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这年的冬天。
正当许多人漫步在江都府繁华的青石大街上享受这温情的江南冬景时,在文翰书院某间厢房内,孟知秋在案前久久凝望窗外景sè,手执兔毫,长叹一声。

他身前的桌案上的宣纸,留下一首龙飞凤舞且墨汁未干的诗句:

秋去冬来雪满天,百恨在胸愁难眠;手中神兵犹未冷,何rì缚恶到黄泉!

自官道上斩杀一窝蜂后,孟知秋和铁罗汉又截杀了几批不知死活敢在江都府附近做案的匪徒,漠北双雄打成了漠北双残,飞天老妖打成了趴地老鼠,还有那个无恶不作的八臂猿猴,以后拿筷子吃饭都成问题了。

之所以一次次杀戮这些强盗,无非是孟知秋发泄心中的仇恨而已,对追查父亲死因没有一丝帮助,只要一天还困在文翰书院内,就无法有足够的时间去追查父亲被杀的悬案。

孟知秋清楚知道母亲断断不会同意自己弃学而去追查父亲的事情。每次只要稍微露出这点点念头,孟夫人都会以极端严厉的口吻制止。虽然放浪不羁,但孟知秋绝对是个百分百的孝子,尤其惧怕母亲的眼泪。每次提起这事母亲都眼中含泪,他心中便马上软了下来,不敢再提。但心中的抑郁却可想而知,于是都发泄在那些在江都府附近抢劫为生的盗匪身上,每次绝不留手,而跟随他一起去看热闹的司徒笑每次都叹气摇头。

由于多次截杀盗匪,以至于许多绿林中大盗都不敢再去江都府附近造次,要劫道也走得远远的。这让孟知秋感到百无聊赖,连发泄的缺口都没了,派出去打听江湖消息的城隍庙兄弟都说,现在盗匪们一听说要在江都府附近下手,个个都吓得摇头摆脑,就算有贼心也没贼胆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些事情一来二去便传得到处是,并且被好事者添油加醋,说得神乎其神,就差没把孟知秋描绘成三头六臂的神仙,谁都知道在江都府一带有个专门击杀劫匪的梅少爷。许多镖局、商队为了安全,在经过江都府附近都会插上白sè的梅花旗帜,用来吓唬那些动了贪念的匪盗们。

林子没了野兔,是猎人的悲哀;江都府附近没了匪盗,是孟知秋的悲哀。

既然没了可以截杀的盗匪,那么只好给自己找点事情做做。孟知秋这俩个月来,专心在厢房之中修习铁罗汉给他的麒麟乾坤诀。

两年多前,孟知秋救下铁罗汉时没有想到,铁罗汉的到来,会改变他的一生。当铁罗汉告诉这个起初只懂胡乱用拳头揍人的少年什么是修行的时候,孟知秋脸上除了茫然就是怀疑。

铁罗汉为孟知秋开启了一片新的天地。

人还能飞?还能长生不死?还有识海、元神、气海这些东西?修行还分修魔、修真、修佛?

这一切都不是孟知秋之前所能想象的。

当时铁罗汉解决他疑虑的办法很简单,就是把孟知秋领到城隍庙后山坡上,当着他的面一拳轰碎一块比孟府门口石狮子还大的花岗岩时,孟知秋的当场就给跪了。

铁罗汉并没有接受孟知秋的拜师,用他的话说,教孟知秋一些运气法门,不过是报答他救命之恩而已。可是当孟知秋第三天就跑来告诉他,自己也可以用铁罗汉教给他的运气诀捶烂一块巨石的时候,铁罗汉还以为这少年在吹牛。

可是,当孟知秋把铁罗汉拉到后山坡上当着他面用拳头轰开一块同样大的花岗岩时,轮到铁罗汉给跪了……

三天,仅仅用了三天而已!

