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昂从姚秘书的口中悉知事情始末,毫不犹豫答应帮忙。当然,即便没有杜若甫所托在先,他也定会帮姚秘书玉成此事。因为,姚秘书电话里对他暗示,杜若甫升副主编已是板上钉钉。
姚秘书说完事又把电话交还杜若甫。陈子昂和杜若甫唠唠叨叨扯了一通,似数年未见一般。其间,二人心有灵犀似地谁也没提季玉。最后,陈子昂不无讨好问:“要不要我把《越城异物志》给你送去?”
杜若甫道:“哪敢劳哥大驾,改天我上怀古楼看一眼便可。”
“此书有趣,读也费劲,看一眼怕是不够。”
“那你干脆送我得了!”
“只要你喜欢。”
“夺人所爱,小人也!我可不敢当小人!”杜若甫怪异一笑,啪地搁了电话。
陈子昂不由怔住了。他不知杜若甫话出有意还是话出无意,唯觉心口锥心一痛。他一向心存坦荡、不齿小人,可为了季玉,他还有选择做君子的余地吗?
陈子昂正兀自发愣,门开了,孟皓然笑眯眯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一袋子,袋里装着陈子昂命他从演艺公司借来的道士服袍——糊弄曹天潜的道具。
“你进来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陈子昂敛住散乱的心神问道。
“瞧你丧魂失魄的样子,自个都变成鬼了,还能听见人的脚步!”孟皓然嗤了一句,问陈子昂刚才愣在椅上在想什么。
陈子昂便将杜若甫打来电话之事原原本本跟孟皓然说了。孟浩然听罢微微沉吟,忽喜笑颜开:“你和季玉有救了!”
“此话怎讲?”陈子昂忙欠身以问。
孟皓然道:“杜若甫说话一向迂板,你不觉得他今天言辞太过意味深长吗?”
陈子昂细细回想,果觉如此,不由连连点头。
孟皓然道:“暂且不论杜若甫有没有察觉你和季玉有什么,单就他说和你之间永远不发生什么、今生今世当你是大哥,就足以说明:他已意识到季玉不爱自己,并打算彻底放手,所以季玉以后爱谁或不爱谁,都无损你们的哥们情谊。”
陈子昂此刻正巴望孟皓然能宽慰宽慰自己,一听此语,顿时如饮甘饴。孟皓然瞧在眼里,信心顷刻爆棚,随即便又唧唧歪歪分析一大通,最后道,“我现在甚至感到杜若甫是有意将季玉推到你面前,或许,他正巴不得你和季玉成为一对呢!”
还有这等事!陈子昂虽觉孟皓然如痴人说梦,却也想一探因由,便问他何出此言。
孟皓然道:“你想,以杜若甫和你的哥们关系,他完全可以在季玉大学一毕业就将她派进你公司,干嘛要等她在外面撞得鼻青脸肿后才想到这么做?唯一的解释是,他当是还对季玉心存幻想,所以下意识中视你为潜在竞争对手,因而不愿季玉认识你或你认识季玉,更不希望你和季玉有过多接触。后来,他想通了,也死心了,牙一咬,便把季玉推到你面前。”
“你怎么知道杜若甫当时视我为潜在竞争对手?”
“家资巨万、风华正茂、孑然一身、貌比潘安,谁有漂亮女友都得防你三分。”
“所以你和陈边边好,一直瞒着我。”听罢孟皓然如此溢美之辞,陈子昂不觉有些飘飘然。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孟皓然一脸嘻笑。
“你以为呢?”陈子昂斜睨孟皓然。
“真话!”
“那还不如实招来!”陈子昂故作沉脸暴喝。
孟皓然挤挤眼,嘿嘿道:“危机感嘛,总是有一点的。”
“你当我发情的公羊啊!”陈子昂不屑一笑,又说回正题,问孟皓然道,“那你说,杜若甫又怎么知道我一定会——那个上某人?”
“兰心慧质、美若天仙、空前绝后、举世无双,见之者若不生情,当泥塑木胎耳!”
陈子昂幽幽叹道:“但愿杜若甫心里,真如你所想。”
孟皓然定定道:“保不定他心里就这么想。”
“动机呢,理由呢?”陈子昂斜眼孟皓然。
“这还不简单吗——”孟皓然吱吱笑道,“肥水不流外人田呗!”
陈子昂抬脚朝孟皓然踹去......
