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子昂乍一见曹天潜,怎么也没法将他与地沟油大王挂起钩来。眼前的曹天潜细眉细眼细头发,纤手纤脚纤身材,好一副男身女相!幸亏他胸坦平川、脖兀峻岭、唇染烟岫,不然陈子昂定要对他是公是母颇费一番思量。
曹天潜香汤沐浴后,褐衫白裤黄领带,脚上踩了磨砂鞋;周身上下,赤橙黄绿青蓝紫一sè不拉。陈子昂见他动起来像只花蝴蝶,静起来像盘水果沙拉,一时忍俊不禁。王昌临亦暗笑:还熬什么地沟油,干脆坐台去算了!

这边曹天潜一个激灵醒过神来,瞅得陈子昂嘴角漾起不可捉摸的浅笑,想高士果真是高士,连笑也如此莫测高深。不由心里倍生景仰,躬身慌不迭地便将陈、王二人往自家院里引。

有些人家里穷,脑子富;有些人家里富,脑子穷。曹天潜显然属于后者。其家里披金戴银,摆设成堆,唯独不见一本书。好歹在客厅瞅得一副小楹,虽字体娟秀,亦难觅丝毫幽雅气。缘何?小楹书曰:“肥水不流外人田”。

及落座,曹天潜极是热情地给陈子昂和王昌临斟了茶。三人随之闲言几叙。情由言始,话伴茶生。曹天潜有意和高士套套交情,一时长吁短叹,口沫不息。话里话外自然是富贵叹命短,身忙妒农闲。

陈、王二人亦是商战骁将,且一个心里揣了石头,一个心里揣罢石头复又塞进二十万引介费,哪有心思听他这般酸言醋语,无病呻吟!趁曹天潜咽唾沫的当会儿,陈子昂赶紧直奔主题,含笑道:“不知曹施主急唤贫道何事?”

曹天潜一听陈子昂语气不含丝毫人间烟火气,方意识眼前不是两桶泔水可由他使了xìng子熬。便yù细道胸中烦恼,一张嘴却不知如何称谓。这才知道忙了半天,还不知高士仙出何处。想问又觉唐突,忙冲王昌临使眼sè:“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王昌临一点就透,也不知怎么就一下起了玩心,指指陈子昂,故作异常恭敬道:“姓李名天排老一,所以人称‘天二大师’!”

还“所以”!什么逻辑!曹天潜不由大蹵其眉:“你和我说笑!”王昌临诧异道:“何出此言!”曹天潜一脸忿忿:“名天排老一,该唤‘天一大师’才对。怎么叫‘天二大师’?你还说不是说笑!”

王昌临脸sè沉痛道:“本来是叫‘天一大师’的,可这法号已经不能用了。”曹天潜关切问:“此话怎讲?”王昌临问道:“你看电视吗?”“看!”“你上网吗?”“上!”“这还用说吗!”王昌临一甩眼语气愤然,“大师法号已被无耻之人亵渎,还能叫吗?”

曹天潜闻言一愣,想了半天,喃喃吐了句“小小竹排江中游”,即义愤填膺,拍腿大嚷:“我说这小子为非作歹还换穿马甲,敢情是盗用仙师法号!”便转脸对陈子昂道:“天一大师——不!天二大师,您该先告他侵权,再告他诽谤!”王昌临心里偷笑,纠正道:“不该叫‘诽谤’,该叫‘猥亵’。”曹天潜忙问二词作何区别,王昌临细细道来。曹天潜便又对陈子昂定定道:“对!告他猥亵!”

此际,陈子昂正微目养神,作入定状。事前他千思万虑,独忘了该替“道士”取个法号。眼瞅着王昌临张口就替自己编好,也只能随行就市,欣然入瓮。便淡淡一笑:“名者虚也,况一号哉!人既喜,则拿去。于今我更了道号,想那小儿身陷囹圄,纵yù再盗贫号改名‘李天二’,亦是法所不容了!”

曹、王二人闻言酣然大笑。曹天潜笑罢,对陈子昂道:“大师果然胸怀高古。但愿那小儿在狱中幡然悔过,也不枉盗用尊号一生。”王昌临不忘借槌敲鼓,戏谑道:“是啊,好歹五百年前是一家,也算是肥水没流外人田!”“父荣子贱,是为我李门不幸,不提也罢。”陈子昂无意再在一个虚妄的道号上纠缠,又问曹天潜急急寻自己有何难事。

曹天潜扭捏半晌,抬抬屁股道:“我自生意以来,一向遂心随意,诸事百顺。”说到这里,还不忘顺便泄泄对王昌临敲自己竹杠的新仇旧恨,“就拿这别墅来说,当初王总就差被抢要的客户撕成八瓣,最后还是我得偿所愿——尽管多掏了两百万......”

王昌临岂是省油灯,一听曹天潜话里带刺,忙掐断他的话头:“你当初买这别墅只花了三千万,可知它现在值六千万?”曹天潜道:“这么说,我还得好好酬谢你!”