用铁罗汉的话说,好歹当年自己也是麒麟教的副堂主,除了那个神仙般的凌无神外,就没见过如此天赋异禀的人,简直就是一块千年难觅的璞玉,只要稍加雕琢,修行前途无可限量。

麒麟教主死了,孟知秋就是没死的教主。只要按照教主临终的嘱托,把本教的麒麟乾坤诀传承下去,再为天玑珠找到一个合适的主人,麒麟教复教便有了希望。

发现孟知秋的资质超凡,逃了几年的铁罗汉仿佛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希望的光亮,他激动得一把抱住孟知秋,喜极而泣,哭得一塌糊涂,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亲人。

不过,当时的孟知秋着实吓了一大跳,以为遇上了喜欢分桃断袖的异人。

麒麟乾坤诀分无畏、无上、无敌三重,前两重分三层境界,但第三重就分为五层。孟知秋用了两年就突破了第一重无畏境界,铁罗汉惊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了。要知道,当年麒麟教主穷百年之力,也才刚刚突破第二重步入第三重第一层而已。

铁罗汉为此欣喜若狂,当年教主临终时将天玑珠和麒麟乾坤诀交给自己,要自己寻找机会复教。可他走的是修行中的外家路子,自身资质又鲁钝,要复教难于登天,遇到孟知秋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一块大金饼,于是想都不想,直接把天玑神珠一股脑送给孟知秋。

在麒麟教主的遗言里曾经提到,七sè珠里的任何一颗,蕴含的都是灵界的力量,但是如何将这力量发挥到极致,则没有人知道,当年正邪两道的六位高手得到的只是珠子本身,而运用的法门,谁都没有得到。

麒麟教主不行,铁罗汉试过也不行,孟知秋同样不行……

和往常一样,孟知秋这天早上在厢房里一直折腾到午时将近,用劲一切能想到的办法,那天玑神珠运用的法门依旧无法破解。

孟知秋很郁闷,于是有了本章开头的一幕,他挪到桌案前开始写诗。

他刚写完诗,叹了一口气,门便响了起来。

来人当然是司徒笑和铁罗汉了。自从司徒笑做东请了铁罗汉去了一次天香楼之后,两人的友情可谓一rì千里,一个没心没肺,一个直肠直肚,简直就是一对活宝。

近俩月,江都府附近的盗匪都绝了迹,铁罗汉在城隍庙的地道里都快闷出狗尿苔了,于是经常找司徒笑一起去城里寻点乐子。

人还没进门,司徒笑已经嚷嚷起来:“我说孟兄啊孟兄,冬至都到了,学院的夫子们都告假了,你倒好,还在这里埋头苦读?真的想考状元不成?”

状元?这倒是母亲对自己一如既往的期望。孟知秋听到这里笑了笑道:“估计真想考状元的不是我,而是你这个出身官宦的司徒大少爷吧?考个状元,然后把人家吕王爷的千金娶了,之后青云直上,以后混个尚书宰相什么的,兄弟我都要跟你混了。”

铁罗汉最怕啰嗦,还没等孟知秋话音落地,马上就“啧啧”两声不耐烦道:“你们俩就别在这里打哈哈了,说话一套套的,又不是做官说场面话,啰啰嗦嗦你们也不嫌烦?司徒这小子说今天醉仙楼来了个粤厨,手艺不错,要知秋你请我们哥俩去打打牙祭。”

醉仙楼算不上江都府内最大的酒楼,但是价格上,它认了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

不过一分钱一分货,醉仙楼的菜品确实在江都府甚至在江南一带都是上上乘,随便一道菜的味道都有独特之处,萝卜丝都能做出燕窝味道来,让别的酒楼望尘莫及。当然价格也很是让人望尘莫及,一道普通的凉菜也能卖十两银子,开水都能卖出肉价钱,跟抢钱差不多。

要孟知秋请客,倒不是司徒笑吝啬小气,他虽贵为江都知府家大公子,但口袋里的银子绝对没有孟知秋的零头多。醉仙楼一顿饭下来没个几百两绝对下不来,司徒笑偶尔吃一次倒还行,偏偏最近常和铁罗汉俩人厮混,银袋渐瘪,想去醉仙楼吃饭也只有望洋兴叹,只好找孟知秋打秋风,吃大户了。

孟知秋瞟着捂着嘴角yīn笑的司徒笑,走到床前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大叠银票,摇头叹气道:“一失足成千古恨,交友不慎啊,交友不慎……”

司徒笑毫不客气,夺过银票大笑道:“我这叫替天行道,劫富济贫。”

铁罗汉一脸鄙视道:“我说小司徒,你好歹也是江都知府的大公子啊,怎么见了钱就一副穷酸泼皮相啊!”

