
“你给不给?”
“就不给。”
刘天翔眼睛血红,看着刘天麒抱着缸子的手,直接咬了上去。
“哎哟。”剧痛传来,缸啪地一声落到地上砸得稀巴烂。里面那陈年的稻谷散在泥地里。刘天翔意犹未尽地舔舔嘴里的血,蹲下身来抓泥里的稻谷。
“你混蛋!”刘天麒骂着,狠狠踢了捡稻谷的刘天翔一脚。刘天翔向后一仰,摔了一下,随即爬起来把刘天麒往后一推。
后脑勺砸中了自家木头屋子上面的铁钉,那一下剧痛通过头皮丝丝传遍全身,可却忘记了叫喊,忘记了哭闹。渐渐地,自己也没有感觉了,刘天麒就这样怔怔地争着眼,看着眼前满手泥垢的刘天翔。
刘天翔抓着稻谷便往外冲,任凭地上的老母哭得如何惨绝人寰,他都头也不回地走了。这年间,能保命就行,还管什么爹娘兄弟?三个兄弟现在就只剩下他一个了,老爹留下那点东西多少能让他活得久一点。
这十多年没出过命案的河西村这一年终于出了第一起命案。杀人者名为刘天翔,家中排行老大,曾以捕鱼为业。死者名为刘天麒,是刘天翔的二弟,未及弱冠。兄弟之间为了一把稻谷自相残杀,这在民风保守的河西村成了一条惊天新闻,即使在饥饿的煎熬下,人吃人的现象业已出现,但杀死亲兄弟的刘天翔还是成了人人痛骂的不肖子。
行刑当天,老泪纵横的老母亲握着唯一仅存的儿子的手,问他还有什么话要交代。刘天翔像孩子一样地笑了,他说,“娘,我昨天吃了一顿饱饭,两个干馍馍呢。”
“那是断头饭啊,我的儿啊。”闻言,老母亲放声大哭。两个膀大腰圆的壮汉强行把她拉到一边,剑斩官一声令下,刘天麒的头就咕噜噜滚到了泥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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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天弘被两个兄长装在麻袋里,混着石头丢下了河。忘忧河里的水冰凉刺骨,刘天弘在一片死一般地黑暗寂静中苦苦挣扎。恐惧充斥着他的内心。他还不想死,即使每天都饿得饥肠辘辘,即使生活看不到一丁点的希望,他也不想在这冰凉的河水中成为孤寂的鬼魂。
嘴里的那一口气慢慢地没有了,周围都是水,自己的手脚又被束缚着,绝境也许就是这样的吧。你明明知道自己会死,却找不到任何求生的办法,只能任由自己的意识从清晰变模糊,感受着死神一点点压榨着自己的生命直到死去。刘天弘此刻的心情真的无法用言语来形容,如果这时能让他活着,哪怕从此是过着那种屈辱异常的生活,他也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水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发着莹莹的光,刘天弘透过麻袋仍能看见那一缕微弱的光芒,黑暗中的他下意识地向着光明游动。他接触到水底便向那股光努动,水底沙粒冰凉的感觉透过布袋传到他的皮肤,那沙土中似乎还有着什么虫子,他们被刘天弘挤压着,身子一鼓一鼓地扭动着。刘天弘终于爬到了那缕光的上面,光透过布袋传进来,刘天弘可以看见自己被捆缚的两条腿。
“老爹说,人死前会看见光芒。那么我这是要死了吗?”刘天弘眨了眨眼睛,在水里睁着眼睛让他感到不适。他把头贴向那缕光,想感受一丝温暖。黄泉路上不寂寞,因为那里有心疼自己的老爹。想着老爹把粮食省下来给他们兄弟三个,自己饿死,刘天弘心里一酸,眼泪便混合着河水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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