电话这端的陈子昂和孟皓然正呱唧得起劲,电话那端的杜若甫刚送走姚秘书便被顾主编唤进了总编室。
顾主编名唤顾祝同,大半辈子活得有些yīn差阳错:考大学时报考的是生物系,却被医学院录了去;在医学院想学男科,却又被调到妇科;分配时本应进医院,却又被分到化工厂;在化工厂时,本想老老实实当一个技术员,却又被厂领导拎到团委工作;在厂团委学毛选时因特不会写官样文章,就请人代写了一份学习心得,谁知一不小心在市学毛选积极分子评比中得了第一名,然后又被调到市委,做起了他最蹵眉毛的事情——给领导写报告。且一写就是二十多年。
顾祝同五十来岁空降到《都市晚报》做了主编,总算是过了一把领导瘾。其行事风格一如他当年给领导写的报告——四平八稳、滴水不漏。或许,这也正是领导派他来当《都市晚报》主编的原因——zhèng fǔ喉舌嘛,就该如此严谨的人把关。
顾祝同自从做了主编后,就封笔了。为示庄重,当时还在报社搞了一个较为隆重的封笔仪式。仪式时,顾主编想来个金盆洗手,却没有金盆。办公室主任便从报社门口专卖锦旗、奖杯的商店临时借来一个大号的金灿灿奖杯,盛了水后端上案牍。顾主编极是认真、极是庄重地洗了一把手,算是为自己二十多年如履薄冰的刀笔吏生涯作了一个颇有特sè的告别。
顾主编后来还想把他满满十大箱报告底稿出版成书,为此特意请来老友、省新闻出版社社长上报社库房看了堆得小山似的报告箱子。社长看后吓坏了:“这工程量也太大了,堪比重编一部《永乐大典》。我一个出版社的力量肯定不够。你最好打一个报告给国家出版总署,让他们组织全国的出版社协作。还有,这书万一出版了,你还得打一个报告给中宣部,让他们专门为这书发一个文件,规定小到街道办,大到省部委,所有zhèng fǔ机关都得购买,不然肯定要亏大钱。”顾主编一听气坏了:“你还是不是一个**员?你还有没有一点历史使命感?你不知道**的最终使命就是实现**吗?什么是**?**归根结底就是消灭钞票——什么物质都共同拥有、都平均分配,还要钞票干什么!你倒好,我分文不取想为后代留下一笔宝贵的jīng神财富,你竟畏首畏脚,居然还跟我提赚钱!真是岂有此理!”说罢,不由分说将社长轰出了库房。
如果说,在《都市晚报》主编位上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一坐多年的顾祝同今生还有么遗憾的话,就属没有一部自己的著作了。眼瞅着手下们一个个今天送来一部小说请自己斧正,明rì送来一部文集请自己指教,他羡慕嫉妒恨以至眼睛充血就差变成退毛老白兔。
顾主编是一个惯于自省的人,也是一个律己颇严的人,他不能任凭这种羡慕嫉妒恨演绎下去。因为这种扭曲心理已严重影响到他是否晚节可保,甚至于死后是否能顺利闭眼。这尚在其次,更关键是,那十箱沉睡的报告还干系到一部经世宝典能否如愿留鉴后人,以至于千年后他能否与司马迁比肩。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所以顾主编开始思谋以己之力出版那十箱报告。无奈他老婆管钱甚严,他自己的一点私房钱又无私贡献给国家治股市阳痿了,现在他只能靠替老婆管理QQ农场挣点鱼饵钱,要自费出版洋洋五百万字的报告,无异于痴人说梦!
于是顾主编开始在几个得力干将身上打主意,最后相中杜若甫。因为杜若甫不仅和他私交甚笃,而且豪富朋友甚多——其开的宝马就是明证。顾主编以为,如果杜若甫肯帮忙,说服个富豪朋友掏个二三十万替他圆了魂牵多年的夙愿还不是小菜一碟!
顾主编心定杜若甫后,一直在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提这事。后来机会终于来了,上面想为《都市晚报》添一位副主编,并授意他推荐一个恰当人选。他毫不犹豫圈定杜若甫。谁想就在要上报的时候,省里、市里有更硬的关系托过来,命他推荐体育版的吴主任和社会版的钱主任。这令顾主编好生为难。好在今rì姚秘书不期而至,并捎来铁面判官的意思。不然他还真不知道如何做这个艰难决定......
顾主编将杜若甫按到自己办公桌前的圈椅上,便庄重宣布,正式提名你为《都市晚报》副主编,待上面批复下来即可履任云云。
杜若甫错愕之余,自是激动不已。
顾主编随即喋喋不休说,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子!两个月来我耳朵磨出茧、家门踩出坑、没睡一个囫囵觉、没吃一顿安神饭,全是因为说情之人。最后我顶住艰险排除万难,任人唯贤唯才是举,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推上马决意荐你,若上面不应我就跳楼,你说我待你多好!
杜若甫感激涕零道,小可不才,承蒙谬荐。大德无语表,大恩不言谢。以后定鞍前马后唯命是从,捍卫党的喉舌,在您的英明领导下沿着正确的舆论方向勇敢前进!
顾主编欣慰一笑,慨然道,以前我对你束缚颇多就是怕你犯错而痛失美好前途。今rì你终有所成,吾心甚慰。自此你甩开膀子、大步向前,只要发挥正能量,我绝不拦你。
杜若甫道,既如此,我这就将竞职演说拿来呈您斧正。
顾主编道,无提斧正,一提我心痛哉!
杜若甫诧道,何故如此?
顾主编道,我rìrì斧人,谁抚我来!
杜若甫更诧,道,若蒙不弃,可否一闻?
顾主编便细细道来。杜若甫听罢,顿时怔得张口结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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