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岭是个穷县,而南岙公社又是藤岭县最偏远最穷困的地方。
地贫人穷,人穷志短,人穷更穷在没有文化。

夏天是南岙公社建国以后出的第一个真正的大学生,曾被誉为是南岙这个鸡窝里飞出的金凤凰。

在街上的小馆子里吃过午饭,夏天先去了县气象局,局长是县委书记程运来的人,这一年半没少给夏天穿小鞋,连每个月六元的野外工作补助金都不发给他,现在好了,局长不但很客气,而且亲手结算十九个月的野外工作补助金共计一百一十四元,一分不少的交到夏天的手上。

穷人缺钱,夏天把这一百一十四元钱当成了飞来的横财,局长的满嘴好话刚开了个头,他就揣起钞票拨腿开溜。

买了不少送给家人的礼物后,夏天赶回藤岭山气象观测站收拾行李。

老站长很是不舍,这一年半以来,夏天虽然好吃懒做,不务正业,但毕竟还能陪着唠磕解闷,而且夏天还不惹事,一老一少已处出感情来了。

除了两瓶酒和两条烟,夏天还陪着老站长说了会话,然后才推着破自行车下了藤岭山。

破自行车上装得满满的,除了书本和衣服,连两条被子也不敢扔下,否则,一生勤俭的老娘会唠叨三五天的。

从县城到南岙公社,有五十里之遥,其中的四十里是跑不了汽车的沙土路,另外还有一条没有桥的河流和两座不大不小的山头。

夏天身体好,有力气,加上思乡心切,骑着破自行车一路狂奔。

主要还是心情格外的好,上次荣归故里是因为当了刘东风书记的秘书,这一次东山再起,当了个小小的乡官,起码也算得上是荣归故里。

太阳西斜,饮烟袅袅,穿过一段泥土路,夏家村已在眼前。

夏家村是个两百来户的小村落,位于一座小山脚下,显得宁静而又孤寂。

夏天用脚刹车,让破自行车慢了下来。

因为他看到了一个背影,正在村口的一块菜地上忙碌着。

那是他的父亲夏山,那是夏家的自留地。

夏山,下山,这名字似乎不咋的,但在夏天的心目中,一直觉得父亲就象一座大山。

五十岁,天命之年,父亲老了。

老实巴交的父亲,一生勤劳,顽强地撑起了夏家这片天地。

夏家是个名符其实的大家庭,夏山三代单传,到了夏天这一辈,一下有了兄弟姐妹六个,夏天上面有个大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两个妹妹,母亲体弱多病,还有爷爷奶奶需要赡养,在夏天参加工作以前,父亲是家里唯一能在生产队挣工分的劳力。

夏天眼眶湿润,父亲的腰是被家压弯的啊。

“爸。”

“天儿。”

夏山直起腰,但他的腰不很直,加上一张苍老的脸,看上去象个六十出头的老头儿。

看了看夏天自行车上的行李,夏山的脸顿时由古铜色变成了黑色。

“天儿,你,你这是……这是被发配回家了吗?”

尽管儿子很少说自己的事,但儿子这两年的遭遇,夏山还是听说了一些,儿子是他的骄傲,承载着整个夏家的荣光和希望,他不由得不紧张。

夏天急忙解释,还向父亲说了自己的新工作。

“真的?”夏山眯起了那对老花眼。

夏天笑着,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介绍信和任命书,打开来递到父亲的面前。

擦掉手上的泥土,夏山接过介绍信和任命书,凑到自己的眼前瞅了起来。

夏山一天学也没上过,但解放初进过扫盲班,上过农民夜校,识得几百个字,还当过几年的生产队记工员,介绍信和任命书上的字,他基本上还是都认得的。

看着看着,夏山的双手慢慢的颤动起来,接着是整个身体也开始了抖动。

夏天急忙扶住父亲,笑着说:“爸,你别激动啊。”

一百来个字,夏山看了好几遍。

“天,天儿,你要当乡长了?”

“爸,是副乡长。”

夏山的脸上挂起了两行热泪,“乡长,乡长,我儿子要当乡长了。”

夏天忙着纠正,“爸,是副乡长,不是乡长,还差着一个台阶呢。”

“不就一字之差吗?”

“呵呵,爸,你的成语用得不错啊。”

“还有一步之遥呢。”

“对对对,一步之遥,一步之遥。”

“天儿,你将来一定能当上县长的。”

“嗯,我将来一定能当上县长。”

“哈哈,那我就是县长他爸喽。”

“爸,那是以后的事啊。”

夏山瞪了儿子一眼,“快了,快了。”

夏天急忙应着,“是快了,是快了。”

夏山忽地呆立着。

许久,夏山直了直腰,抬头望天,突然大声的喊了起来。

“老天爷,老祖宗,我夏山的儿子当上乡长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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