司徒笑脸皮厚,只当没听见,沾了点口水喜孜孜数起银票来。

醉仙楼是依湖而建的。这湖名曰绿柳,因湖岸边载有许多绿柳而得名。绿柳湖景致醉人,南有湖光岭,北靠城中有名的土地庙,湖面之上建有一座望月亭。据民间轶闻,这望月亭中曾有月中神仙下凡,因此沾了仙气。每逢过节,这里便是游人如织,土地庙那边爆竹连连,香火鼎盛。

三人到了醉仙楼,挑了二楼一处能赏湖景的雅座。

铁罗汉出身魔教,麒麟教一直在西北荒漠一带活动,从未到过这种江南繁华烟花之地享受过,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便大发感慨:“这醉仙楼果然有点来头,虽然不大,但一看便知是好地方,你看这景sè,你看这装潢,真他nǎinǎi的jīng致。”

司徒笑忍不住开始卖弄渊博:“当然!之所以叫醉仙楼,皆因神仙来了都要醉。你看这雕梁画栋,你看这红墙绿瓦,据说醉仙楼整体没用一块石料,全部都是取自南海海岛上的黄花梨木经巧匠雕琢镶嵌而成。”

“都是木头做的?”铁罗汉说罢伸出指头这里弹弹,那里敲敲,末了点点头道:“唔……小司徒你没吹牛,确是木头做的。这倒好,若这店家敢短斤缺,俺一把火烧起来倒也方便。”

孟知秋和司徒笑顿时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这铁罗汉也真够浑的。

醉仙楼见到孟知秋和司徒笑进店,早已吩咐小二准备摆上糕点和时令水果,待安排妥当便领着小二上楼,走进雅间亲自招待这两位少年贵宾。

司徒笑见到掌柜,急不可耐地招手道:“房掌柜,你这里听说来了一位粤厨,菜式新奇独特,想来你老人家又赚了不少钱吧?”

那房掌柜又是拱手又是哈腰,边走边说:“让司徒公子见笑了,老头我不过是赚点养家钱,哪比得上你和孟公子啊,一个贵不可言,一个富可敌国,我在二位少爷面前啊,那就是蚊子比黄牛,没得比啊!”

司徒笑道:“听了你房掌柜的话,我才知道醉仙楼的招牌是何意。”

房掌柜伸手做了个请势,一脸媚笑装出洗耳恭听的模样问:“还请司徒公子赐教。”

司徒笑嘻嘻一声道:“你房掌柜的嘴巴敢情每天晚上回家后都是用蜜糖泡着睡觉的吧?听了忒让人受用,别说凡人了,就算神仙来了一听你这甜言蜜语,不醉才怪哩!”

房掌柜听了大为高兴,毕竟司徒笑在江都府也不是一般人,说白了,以后弄不好子承父业,司徒笑会是朝中大员也不出奇,依仗之处还多着呢。当下也不多想,张嘴就让小二下去取来新进的好茶,边泡茶边恭维孟知秋和司徒笑两人。说来说去,无非是“人中龙凤”、“前途无量”之类的屁话。

铁罗汉在边上看着无名火起。他从小在荒无人烟的森林中与兽为伍,长大点了又随着麒麟教主来到西北荒漠,一直行走江湖过着杀戮营生,最讨厌这种场面上文绉绉的恭维话,只听了一会就让他寒毛倒竖,肚子又不争气地咕噜咕噜闹腾了起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吼道:“你个小老头,啰里啰唆有完没完!爷肚子都饿出个窟窿来了,你再不上菜我就要放火烧店了!”

房掌柜冷不丁被吼了一声,手里的茶杯都差点脱手,这才注意到雅间内角落里还坐着一位魁梧的黑大汉。

仔细一看,这大汉满腮钢针一般的胡须,光头大耳,厚唇大嘴,皮肤黝黑,膀阔腰圆,小山一样端坐在那里,铜铃大小的眼睛盯着自己,跟庙里的怒目金刚没两样,心中一惊,手中茶杯一松,砰一声摔在地上。

还没等孟知秋和司徒笑劝阻,厢房外传来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是谁光天化rì之下要杀要烧的啊?”

雅间内三人同时向外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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