“可不!”王昌临嘴里应着,脑子里忽灵光一闪,指指陈子昂道,“若不是大师指点在先,这样的好事还轮得到你!”曹天潜惊诧莫名:“我买四十八号和天二大师有什么干系?”“干系大了去了!”王昌临一撇嘴下巴几yù脱臼,“当初有人愿意多掏八百万我都没卖,你还心痛多掏两百万!”

还有这等事!曹天潜殷殷眼神忙移向陈子昂。陈子昂知道王昌临在往自己脸上贴金,眼珠一转便想好应对之辞,却故意责备他道:“能抢到这玉皇山庄最后一套别墅,全赖曹施主命里造化,怎能归功贫道!”

王昌临啧啧叹道:“你听听,你听听!什么是大师,这就是大师!——视名利如烟云,居至功不邀。”又抬指连点曹天潜,笑道:“你倒好!捡了天大的好处,竟还对多掏区区两百万念念不忘!”曹天潜满面愧sè,搓手连连道:“这个,这个......我怎么知道天二大师会搅到这事里来。”

“你这是什么话!”王昌临见好不收手,更将余勇追穷寇,厉sè道,“亏得当初大师指点迷津,我才一咬牙将这别墅卖给你。你竟说他‘搅’!”

“你看我这嘴!”曹天潜自觉语急出错,生怕因此冲撞了大师,惶惑之下,自掌一嘴。陈子昂莞尔一笑:“不知者不为罪。曹施主何必自责若此。”曹天潜见大师毫无怪罪之意,不由满心欢喜。便好奇问:“不知仙师是何神算,竟至四十八号花落曹某?”

“也就一掐指而已!”陈子昂挑嘴一笑,一欠身便侃侃而谈,“万物应天命而生,当各安其命,各安其所。逆势而动,轻则身不永寿,重则祸及子孙。人为众生之首,智冠万物,本应知著识微,谨循天道:饿无羡膏腴,饱不嫌秕糠;冬寒则思chūn暖,夏酷则思秋凉;悯天惜地,疼羸怜弱;以今生之无愧,换来世之有涯。然现存世人,逆天悖道,图富思贵;蝇营狗苟,泯德惘xìng;物yù横流贯天地,奢靡连云盖rì月......”

陈子昂满嘴飞花溅玉、鴻论煌煌,只听得曹天潜张口结舌,满心生出十分景仰。虽不懂者十有其六,亦不敢插言打搅。直待陈子昂歇嘴呡茶,方觉大师这一指掐得也忒远了些。便忍不住又问,这与他赚得四十八号有什么干系。

陈子昂道:“玉皇山天清水秀,神仙之所,非尧舜之德无以居之,况如今鲜廉寡耻之人者乎!吾曾数次请王总托话劝孙悟满,不要在玉皇山麓大兴土木。他恣意妄为,不为所动,终惹脚疾之祸。”

王昌临听到这里,忙又替陈子昂脸上贴金,故作愤愤不平道:“好在大师后来略技小施,医好了孙悟满二十多年的惧雨顽疾。不然他还不肯言听计从,并想办法补救。”曹天潜听到这里,直感心惊肉跳。忙问王昌龄,大师是如何补救的。王昌临只管搭台,不管唱戏。他哪知道大师该如何补救!闷声道一句“还是大师自己说!”便一脚将皮球踢给陈子昂。

好个陈子昂!一点不含糊,张嘴就来:“玉皇山庄开庄之rì始,便是妖孽之气横生时。本来,若将四十八座别墅全辟为佛堂道观,此劫或可稍解。然一干富豪蟹居于此,炫富比阔。以至天地失sè,草木悲秋;更触神怒,塌山以示。君不闻,‘豪富聚集所,罪恶渊薮地。’现而今,玉皇山庄集污纳垢、木已成舟,唯有于东高筑神台以镇邪佞,于西正本清源以除污秽,方可长保rì后平安。”

曹天潜听到这里,似有所悟:“我说孙悟满后来怎么又在玉皇山塌方处加盖一栋别墅,而且至今无人居住,敢情是座神台。”说完抬眼陈子昂,惴惴问:“那我......?”王昌临已听出陈子昂话蕴何意,便提示曹天潜道:“你忘了你干的哪行,最拿手的又是什么?”

曹天潜胸脯一拍,声sè朗朗:“我荡垢去污,变废为宝,rì处泔水五千吨,是省市公认的环保卫士!”“所以,大师才让我将这四十八号别墅卖给你!”王昌临信sè旦旦。“非贫道之功,实乃天意也!”陈子昂故作谦虚。曹天潜忙问所以。

陈子昂眼珠一转,便做起曹天潜名字的文章。道:“‘曹’者,加木成‘槽’,加水成‘漕’。前者为器为皿,可锁污蓄垢;后者为沟为渠,可激浊扬清。‘天’,无需说。‘潜’者,‘遣’也。合而释意便是,‘激浊扬清,天之所遣。”——曹施主名讳已尽显天意,贫道岂能贪窥天之功!”

一闻此言,王昌临心里不由叹服陈子昂巧舌如簧,便冲曹天潜笑道:“如此一来,有了你这个‘镇关西’,玉皇山庄哪天纵翻滔天浊浪,也不愁没有高手处理。如此山庄可保无虞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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